第一章 被埋在心底的你

其實最折磨人的不是別離,而是美麗的回憶,讓人很容易站在原地,以為回得去。

01

提起秦月離,大部分人都會用幾個詞語來形容:冷血、高傲、不近人情。總之,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家世顯赫,但是依然沒有人喜歡和她這樣的人成為朋友。

所以秦月離一個人獨自走過了漫長的十年。

一直到了大學,原本家裏安排她出國,但是奶奶一道禁令下來,全家就都不再提這件事,奶奶覺得,女孩子出了國心就飛出去回不來了,本來就養了個賠錢貨,沒道理還花錢送到國外去賠錢。

秦月離也不爭辯,國內和國外對於她來說可能沒有什麽很大的區別。因為不管生活在哪裏,她都沒什麽朋友。

她覺得上了大學之後自己大概還是會重複之前的生活軌跡,繼續孤獨下去。隻是她沒想到,室友之一的蘇夕雅從入學開始便對她表現出了莫大的熱情,每次吃飯或者上課都會叫上她,經常會有事沒事找她聊八卦,雖然秦月離一般情況下都沒有給她什麽好臉色,但是她還是一樣樂此不疲。

其實她知道蘇夕雅為什麽對她熱情,因為蘇夕雅家境普通但是特別喜歡和有錢人來往。每次當蘇夕雅從朋友那裏得到一些貴重的禮物時,她便會開始孜孜不倦地向他人炫耀以此獲得愉悅。

本來秦月離不想理這樣的人,但是大概是她覺得自己再這樣孤獨地生活下去或許會瘋掉,所以,在瘋掉之前,她還是嚐試著接納了蘇夕雅。

在蘇夕雅生日的時候,秦月離送了一個她一直夢寐以求的名牌包包。

交這樣的朋友或許更簡單點吧,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希望利用彼此之間的一點友誼換回自己的一點利益罷了。

比起那種一邊說著隻是想和她做朋友,一邊覬覦她的錢的人,蘇夕雅這樣的人還算是坦誠得可愛了。

秦月離這般想到。

這時候,蘇夕雅一臉興奮地抱著秦月離的胳膊跟她說道:“阿離!我聽我朋友說月下酒吧來了一個特別帥的駐唱,唱歌也特別好,我跟他們約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去聽他唱歌,你也一起去吧。”

秦月離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學習資料,剛想拒絕,就被蘇夕雅打斷了:“阿離,別急著拒絕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吃飯睡覺,過得快跟尼姑一樣了,出去玩一圈人才不會發黴!”

秦月離還是搖頭:“我資料還沒寫完。”

“沒事啦,老師說了給我們兩個星期的準備時間,不急。隻是一個晚上而已,不要緊的!”

在蘇夕雅的軟磨硬泡之下,秦月離舉手投降,不情不願地跟著她一起出了門。因為目的地是酒吧,所以不敢叫家裏的司機,隻能打車過去。

蘇夕雅還顯得有點失望:“讓司機來接你多好啊,你們家的車一定很好吧,開出來多威風啊。”

秦月離淡淡瞟了她一眼:“那是我父母的,不是我的,我也不能隨便用。”

“那你為什麽不買一輛,你買輛車應該也很容易啊,反正你都上大學了,買輛車代步也不過分啊,國外的富二代不都是上大學就買車的嗎?”

秦月離選擇了閉嘴。

事實上,秦奶奶真的恨不得她去哪兒都走路,鍛煉她“男孩一樣”的意誌力。雖說現在生活費是父母直接打到她的卡上,所以住校時間她經濟和行動上都相對自由,但是想要動用家裏的東西,或者買什麽大件的東西,還是要經過奶奶那道關卡。一旦有哪裏忤逆或者觸怒了奶奶,那麽可能她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會過得很不好受。

總之,一言難盡。

02

一路上,蘇夕雅又開始聊起她那些有錢朋友的事情,直到下車她才停下來。

酒吧門內傳出的勁爆音樂聲讓蘇夕雅突然兩眼發光,放棄了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題,轉而對秦月離催促道:“阿離,快點快點,這地方好像很不錯啊。”

但是秦月離聽到這音樂卻隻是皺眉,她不喜歡喝酒,也不愛跳舞,來酒吧這種地方真的是純屬遭罪,如果被奶奶知道了弄不好又要被一頓臭罵。

隻不過看到蘇夕雅那麽開心,她也隻好把心一橫,跟著她一起進了酒吧。

燈光昏暗,舞池裏擠了很多人,濃重的酒味刺激著她的腦神經,勁爆的音樂更是震得她頭疼。

蘇夕雅倒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夢想之地一樣,拉著暈乎乎的秦月離一路穿過人群,一邊讚歎道:“之前我都活得太乖了,從來沒來過酒吧這種地方……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

秦月離白了她一眼:“沒來過,電視你也沒看過嗎?”

蘇夕雅被她一噎,也不生氣,就是聳肩笑笑。

蘇夕雅的朋友包了一個雅座,但是位置比較偏,看舞台都隻能看一個邊角,而且原本隻能坐六七個人的位置,硬生生地被塞了十幾個人,靠背、扶手甚至茶幾,能坐人的地方全坐滿了,皮沙發都被壓得變了形。

她們剛走過去的時候,那群人正在三三兩兩一組地劃拳喝酒,看見蘇夕雅帶著秦月離過來了,一個領頭的黃發少年馬上吹了個口哨:“阿夕真的帶著大小姐來了啊!”

緊接著身後的一群人也附和道:“秦家的大小姐啊,這種有錢人居然還能跟我們玩在一起,真是‘親民’啊。”

黃發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月離,中長的黑發,眉目清秀漂亮,但是打扮規規矩矩的,身上穿的裙子看不出來是什麽牌子的,隻是很合身。

他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然後又朝身後的一群人喊:“既然今天有秦家大小姐在,那今天我們可以盡情點酒了,想喝什麽?讓大小姐買單!”

秦月離愣了一下,完全聽不懂黃發少年的邏輯:“為什麽要我買單?”

黃發少年一臉詫異地回過頭來看著秦月離:“我說大小姐,您家那麽有錢,這幾瓶酒喝不窮你吧?況且今天大家初次見麵,叫你請頓飯也不過分吧?”

蘇夕雅有點緊張地拉了拉秦月離的衣袖:“阿離,宋哥不好惹的……”

秦月離還是冷著一張臉:“我隻是阿夕的朋友,跟你們這些人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你們要吃什麽要喝什麽自己掏錢,我一分錢都不會出。”

秦月離當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一旦這一次她請了,以後被黏上了,真的是甩都甩不掉的臭膏藥。

她掃視了一圈,幾乎都是叼著煙喝著酒一臉迷醉的混混和太妹,她對認識這種人沒有興趣,更不喜歡第一次見麵就以她有錢為理由叫她買單的人。

似乎從蘇枕白消失之後,她之前的那點懦弱,那點柔軟全都被狗吃了。

現在的秦月離對所有人都有著極強的防備心,她已經無法再像當初那樣去相信一個人了。

03

宋哥聽了秦月離的話,臉色明顯就是一變,但很快就恢複了笑容:“既然這樣的話,那沒關係,大家也是剛認識,我做東吧,請我們的秦大小姐喝酒怎麽樣?不醉不歸!”

蘇夕雅更加緊張地看著秦月離,似乎希望她能夠稍微退讓一步,就算是違心附和一下也行啊。

但是秦月離隻是眉頭一皺:“對不起,我不喜歡喝酒,更不喜歡和你們這種人喝酒。”

宋哥徹底怒了,手裏的玻璃杯往地上一摔,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身邊的人心驚膽戰地拉著他:“宋哥,她可是秦家的人,得罪不起的。”

宋哥把怒氣壓下去,轉而又冷笑道:“我們這種人?我們這種人是哪種人?”

“窮人。”秦月離口中吐出了輕巧的兩個字。

她知道這兩個字一出口,可能會惹怒很多人,但是她不在乎。因為她確實受夠了那些或者虎視眈眈或者可憐無比的眼神,太多人期望從她身上得到點什麽。或許是幫助,或許是金錢帶來的榮耀。

她早就不在意被人討厭了,一直努力讓自己被別人喜歡又怎樣?換來的隻是背叛和傷害罷了。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定,周圍的一群人都安靜下來,和整個酒吧熱鬧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空氣凝結到了冰點,冷氣爬上每一個人的脊背。

幾個混混憂心地看了一眼已經憤怒到了極致的宋哥,又用極度不爽的眼神看了一眼秦月離,但是沒有人開口。畢竟宋哥和秦月離,都不是好惹的。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個很輕巧很有磁性的男聲傳了過來,穿過酒吧內躁動的音樂,流露出一種別樣的冷意:“哦?不跟窮人喝酒?”

眾人都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了過去,一個穿著黑色T恤,背著吉他,踩著舊球鞋的男生,逆著酒吧浮躁的燈光站在雅座邊上,凜冽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秦月離身上。

少年的眼神真的很冷,讓人汗毛倒豎,他的嘴角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卻讓人看到了危險的味道。

秦月離被這樣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撇開了自己的目光:“是又怎麽樣?”

少年又朝她走近了一步,嘴角笑容越發狡黠而危險,方才逆光沒能看清他的全貌,等完全看清了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張俊美得如同妖孽的臉——那雙眼睛裏的瞳仁如同最好的琥珀,經過時光的打磨,顯露出最純粹又精致的深褐色。眉峰俊秀,似縹緲遠山,濃淡相宜。唇線略薄,但是唇形好看,彎起唇角微笑的時候,更有一種飄逸出塵的氣質。

蘇夕雅先一步認出了他:“你、你是藍淨柯?”

接下來幾個姑娘也爆發了小範圍的驚呼:“藍淨柯你不是要上台駐唱嗎?”

“藍淨柯你今天晚上要唱什麽歌?”

一下子周圍都鬧哄哄的,秦月離感覺有點恍惚,但是似乎也聽出來眼前這個對她明顯不友好的少年應該就是之前蘇夕雅所說的那個駐唱了吧?

但是藍淨柯卻對圍過來的女生沒有分毫興趣,一雙眼睛還是瞪著她:“很不巧啊,我還就喜歡和你們這種有錢人喝酒呢。”

明明是玩味的口氣,但卻有一種不容反駁的架勢。

秦月離暗自提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但是我沒有興趣奉陪,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蘇夕雅站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也不知道該幫哪邊說話。

但是沒想到,秦月離剛走出一步就被藍淨柯伸手一攔,隨手那麽一推,就讓她重新跌回了沙發裏。

他眼眸微亮,有些挑釁意味地說道:“這樣吧,我們按規矩來。搖骰子,三盤兩勝製,如果你贏了,你走,你的酒我來喝。如果你輸了,一局就算一瓶酒。一直到你贏我,怎麽樣?”

秦月離看了藍淨柯一眼,又環視了一下周圍,所有人都在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她知道,今天自己想走是沒那麽容易了,眼前這個藍淨柯也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現在單槍匹馬硬要闖出去絕對不是什麽好主意。

於是,她在思索片刻之後就點了點頭:“好,可以。”

見秦月離同意了,周圍人立馬發出一陣有好戲看的歡呼聲,宋哥馬上就讓人去點了兩箱啤酒搬上了桌麵,然後又有人拿來了骰盅。

秦月離從來都沒有玩過骰子,所以隻能是隨手一搖,每次搖出來的數字都很小。

而藍淨柯的手法卻熟練得很,最後出來的總是大數字。

三局全輸,秦月離已經攢了三瓶酒要喝,周圍都是落井下石的噓聲。

秦月離隻好一咬牙,先喝了一瓶。啤酒雖然不像別的烈酒那麽辣喉,但是依然苦澀難忍,一瓶喝下去她感覺胃裏一陣翻滾。喝第二瓶的時候,她人已經有點暈了,但是周圍都是一片嘲諷的聲音。

“大小姐,架子不是很大嘛,怎麽喝點酒就這麽狼狽了?”

“哈哈哈,還是藍淨柯厲害,給這不知好歹的妞一個教訓!”

“喝!喝不完我們讓你走不出這家酒吧!”

第二瓶酒喝完,秦月離已經有點蒙了,搖搖晃晃的。等第三瓶喝完,她整個人意識都模糊起來,搖盅的手都是軟的。

但是這次誤打誤撞,讓她搖出了三個六,第二盤也仍然是個大數,總算是贏了藍淨柯。

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不情願的噓聲:“怎麽這樣啊,還想多灌她兩瓶呢!”

“就是啊!就這麽放她走也太可惜了!”

秦月離眼睛發花,根本看不清楚東西,腦子裏一片空白。三瓶啤酒對於她這種平時滴酒不沾的人來說已經是不能承受的量了,她的胃裏難受得厲害。

她勉強維持著站起身來,回過頭看向站在人群裏的蘇夕雅,幾乎是懇求地說了一句:“能不能送我回去?”

但是,她這句話一說出來,周圍的人馬上爆發出一陣哄笑,然後宋哥就拍著蘇夕雅的肩膀說:“哎喲,你這位富人朋友不是很能耐嗎?怎麽還要你送她回去?她這麽看不起我們窮人,你也別送了,讓她自生自滅去。”

蘇夕雅被這麽一拍,馬上安靜地縮了回去,低著頭不敢吱聲了。

秦月離當然知道她是不可能送自己了,於是收回了目光,定了定心神,死死按住肚子努力朝著酒吧大門走過去。周圍依然是很嘈雜的聲音,鬧哄哄的,她心裏也好像燒了一團火,難受得很。

按道理來說,這個時候她應該找家人或者朋友來接,但是此時的秦月離卻連一丁點打電話找人幫忙的想法都沒有過。

她沒有朋友,隻有一群對她要求嚴格到過分的家人。

秦月離很清楚,秦家人如果知道她來酒吧喝酒,可能從今以後她都別想自由行動了。那種二十四小時被人監視的感覺她不是沒感受過,十年前保險櫃裏的十萬塊丟失之後,她就開始被人監視。

所有人都生怕她和那些“野孩子”再有瓜葛,她像一個囚犯一樣生活了整整五年。後來是因為上了寄宿中學,家裏的監控才放鬆了。

她不想再那樣活著了。

真的不想了。

此時站在秦月離身後看著她離開的藍淨柯微微皺起了眉頭。

其實第一眼看見秦月離,聽到她嘴裏輕蔑地吐出“窮人”兩個字的時候。他還以為她就是那種看不起窮人的富家小姐,有著讓人厭惡的世俗。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踉蹌離開的背影,他卻似乎讀出了她的脆弱,以及孤獨。

她不是富二代嗎?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掏出手機擺出自己的後台,然後好好“教訓”這些欺負她的人嗎?

但是她沒有,她隻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穿過舞池裏的人群,飄飄忽忽地走出了酒吧。

宋哥的人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出來:“還以為她有多能耐呢,原來是隻紙老虎。”

“就是。她真的是秦家大小姐?我怎麽感覺連我都不如。”

“哈哈哈,還說討厭窮人,你看她,被欺負的時候連個朋友都叫不來。”

燈火迷離,明明那麽熱鬧,秦月離卻感受不到。

她能感覺到的,隻有孤獨。

孤獨就像是條寄生在她生命裏的蟲子,如影隨形。

04

月下酒吧隔壁是一家茶餐廳,生意很好,每天都經營到深夜。

蘇枕白走出餐廳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天上沒有多少星星,風吹在身上有點冷意。店長清點好賬目也走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枕白,你是個人才,繼續加油,早晚會成大器的。”

蘇枕白回過頭去,朝老板禮貌地笑笑,有點羞澀地點了點頭:“我會盡力。”

“不要太謙虛,你做事認真,而且這麽勤快,這年頭像你這樣的孩子不多了。”老板繼續稱讚道,因為蘇枕白是目前為止他的店員裏最認真努力的一個,雖然是兼職,但是勁頭比起全職店員來也毫不遜色。他一直都很欣賞蘇枕白,還給他加了幾次工資。

蘇枕白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老板接了個朋友的電話,就跟蘇枕白道別後開車走了。

蘇枕白想著老板的話,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腦袋裏開始止不住地回想起一些他曾經做過的很差勁的事情。

他真的值得別人這麽稱讚嗎?

或許隻有他自己心裏才知道,他不配,永遠不配。

他在原地站著發呆,良久才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準備回學校。

沒想到一回頭,他就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蹲在酒吧大門的邊上,一邊吐一邊哭,時不時還被嗆得咳嗽幾聲。

出於好心,蘇枕白朝她走了過去,還掏出了口袋裏的紙巾遞給她:“小姐你好,需要幫忙嗎?”

秦月離接過紙巾,意識模糊地抬起頭來,先搖搖晃晃地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後朝那個遞紙巾的人看了過去。

隻是一眼,她的腦子裏就好像有什麽東西爆炸了……

她好像看到蘇枕白了,但是,隻是一瞬間,她的視線又變得模糊,腦子恍恍惚惚的,她越是想要看清楚卻越是看不清楚。

蘇枕白變成了她眼前一片模糊的影子,忽隱忽現。

“蘇……枕……白……”

這三個字好像花掉了她很大的力氣,說完之後她就又開始哭了,眼淚好像收不住了似的拚命往下掉。

而當蘇枕白看清楚秦月離的臉的那一刻,他心裏好像也有一顆炸彈爆炸了。雖然他早就想到會有那麽一天,但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突然。

那些他壓抑在心底的秘密,在看見秦月離的這一刻開始噴湧出來。他還記得他把十萬現金藏在衣服裏,在秦月離一臉茫然的目光中飛奔出秦家的場景。

那一幕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自己,他是個罪人。即使他努力想做個好人,但是他曾經犯下的罪孽,會一直在他記憶裏鞭撻著他的內心。

他下意識地輕輕拍了拍秦月離的腦袋,撫順了她的頭發:“沒事了,我在,我在。”

秦月離似乎聽明白了,往他的懷裏靠了靠。

他一下就聞到了她身上濃重的酒氣,略微一皺眉之後,抽回了手,站起身來。他記得附近有一家湯品店,應該有醒酒湯賣,他想先買點醒酒湯讓她醒醒酒再說。

就算她醒來認出他,找他索要那筆錢,又或者送他去坐牢又怎樣呢?

再這樣丟下她不管,他就真的不是人了!

蘇枕白起身去買醒酒湯的時候,秦月離意識模糊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他的背影,鼻子發酸地喊他:“不要走……”

但是她的聲音太小了,蘇枕白已經穿過了馬路。

秦月離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最難熬的那段時間。她最珍貴的朋友,拿走了她的錢,從此杳無音訊,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從那以後,她就陷入了永恒的孤獨裏。

她無數次在夢裏哭號著不要走。

但是蘇枕白聽不見,聽不見她的無助,聽不見她的絕望。

有人說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可是過了那麽多年時間,她怎麽還沒好?

05

蘇枕白走後,秦月離再次跌坐回地上,腦袋暈暈地靠在旁邊的牆麵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感覺自己很累了,真的不想再站起來,她想就這樣待在這裏,就算變成一塊石頭也好,這樣就不用忍受失望忍受孤獨,不用再違背自己意願地活著了。

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捏住了她的下巴,緊接著就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這妞長得不錯啊!今天我們是不是走桃花運了啊?”

“嘿,來酒吧還喝得這麽醉,那就不能怪我們了。”

“趕緊把她扶起來帶走……”

秦月離意識模糊地掙紮了一下,但是因為醉得太厲害根本沒有力氣:“放開我……”

但是那幾個混混怎麽會鬆手,依然死死拽著她:“美女,我們帶你去個好地方,你不用害怕……”

“你放開……”秦月離努力想要掙開他們,但是對於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來說,她的掙紮簡直就是撒嬌。

“真是不識抬舉!你們把她架起來就安分了。”混混頭目一聲令下,另外兩個混混會意,走過來抓住了秦月離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一人一隻手把她整個拎了起來。

秦月離雙腳騰空,更加沒法掙紮。

蘇枕白隔著馬路遠遠地看到這一幕,立刻扔掉了手裏的醒酒湯就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跑過去!

隻是,還沒等他趕到,突然出現的一個黑色身影已經一腳踹在了其中一個混混的腿肚子上:“你們還懂不懂規矩?懂不懂規矩了?在老子的地盤上鬧事?”

混混吃痛慘叫,鬆手放開了秦月離,藍淨柯的力道應該不輕,混混的眼眶都紅了:“藍少,真的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這姑娘是你的人……”

混混頭目看見是藍淨柯,訕訕一笑:“是是是,我們有眼無珠,藍少你息怒……”

藍淨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現在知道了還不趕緊滾?”

混混幹笑著點頭,慌慌張張地散了。

藍淨柯看著混混們逃跑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癱軟在地上的秦月離,略微皺了皺眉頭:“三瓶啤酒至於醉成這樣嗎?你起來。”

但是秦月離沒有反應,剛才那一場風波沒有讓她驚醒反而把她晃暈了。

藍淨柯忍不住抬腳用腳尖碰了碰她的腿,皺著眉一臉嫌棄地看著她:“喂,別裝了,快點起來,我沒工夫陪你這裏耗著,快點叫個人來接你回去。”

秦月離還是沒有反應,安安靜靜地蜷縮在牆角,臉色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眼睛隻是微睜著,居然還在哭。

藍淨柯有點受不了女生哭,女生一哭他就會心軟,就算他再怎麽看秦月離不順眼,但是畢竟她還是個女生。

所以,最後藍淨柯還是不忍心就這麽走開,他蹲下身去,從她隨身的小包裏拿出了她的手機。

本來他是想隨便從她的聯係人裏翻出一個冤大頭來接她回去的。

但是打開她的聯係人他就傻眼了,他從來沒見過哪個人的聯係人可以這麽幹淨的,居然一個號碼都沒有!

通訊記錄也是,一個電話都沒有。短信信箱裏除了幾條10086的“慰問”之外,再沒有哪怕一個短信記錄……就連騙子的詐騙短信都沒有!

藍淨柯不信邪地又看了一遍她的交友軟件……然後他就發現,這些軟件居然也都是擺設。她是真的沒有任何聯係人,一個都沒有!就算是平時喜歡刪掉自己使用記錄的強迫症,一般也不會幹淨到這種地步……

拿著這樣一部手機,藍淨柯心裏忽然說不出來什麽滋味……

他隻是從心裏懷疑,這個女人,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機打動了他,他居然善心大發地問她:“喂,你學校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但是秦月離隻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回應他的是——“嘔”的一聲,和一堆嘔吐物。

“我要殺了你!”藍淨柯憤怒的吼聲回**在無邊的夜色裏,顯得分外無力。

06

在經過一千次“把眼前這個女人弄死”的衝動之後,藍淨柯的善良細胞還是占了上風。這個女人,隨便把她丟在大街上,肯定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估計人緣太差的她除了他也沒什麽人會幫她了吧。

於是他最終還是把她扛了起來……對,就是扛,就像扛一隻麻袋一樣直接把她甩在自己肩膀上:“大爺我今天心情好,不然搞不好今天你就掛在路邊,明天上報紙頭條了。”

結果秦月離因為被硌住了肚子,難受地哼哼了一聲。

藍淨柯歎了口氣,又吸了口氣,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重新把她放下來,然後換個穩妥的姿勢背在背上。這回秦月離終於吐出了均勻的呼吸,安分了。

“真麻煩。”雖然這麽說,但藍淨柯還是背著秦月離走到了街口去攔出租車。

此時,在另一個街口,一直駐足凝望的蘇枕白,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之後,把手放進口袋裏,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沒走多遠,一個雀躍的身影便朝著他飛奔過來,一把挽住了他的手:“枕白哥,對不起啊,我來晚了,今天學校裏有歌唱比賽的排練,所以耽擱了。”

蘇枕白微微一笑,眉眼微彎:“沒關係,其實你可以不用特意跑來的。”

但是少女從背包裏拿出了一袋熱乎乎的煎餅:“這不是擔心你又餓著肚子嘛。每天一下課就跑來打工,也不知道照顧自己一點。”

蘇枕白接過煎餅,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才回過頭去看向少女:“望南,我今天……好像碰見阿離了。”

沈望南愣了一下,然後緊張地抓住了蘇枕白的衣袖:“那她有沒有找你要錢?”

蘇枕白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她喝醉了,雖然叫了我的名字,但是看表情,可能她自己都不確定是我。”

沈望南聽到這裏,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拍了拍胸口:“沒認出來就好,反正那件事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她也不缺那些錢,我們和她還是永遠都不要見麵的好。”

蘇枕白看了沈望南一眼,看她的眼神裏透出一種陌生:“不是你跟我說,這筆錢將來等我們有能力了不論如何都要還給她的嗎?”

沈望南聽了蘇枕白的話,自覺失語了,於是又訕訕一笑,改口道:“枕白哥,我不是說不還,我隻是覺得我們現在還沒有能力還。我覺得應該等到我們有能力償還這筆錢的時候再去找她比較合適,如果現在被她追究起來,我們沒辦法還錢,我怕……”

蘇枕白略微皺了皺眉頭,他知道沈望南沒有說的那後半句是什麽……

她怕他會去坐牢吧。

但是,如果秦月離真的要追究起來,當時他們真的跑得掉嗎?

每次想到這裏,蘇枕白都會努力讓自己不再往下想。因為想到秦月離把自己偷錢的事情隱瞞下來,想到她曾經把自己當成最好的朋友,他都會覺得,自己真的不配這樣好好地活著。

但是,沒有辦法,事情已經發生了。

如果一切重來一遍,他重新站在那個保險箱麵前,他還會去打開它取走裏麵的錢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

有些事情是沒有答案的。

07

出租車上,秦月離還處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一邊哭一邊往藍淨柯身上縮:“蘇枕白,你為什麽要走?”

藍淨柯把手抽回來,努力躲開她蹭過來的眼淚和鼻涕,有點煩躁地白了她一眼,被她酸溜溜的台詞弄得渾身不自在:“睜大你的800度近視狗眼看清楚,我不是那什麽蘇枕白!”

秦月離卻還是往他身上蹭:“其實你不用逃走的……我根本就不會追究你的責任……隻要你回來就好了,隻要你回來,你背叛過我,可我不在乎……”

藍淨柯更加嫌棄地把她推到一邊去:“看不出來你還挺癡情啊,人家背叛你你還這麽上趕著要跟人家在一起?”

但是秦月離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維裏,根本聽不見藍淨柯的嘲弄,反而更加崩潰地哭起來:“不要推開我好不好?我真的好難受……我真的不想待在這個家裏了……他們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但是外麵的人都以為我很幸福。都以為我是公主……其實我什麽都不是,我都不如一條狗……”

藍淨柯被她這麽一喊,有點愣住了,愣神的片刻就被秦月離精準地捉住了手臂,然後某個人就很安慰地抱著他的胳膊睡著了。

“喂……”藍淨柯看著她安然入睡的一張臉,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誰允許她把他當別的男人抱著睡了?藍淨柯有點著惱地想要再次把她丟到一邊……因為從來都隻有女生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還沒有哪個女生敢把他當替身的……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但是秦月離抱得很死,一點要撒手的意思都沒有。藍淨柯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

司機大叔還回過頭來一臉關切地看了秦月離一眼,一邊囑咐藍淨柯:“小兄弟,你女朋友這麽愛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人家。”

藍淨柯朝司機大叔飛過去一個白眼……

好不容易把秦月離弄回了自己的出租屋……當然,他不是起什麽歹念。隻是因為他很窮,因為玩音樂放器械而租了這間屋子,大部分錢也搭進去了,這個月駐唱的工資也還沒發,沒辦法把秦月離安置到酒店去。

當然,他早就翻過秦月離的錢包了,現金已經被人拿走了。剛才她蹲在酒吧門口吐的那一會兒小偷不光顧那才是怪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來自己出租屋打個地鋪湊合一個晚上,等她天亮醒了當然就哪兒來回哪兒去了。

但是,藍淨柯低估了這個方案實行起來的難度。首先,秦月離吐得一身亂七八糟的,那氣味臭得他都不敢呼吸。一進屋,她好像自己也發現了身上很髒,然後就開始嚷嚷著要洗澡。

藍淨柯嚴肅地說:“不可以隨隨便便在男生家裏洗澡。”

秦月離白了他一眼:“可是我就是想洗澡啊!”

藍淨柯繼續嚴肅地說:“你給我安安分分坐著別動,我拿毯子過來你就給我睡覺!”

秦月離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鬧脾氣:“不,我想洗澡嘛!”

藍淨柯白她一眼:“撒嬌也沒有用!”

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照顧喝醉酒的女人……女人本來就麻煩,喝醉酒之後更麻煩。

但是秦月離已經憑借著自己神奇的直覺找到了衛生間的位置,接著是一陣傻笑後打開了花灑:“嘿嘿嘿,我要洗澡!”

藍淨柯翻了個白眼,實在沒轍,隻能找了一身平時不怎麽穿的衣服,掛到衛生間的衣架上:“你自己洗好,衣服在上麵,自己換好再出來。”

秦月離被水一淋,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好。”

秦月離出來的時候,還真的是洗了個幹淨,穿上衣服清清爽爽的。隻不過髒衣服就被她隨手扔在衛生間的地上……

藍淨柯皺眉:“你自己不把衣服收拾掉我明天就扔了啊……”

秦月離充耳不聞地躺倒在**。

藍淨柯又翻了個白眼,過去拽她:“喂,你睡的地方在地上!那是我的床!”

但是秦月離衝他笑了一下,就睡死過去了。

藍淨柯拚命晃她:“喂,你是故意來整我的吧?你快點給我起來!”

就在他瘋了一樣晃她時,她忽然彎著嘴角說了一句:“謝謝你沒有走……”

雖然很輕,但是被藍淨柯聽到了,他心裏有點輕微的震**,感覺當回好人被人感謝還是蠻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但是下一秒,她又吐出了三個字:“蘇枕白……”

藍淨柯又想掐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