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失

【一】

如果說她是先知的話,那天的夢實在真實得可怕。就在剛才,童小柔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路過學校那片知名的情侶森林。說是森林誇張了些,但是,大片的人工植被與三五米便有一個涼亭的布局,成功營造了校園情侶需要的氛圍,是高中情侶的活躍地。學校一邊努力將校園環境改造得更好,一邊不忘抓緊晚自習時分打著電筒進行清掃行動。每個星期從校園喇叭裏聲名鵲起的校園情侶數量隻多不少,但從學校的數據顯示,校園情侶大多集中在高中部。童小柔沒料到,楊謙和宋善居然膽大包天,公然於白天在情侶森林接吻。雖然看起來,很像是楊謙被強迫的樣子,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聖誕節那次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這次又這麽剛好被她碰到,童小柔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假裝什麽也沒看到,默默地回了教室。

這會兒看楊謙,他的嘴唇居然還可恥地紅腫著。

看著沫沫開心的笑臉,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罪惡感,甚至有一點點的憂鬱。

沫沫見童小柔突然沒了剛才的興致勃勃,疑惑地戳了戳她的臉:“小柔,怎麽突然不出聲了?”

“沫沫,我……”童小柔停頓了一下,“我看到楊謙和宋善在情侶森林裏,接吻。”

“嗬,怎麽會呢?是不是你看錯了?”沫沫的笑容變得不太自然,“我是說,是不是角度問題?你離她們很近嗎?楊謙剛才一直在教室啊,是吧……是的吧!”她忽然不確定起來,一再地跟自己確認。

“沒,沫沫,我沒看錯。”童小柔咬咬牙繼續說道,“聖誕節那天晚上我還看到楊謙和宋善約會。”

“你別說了,小柔。”沫沫咬了咬唇,轉過頭沒再看童小柔,喃喃地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沫沫……”

“沒事兒,失戀而已啊,有什麽大不了的!”沫沫是笑著的,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

“我知道你會很難過,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沫沫,你要是氣的話就氣我吧。”

“沒有,我沒有生氣。小柔,你讓我一個人靜一下,我好難過。”她說完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胳膊裏,不再出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地說了句,“其實我知道啊,我隻是裝不知道而已,我隻是……很喜歡他。”

“那……”童小柔囁嚅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轉過頭玩手機。

第二天,沫沫和楊謙分手了。是沫沫提出來的,不過這個決定卻是楊謙告訴童小柔的。他上課的時候傳紙條給童小柔,約她中午放學在操場見麵。

原本以為楊謙是因為東窗事發特地來怪罪她的,不料男生顯得懨懨的,狀態一點兒都不比曾沫沫好。他看起來有些憔悴,雖然依舊衣冠楚楚,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有話快說,我不想和你待太久。”童小柔沒好氣地催促道。

“小柔,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惡心?”他顯得有些頹喪,語氣很失落。

童小柔搖了搖頭:“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明明看到我了,卻沒有推開宋善。”

“嗯。沒有為什麽,隻是不喜歡了而已。”楊謙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花花公子,劈腿大概是你這一生最擅長的事吧?”童小柔冷嘲熱諷地說道。

“嗯。你罵吧,如果能痛快點的話。”

童小柔皺了皺眉,重重地捶了一下楊謙的肩膀:“沫沫很傷心。”

“我知道。”楊謙點了點頭,“但很抱歉,我不是那個能陪她走到最後的人,失去了我這種男朋友,也沒必要可惜。沫沫又善良又漂亮,一定會找到更好的男孩。”

“一定會的!”

“是啊,一定會的。”

他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童小柔卻再也無法從心底責怪他,眼下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於是打算轉身回教室。

“小柔,我們還是朋友吧。”楊謙忽然說道。

“嗯。”童小柔轉過身,“當然,不過如果你甩的是我就休想。”

“我怎麽敢?”楊謙釋懷地笑了笑。

曾沫沫的戀愛從此告一段落,天生大腦短路三分鍾熱度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性格,令她麵對失戀也沒有表現得很頹喪,反而漸漸恢複戰鬥力。又或者她隻是把心事藏著,鎖著,表麵仍舊是綠色無公害,沒心沒肺的樣子。

七仔自告奮勇地把樂隊裏的貝司手介紹給沫沫,貝司手是和童小柔她們同年級的男生,身材高大,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初中生。雖然沒有楊謙帥,但是看起來很酷。

沫沫的態度模棱兩可,童小柔於是笑話七仔出了個餿主意。雖然發生了醫院事件,喻曦禾和童小柔卻並未因此感覺尷尬,反而多了些默契。沫沫常常拿他們倆的事出來熱場,玩笑歸玩笑,她卻心知肚明,童小柔喜歡的是陸浩楠,一直是陸浩楠,不會有別人。

“那,曦禾那麽好,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呢?”曾沫沫自己都數不清,這個問題她問了多少次了,不過她總覺得自己聽到的不是答案,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這麽固執地覺得。

童小柔很無奈地撇撇嘴:“那阿傑呢,他比楊謙差嗎?”

阿傑是七仔的好朋友,那個貝司手。

“我想我知道為什麽了。”每次提到楊謙,沫沫總會狡黠地抽身而退。誰都害怕觸碰傷口,疼痛的感覺也許暫時忘記了,但當觸碰的時候總會一再地漲滿每一顆細胞。那是病,治不好。

上個星期,楊謙約童小柔去吃韓國烤肉的時候,他告訴她半年之後要出國留學,甚至主動提到了沫沫,語氣裏還是有幾分舍不得。所以童小柔想,他之所以被迫讓沫沫跟他分手就是因為他要出國了吧!與其到頭來難舍難分,不如咬咬牙狠下心來一刀兩斷。以後的路那麽長,他不能許諾她一起走。

楊謙的未來,無法帶曾沫沫一起去。

……

【二】

有些人與生俱來就有令人瞬間倒胃口的潛質,比如,宋善。

自從沫沫和楊謙分手後,她便開始主動接近楊謙。楊謙卻始終無動於衷,心如止水,用班上某些人的話說就是“轉性了”。要知道宋善也算得上是全年級數一數二的美女,短發,氣質清新,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如果說用一種水果來比喻她的話,檸檬最合適了。但很顯然,楊謙不喜酸。

雖然如此,宋善卻像什麽都看不到一般對楊謙的不聞不問視若無睹,發動猛烈攻勢,恨不得在臉上寫幾個大字“楊謙者,姐勢在必得”!

熱血的八卦傳播者們自動將這段女追男的戲碼補全上下文,有說宋善其實喜歡楊謙很久了,也有說楊謙腳踩幾條船,宋善隻是其中一條而已,更有甚者傳宋善第三者插足。還有說,楊謙之所以甩了曾沫沫,又不接受宋善,是因為他其實得了絕症。總之杜撰的版本比比皆是,後續故事匪夷所思,連童小柔聽後都忍不住大笑,奚落楊謙臭名遠播,簡直是怎麽毀怎麽編了。

楊謙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聖誕節過後,雖然沒再下雪,天氣卻更涼了。從教室裏走出來,走廊裏的風大到能把人抬走。童小柔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仍舊抱緊了胳膊,佝著身子一路往廁所跑,卻一不小心撞上一個人。一抬頭,兩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風呼呼地吹著,童小柔的長發被吹得胡亂飛舞,她卻顧不上了,傻站了半天,最後說了句:“不好意思。”

“是你。”陸浩楠輕輕吐出兩個字,然後稍微動了一下身體,“你跑這麽急幹嗎?”

“嗯,我,我要去廁所。”童小柔紅了臉,女孩子因為急著去上廁所而不小心撞上了人,多少有些傻氣吧!她撥了一下臉旁的頭發,突然覺得風沒那麽大了,這才發現陸浩楠代替她站在了風口上。

“那你還不快去。”

“啊,嗯,拜拜。”童小柔變得結結巴巴的。轉身離開,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放慢。

童小柔傻傻地想,陸浩楠對她還是有感覺的吧。很快,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稍稍鬆懈下來就犯傻,如果他真的記起來就會來找自己啊,現在這樣就像陌生人一樣算什麽?

搖了搖頭,童小柔繼續躬著身體跑。

……

“所以,你剛才去初中部就是為了借這些過來嗎?”蘇寧勳拾起講台上的那兩支中性筆,匪夷所思地看著陸浩楠。

“嗯。”後者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並沒有感到有任何的不對勁。

“難道說我們學校貧富差距會這麽明顯?高中部連兩支中性筆都借不到嗎?得了吧,陸浩楠,你就是想去看兔子,司馬昭之心,麻煩收一下。”蘇寧勳拍了拍陸浩楠的肩膀,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陸浩楠沒有回答他,隻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到底是去看誰,隻有他自己知道。

自從聖誕節過後,某些似曾相識的細節好似冬眠過後的動物,慢慢蘇醒。海邊、少年、老樓、沙堆、自行車、白襯衫,如同碎了一地的玻璃,看得見痕跡卻難以拚湊,帶著熟悉的氣息輕輕叫囂著。但是頻率最高的,是一個女孩的身影,五歲的, 八歲的,十五歲的……它們日複一日地出現,漸漸交疊,漸漸清晰,直到拚湊出濃濃的眉,澄澈的眼,白皙麵龐上幹淨的笑顏……那天的海邊,地平線藍過海水的顏色,飛機拖著長長的尾氣劃過天空,綠的海藻,黃的沙,少年的麵龐像漢白玉,笑容似泡沫般飄浮著香氣。

陸浩楠從睡夢中醒來,傍晚的霞光沁染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手一伸,便觸到桌子上躺著的那本日記,舊的外皮,發黃的頁子,是他昨天從抽屜裏翻出來的。日記上的字體很幼稚,文筆也很幼稚,但幾乎每一篇都寫到了同一個名字“浩浩”。

失憶之後,第一次看到這個稱謂,卻一點兒都不陌生,就像它一直都在那裏,應該在那裏。

陸浩楠翻了個身,把日記本高高舉起,直到血液回流到頭昏腦漲都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他起身把日記本壓在枕頭下,下床鑽進廚房,打開天然氣,倒油,拿起雞蛋在鍋沿輕輕一磕,雞蛋清首先從殼裏流出來落到油裏,滋滋巴巴地炸開了。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了。

“來了。”陸浩楠把火擰小,然後去開門。

“瞧我買了什麽?”徐嫣拎起手上下火鍋的材料,在陸浩楠的側身中進了門,熟練地換鞋,把買來的東西放進冰箱,注意到廚房裏傳來聲響後,仿佛早已料到,“你打算今天再煮泡麵吃?”

“想不到吃什麽,你來得還真及時。”

“哼,我就知道。”

“你坐一下吧,我去做飯。”

徐嫣熟練地打開電視機,先是去她的房間溜達了一圈。淡紫色的牆漆,書桌上的物品都原封不動,床被疊得很整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房間一直有人住。

她趴在門框上,對廚房的陸浩楠說道:“我今天晚上就住我原來的房間好不好?”

“如果你不怕明天早上天沒亮就看不到我的話。”

“哎呀,我撒個謊,跟媽媽說去同學家了。”

“小姐,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同一屋簷下,我可不敢保證不對你動手動腳。”陸浩楠像往常一樣開玩笑。卻不知道徐嫣什麽時候溜到廚房。

她踮起腳尖,湊到陸浩楠的臉上親了一口:“你不會的。”

陸浩楠的表情瞬間怔愣住了,腦子裏像電影一樣閃過一些片段。

……

“陸浩楠,為什麽你喝奶茶不要珍珠果?”

“我怕噎著。”

童小柔一臉嫌棄的表情:“你以為你是水晶嗎?”

……

“童小柔,紅個臉給我看看。”

“怎麽紅?我又不是煮雞蛋。”

“我幫你。”說完,他湊到女生的嘴上親了一口,“嗯,蛋糕味。”

……

徐嫣見陸浩楠不知道在看哪裏,失了神,於是晃了晃他的胳膊:“想什麽呢?”

“啊,沒事。你出去吧,我來處理這條魚。”

“哦,那我給寧勳和善善他們打電話。”

“嗯。”陸浩楠點了點頭。

徐嫣從廚房出來,一頭霧水,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但的確有哪裏不對勁。難道說,阿楠想起什麽了?難怪他最近好像對她不理不睬的,可是,他到底記起了什麽?是不是都記起來了?徐嫣忽然害怕起來,她掏出手機和寧勳、宋善打完電話後,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陸浩楠喊她也沒聽見,記憶如同泥沼,她一不小心再次深陷。晚會的那個傍晚,因為台風的關係,窗戶被吹得嘎吱作響,沒有雨,隻有風,好像怪物要把人帶走。她一演完話劇便一直待在廁所裏,掏出手機給宋善發了個短信“可以了”,很快手機屏幕亮起,是宋善的短信“收到”。

徐嫣原本隻是想小小地教訓一下童小柔,所以讓宋善發短信給陸浩楠,騙他說自己不見了。陸浩楠一定會擔心地到處找她,他會沒時間去看童小柔的表演。短信發出去半個小時之後,醫務室那邊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那個時候完全料想不到是陸浩楠,徐嫣在廁所待了快半個小時,見他仍沒有出現,於是回到大禮堂。那裏已經炸開了鍋,沿途聽到大家都在議論有人被醫務室的招牌砸到的話題,她一頭霧水地找到班上的人,很快加入了討論,但很顯然誰都不知道那個不幸的人是誰。

隻有她,心跳得比任何人都快。

十分鍾過去了……二十分鍾過去了,她還是沒看到陸浩楠,發出去的短信也沒有回音。過了一會兒,曾沫沫找到她,說陸浩楠進醫院了。

那個時候她害怕得哭了出來,一路哭到醫院的,她乖乖照童小柔的話通知陸浩楠的爸爸媽媽,說話的時候泣不成聲。陸爸爸還安慰她,誰都不知道那一刻她有多討厭自己。都是因為她自私,她妒忌,陸浩楠才會出事。她在心裏把自己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卻什麽辦法也沒有。

所幸,陸浩楠並沒有大礙,隻不過失憶了。關於她和童小柔的事,他都忘了,其實是好事不是嗎?總算,他不記得童小柔了。

可是,從那以後,她卻更加忐忑不安。她害怕他有一天會記起來。於是她編造了謊言,她騙陸浩楠說童小柔隻是個暗戀他的人,自己才是他喜歡的。她用謊言織了個繭,把自己放在裏麵,一天又一天,繭合上了,她漸漸看不到出路。

如果陸浩楠記起來的話,如果他記起一切的話,他會不會討厭她呢,會不會把她推得遠遠的?她努力地自欺甚至欺人,如果說到最後這一切都是一場空的話,那她還剩下什麽?

夢碎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突然後悔了,但已沒有退路。

蘇寧勳和宋善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兩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還打了傘。宋善一邊把傘放好,一邊脫了外套,紫色的羽絨服上沾了不少細碎的雪花。

“外麵太冷了,待會兒吃完飯肯定很晚,我都不想回去了。”宋善抖了抖羽絨服上的水,應該是撐傘的時候滴上去的。

“太好了,善善,我們倆晚上睡這裏好了。”徐嫣提議道。

“這裏?”宋善紅了臉,“這裏怎麽住啊?睡沙發嗎?”

“你不記得了嗎?我有房間。”

蘇寧勳和宋善麵麵相覷:“雖然知道你們倆關係不一般,但是這麽快就同居的話,讓我們這些死黨情何以堪哪!”

“呸呸呸……”徐嫣扇了扇手,“你的想法能單純點兒嗎?能嗎?”

“蘇寧勳,你找死啊。”陸浩楠揮舞著鍋鏟從廚房殺出來,蘇寧勳連連求饒,滿客廳地跑。

嬉笑間,傳來一道音樂聲,徐嫣很耳熟,因為那首歌是王藍茵的《遇到》。她聽著音樂一直找到陸浩楠的房間裏,在他的書桌上看到一部手機,有人打電話來,來電顯示是“小柔”。

童小柔!

徐嫣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頭皮一陣發麻,想都沒想便按了掛斷鍵。這樣都不夠,最後索性關了機。手機突然變得像個死人一樣安靜,她癱坐在他的**,看著漆黑的屏幕發呆。

童小柔為什麽會打電話來呢?他們一直都有聯係嗎?

其他人還在外麵打鬧著,顯然隻有她一個人聽到了手機鈴聲。徐嫣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塞進枕頭裏,卻意外發現裏麵壓著的一個筆記本和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人,她是那麽熟悉,每分每秒都希望她消失不見。她拿著那些東西,恨不得將它們撕個粉碎。

童小柔是自己最討厭的人,所以她的照片怎麽可以留在阿楠身邊?

照片和筆記本放在一起,所以想都不用想,兩個東西一定是有關聯的了。

徐嫣的手指在發抖,討厭!惡心!她翻開筆記本,上麵是很幼稚的字跡,幾乎每一篇都提到了“浩浩”這個名字。浩浩,一定是指陸浩楠吧,可是他為什麽要把這些東西放在身邊?他怎麽會有童小柔的東西?

難道說他其實早就記起來了,隻是沒有告訴自己?徐嫣拿著童小柔的照片以及那個筆記本走到窗台那裏,把童小柔的照片撕成無數小塊,拋向空氣裏,筆記本也是用同樣的方法處理了。雨雪讓那些碎片以更快的速度跌下去。徐嫣惡毒地想,明天早上它們就會變成泥土了,就看不見了,就再也沒有痕跡了。

吃完晚飯後,蘇寧勳摸了摸肚皮倒在沙發上小憩:“阿楠,我今天不回去了。”

“你自便。”陸浩楠頭也不抬地收拾著碗筷。

“唉。”宋善走到窗戶那裏看了一眼,見雨雪更大了,聳聳肩說道,“兔子,我晚上就和你睡吧。”

“那我們四個人剛好可以湊一桌打麻將。”蘇寧勳從沙發上彈起來。

“誰要跟你打麻將!明天還要早起呢。”宋善潑他的冷水。

“我去洗碗。”徐嫣起身,開始幫忙收拾碗筷。

“兔子,我幫你。”蘇寧勳連忙殷勤地說道。

陸浩楠把廚房讓出來給他們,往自己房間走去。沒多久,他從房間裏探出腦袋,大聲問道:“誰在我房間看見一個日記本沒?”

“老土,你還寫日記嗎?”蘇寧勳揶揄道。

“不是我的,是個很舊的本子,裏麵還有一張照片。”

幾個人麵麵相覷,徐嫣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問道:“沒有看到日記本啊,是什麽照片?我們看到過嗎?”

“呃,就是……一張照片而已。”陸浩楠抓了抓頭發:“算了,沒事了。”說完又回了房間。

徐嫣拿著筷子的手,不知不覺加重了力氣,疲憊感像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她快支撐不下去了。

……

為什麽,明明看起來我比你優秀得多啊,比你漂亮,比你善解人意,比你有親和力,無論哪一麵都好過你許多倍的我,偏偏輸在喜歡的男生麵前?他的眼裏隻有你,而我,無論怎麽想要在他心裏擁有一席之地,到頭來永遠隻能占有一個邊角。

到底是哪裏呢?哪裏不對?要像你那樣嗎?

像你一樣,委曲求全?

……

“喂,兔子。”蘇寧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徐嫣從沉思中驚醒,才發現水龍頭忘了擰,水已經從水池裏麵漫出來了。

她慌忙擰緊龍頭,努力假裝鎮定地看向蘇寧勳:“嗯?什麽事?”

“你發什麽愣啊?我這邊好了,你那邊需不需要幫忙?”

“嗯,不需要了啊,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洗碗我還是會的。”徐嫣說完開始埋頭洗碗。

蘇寧勳站在廚房門口,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注意到這一點,徐嫣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不可以的話就別逞強了。”蘇寧勳笑起來。

“呃,說什麽呢?”徐嫣一頭霧水,“洗碗而已,我又不是千金小姐,這點小事還是會做的。”

“如果不可以,我也可以幫忙。”

“你今天吃錯藥了嗎?蘇寧勳,我都說我可以了。”徐嫣有些氣急敗壞,但責怪的語氣是溫柔的。

蘇寧勳低下頭:“好了,你洗吧,我去看電視了。”他一邊說一邊調頭離開了。

依舊有水從水池邊淌下來,打在地板上滴滴答答。徐嫣雙手撐在灶台上,胸口堵得厲害,眼睛有些發酸,沒忍住,眼淚就流了出來。一開始隻是一點點,到最後越來越多,它們滴進水池裏,濺起一圈一圈細小的波紋。

為什麽呢?為什麽關心我的人不是你?

……

童小柔躺在被窩裏,聽著電話裏的嘟嘟聲,心裏一陣惆悵。終究是沒有接她的電話,說到底,陸浩楠根本就沒想過要和她做朋友。童小柔抬手,掌心是一枚名牌,是早上撞到陸浩楠的時候,從他身上掉出來的。原本她也沒發現,隻是回來的路上一不小心踩了上去。幸好名牌的顏色很閃,她及時收住腳,沒有踩壞。

原本想把這個還給他,卻不料,他連她的電話也不想接。

童小柔咬了咬唇,拉開抽屜,把名牌丟了進去。名牌滾了幾下,最終沒入陰影裏。

星期六的早上,電話拚命地響個不停。

童小柔摸索著接起來,“喂。”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還沒意識到已經接通了,仍在向旁邊谘詢什麽。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童小柔差點又一次睡著了。

“喂,小柔,我是七仔。我在超市裏幫水晶買貓糧,你也過來吧。”

“啊?為什麽你要幫水晶買貓糧啊?沒關係啦,水晶啃魚刺就可以了。”

“你在說什麽呢,快點起來,我在超市等你。”喻曦禾說完掛了電話。

童小柔看著窗戶上結的薄薄一層冰,想哭的心情都有了。無奈之下,她隻好起身穿衣服,裏三層外三層地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站在鏡子麵前,她又把圍脖在頸上圍了好幾圈,這才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一路凍到臉都癱了,沒辦法,童小柔是那種怕冬天、不怕夏天的類型。站在站台那裏等了一會兒,終於上了公交車,她找了位子坐下來,連忙搓臉。十幾分鍾的車程過後,童小柔停在了喻曦禾所說的超市門口。

兩個人一路電聯,終於找到正在購物的喻曦禾。他推著推車,興高采烈地朝她跑過來。

“你很慢啊,小姐。”

“能怪我嗎?這麽大清早的,跑來逛什麽超市呢?”童小柔搓了搓胳膊,不停埋怨,“還有啊,什麽貓糧那麽了不起,非要到這裏買?”

喻曦禾從一堆東西裏拿出一個印著貓咪圖案的袋子:“當當當。”

童小柔嫌棄地拎過他手中的袋子:“這個,我們家旁邊的小超市也有賣好嗎?”

喻曦禾一臉不滿地搶過她手中的袋子:“知道什麽啊,小丫頭,這可是我喻曦禾特地為水晶挑的貓糧……意義不同好不好?”

“好好好,我替水晶多謝你呢。”童小柔眯起眼睛,笑了笑,“不過我跟你說,同等價位的,水晶還是比較喜歡吃這種哦。”她說完一個人朝放貓糧的架子走過去。因為背對著,所以看不到喻曦禾笑逐顏開的臉。

再多奇怪的理由也隻是為了想見你一麵,聽你發發牢騷也覺得很幸福啊!

兩個人拎著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

“七仔,你就是騙我出來陪你逛街的嗎?”童小柔拎著兩包東西,不滿於雙休日還要被莫名其妙地**。想到早上暖烘烘的被窩,就覺得眼下簡直是在摧殘人生。

“當然不是,你跟我來。”喻曦禾笑嘻嘻地帶著童小柔來到儲存櫃附近,然後把剛買的東西都存進去,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票在童小柔麵前晃了晃,“因為參加活動,所以得來兩張免費溜冰的票,想來想去,還是最想帶你去呢。”

“呃?”童小柔的眼睛頓時亮了,“所以我們可以玩到過癮再回來嗎?”

“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但實際上,童小柔並不會溜冰,充其量她也隻是能保證自己在不動的狀態下站穩而已,於是整個過程都是喻曦禾帶著他。她抓緊他的手,在他的帶領下,飛起來,滑累了就在旁邊休息一下。童小柔這才發現,這裏的人幾乎全都是情侶,他們相互喂對方吃東西。坐在童小柔旁邊的一對情侶,女生委屈地說自己的手好冷,男生就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一邊嗬氣,一邊搓著,好讓她暖和些。

總之是嗬護備至,這讓童小柔更加奇怪了。

喻曦禾去衛生間的間隙,童小柔起來活動了一下。原來她也不是完全溜不動,隻是會一不小心,“咚”,像現在這樣摔個狗啃泥而已。沒有喻曦禾在身邊,還是不行啊!她暗暗咬牙,想站起來,但是沒想到她連重心都抓不到,一再努力,卻依舊保持著癱坐在地上的狀態。唉,起不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童小柔頓時紅了臉。從她身邊飛奔而過的人們,偶然會把目光留在她身上,偷偷笑起來。

丟臉丟大了,誰叫自己自不量力呢?童小柔努力無果,索性坐在原地等著喻曦禾回來救她。

但是,進入內場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在童小柔的身邊轉來轉去,總覺得隨時都會有被絆倒的危險啊!童小柔正在焦急的時候,有人朝她伸過來一隻手,是個陌生的女孩。她的另一隻手牽著另外一個男生,她的長相很普通,但是臉上有笑容:“你不要緊吧?”

童小柔握住她伸出的手,然後在她和另外一個男生的幫助下,艱難地站起來:“真是謝謝了。”

“我扶你去旁邊休息吧,這樣很危險的。”女生很友好地說道。

童小柔感激涕零:“麻煩你了。”

“不客氣。”女生綻開笑顏,領著童小柔來到一旁的休息區,“你男朋友呢?”

“呃?”童小柔一臉茫然。

“今天是情侶場,你應該也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吧?”

“情侶場嗎?”

“嗯,你不知道嗎?今天隻限情侶出入哦。”女生耐心地解釋著。

“這樣啊。”所以七仔是騙她的嗎?什麽贏來的優惠票都是假的吧?不然怎麽會那麽巧,送的是情侶票呢?

“那我先過去了。”女生朝童小柔擺了擺手。

“嗯。”童小柔點了點頭。

繼續在休息區坐了一會兒,喻曦禾終於回來了。他的手上還端著兩杯熱飲,伸手遞給童小柔一杯:“很冷吧!”

“謝謝。”

“怎麽回事?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哦!”喻曦禾在童小柔的身邊坐下來,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那個,沒事。”

她這樣沉默真的好嗎?是不是有什麽地方讓喻曦禾誤會了?是不是說清楚比較好呢?可是喻曦禾一定會覺得難堪吧!這個時候說這些話,一定會尷尬吧!

“來,想溜一圈嗎?”喻曦禾放下手裏的熱咖啡,站起來,朝童小柔伸出手。

原本想微笑著說“好啊”的童小柔,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搖了搖頭:“再歇一會兒吧。”

這會讓人覺得是委婉的拒絕吧!

“發現了嗎?”喻曦禾把手放在膝蓋上,躬著身體看向童小柔。

他的臉那麽近,棱角分明,琥珀色的眼睛,睫毛那麽長,像漫畫裏的少年,真的非常好看。

“呃?”童小柔不自覺地紅了臉。

“今天是情侶場,所以到這裏來的都是情侶,我的票的確是贏來的,所以不要覺得有負擔。”喻曦禾看似很輕鬆地說著,“我,知道你喜歡別人,所以不會死纏爛打。可是,在你身邊總可以吧,像個普通朋友那樣對我,做不到嗎?”

“我……”童小柔的臉更紅了。

“讓你覺得尷尬不是我願意看到的。喜歡你,知道你喜歡著別人,我也沒辦法,隻是我也不能說忘就忘了。在我找到女朋友之前,先收留我不好嗎?”他的語氣竟然有些委屈。

“七仔。”每次都是這樣呢,到最後,總感覺自己很可惡。

“嗯。”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明明白白的,我隻是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討厭的人,是個喜歡說謊話的人。”

“唉,忘了和你說了,我就是喜歡你的死心眼。”

童小柔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一點兒都不像讚美好不好?”

“如果你難過的時候能夠想到我,就夠了。雖然不能保證能完全理解你,但起碼可以借給你肩膀,當你的垃圾桶,讓你好過點兒。”喻曦禾一本正經地說著。

“那我也說實話,我真的很榮幸。”童小柔的心情終於好起來了,笑著捏了捏喻曦禾的臉。

……

白色的燈光,將整個溜冰場照亮,粉紅色的氣球點綴其間。

哪怕的確不是情侶,但是看起來比在場的任何一對情侶都登對。因為臉上綻放著同樣幸福的笑容,不約而同地圍黑色毛線圍巾,不知不覺中的一個親密小動作,是發自肺腑的,沒有經過任何理性的思考。想要對你這麽做,隻有這樣,才能表達自己當下的心情。

——嗯,真的很榮幸,能遇到你這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