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烤魷魚之味
1.
教學樓後麵的草坪上，一棵老榕樹撐起了一片大大的傘蓋狀的綠蔭。陽光透過樹枝照在了身上，溫度剛好，又不會太刺眼。
唉，這兩天晚上忙著調查那個委托對象“絕望的樹洞”的事情，我都沒睡好，要是能躺在這裏睡一覺就好了……
和杜重一起吃完午餐後，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嗎？”
杜重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抬起頭，隻見杜重雙手抱胸，微眯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真實的神情。盡管隻是坐在鋪著簡單野餐布的草地上，他卻依然能散發出如端坐寶座的帝王般的強大氣場。
“白小萌！”
他眯了眯眼睛，一股寒意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沒有沒有！我隻是……昨天晚上有點兒失眠……”我搖搖頭，趕忙回答，看到杜重的臉色還是很黑，我又迅速轉移了話題，“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回教學樓吧。”
“你有事瞞著我。”杜重才不是那麽容易被忽悠的人呢，他根本沒理睬我的提議，目光依舊緊緊地鎖定我，語氣異常篤定，似乎生怕我從他的眼皮底下逃跑似的。
“沒，沒有啦……”
我扯著嘴角笑著打哈哈。其實我真的有事瞞著他，就是新接受的委托。最近兩天一直在搜集那個委托人的相關資料，但是資料看得越多，我就越氣憤、越難受，也越茫然。
因為那個男生遇到的事情真的太可怕了，雖然決心要幫他，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幫到對方，又不想再一次依賴杜重，向杜重求助。
杜重隻是我的契約搭檔，如果我什麽事都依賴他，要他幫忙，那麽我最初設立天使信箱的初衷——鍛煉自己，發揮自己的超能力幫助足夠多的人，並得到家族的認可，不就變味了嗎？
“不管你有什麽麻煩，都可以相信我的。”
就在我心裏糾結煩惱的時候，杜重認真地看著我，漆黑的瞳孔裏閃耀著星辰一樣的光。
如果是杜重的話……
我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對麵有著冷峻容貌和氣質的男生，如果是他出手，這件事情一定能圓滿地解決。隻要氣場強大的杜重出麵說一下，那些壞學生絕對不敢再欺負人了，可是……
“我知道。謝謝你，杜重，等我真正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最後，我還是這樣回複了他。
杜重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他似乎有點兒不開心，眉頭都皺起來了。
他是不高興我遇到事卻不跟他說吧。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也有了不服輸、不想讓杜重認為我除了給他調味就一點兒優點和用處都沒有的想法。就好像杜重在我心目中變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厲害一樣，我也希望自己在杜重心目中變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優秀。
唉，我到底為什麽會產生這種爭強好勝的想法啊？
氣氛有點兒詭異的午餐時間結束後，我收拾好東西，和杜重走過一小段石子路，快到教學樓正門的時候，發現平時中午比較安靜的教學樓前麵聚集了不少人。他們站在樓下，抬著頭對樓上指指點點的。
發生了什麽事？
我和杜重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默契地走了過去。
“是這裏！你快看，他就在那上麵。”
“上麵的人是誰啊？”
“是C班的，好像是叫……千池吧。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跟朋友吵起來了，然後就跑到這裏來了……”
“啊，好可怕！他不會是想要跳下來吧？”
……
周圍的人聚在一起，互相交換著各自得到的消息。
千池？
這一次我的委托人名字就是“千池”啊！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資料裏那一張遛狗的少年的照片。那張照片裏的人懷裏抱著一隻大狗，在陽光下笑得很開心，純淨的笑容，還有俏皮的虎牙，似乎能衝破一切黑暗。
我眯著眼睛朝上方看過去，此時，一個瘦削的男生正一臉茫然地坐在教學樓第四層過道窗戶的窗簷上。他上半身靠在旁邊的牆壁上，兩隻腳淩空晃著，隻要稍微不注意，隨時都會掉下來。
他看向半空中，仿佛那裏有他最喜歡的東西一樣。雖然他麵無表情，但是嘴巴一張一翕，像是在說著什麽，而懸在半空中的雙腿像是在挑戰圍觀人群的心髒一樣，一搖一晃的。
這個人正是這次我還沒來得及幫助的委托人——千池同學。
我的心頓時高高地懸起來。
“同學，你坐在窗簷上太危險了，下來吧！”
“是啊，那麽高，你快點兒下來吧！”
……
樓下已經有人扯開嗓子喊起來，開始進行勸慰工作。
時間慢慢地過去，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大概是因為現在還是休息的時間點吧，隻有幾個值班的保安和老師過來了。他們焦急地打著求助電話，喊著上麵的人，但是坐在窗台上的人任樓下的人喊破了嗓子，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我也十分焦慮，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隻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緊張地握著拳頭，盯著上麵的人。
如果是我的家人當中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像我這樣束手無策吧。不，對他們而言，這種小事隻能算是舉手之勞，絕對不會像我這麽無助。
如果我在接到求助信之後，第一時間開導他、幫助他，而不是現在這個時候……
其實從接到求助信開始，我明明有很多時間可以接觸他的。
隻要在上學的路上稍微繞一段路就能遇到，或者是平時在走廊遇到，給他一個微笑，或者跟他說句話……
我明明知道，他需要關心勝過於我去找解決辦法。
隻要我快一點兒……
隻要我的能力再強一點兒……
隻要我能早一點兒覺察到……
我的身體無助地顫抖著。
周圍的聲音就像一根根糾纏的細線一樣，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我的大腦，然後打了一個死結。
“幫……幫幫他。”我喘息著，小聲地說道。
“你說什麽？”杜重站在我身後，低下頭問我。
“幫幫他！”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杜重的衣襟。
杜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回答我。
看著一動不動的杜重，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是啊……杜重為什麽要幫我呢？
我之前不想讓杜重插手這件事，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卻沒想過杜重願不願意做這件事情，尤其是以什麽立場來做這件事情。
我低下頭，努力忽略心中的那一絲難過。
“啊——”周圍的人又發出一陣驚呼。
我抬起頭，看見坐在窗台上的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改變了姿勢，上半身向前傾，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一樣。
危險！
我來不及喊出聲，身體卻下意識地朝大門跑去。
我跑……
我跑……
咦？為什麽跑不動？
我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胳膊被杜重牢牢地抓住了。
“放開我！”我喘著氣，不停地掙紮著，焦躁地對杜重說道。
“你就不能再等等嗎？”杜重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這棟樓的大門被人從裏麵反鎖了，你根本進不去。不然你以為大家為什麽隻站在外麵喊話，不上樓營救？”
是這樣嗎？
“等一下我會從後麵爬窗戶上頂樓，找準時間營救，你就負責吸引對方的注意力。”杜重將手中的便當盒和剛脫下的外套一起放在我的懷裏，然後甩了甩胳膊。
“爬……爬上頂樓？五樓呢……”我瞪大了眼睛，說道，“不行！要是你摔下來了怎麽辦？”
“但是你想救他。”杜重看了一眼四樓，然後指著自己的臉，“你的臉上都是自責與不安。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自責，但是既然你想，我就幫你做到。”
陽光下，杜重的眼睛閃閃發光，黑色的發絲也像是閃耀著光芒，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是不容反悔的堅定。
“可是……”
“相信我。”
杜重說這句話的時候，風吹起他的頭發，整個畫麵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我的眼前隻能看到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杜重。
我的心髒再一次狂跳起來。
“不行，雖然我很擔心那個同學，但是不能要你去冒險。我們再等等，也許消防隊員會先到呢！”
我的腦子清醒了幾分，明白自己之前的言行有點兒不靠譜，杜重再厲害也是普通學生，讓他去救人太冒險了，說不定……
一想起某個可怕的後果，我的臉都白了，身體也哆嗦起來。
“等別人的救援會來不及的！”杜重看了一眼四樓情緒越發奇怪的男生，篤定地說道。
“那……你能保證自己不會有危險？”我有些不安。
那個男生是我的委托人，雖然覺得他很可憐，但是如果杜重因為我接下這個委托而出意外，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我保證不會。”看出了我的不安，杜重鄭重地點頭，“也保證把他救下來。”
說完，杜重轉身經過幾個看熱鬧的人身邊，然後抬頭打量了一下教學樓，隨即離開了。
2.
“杜重一定沒事的！杜重很厲害，一定會平安的！杜重會順利救下人的……”在杜重離開後，我一直小聲地念叨著，給自己信心。
杜重去救人了，而現在輪到我做我該做的事了。
最後看了一眼杜重消失的地方，我抱緊了便當盒和杜重的衣服，心裏默默地整理著昨天晚上看到的信息。
天使信箱這次的委托人就是樓上那個叫千池的男生，因為父母工作變動，上個學期從鄉下的學校轉來茉莉學院讀書。他的學習成績很好，但是由於穿著和行為帶有鄉下的氣息，不受同學們的歡迎，而他們班上的“三人組”，以好朋友的名義接近他之後就一直利用並欺負他。
我一邊想，一邊走到離他最近的窗戶斜下方。
“喂，你一個人在上麵嗎？”我抬起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哥哥說過，雖然我的超能力很弱，長相也是家裏最差的，但是隻要我笑，就不會有人質疑我是撿來的。仔細想想，他是在誇我的笑容可愛吧。
露出笑容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第一步。
“你好，我叫白小萌，跟你是同年級的哦，不過我在A班，就是你隔壁的隔壁。你應該認識我們班主任吧，就是那個戴啤酒瓶底眼鏡、剪西瓜頭的老師。他好像是教你們班的語文吧？他經常在我們班誇獎你哦，說你的字寫得超級好看，有時間能不能教教我啊，千池同學？”
不知道我瞎扯一通的話中哪一句戳中了他，原本不指望他回應，我卻意外地發現他居然低下頭看著我。
我仰起臉，露出一個更加真誠的笑容——盡管脖子已經快要僵硬了。
“你認識我？”他看著我，疑惑地歪了歪頭。
“當然啦！其實我早就想跟你做朋友了，但是我一個女孩子，不好意思主動跟你說話……”
我一邊說，一邊揉了揉脖子，就在這個時候，樓頂上突然探出一個身影。
杜重！
他是怎麽上去的？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杜重慢慢地從五樓的窗台上探出身體，衝我豎起了大拇指，想順著旁邊的下水管爬下來。
小心啊！
看著他移動的身體，我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突然，杜重的一隻腳踩空，半個身體都懸在半空中。
“沙沙——”
細碎的小沙粒從五樓落下，有些掉落在千池同學的頭上，他下意識地想要抬頭往上看。
“千池同學！”來不及細想，我大聲喊出他的名字。
被我的喊聲所吸引，他拍了拍頭上的細沙，轉而看向我。
趁著這個機會，杜重找準時機，雙手用力，**到了四樓的陽台上。
杜重安全了……
我在心裏重重地吐了口氣，仿佛剛才從下水管上跳過去的人是我，雙腿發軟忍不住要跪在地上了。
“你要說什麽？”坐在窗台上的千池同學歪著頭問道，他的雙腿仍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我……我喜歡覆盆子果醬味道的冰激淩，你喜歡酸黃瓜奶油味的嗎？我媽媽做的冰激淩可好吃了……”我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他的正下方，這樣，他就不會注意頭頂上的動靜了。
“我不喜歡酸黃瓜……”他一邊說著，一邊皺著眉頭。
“哈哈哈，這麽巧，我哥哥也超級討厭呢。我跟你說，他隻要一聽到‘酸黃瓜’這三個字，都會想吐呢！我隻要跟他吵架，就說‘酸黃瓜’三個字，他就不跟我吵了……”我笑著對他說。
經過我的不斷努力，千池同學漸漸放鬆了警惕，而杜重則在四樓的陽台頂上安靜地等著時機。
嘿嘿，哥哥說得沒錯，露出笑容果然是最好的溝通方式呢！
我再努力，說不定就可以讓千池同學放下心結，主動走下來，這樣，我就不是家裏唯一的廢柴了，而杜重也會開始崇拜我吧？
哈哈哈！
“來了……”
“來啦！”
“快讓讓，他的朋友們來了……”
“同學，你冷靜點兒，你的朋友過來跟你聊天啦。”
就在我努力和千池同學溝通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周圍的人群突然**起來。
我轉過頭一看，以三個表情輕浮的男生為首的一群人，像明星一樣傲慢地走了過來。
這三個人……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三人小團體的照片，還有他們對千池同學做過的事情。
“自然卷”是三人團體中的軍師，所有的壞主意都是他提出來的，比如說把惡作劇的罪名推到千池同學身上，用好學生的麵貌在千池同學的父母麵前說他的壞話；還有黑框眼鏡男串通了班上其他同學，一起排擠千池同學；另外一個胖子則是經常“借用”千池同學的零花錢……
是哪個笨蛋把這三人找來的？還嫌不夠亂嗎？
我急忙抬起頭，果然——
之前還能跟我輕鬆聊天的千池同學聽到下麵人的喊聲，隨即又看到了那三人的身影，我之前做的工作都白費了。
千池同學的臉色變得超級難看，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千池同學——”我有些焦慮地在下麵喊著，試圖再次跟他溝通上。
可他靜靜地坐在窗台上，雖然在看著我，但是我知道，其實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東西。
“千池同學，你下來好嗎？我們不能沒有你啊！”三人也走到了我的旁邊，其中那個“自然卷”雙手呈喇叭狀，毫無誠意地說著。
說完這句話，其餘二人發出低低的哄笑聲。雖然別人都沒有聽到，但是我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我憤怒地看向他們。
“你是誰啊？不要搗亂好嗎！我們可是千池同學‘最好’的朋友呢！”黑框眼鏡男慢悠悠地走到我麵前，不輕不重地推了我一把。
“那個女孩站在那裏做什麽？怎麽妨礙他的朋友跟他溝通呢？”
“真是太不懂事了。”
“走開啦，你快走開——”
……
這些人真討厭，就像放了一個星期的臭鱖魚一樣！
我當作沒聽到那些話，堅持站在他們中間。
“你們才不是朋友呢！”我反駁道。
“不是朋友？如果不是朋友，他怎麽會幫我們跑腿買牛奶，還主動幫我們寫作業呢？因為他，我的作業每次都能得A，我爸爸給的零花錢都多了好多，這樣還不是好朋友？你說是嗎，千池同學？”三人中的胖子抖了抖臉上的肉，前麵幾句是用很小的聲音說的，隻有我們才能聽到，但是後麵的反問用了很大的聲音。
“是啊，不是說好了要幫我們補習功課的嗎，千池同學？”
“哈哈哈——”
三人用惡心到讓人想吐的口吻刺激著千池同學。
“你們幾個，這樣會刺激到他的！”實在是害怕千池同學會受到刺激而做出偏激的舉動，我小聲地警告他們。
“刺激？才不會呢。”
“我們平時可是好好關注了千池同學的心理承受能力呢！”
“是啊，又膽小又懦弱，他才做不出那種從樓上往下跳的事來呢。不要再玩啦，千池同學，我們可是要生氣了！”
“哈哈哈，是啊，為了你，我們可是連聯機遊戲都沒玩呢，你要怎麽補償我們啊？”
“乖乖下來吧！又不是小學生了，這樣吸引注意力，你也成不了明星的！”
……
三個人絲毫不在意千池同學的感受，在下麵嬉鬧起來，而他們的言辭中也滿是對千池同學的奚落與嘲諷。
千池同學就是這樣每天忍受被他們嫌棄，但是又被他們強行捆綁在一起的嗎？
我看著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有動作的千池同學，雖然他一動也不動，但是身體微弱的顫抖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
以為自己付出就一定能找到真正的朋友，但是被人這樣直白地嘲笑……
如果是我遇上這種事情，會有多麽無助和悲傷。
“你們夠了！”
在他們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我大聲製止了他們。
“千池同學才不是你們說的膽小鬼！在我看來，他隻是比你們這些無聊的人更能隱忍、更善良而已！
“他之所以默默忍耐你們，並且包容你們，是因為你們一直告訴他，你們是朋友——隻有朋友之間才能互相包容，但是你們並沒有。”
我大口喘著氣，努力把自己想說的大聲說出來，說給這三人聽，也說給其他人還有千池同學聽。
我覺得千池同學一定能理解我，因為我知道，我說出來的事情他都知道，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他是有些自卑，也有點兒內向，但這不能成為你們欺負他的理由！你們明明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朋友，所以你們假借朋友的名義一次次地利用他……
“朋友就是能快樂相處，並且能讓人感覺幸福的人，但是你們隻給他帶來傷害與痛苦。不要褻瀆‘朋友’這兩個字了，你們才不配做千池同學的朋友！”
“誰要跟那個笨蛋成為朋友了？要不是看他又笨又傻，剛好可以用來給我們跑腿，誰會和木頭做朋友？”“自然卷”惱怒地對我喊道。
他的話引起了周圍人的鄙視，還有人朝他們發出了噓聲。
“噓什麽噓，不許噓——”胖子也惱怒地喊出聲。
“你們——”
就在我生氣想反駁的時候，圍觀的眾人突然望著上方，發出一聲驚呼。
我抬起頭，發現之前蜷縮著坐在一角的千池同學此時麵色潮紅，呼吸急促地站立在窗台上，憤怒地盯著和我站在一起的三人組：“我也不要你們這樣的朋友！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聽你們的使喚，更不會再默默忍受你們的過錯了，再也不會了！”
樓下的三人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你……你別後悔……”
“是啊，除了我們，沒有人會跟你一起玩……”
……
“沒有朋友就沒有，總好過跟你們為伍，我最後悔的就是相信你們……”千池同學咬著嘴唇，憤恨地瞪著三人組。
“原來這些人不是什麽朋友啊……”
“那幾個人名聲很差的，千池同學太單純，才會被他們騙吧……”
“這幾個人好虛偽！”
“都是極品呢……”
……
周圍人的目光和議論也發生了變化，讓那三人不複之前的淡定，反而有些緊張。
“千池同學……”
看著態度發生改變、第一次有勇氣反抗三人組的千池同學，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而另一邊，杜重卻在陽台上扶著凸起的裝飾牆壁的水泥雕花，慢慢地往下爬著，一步一步接近千池同學。
杜重身體輕盈地攀爬著，看上去毫不吃力，但是隻有我知道，他鬆開手跳向另一個地方的時候，我的心髒跳動得有多麽劇烈。
“嘩啦——”
可能是估算錯誤，杜重一腳踩空，直接從四樓的牆壁上滑落到了三樓一扇關閉的窗戶外——隻有巴掌大小的放花盆的地方。
“啊啊啊——”
樓下的人發出了喧嘩聲。
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但是臉上絲毫不敢露出緊張的表情。
我的任務是調整好千池同學的情緒，協助杜重的救助工作，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給杜重拖後腿。
我深呼一口氣。
“千池同學，你能想明白就好了，那些人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所以，你能下來嗎？我和其他同學都很擔心你呢……”我仰著頭，朝千池同學喊道。
千池同學低下頭看了看我，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也沒想做傻事，本來隻是想坐在這裏想清楚一些事情……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千池同學低著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兩抹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沒關係，你快下來，上麵不安全……”
看到千池同學想開了，我鬆了一口氣，笑眯眯地招呼他，而樓下的人也不再理睬臉色變得難看的三人組，給予了千池同學善意的掌聲。
事情好像就這樣輕鬆地解決了。
“小心——”
就在我準備讓杜重回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動的緣故，千池同學的身體突然搖晃起來，然後不受控製地朝樓下倒去。
“啊啊啊——”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驚呼聲。
怎麽辦？
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另外一邊的窗台上敏捷地跳上了旁邊的窗台，並且在千池同學下落的一瞬間抓住了他的手。
是杜重！
杜重一隻手吃力地抓著正上方一個凸起來的水泥裝飾物，腳下踩著巴掌大的地方，另一隻手卻抓著半邊身體都懸掛在半空中的千池同學。
杜重拽住千池同學的那隻手用力向上提，似乎是想拉他踩上站腳的地方，好分擔一些重量。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驚慌的緣故，千池同學幾次掙紮，都沒有成功，反而將杜重往下麵拉了過去。
“杜重——”我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
“唰——”
就在我急得要哭出來的時候，五樓的窗台上突然拋下了一根繩子，繩子被打了一個活結，落到了杜重的麵前。
我抬起頭，一個頭戴寬簷三角帽、身穿黑色鬥篷的身影出現在五樓，他手中拿著一根繩子，麵具後隻露出了一雙眼睛。
是風間澈！自從那次告白後，他就消失了。
我本來想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不料風間澈一直躲著不跟我碰麵，就連後來的校園騎士討論會，他都缺席了幾次。
哥哥說，風間澈好像暫時不想看到我和杜重，但是沒想到今天他及時出現在五樓，為杜重伸出了援手。
雖然有點兒怪，但風間澈和杜重一樣都是非常好的人呢。
我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濕潤了。
“是隱王——”
“黑色的鬥篷是隱王風間澈啊！”
“他什麽時候來的啊？”
“喂，你們看，那個救人的是不是獨狼杜重啊？”
“怎麽回事啊，今天校園三怪居然出現了兩個。”
“杜重好厲害。”
“那個穿鬥篷的就是總是拿全校第一的天才風間澈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呢……”
周圍的人也認出了風間澈和杜重，大聲議論著。
我將注意力從風間澈身上收回，放到了那兩個懸在空中的人身上。
我的心髒緊張得怦怦狂跳。
在風間澈將繩子放下後，杜重毫不猶豫地鬆開了抓水泥裝飾物的手，轉而抓住了那根繩子。繩子結實而又有韌性，杜重在抓住那根繩子之後，在手臂上繞了幾圈，然後讓千池同學緊緊地抓住他的手，隨著繩子的慢慢下放，不一會兒，兩人終於安全到達了地麵。
“太好了……”
“終於得救了……”
周圍的人還有聽到消息趕來的老師簇擁著走向他們，而我則徹底腿軟地跪坐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消防車的警笛聲也響起來了。
嚇死我了！
明明我隻是看著，但為什麽有種是我從四樓跳下來的感覺？
我努力想起身，想去看看杜重怎麽樣了，但是因為太緊張，我的腿都軟了，根本動不了。
直到有人撥開人群，朝我走來，然後伸手將我拉了起來。
是杜重。
他明明經曆了那麽危險的一幕，但仍然像沒事人一樣，問道：“你怎麽了？”
“我，我沒事。杜重，你沒事吧？”
被他拉起後，恢複了一點兒氣力的我忍不住抓著他的手，上上下下摸索著，想確認他有沒有受傷。
冰塊似的臉龐上飛快地閃過一抹紅暈，他抽回了被我摸索的手，然後伸手抵住了我的額頭，讓我和他之間隔開了一臂的距離。
“你怎麽不讓我看看你啊？”
我努力朝他伸手，但氣人的是手太短，夠不著。
“喀喀……”
杜重咳嗽了一聲，給了我一個眼神示意。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大家把我和杜重包圍在了中間，還有幾個老師正嚴肅地望著我和杜重。
我的臉一下子變紅了。
“這位同學，我知道你關心杜重同學，但是他和千池同學得先跟我們回去，向校長作事件報告。”其中一位老師非常嚴肅地對我說。
“我知道了！”我立馬收回手，立正稍息站好，然後看著杜重和千池同學跟著老師們離開。
估計不是作報告那麽簡單，肯定會挨一頓批評吧。
唉，杜重這都是為了我啊……
我歎著氣，四下掃視了一圈，就看到三個像老鼠一樣灰溜溜的、讓我覺得非常不爽的身影。
“隻會添亂的人，怎麽可能就這樣讓你們走？”我眯了眯眼睛，小跑到他們身邊，然後一隻手飛快地拂過他們的衣角。
正義的調味超能力再次發動！
“前麵三位同學，請停一下。”
三人走過維持秩序的風紀委員會成員的身邊時，其中一個成員嗅了嗅，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隨即轉身追上了他們。
“請問你們中午是不是偷偷出校門，在外麵的燒烤店吃的午飯？我們學校嚴格規定，周一到周五的中午是嚴禁出校門的，請你們配合我們去一趟風紀室！”
“什麽？我們沒有出校門啊……”
“是不是弄錯了啊？我們中午吃的是食堂的炒麵啊！”
三人解釋道。
“但是我的鼻子隻對胡椒過敏，而且你們在撒謊之前，好歹先把身上烤魷魚的味道掩蓋一下吧！”風紀委員鐵麵無私地陳述道。
最後，看著三人被風紀委員帶走，我得意地揉了揉鼻子。
白小萌的升級技能是連帶你衣服上的灰塵顆粒都能變成我想要的味道！
“哼，這是代替千池同學給你們的一個小教訓！”我衝他們吐了吐舌頭，轉身朝杜重離開的方向追去。
雖然不能跟杜重一起挨批，但是我可以做他的暖心小天使啊！
3.
“謝謝你們。”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後，千池同學第三次向我和杜重鞠躬道謝。
“不用謝我們，我們隻是……剛好經過而已……”我一邊揮著手，一邊求助地看向杜重。
雖然幫了人心裏很開心，但是麵對這種被人再三感謝的情況，我還是有點兒不知所措。
“不，不是的，我不光要感謝你們救了我的命，我最感激的是白小萌同學為我仗義執言！”
千池同學激動地想過來抓住我的手，但是被杜重的手一擋，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他看了看杜重冷冰冰的臉，又看了看我，似乎領悟了什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對不起，杜重同學，我沒注意……你，你放心，我對白小萌同學隻是純粹的感激之情。”
杜重雖然還是冷著臉，但身上散發的冰冷氣息收斂了一些。
千池同學討好地朝他笑了笑，才轉過頭，繼續望著我說：“白小萌同學，我跟你素不相識，但是你非常理解我內心的想法。你說的那些話給予了我勇氣，讓我不再沉浸於自欺欺人的世界裏，不再想著給那些人找借口，給自己的懦弱找逃避的理由……”
千池同學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拯救世界的英雄，無比熱烈，無比真誠，讓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呃，千池同學，我隻是說了一些鼓勵的話，但真正救了你的是杜重。是他在最危險的時候救了你的命，還有……”我說著，五樓那個穿黑色鬥篷的身影突然閃過我的腦海。
關鍵時刻，風間澈也出了很大一份力。
我遲疑地看向杜重。
杜重心有靈犀地與我對視一眼，朝我點點頭，我才繼續說道：“還有一個人，你也要好好謝謝他。要不是他及時丟下救命的繩索，你和杜重就危險了……”
“當然，我知道！除了白小萌同學，我也很感謝杜重同學和那位不知名的同學救了我的命，但是不知道另一個救命恩人在哪裏，我真想向他當麵表示謝意呢！”千池同學說道。
“抱歉，我也想找他，但是不知道他在哪裏……”
聽到千池同學的話，我的心裏變得悶悶的。
風間澈雖然幫了忙，但是他一直躲著我和杜重。
上次告白的事情，我覺得很對不起他。我一直把他當朋友，可沒有想到他會喜歡上我，還因為我受到傷害。
我其實也沒搞懂風間澈為什麽會突然喜歡上我。聽哥哥說，風間澈因為日光過敏症，所以很少跟外人接觸。我也仔細想過，風間澈是不是因為接觸的女孩子比較少，而我又剛好對他表示了一點點友好，所以他才誤認為自己喜歡上我了。
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還穿著古怪衣服的風間澈，其實跟千池同學一樣，內心是渴望友情的吧。
“你們這樣呆站著，要找的人也不會自己出現在你們麵前的。”杜重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響起。
“那怎麽辦呢？”我和千池同學同時問道。
“跟我來。”
杜重說完，轉身朝之前發生騷亂的那棟教學樓走去。
準備裝修的教學樓的大門此時不知道被誰打開了，杜重帶著我們大搖大擺地衝上了五樓。
五樓的陽台上，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正彎著腰，收拾著散落一地的繩子。
“風間澈！”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我脫口而出喊出他的名字。
風間澈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驚訝地問道：“我明明已經換過麵具了，為什麽你們還能認出我來？”
他的白色麵具不過是換成了一個金色鑲紅邊的麵具而已。
我和杜重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你換麵具的時候，不如順便把衣服也換一下。”我捂著臉，小心地回答。
真沒想到風間澈居然這麽“萌蠢”。
“啊，難道你……你就是隱王風間澈？”站在我旁邊的千池同學聽到“風間澈”三個字，頓時激動起來。
“對不起，我，我有事要先走……”
發現有陌生人注視他，風間澈立馬把鬥篷裹緊，把帽簷拉低，轉過身似乎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他後麵除了窗戶就是牆壁，根本無路可逃，隻好又轉過身打量著哪裏可以跑。
“他可是特意來找你道謝的，人都來了，接受一下道謝會怎樣啊！”
杜重雙手抱胸，後背靠在門框上，一條長長的腿撐在了另一邊的門框上，攔住了唯一的出口，一副酷酷的樣子。
“幹得好！”
我在心中默默地給杜重豎起了大拇指。
“風間澈同學，我隻想告訴你，你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之所以轉學來這所學校，就是為了向你學習。我的救命恩人居然還是我的偶像，我真是太開心了！”完全沒有察覺到風間澈不對勁的千池同學，無比激動熱情地走到了風間澈的跟前，大聲地說道。
風間澈疑惑地轉過頭，終於正麵對上了崇拜他的千池同學，語氣有點兒不自信地問道：“你崇拜我？”
千池同學小心地走近了幾步：“是的！曆年數理化考試全滿分、世界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特等獎……學霸，我可以跟你握個手嗎？”
風間澈看著伸到他麵前的那隻手，還有千池同學帶著崇拜的笑臉，似乎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整個人都呆住了。
“風間澈，千池同學真的很崇拜你……”我忍不住提醒。
“握一下手又不會死。”杜重依然是這種酷得要命的語氣。
良久，千池同學以為被自己的偶像嫌棄了，有點兒悲傷地想要收回手。不料，黑鬥篷下，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慢慢地伸了出來，飛快地握了一下千池同學的指尖，立馬收了回去。
那個動作快如閃電，讓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啊啊啊——”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千池同學，“我的偶像跟我握手啦！”
千池同學開心地叫著，小心地捧住那隻被風間澈握過的手，手舞足蹈地轉了兩個圈，還朝風間澈鞠了個躬：“謝謝！謝謝你們，我太開心了！”
因為太開心，他就那樣捧著手邊喊邊跳地跑出去了，似乎要和全世界分享他的喜悅一樣，而之前彌漫在他身上的哀傷、低沉的氣息一掃而光。
一直到千池同學的腳步聲消失在大樓裏，我們三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裹著黑鬥篷的那個人開口了。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人喜歡我、崇拜我……”風間澈的聲音有點兒沙啞，“從小我就被人當成怪人，被人排斥，讓我變得不喜歡跟陌生人接觸，把自己當成遊離在人群裏的影子……但是，沒想到會有人崇拜這樣的我……”
“你很厲害啊，風間澈，你是學霸呢！茉莉學院最聰明的人就是你了，當然值得人崇拜！”我忍不住開口。
原來風間澈這麽不自信嗎？
他以為自己是影子，但在別人眼裏，他是引導人向上的偶像。
“小萌同學，你……”
風間澈驚訝地看著我，但是我沒有再說話，而是朝他露出了笑容，然後走過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個時候不需要言語的安慰了，隻要用行動告訴他，他的身邊還有我這樣的朋友，就足夠了。
“下周的討論會可不能缺席了，輪到你主持了。”杜重也走到風間澈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風間澈沉默了一下，琉璃似的眸中閃著水光，但隨即他便用一種釋然的語氣小聲地回答：“好。”
事情到了這裏，就算圓滿結束了吧？
千池同學的事情，還有風間澈的事情。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這麽好，不如放學後我們去吃烤魷魚吧？”
杜重微微偏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問風間澈：“一起？”
“當然一起啦——”我一隻手抓住杜重，另一隻手抓住風間澈的鬥篷一角，將他們往門口拉去，“朋友聚會，一起吃烤魷魚是最棒的。”
“我……還是小萌的朋友嗎？”風間澈小心翼翼地看著我，麵具後麵的大眼睛閃爍著光芒。
“當然啦，風間澈永遠是白小萌的好朋友嘛！”我大聲地回答他。
“小萌也永遠……是風間澈的好朋友……”麵具後傳來風間澈輕輕的卻非常堅定的聲音，就好像微風送來的清脆風鈴之聲。
我望著那雙琉璃似的美麗眼眸，心裏暖暖的。
“但是，朋友之間也要注意保持距離。”不知道是不是我望著風間澈太久，忽略了杜重，杜重黑著臉，冷冷地打斷了我們的交談。
“阿重怎麽又生氣了？”右手邊的風間澈腦袋後仰看了杜重一眼，然後問我。
“唔……他可能不太喜歡吃烤魷魚。”我也打量了一下杜重的臉色，小聲地回答道。
“白小萌！”杜重皺著眉頭，咬著牙喊出我的名字。
“阿重，我跟小萌是好朋友，我不準你嚇她。”
“你是誰啊！”
……
教學樓外明朗的天空下，屬於朋友之間的快樂笑語在空氣中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