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的時光舞步
1
又到一年夏天，白夜市和以往的無數個盛夏一樣，四處都是隱匿在枝葉之間不絕於耳的蟬鳴，琉璃般璀璨的光芒帶著幾近沸騰的溫度，灑落在每一個角落。
千尋雪提著一個脆皮西瓜，臉上帶著興奮和期待的笑容，不顧天氣的炎熱，在已經被曬得發軟的柏油路上飛快地奔跑著。
“姐！我回來啦！”一把推開家門，千尋雪風風火火地找水喝，“好渴啊！要是在森林裏，這會兒說不準多好玩呢！”
“你是盼著放暑假吧？想去森林了？”正伏在桌上看書的千尋依穿著一件薄荷色的清涼T恤，看到千尋雪買回來的西瓜，起身將它切好，放進盤子裏遞到妹妹眼前，“要不要吃？”
“當然要！在路上提著它跑了那麽久，真是熱死我了！”千尋雪將手中的水杯擱到千尋依手裏，“我巴不得住在迷霧之森呢。就快考試了，考完我就去……”
“我怎麽聽你的語氣……有些迫不及待呢？”千尋依挑著眉頭靠近，有意地將她上下打量了遍。
千尋雪被西瓜嗆得咳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什、什麽迫不及待！我才沒有呢！我還要認真複習功課，要安安靜靜才行！”
“那還好，我還以為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尋雪，沒有什麽東西能治得住呢。”千尋依笑眯眯地拉開了距離。
“真是的，總是這麽敏銳做什麽，就知道欺負我，知道我最頭疼考試了。”千尋雪翻著白眼，繼續啃著清涼甜美的西瓜。
“哦，對了，顧唯世昨天打電話告訴我，說薄荷社上了新聞，讚譽多多呢。”千尋雪吐著西瓜子，含糊不清地說。
“真好……”千尋依懶懶地將身子靠在沙發上，仰著頭感歎。
“好啦！我去看書了！”千尋雪大口大口將盤子裏剩下的西瓜都解決幹淨，隨後粗暴地拿手絹抹了抹嘴巴，唰地站了起來。
“尋雪。”千尋依忽然叫住走向房間的妹妹，輕輕開口，“下周末，我們去給爺爺掃墓，順帶去那裏看一看，不要忘記了。”
“我知道——”清脆的聲音回響在房間內，同時門把手緩緩地合上。
進入房間的千尋雪臉上的笑容淡下來，她托腮坐在書桌前翻開書，眼前的課本上的文字像蝌蚪一樣在眼前遊動著。
時間許久，她還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千尋雪微微抬起頭，看著窗外一行雪白的飛鳥從曠遠的高空飛過，思緒一下子飄得很遠。
爺爺……白洛西……一休……
昔日的場景仿佛在這一刻重現了……
白洛西優雅地舉起手中的杯子，一休瞪著眼睛在閣樓中飛來飛去。
猩紅的火光中，白洛西頭也不回地衝進火海裏，再也沒回來過。
綠樹環繞的小木屋內，爺爺彎著身子在廚房裏忙碌，笑眯眯地叫她過去幫忙。
……
關於迷霧之森，那些愉快的、悲傷的記憶，她怎麽可能會忘記！
2
考完試的當天晚上，千尋雪像經曆了一場戰鬥，連身上的衣服都來不及換下，就一頭栽在**呼呼大睡。
千尋依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忽然想起明天要去迷霧之森給爺爺掃墓，趕緊盤算著要準備什麽物品。
在翻著千尋雪的儲物櫃時，一疊厚厚的彩色信件稀裏嘩啦地掉出來，散落了一地，上麵的字跡無比熟悉，正是千尋雪本人的。
她曾經給誰寫過信，卻從來沒有寄出去？
千尋依疑惑地轉過頭，望著看似無憂無慮，在**不停變換著姿勢，沉浸在睡夢中的千尋雪，思慮半晌，還是拿起那些信件，走到燈光下一封封查看起來。
第一封信，開篇便是那個讓人難以忘記的名字：
白洛西，如果我真的寄出這封信，你會看到嗎？
大家都變得消沉起來了，姐姐少言寡語，和曾經的那個她一點也不像。我跟顧唯世說話時，明顯感覺他也有心事。我該怎麽做？要是你在就好了……
每天晚上我都會在夢中見到你和一休，有時是你帶著我們在迷霧之森中玩耍，有時是你義無反顧地衝進火海，我和姐姐在焦急地呼喊你，可是你好狠心啊！你為什麽不回頭看看我們呢？
你還活著嗎？還在迷霧之森嗎？我們真的很想念你，我想念曾經的生活。對不起，我一想你就想哭。
這封信我要寄到哪裏你才會看到？我……
後麵的內容被生生打斷，幾道淩亂的黑色劃痕代替了沒有繼續寫出的心聲。千尋依有些心酸地抿緊雙唇。她可以理解千尋雪那時的心情，大概是已經心煩意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吧……
第二封信，粉色的信紙被揉得皺巴巴的，像是已經翻看了很多遍：
白洛西，你有沒有在看我們？
蘇紗學姐的腿已經好了。其實她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呢，和那個渾蛋蘇航完全不同。學姐經常來我們薄荷社，給“不理”帶很多好吃的東西，我們的相處越來越愉快。
如果你還和我們在一起，該有多好呢！
嘻嘻，很抱歉啊，沒經過你的同意，我偷偷喝了你的紅酒。你再不回來，紅酒我全丟掉了哦。開玩笑啦，我才不敢呢。
今天的天氣這麽好，希望每個人的心情也和外麵的陽光一樣晴朗。
下一個晴天，你就會回來了，對不對？
千尋依的雙眼變得濕潤起來。白洛西離開的那段時光，每個人看似都對薄荷社失去了信心，那時她並沒有在意千尋雪的心情，原來千尋雪竟然是這樣難過嗎？
想要更加了解千尋雪，她又輕輕地抽出第三封信，仔細端詳起來：
白洛西，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想聽哪個？
先說壞的吧，爺爺離開我們了。
我和姐姐都很傷心，我多麽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啊！因為太傷心，我不想說這件事了，畫一個哭泣的表情好了。
好的消息是，薄荷社的閣樓被重新收拾幹淨了，漂漂亮亮的，姐姐還設計了全新的標誌，上麵有你喜歡的紅酒和一休呢！
對了，蘇紗學姐也拿出了蘇航剩餘的資金，我們建立了動物救助站，那些受傷的小動物有家啦。
白洛西，我們都很想念你和一休。如果你還在的話，回來看看我們，可以嗎？
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千尋依的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了溫暖的笑。
她繼續翻看著剩餘的信，發現都是千尋雪寫給白洛西的，千尋雪嘮叨著每天發生的事情，大家的行動和心情，還表達著對他的思念。
可這些信一封都沒有寄出去，全部被塵封在盒子中，成了她心底被掩埋的秘密。
過了很久，千尋依終於讀完了最後一封信，她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呆坐了半晌，然後將那些信都放回了儲物櫃裏。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千尋雪的身邊，凝視著依舊熟睡中的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傻瓜，很難過吧？為什麽不跟我說呢……”千尋依看著千尋雪輕輕皺起的眉頭，伸出手指幫她撫平，發出一聲歎息。
清晨醒來，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朝著迷霧之森出發了。
就好像曾經無數個暑假的開端，她們興奮地跑向爺爺的小木屋，一路上吵吵鬧鬧地說著笑著，歡樂地嬉戲在清涼的小溪旁。
隻是一段時間沒有來這裏，她們卻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
看上去弱不禁風卻頑強生長的樹苗，靜靜流淌的小溪，清脆悅耳的鳥鳴，雖然森林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但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還有那個消失的少年，他在哪裏呢？
姐妹二人沿著熟悉的路先到爺爺家放好行李，然後往爺爺的墳墓走去。
“姐，怕我們迷路嗎？不可能吧？”千尋雪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看著一邊走一邊做標記的千尋依直笑。
“還是小心點好。”千尋依小心地在顯眼的地方做好記號，生怕找不到回去的道路，“看那裏，爺爺的墳就在眼前了。”
兩座突起的土堆前豎立著兩塊青石碑，石碑隱蔽在濃密的草木之間，如果不是有目的地尋找或仔細觀察，很難發現。
姐妹二人不再言語，默默上前打掃了爺爺奶奶的墳墓，又將隨身帶來的鮮花放在墓前，靜靜凝視墓碑上那慈祥的黑白照片許久。
很多事情不必說出口來，她們相信爺爺都會知道的。
“爺爺奶奶，我和尋雪來看你們了。”千尋依將香燭點上，輕輕開口。
千尋雪抬起頭來，恭敬地對著爺爺和奶奶行禮。
她從背包裏拿出爺爺平日裏喜歡喝的烏龍茶，小心地放在墓前，剛要說些什麽，卻望著不遠處愣住了。
不知是不是行走了太久很疲憊產生的錯覺，她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可那個影子消失得太快，隻能勉強看出他挺拔修長的身姿，完全看不清衣著和麵孔。
“啊……”腦海中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一閃而過，她的喉嚨裏發出了輕歎，“那個……”
“怎麽了？”千尋依也好奇地走上前張望。
“我好像看到了……”千尋雪揉了揉頭發，猶猶豫豫地開口，“像是白洛西的樣子。”她伸出手來顫抖地指著那個影子消失的方向，向前小跑幾步查看一番，滿臉震驚地回頭說道，“真的很像他。”
“什麽也沒有啊，你不是看錯了吧？”心中一片激動，可什麽也沒發現的千尋依難免有些落寞，“會不會是樹影？”
千尋雪下意識地搖著頭，固執地朝著那個方向張望。
或許那真的是樹影，可如果不是呢？如果白洛西又回到了這裏……
看著千尋雪激動又期待的表情，千尋依回憶起昨晚看到的那些寫給白洛西卻遲遲沒有寄出的信，她有些心疼地上前握住千尋雪因為緊張而冰涼的手，不忍責備，也不忍反駁，隻輕聲說道：“他真的想見我們，就不會躲了，對不對？你可能太累了。我們等會兒去打掃一下爺爺的屋子，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千尋雪執拗地在森林中站了很久。
那個影子果真沒有再次出現。
心中的期待一點點落空……
千尋雪轉過頭，看到了姐姐擔憂的雙眼，她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來，親密地挽住千尋依的胳膊，朝著木屋的方向走去。
3
認真打掃好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的木屋，千尋依又從背包裏拿出帶來的各類食材，在廚房裏做了一頓簡單可口的晚飯：鮮美的蘑菇湯、爽口的筍片，還有千尋依拿手的青椒炒肉片。
吃過晚飯後，外麵的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姐，要不……我們再待幾天吧？”千尋雪可憐兮兮地看著姐姐。
千尋依想了想，握著千尋雪的手：“我們該做的事都做了，帶來的食物也吃光了，天黑之前要趕回去啊。”
“哦，好吧。”千尋雪耷拉著腦袋。
戀戀不舍地鎖好小木屋的門，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飯菜誘人的氣息。
以前爺爺還在時，他們三人圍著小小的圓木桌用餐的情景浮現在腦海中，那種感覺多麽令人懷念啊。
走了一段路，天色漸漸黑下來。
千尋雪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屬於夜晚的清新空氣，卻發現千尋依正垂頭擺弄著手機，不時唉聲歎氣，表情很是焦躁的模樣。
“姐，你怎麽了？我們還不走嗎？”千尋雪忍不住輕聲發問。
“不是……”千尋依“嘖”了一聲，抬起頭來環顧四周，“手機沒信號不能導航，這條路好像不對，看不到之前做的記號。”
“迷路了？不會吧？我都沒注意看路呢！趁我們走得不遠，要不，回到木屋裏將就一晚，明天天亮再離開吧。”千尋雪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行……現在再往回走，我怕繼續走錯路，天等會兒就黑透了。”千尋雪不甘心地搖晃著手機，小聲嘟囔著，“還真是倒黴……”
兩姐妹還在焦急地確認方向，漆黑的森林中，星星點點的微光仿佛匯成了一汪空中小溪，正悄無聲息地朝著千尋依和千尋雪的方向飛舞而來。
如同暗夜中的精靈，微冷的熒光照亮了眼前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道路，一切都變得那樣清晰而明亮。
“是螢火蟲！”看到眼前的一幕，千尋雪忍不住驚叫出聲，激動地蹦跳著指指點點，“怎麽會這麽多？為什麽如此龐大數量的螢火蟲聚在這裏？”
“你看，它們的移動分明是有規律的，好像隻是點亮了右前方的那一條道路。”千尋依看著幾隻圍在她和千尋雪身邊久久不散的螢火蟲，“這幾隻也好像在表達什麽……”
普通的螢火蟲不會以這樣驚人的數量出現，還排列成這種匪夷所思的隊伍，除非有什麽在背後指使……
一個不敢確認的答案在心中漸漸浮現，千尋雪雙手捂住嘴巴，久久地凝望著那些停滯不動的螢火蟲。
“是……白洛西嗎？”千尋依也難掩心中的激動，高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是你吧？白洛西！你知道我們迷路，所以讓這些螢火蟲來為我們帶路……”
“姐！一定是他！除了他還會有誰呢！”千尋雪的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她在四周來來回回地徘徊，尋找白洛西的身影，“出來見見我們好嗎？我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薄荷社……你不想回薄荷社看看嗎？”
無數冰涼的淚水滑落，千尋雪嘶聲哭泣著，好似一個徹底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是你……今天在森林中看到的那個影子一定是你……”她抹著眼淚，低聲嗚咽，“你一直都在我們身邊……”
夜晚的森林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著姐妹二人的呼喊哭泣，卻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那些螢火蟲依舊固執地擔任著“指路燈”的角色，好像她們不離開，它們也不會散去。
終於，她們哭泣的聲音漸漸變低了，臉上的淚水也被夜晚的涼風吹幹。
千尋依抬起頭來，望著那些螢火蟲，沙啞地開口了：“尋雪，我們走吧，不要辜負了他的好意。”
“可是……還沒有見到他……”千尋雪仍然不甘心，“或許再等一等他就肯出來見我們了！”
“你還不了解白洛西嗎？他如果想見我們，自然會出現的。”千尋依伸手扶起千尋雪，無奈地笑了，“來，不要讓這些螢火蟲等急了，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千尋雪不停地抽泣著，跌跌撞撞地跟在千尋依的身後，總是忍不住回頭張望，心中不停期盼著，隻要能看到他一眼就好，哪怕是一個模糊的身影也好啊！
螢火蟲們有規律地移動著，接二連三地聚集著照亮眼前的道路，沒過多久，迷霧之森的出口已經近在眼前了。
一路上隻有螢火蟲們陪伴在姐妹二人的身邊，他們所期盼的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千尋雪的一顆心跌落到了穀底，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她快要瘋掉了。
或許……白洛西是真的不願見到她們了吧？
兩姐妹心情低落地回到白夜市，還將森林裏發生的事情全部說給了顧唯世和蘇紗聽。
他們在震驚的同時難免也提出了各種的猜測，其中當屬顧唯世的最讓人信服。
“我想，他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們吧。”顧唯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那場大火是他心裏的傷痕，一休的離去也讓他備受打擊，或許白洛西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麵對我們。”
“有什麽心結，大膽說出來就好了啊！”千尋雪委屈地反駁，“我們都會理解的……”
“哪裏有這麽簡單！”顧唯世搖了搖頭，“心結如果能簡單解開，那還叫心結嗎？我們心急也沒有用的。既然他肯讓螢火蟲幫助你們，說明還是想要見麵的，隻是時機不到而已。所以千尋依說得對，我們隻要等就好了。”
蘇紗也點頭表示認同。雖然她和白洛西的感情沒有其他人那樣深，可他被蘇航關押的那段時間中，蘇紗也對他有了一定的認識與了解——那是個心地善良的少年。
4
夏日早已走遠，秋天也在無聲中悄悄離開，一場銀白色的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白夜市，所有的建築與植物銀裝素裹，穿上了屬於冬日的衣裝。
萬聖節前夕，千尋依他們再次聚到了一起，隻不過這次的地點是白夜學院裏圖書館的閣樓。
閣樓內的綠色壁紙已經變得有些舊了，千尋雪埋頭打掃著屋子，“不理”穿著千尋依給它做好的萬聖節服裝，吐著舌頭乖巧地蹲在門前打嗬欠。
“誰提出的建議？我原本以為萬聖節聚在一起吃個飯，看看恐怖電影什麽的就可以了。”顧唯世費力地擦拭著那個掛在牆壁上的掛鍾，高聲詢問，“好久沒參加舞會了，心裏又期待又興奮呢。”
“我！當然是我了！吃飯看電影有什麽意思啊，沒有一點氣氛，跳舞才像過節啊。”千尋雪得意地回答。
前些日子她也在和姐姐苦惱地商量著這次萬聖節要怎麽過，無意中翻找到了曾經的照片，那時的她們剛剛發現了這個閣樓，還大張旗鼓地邀請學校很多同學來舉行舞會，卻碰到了半路攪局的“吸血鬼”白洛西。
往日的時光是那樣令人懷念，再體驗一次當初的感覺又有何不可呢？
一旁的蘇紗擰幹手中的抹布，拂去窗台上的灰塵，笑著說道：“你們那次舞會其實我也參加了，半路突然停電我也被嚇了一跳。”
“學姐你也在？”千尋依吃驚地停下手中的動作，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我邀請了你，你卻拒絕了，沒想到你還是去了。”
“本來是不打算去的，後來對你們的舞會很感興趣，心想著那麽多的同學，或許會碰到幽靈……”蘇紗調皮地眨眨眼。
雖然窗外的鵝毛大雪不曾停歇，氣溫也冷到讓人發抖，閣樓裏的氣氛卻是一片火熱，“不理”不時懶洋洋地抬起頭，一切都是那樣安詳又美好。
夜晚來臨前，薄荷社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了，可愛又怪異的南瓜燈擺放在各個角落，散發出橙黃色的幽幽光芒。拚湊在一起的長桌上滿是誘人的食物與甜點。
被擦拭到連手印都看不見的高腳杯，整齊地排列在一起，紅酒和飲料也疊成了倒三角的形狀，桌子盡頭的巨大糖罐裏裝滿了糖果。
“人已經開始陸續來了。”顧唯世終於歇下來喘了口氣，看了看手表，“過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到齊。”
這次的舞會不光是他們幾個人參加，他們還邀請了那些加入了薄荷社的誌願者。
賓客們穿著各式各樣的禮服，手中托著酒杯，麵帶笑容地相互交談著。
“各位朋友們，此處舞會沒有什麽特殊的要求！吃好玩好，心情愉快才是最重要的！”千尋雪第一個跨上臨時搭建的主持台，手握麥克風笑嘻嘻地高聲囑咐，“現在是自由時間哦！再過十五分鍾，舞會就會正式開始，希望每個人都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舞伴了。”
下麵發出了一陣哄笑，大家整齊地拍著手迎合，氣氛一時極為高漲。
“大家記住，被選出的舞會第一名可是有獎勵的！至於獎品是什麽——”她故意賣了個關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現在保密！結束的時候自然會公布大獎的！”
來賓們被她活潑可愛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誰還在乎獎品到底是什麽，如此愉快的聚會，玩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台上的千尋雪又麵帶笑容地調侃了幾句，才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走下主持台。悅耳的鋼琴音樂立刻在耳邊響起，大家都隨著節奏歡快地擺動著身軀。
蘇紗接受了顧唯世的邀請，二人牽手緩緩踏入舞池。
“他們跳得可真好……”千尋雪羨慕地讚歎。
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惡作劇的光芒，她像一個紳士一樣對著千尋依鞠躬伸出手來，粗著嗓子發問：“這位動人的小姐，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千尋依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雖然嘴上責備著，卻乖乖握住了她的手：“油嘴滑舌！真是輸給你了！”
二人相視一笑，牽手走向了舞池，卻在剛剛邁出腳步的那一瞬間，耳邊忽地響起了“刺啦刺啦”的聲音。
千尋雪正覺得這種聲音有些耳熟，疑惑地四處張望時，又是啪的一聲，頭頂上的燈光突然熄滅了，整個閣樓被鋪天蓋地的黑暗覆蓋！
竟然在這個時候停電？
舞會中的賓客們陷入混亂中，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有些已經吵鬧著要離開。
窗外清冷的白色月光照在鵝毛大雪上，明亮刺眼，千家姐妹、顧唯世和蘇紗都怔怔地望著深沉的夜空，心髒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著。
這似曾相識的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姐……”千尋雪急促地呼吸著，第一個跑到窗前，幾乎是下意識地望著閣樓的頂端，卻因為角度什麽也看不到。
“還愣著做什麽！快點出去看看啊！”顧唯世一聲驚呼。
幾人如夢初醒，推開人群飛快跑出閣樓。
他們沒有說好要去哪裏，卻默契地朝著同一個地方飛奔而去。
漫天白雪紛飛，恍若來自天堂的輕柔羽毛，在臉頰上融成冰涼的一片。
他們來到那天與白洛西相遇的白樺樹林後，高高地昂起頭，向著圖書館的閣樓頂端焦急地望去。
千尋依第一個看見那穩穩站在閣樓頂上的修長身影，她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嗚咽，也不知是哭是笑，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白……白洛西！”千尋雪定了定神，用盡全身力氣高喊出聲，瘋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卻見白洛西輕盈地一跳，從高高的閣樓頂端落在了他們麵前。
顧唯世和蘇紗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嘴唇劇烈地顫抖著。
白洛西俊美絕倫，一如他們初見他的模樣，微卷的長睫毛下，明亮的雙眸泛著迷人的光澤，在暗夜的白雪中熠熠生輝，濃密的劍眉、高挺的鼻梁和薄如櫻花的嘴唇，無一不張揚著一股骨子裏的高貴和優雅。
嘴角隱隱含著笑意，他沉默地望向所有人，忽然行了一個標準的貴族禮，開始在雪中獨自起舞。
白皙修長的手劃破黑暗的靜謐，優美的時光舞步在光影下交織出一種無與倫比的美麗，一切是那麽近，那麽真實。
他跳得很慢，動作卻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所有人的目光動靜靜地跟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直到結束。
“這支舞叫‘圓舞’，獻給你們。”他的聲音很輕，臉上帶著讓人想落淚的溫柔，“你們好嗎？”
千尋雪的眼睛紅得好像兔子，她拚命忍著眼中的淚水，瞪著白洛西，大聲質問：“現在肯來見我們了？”
“嗯，我想好了。”他有些抱歉地回答，“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想和你們在一起，所以來見你們了。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未寄出的信，腦海中滿溢的思念，日日夜夜的期盼……千尋雪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出聲。她猛地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白洛西，好像複讀機一樣不停地重複著：“很想你，我們很想你，真的很想念你啊！”
千尋依、顧唯世和蘇紗等人也忙不迭地上前，大家擁抱在一起，完全感受不到屬於冬日的寒冷。
“我的名字原本叫零夜。”在熟悉溫暖的懷抱中，白洛西的聲音也有些悶悶的，“可我還是喜歡被稱為白洛西，無論現在，還是將來。”
“你還會消失嗎？會離開我們和薄荷社嗎？”千尋雪的淚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曾經失去的恐懼讓她迫不及待地問出口。
“看到你這麽傷心，我還敢消失嗎？”白洛西無奈地一笑，堅定又感激地凝視著眾人，“你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啊。你們一直在等我，我再也不會消失了。”
他的話語仿佛有力的誓言，也像是給大家打了一針強心劑，每個人都破涕為笑，開始圍著白洛西問這問那、嘮嘮叨叨。
“好啦！今天可是個好日子！我們的舞會還沒結束呢！”千尋雪用力地抹著臉上的淚水，“都怪你，白洛西，又搞出停電的怪事來，把我們的賓客嚇走了好多！”
“那個時候的他也是這樣故弄玄虛。”千尋依也吸著鼻子輕聲發笑。
“我去聯係那些離開的賓客。如果他們願意繼續參加舞會，就再次回到這裏吧。”顧唯世總是會從突發狀況中第一個冷靜地回過神來，“你們先進去吧，外麵真的很冷。”
白洛西跟在幾人的身後，目光忽然落在蘇紗的身上。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謝謝你，當初不僅救了我，還選擇同他們並肩作戰。”
蘇紗先是一愣，隨後和氣地伸出手與他相握：“不用謝，和他們在一起，我也學會了很多。”
在溫馨的氣氛之中，大家說笑著走回了圖書館的閣樓。
五色燈光重新亮起，在千尋雪一番伶牙俐齒的解釋和開導之下，閣樓中又到處充滿了歡聲笑語，仿佛剛剛的停電隻是一場幻覺。
“喂，你之前在主持台上說有神秘禮物，到底是什麽？連我們也不肯說？”顧唯世湊到千尋雪的耳邊小聲詢問，眼珠不安地轉了轉。
“怎麽，你想要嗎？”千尋雪警惕地瞪著他，嘴角帶一絲狡黠的笑容，活像一隻油嘴滑舌的小狐狸。
一個簡單的問題竟然把顧唯世問住了。
千尋雪笑出了聲，攤開手掌，兩枚金光閃閃的精致胸針出現在他眼前——薄荷社的標誌徽章！
“是我找人特製的，漂亮吧？”她滿意地望著這兩枚胸針，“好啦，我知道你想得到禮物……要不你誇誇我，我考慮一下，偷偷送你？”
“那先謝謝你？”顧唯世無奈地聳了聳肩，目光卻落在那漂亮的胸針上，很久也沒有移開。
這個熟悉又美麗的標誌，代表著薄荷社，代表著他們每一個人。
白洛西回來了，而一休的靈魂一定也默默地守護在他們的身邊吧。不管發生過什麽，現在大家重聚到一起，還會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到的呢？
窗戶外的雪花越來越大，整個世界仿佛都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幹淨世界，閣樓中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那麽幸福而滿足。
白洛西望著掛在前方的薄荷社標誌，回憶著大家經曆的辛酸苦辣，雙眸漸漸變得潮濕起來。
他真的不會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