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謂戀愛,是透過萬花筒看見的東西

變幻的色彩,迷離了眼睛。在你的雙眼背後,是真實的眼淚,還是虛假的歡笑?

我什麽都不懂,隻是靜靜看著,像透過了萬花筒,目睹你所謂的愛情……

1

那似乎是別人的故事,聽起來,遙遠而不真實。

可是講故事的人就在我身旁躺著,閃閃發光的眼睛,凝望著天花板上的夜空。人造的星光映在他的眼裏,就像是仲夏夜盂蘭節時河邊燃放的煙花。

絢麗的華彩,卻是轉瞬即逝的寂寞哀傷。

唯有寂寞哀傷,那麽真實,觸手可及。

其實,故事沒有那麽峰回路轉、跌宕起伏的情節,遠不如電視裏的偶像劇,沒有所謂的反派,也沒有所謂的奇遇……故事裏的主角,頂多是一個不那麽走運的人。哦,應該說,是一個不太走運的神使。

原來被派遣到凡塵、執行守護神使的使命時,神使們是不能使用自己原本的身體的。說白了,就是不能用真身降臨人間。

理由是,為了人、神、魔三界的平衡。

惡魔來到人間,力量要受到製約,其實神也一樣。

神使降臨人間,同樣是沒有特權的。

除了天行禦史有先斬後奏的權力,可以在巡視期間擁有完整的力量,其他到人間執行任務的神使,其實跟惡魔們差不多。

不同的,是惡魔們幾乎都是非法潛入人間,他們能製造出跟自己一樣的能量投影。雖然根據能力高低,投影所能支持的時間長短不一,但投影的力量與本體是完全一樣的。

神使們卻必須遵守神庭的規則。

被派遣到人間執行“守護神使”職責的神使,必須在自己的守護對象出生後的一個月之內,選擇一個凡間的肉體,脫胎換體、托生成長。

換句話說,不僅力量被製約、不能使用本體,甚至要以人類的身份,守護在人類的身旁,一直守護著對方,直到這個人類的壽命終結。

所以,沒有神使喜歡被派遣下界。

這不是什麽好事,是懲罰。通常,隻有不被喜歡、被神庭排斥的神使,才會得到這樣的待遇。

“易拉拉,你知道嗎,在神庭,是沒有嫉妒這個詞語的。”

淡淡的聲音,敘述的語調異常平靜。

蘇彌央真不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當然了,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聽故事的小孩。

我不會傻傻地發問,也不會眼巴巴地望著人家,期盼地閃爍著滿眼小星星,等著人家告訴後來怎樣。我隻是盡量地放緩呼吸,我不想打攪他。

他難得有說故事的欲望,不是嗎?

“因為嫉妒是隻有魔界才會有的東西,這麽不潔的情感,不可以出現在神庭,就算是提也不可以提。神使們都是清廉潔白的,神使們是不會產生嫉妒的。”

“所以當我的恩師——神使長,按例打算在每280年一輪的神使副長選拔會上提議我時,我其實是很期待的。”

“但是一切來得讓我措手不及。我沒有想到,除了神使長以外,幾乎七成的神使們投我的反對票,剩下的三成裏一半以上選擇棄權。這時我才明白,一直以來,我認為自己不被大家喜歡,其實並不正確。”

“我不是不被喜歡,而是完全被討厭了,我沒有朋友……哪怕是一個人也沒有。原來,我是個不受歡迎的存在。即使神使長再怎麽中意我,也不可以一意孤行。所以,我一氣之下選擇退出競選,直接領了下界的任務,選擇逃避。”

柔軟的羽睫輕輕顫了顫,像華麗的小扇,一下一下地在我心裏扇動著颶風。我沒有轉頭去看他,卻能感覺到他的不平靜——哪怕,他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興。

“所以,未音也是投了你反對票的人之一嗎?”我終究還是耐心不足,忍不住問了。

“對。”

我呼吸一窒:“你很在意她的選擇,是不是?”

因為是在乎的人,所以格外不能忍受背叛,不是嗎?蘇彌央,你是如此驕傲孤寒。你不在乎的人,怎麽可能打擊到你呢?隻有你在乎的人,才能傷到你的自尊,是不是?

他似乎用了些時間,去想、去思考,去思索我的問題該怎樣回答。

當我幾乎以為他不會給我答案時,我聽見他說:“我隻是很驚訝。易拉拉,你不明白,哪怕是驚訝的情緒,對在神庭裏活了那麽多歲月的神使來說,已經是了不起的震撼了。”

“是啊,我看得出來,你們神使,大概個個都是無欲無求的模樣吧?”

所以,一開始,你的出現才讓我震驚不已。

你不是善良的,你也不是溫和的,你甚至一點也不想幫助我。當你說,你是為了守護我而來時,蘇彌央,你知道我有多麽難受嗎?

你,漠視了我這麽久,卻在我好不容易抓到一點希望的時候突然闖進我的世界,告訴我,你要奪走我僅剩下的一點生機。

蘇彌央並未被我打斷,他徐徐地說道:“未音是我的同學,我們曾同時入學神庭最高級的學校。她和我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可是當神使長來校巡視時,神使長選中了我作為他的親傳學生,而未音落選。我並不懂,為什麽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我也並不明白,為何未音開始疏遠我。我以為這一切都是自然的,因為我不擅交流,也不喜歡和人接觸。”

“性格古怪的我,本來就不擅交際,所以當我發現自己被排斥的時候,已經晚了。”

我翻身側對他,看著夜色裏,他寧靜而俊美的側臉。真像一幅畫啊,而且是天上的神親手繪製的美麗圖畫。

我歪了歪腦袋說:“聽起來,你說的我竟然都能懂,好像神庭不是在高高的天上,而是在我們家隔壁似的。”

他嘴唇輕輕一勾:“差不多吧,就像鏡子的兩邊,人間所有的一切,皆是其他兩界的投影。神庭和魔界是怎樣的光景,人間就會有類似的結構;人界有什麽,神庭和魔界自然也同樣有。”

一樣有學校,一樣有同學,一樣有不喜歡的人,也一樣有著喜歡的、牽掛的、在乎的東西……

你喜歡未音嗎?

我很想直接問他。

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後來呢?你到了人間後,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給自己選了個這麽有錢的人家?你們是怎麽托生的?跟轉世一樣嗎?”

“你問題好多,我該怎麽回答?”他撲哧一聲笑出來。

“依次回答啊。”我可坦**了。

“後來我到了人間,才解開了一直以來的疑惑。我忘記是這個世界上看到的哪一本書上寫的了,那句話是這樣說的,傳說嫉妒是一種黃色的花,它突然生根、突然發芽、突然開花,卻沒有人知道,它結什麽樣的果。”

“你不生他們的氣嗎?”我直接問。

“不生氣了。因為我擁有他們想要卻沒有的東西,所以我沒理由生他們的氣。反而是他們,有理由不喜歡我,或者該說,他們怕我。”黑暗裏,幽藍的微光勾勒著他美好的輪廓。

他的眸光仿佛融化了夜晚的藍,眨眼瞬間,一眼萬年。

換成是我,一定會生氣。你們可以不喜歡我,卻不可以陷害我、整我。

所以我是人,蘇彌央是神使。他可以原諒那些神使,我卻做不到這樣大度。

我悶悶地說:“那又關我什麽事呢?你剛才說對不起,你做了什麽壞事對不起我?”

身旁平靜的氣息微微一窒,隨即,床墊微微晃動,蘇彌央輕輕轉過身來,與我麵對麵側躺著。他的鼻息清冷而自帶一股淡淡冷香,縈繞在我頸間,涼涼的,卻不是寒冷。

“因為我負氣離開,原本應該慎重選擇的托生對象在我的任性之下,粗心大意地選擇了個最差的對象。”

蘇彌央的聲音,依舊那麽淡然,可是我能感覺到,似乎有一絲歉疚,浸潤著淡淡的委屈,在夜色中擴散、彌漫……

2

所謂托生,並不是可以隨意拋棄神使的本體,像神話裏那樣跳下天界,直接到凡間就算托生了。

首先,被派遣下界的神使,會被授予使命。

那是一個由神使長親自施法、在神使的靈魂本源中烙下的靈魂刻印,這個刻印會與人間那個需要你保護的嬰孩相連。無需指認、無需尋找,守護神使會在靈魂刻印的指引下,立刻直接找到保護對象。

而托生,也不是任意而為的。

被授予靈魂刻印後,神使會根據靈魂刻印的指引,找到與被守護人最鄰近的地區。

在這個地區,尋找最近因為非正常原因而死亡的嬰孩或幼兒,等待那個不幸夭折的孩子的靈魂被冥界引路人帶走,神使才能將最近的靈魂本源脫離出本體,下界托生,以那個孩子的身份活下來。

畢竟,這個任務是要持續一個人類的一生的,因此,托生的孩子,會在滿足以上條件的基礎上,盡量選擇一些生存條件比較合適的孩子。

然而,以上,並不適合蘇彌央。

蘇彌央的托生,是意外,也是失敗。

“我的脾氣不好,當時沒有太仔細……被授予靈魂刻印後,正好有一個嬰孩即將夭折,而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神庭,所以還沒等那孩子的靈魂完全離開,我就下界了。”

蘇彌央低低地說。

那,似乎是一場慘劇。

對於旁人來說,或許不過就是一個富可敵國的家族,唯一的男孩幼年就夭折的悲劇,但事實上,那是雙重的事故。

或者說,一邊是人間的陰謀、一邊是神使的粗心,導致了一個孩子的生命魂飛魄散。

“我太急了,沒有算好時間。當我的靈魂本源進入那孩子的肉體時,我才發現那個孩子的靈魂還沒完全離開……柔弱的人類靈魂,即使是健康的時候也不可能和強大的神使競爭,何況是一個即將死去的孩子?因為我的強勢進入,那孩子的靈魂……”

我呼吸一窒。

即使沒有說下去,我也幾乎猜到了。

“我犯了天大的過錯。”蘇彌央閉上雙眼,抬手擋在自己的眼皮上,不讓我看到他的眼睛。

“夭折是那孩子必然的命運,可是哪怕我提前一秒鍾,對那孩子來說,也不公平,也是罪惡。我永遠忘不了,那小小的靈魂之光在我麵前消失的樣子。而我整整剝奪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僅剩下的十秒鍾,因為我提前占有了他的身軀,冥界對我做出了處罰。”

“冥界?處罰?”

我突然想起來,在未音和蘇彌央說話時,他們曾提到過十天、十年。

現在,是十秒鍾。

我並不是很聰明的孩子。

可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變得聰慧。

我突然察覺到,因為這十秒鍾的誤差,蘇彌央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而也因為這十秒鍾,我又得到了什麽。

“三界的時間對比,神庭和魔界是一樣的,對比人間,都是一天對一年。”蘇彌央說道,“唯獨超脫三界、掌管萬物生命壽限的冥界不同。冥界的時間,是以秒計算的,為的,就是不能出錯。生命的價值,哪怕一秒鍾,也是不可以被犧牲的。無論是神、是魔還是人,生命的價值都應該是相同的。”

“因為我的急躁,我剝奪了那孩子生命最後的十秒鍾,我受到的懲罰,就是封印我的靈魂本源十天,而兌換成人間的時間流速——就是十年。”

十年時間,這個孩子隻有肉體活著,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這個家的父母,沒有一天放棄過這個孩子,哪怕醫生都說這個孩子對外界刺激沒有任何反應,不是癡呆就是自閉兒。

這對年輕的父母很清楚,自己這樣的家族,總會有陰暗的一麵,也總會有勾心鬥角的地方。正是因為這種事,才會讓陰謀傷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

隻要兒子還活著的一天,他們就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孩子。而整整十年的漫長守望,又是多麽痛苦多麽難以描述的堅持?

那幾乎是用希望與淚水熬出來的十年。

其實,這對堅強的父母並不知道,他們的孩子,在四歲時那一場災難般的意外就已經夭折了。而在這個小小身體裏的,是一個受罰的靈魂,是一個悲傷的罪人。

所以當十年囚禁結束,兒子突然靈光一現,像變了個人似的喊他們“爸爸、媽媽”的時候,所有怨懟、所有悲傷、所有懷疑,都不重要了,都不存在了。

重新活下來的“蘇彌央”,發誓要在人間的歲月裏,對自己的“父母”好。要代替那個孩子,好好地活下去,像人一樣,好好地替真正的“蘇彌央”活下去!

故事到了這裏,應該是大團圓結局,是值得拍手鼓掌的喜劇結尾。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結尾處都會有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可是,唯有我還滿腹心事。因為這個故事裏,原本也應該有我,不是嗎?

蘇彌央是為了守護我而下界,但到最後,我們卻……錯過。

“這個身體,和你同歲。他在四歲時,被自己的親嬸嬸和親叔叔下毒暗害。我如果稍微仔細一點,沒有犯錯,那麽我和你,原本應該在四歲時相遇。”

徐徐的聲音,緩緩的,像是撫慰心靈的咒語。可是,我的心卻越跳越沉重。

我忘不了。

四歲?十年?我怎麽能忘記?

我是個笨孩子!

沒有天生聰明,也不比人早慧,我的記憶,隻是從四歲時才開始。自從我擁有了記憶,我就深深記得,易拉拉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孩,易拉拉好像從來沒有被人喜歡過!

我認命,我知足!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你原本應該在四歲時就找到我!原來易拉拉的生命裏,至少會有一個叫“蘇彌央”的四歲小孩相伴!原來易拉拉和蘇彌央,本應該在四歲的時候,就小手牽小手!

我,能不恨嗎?

可是,為什麽……我竟然真的不恨呢?

那顆啪啪跳動的心,竟然湧出一股酸楚,澀澀地漫開。

這是蘇彌央的過錯,卻也是易拉拉和蘇彌央的錯過。我們本該在十年前就牽手,我們本該在十年前就找到對方……

原來,你不曾丟下我。

原來,你不曾放棄我。

原來,你不曾忽略我。

你隻是,忘了我……就如同你也同時忘了你自己……

那渾渾噩噩的十年,那被囚禁著靈魂的十年,那彼此不識的十年……

是你不幸的懲罰,也是我漫長的守望。

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誌,指引著我的靈魂,找到蘇彌央的臉龐,勾勒著、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腮邊。

“你沒有忘了我?”

他靜靜看著我,蔚藍色融化在深藍裏,像沉睡中的藍寶石,幽謐、寧靜。

“是的,我一直記得自己的使命。”

我撇撇嘴:“你醒來時,我已經十四歲了。”

“是的,我也十四歲了。”

“我,已經變成了今天的易拉拉。”

“是的,我也不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神使蘇彌央。”

“可是你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

“是的,因為我會不好意思。我很愧疚,開不了口。”

“那你也不該用那種方式突然嚇我。你一直生活在我的身邊,卻像空氣一樣不讓我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沒有魔王殿的計劃,蘇彌央會一直當那個易拉拉認識卻永遠不會相識的蘇彌央,對嗎?”

“或許吧,我比較傾向於提前幫你把危險排除。”

我眨眨眼睛,撇撇嘴,蘇彌央的回答……嗯,我有點小開心,但又有點小小的不爽。

手指下意識劃過他軟軟的發絲,勾著他的耳郭,微涼的皮膚柔嫩又堅韌,手指有些癢,我撅著嘴輕輕擰住他的耳朵:“那你現在該怎麽賠罪?”

他任由我懲罰他的耳朵,嘴唇大大地張開,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像孩子一樣。

潔白整齊的牙,大剌剌地對我招搖。

“易拉拉,對不起,我遲到了……”

因為你的錯,整整遲到了十年。

可是,我不怪你。

真的,蘇彌央,我不怪你。

因為你來了。

我很高興,你最後還是來了。

3

記得老師曾經講過,說這個世界上的事物啊,總是在變化的、發展的。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人啊,千萬不要相信事物的表象哦!因為什麽東西都是要變化、要發展的嘛。你看,開過的牛奶放兩天不就臭了嗎?何況是人呢?

但是,在我看來,老師忘記提醒我們一句更重要的話!

那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俗話說的好,狗改不了吃屎啊!一個人的臭脾氣,你以為一下子就能改過來嗎?才怪!

所以啊,我要是因為那天和蘇彌央說的那一番話,就相信蘇彌央是個好人……那我就是豬!

蘇彌央態度稍微軟和點,說兩句真心話,灑下兩滴鱷魚眼淚,我就要興衝衝、樂滋滋地捧著橄欖枝上去,眨著大眼睛說“和平萬歲”嗎?

嗬嗬,我要真這樣了,我就是個大傻瓜!

現實告訴我,我很英明,我實在太英明了!蘇彌央這家夥,簡直不可信!

——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列車那均速輕盈的響聲,些微地傳入耳朵,如果忽略旁邊那張讓人義憤填膺的臉的話,光看看窗外飛馳向後的景色,還是蠻愜意的。

“易拉拉,這一次我暫且放過你,你可以拿去交差,不過可沒有下次了。”

手裏捏著撲克,裝作一副跟我玩抽鬼牌遊戲的悠閑姿態,完全無視車廂裏虎視眈眈的女生們。

不過,你要是認為他對我說話,也跟他的表情一樣溫柔的話,那就是——大錯特錯!

這家夥,還是老樣子,陰陽怪氣!

我真是吃錯藥了,當時就不該這麽快原諒他!他根本就是玩忽職守、上班遲到!有這種一遲到就遲到十年的人嗎?該罰!該用力地罰!

啊啊啊,一想到我竟然跟這家夥手拉手、肩並肩、頭碰頭地睡在那張超級大的蛋殼**,還睡了整整一夜!我就……我就……我就恨不得自己消失啊!

誰叫蘇彌央這家夥那麽惡趣味,白色的房間、白色的蛋殼床,唯獨睡衣是黃顏色的——早上醒來一看,天啊,誰要是對我們倆來張俯拍照片的話,那簡直就是睡在半邊鹹鴨蛋裏的鹹蛋黃啊!

還是雙黃蛋!

算了,往事不要再提。不管怎麽說,對於完全不知道我一夜未歸、純粹被蘇彌央的魔法蒙蔽糊弄過去的爸媽,我還是很慶幸的。

至少不用被擰著耳朵大罵,對吧?

至於我們現在,為什麽會坐在列車上……

“蘇彌央同學,您不用回自己班上嗎?”一臉夢幻狀態的同班女生眨巴著眼睛,鼓足勇氣搭訕。

我撇著嘴,一手托腮,看這家夥怎麽應付過去。

“怎麽,你們希望我回自己車廂嗎?”蘇彌央連眼神都懶得飛一個過去,輕飄飄一句話,就完全把女生們迷得暈頭轉向了!

“不不不,我們很高興!”

“是呀是呀,我們這邊有小吃零食,你要不要過來玩?”

女生們忙不迭地推銷自己,真是勇氣可嘉啊。

我翻翻白眼,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自己手中的牌。看樣子,這家夥對付女生還是很有一套嘛!為什麽對我態度就這麽差?

“不用了,我和易拉拉還沒分勝負呢。”他一語雙關地說著,修長的手指伸過來,湛藍的眼眸深深看我一眼。

銀色的小小光輪在他瞳孔四周氤氳著一圈迷離的幻彩,淡櫻色嘴唇綻出一朵邪肆的微笑。

他真的是神使嗎?根本就是個妖孽!

“那我們也加入你們好不好?人多才好玩!”女生們不甘心地提議,有幾個女生悄悄用不善的眼神瞄著我。

開玩笑,我可不想被你們瞪來瞪去!

於是我大聲說:“才不要!”

“不用了。”

沒想到蘇彌央竟也同時拒絕了。

真討厭的默契啊!

我把牌一扔:“算了,你們玩吧!”

這種學校安排的郊遊踏青,無聊死了!

而且坐在車廂裏,像個被參觀的展覽品似的,我覺得很不舒服。

為什麽明明男生們看著我的眼神還是充滿仰慕,我卻快樂不起來?

是因為女孩子們不喜歡我的關係嗎?我以前並沒有這種感覺啊。

“唉,好想回家哦。”雖然回家也沒什麽意思。

靠在無人的車廂連接處,望著玻璃外飛馳的景色,我覺得悶悶的。

腦海裏,依稀回想起昨天跟西澤森見麵的場景。

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咖啡館。

西澤森坐在那個靠窗的老位子上,很滿意地點頭說:“不錯。易拉拉,你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啊!連神使的絕望值都能拿到,這可是一份足以抵十份的收獲!”

“這麽厲害?”我不明白這有什麽差別。

“那當然不一樣!神使是無情無欲、清潔幹淨的存在,他們的屬性是聖潔的,是不可以有私心雜念的。所以神使的情感波動,都很珍貴稀有。要醞釀出絕望值,對欲望很強烈很複雜的人類來說並不很困難,但對神使來說,卻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我並沒有做什麽呀。”我問。

西澤森笑了笑,說:“易拉拉,你不懂。人類,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每天都在產生願望、追求著又多又複雜的目標,他們總是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所以人類的情感波動最大,很容易陷入絕望。但是呢,人類又是一種很會自救的生物,總是有人在絕望的邊緣,又突然產生希望的動力,把自己硬生生地拉回來——這種力量,老實說,無論是神庭還是我們魔王殿,都不理解,都很好奇。”

西澤森推了推眼鏡,繼續說:“與人類相反的,神使卻是一種單純的存在。他們幾乎是無欲無求的,純白如紙。他們在神庭接受的教育就是,情感是危險的,是具有破壞力的危險品。他們不會碰觸感情,也不需要感情。所以神使們通常是不會為情所動的,也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鐵石心腸!”

“但是嘛……什麽都有個例外,哪怕是神使也一樣啊。”

我眨眨眼睛,看著自己的手鐲被西澤森拿在手中把玩。封印著未音的絕望值的紅寶石,每轉動一下,就折射出離奇神秘的流光。

西澤森深邃的目光,透過鏡片鎖定我。

不知為何,在我眼前的這張平凡的麵孔卻與我記憶裏那邪魅絕倫的惡魔麵容重疊起來。我不會忘記,那扇動著黑色蝠翼、一身黑色長袍、烈焰般飄飛的長發、紫色的薄唇以及那雙邪魅的紅色眼睛。

那才是西澤森的真麵目……就好像,一身戎裝、手持大天使之翼的雙刃,強大而冷靜的蘇彌央,才是真實存在的那個神使一樣。

西澤森的聲音突然傳來:“你很走運,易拉拉。你的守護神使,老實說,實在與眾不同。他很有名,傳言被神庭的天使長看中,有望成為下一任天使長的最佳人選。他的神齡並不高,換句話說,他在神庭,如同人間的十幾歲少年,但他的名氣卻大得連我們魔王殿都知道。”

“因為他的實力很強。傳聞他是在神王的羽翼裏誕生的,他天生具有強大的力量。他是罕有的空之屬性,任何自然屬性的神使,在他麵前實力都會大打折扣。這樣的存在,在神庭也是獨一無二的,就好像在人間的少年天才或者絕世偶像。”

“偶像?那個家夥?我說,是不是讓我出去先吐一吐?”

一個連托生轉世都搞錯時間,害自己的靈魂被囚困了十年的笨蛋,你說他是偶像?是嘔吐對象吧!

西澤森不理會我的吐槽,繼續說:“正因為他在神庭絕無僅有,所以他的存在,其實在我們魔王殿看來,已經犯了很大忌諱。神庭是不能容忍這樣優秀突出的存在的。他的出現,導致了神庭的平衡崩潰。據說他是因為被太多人嫉妒,所以才下界的。其實在我們魔王殿來看,普通的神使敢這樣集體孤立一個如此優秀的人嗎?不對,他其實是被神王驅逐出來的。因為隻要他在的一天,神庭就不會安定,遲早,神使們會產生出邪惡的負麵思想,大家會質問神王,為什麽蘇彌央生來具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而我們沒有?”

我深吸一口氣,沒想到同樣的事情,在惡魔的眼中,卻是完全不同的理解。

西澤森微微一笑:“事實也證明了,我們魔王殿的看法果然正確。那個天行禦史不就是例子嗎?你也看到了,正直廉潔的女神使,心裏對蘇彌央有著和人類一樣的感情。她喜歡蘇彌央、羨慕蘇彌央,也嫉恨蘇彌央,同時產生出這麽多的感情,對單純的神使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她根本不能承受,也無法調節自己,很快就陷入黑暗絕望,做出不理智的選擇。”

我驚奇地問:“你怎麽知道?”

“這個紅寶石,也是我的眼,我可以通過寶石傳達過來的信息,捕捉到一些信息。”

“你監視我?”

“不,我辦不到,我隻是能感知紅寶石是否接觸到負麵能量而已。神使產生的負能量特別精純,我在魔王殿裏就知道了,聯想一下你的守護神使是蘇彌央,我也就懂了。正因為是他,所以才給你帶了這麽一筆意外的巨大收獲!”

“蘇彌央到底對那個未音做了什麽?”我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蘇彌央一直回避這個問題,他說,這跟我沒有關係。

西澤森笑了:“你應該問,未音對你做了什麽才對。未音最出名的,除了她的剛直不阿以外,就是她那攻擊力強悍的雷屬性力量。作為天行禦史,她的職責是巡視人界,說白了,她是來驅逐我們惡魔的。她無權傷害人類,尤其是你。你有自己的守護神使,她竟然在蘇彌央的眼皮子底下,對你使出九雷這種連惡魔都難以招架的絕招,她失去理智了!”

我搖搖頭:“她說我跟惡魔交易,是黑暗中的人……”

西澤森冷笑一聲:“那又如何,與她何幹呢?你的守護神使會處理你的問題,天行禦史沒有權利管。但她卻以這個當理由攻擊你,甚至想消滅你,蘇彌央隻是把她重傷,打回神庭,算是很給麵子了。”

“蘇彌央傷了她?她會不會來報複啊?”我有點吃驚,蘇彌央好像對她有點感情的。

“放心吧,錯在未音,我估計她暫時不能工作了。她不僅因為私心雜念做出錯誤判斷企圖傷害人類,甚至失策地被你吸收了絕望值,神使長估計也會懲罰她。”

我悶悶地低下頭,西澤森問:“怎麽,你還會為她擔心?”

“才沒有。”我聳肩,“誰會替她操心啊?我是在想,她怎麽會突然就那麽恨我呢?”

西澤森失笑地搖搖頭:“易拉拉啊,你可真是個笨蛋!你比未音還要笨、還要遲鈍啊!就連感情幼稚單一的神使,都比你敏銳!”

“我笨?”我可要生氣了哦!

“未音喜歡蘇彌央啊!”西澤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知道啊!那跟她恨我,有什麽關係啊?”

“蘇彌央對你的態度,就是她憎恨你的原因!自己回去想破頭吧,笨蛋!”

突然間失去耐心的西澤森抓起自己的公文包,把手鐲扔給我,站起來就走。

“喂喂,你要說清楚啊!”我接住手鐲,發現紅寶石不知什麽時候恢複原狀了——看樣子他已經取走絕望值了。

“滾滾滾,我又不是你的奶爸,還負責心靈疏導!”

這個惡魔最擅長的就是腳底抹油,一眨眼工夫,他已經不見了。

於是,難題丟給了我……

未音為什麽那麽討厭我?

“唉,這是為什麽呢?”望著列車外流動的景色,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4

“嗚嗚嗚……”

發呆好一會兒,突然旁邊傳來哭泣的聲音。

嘖,這種既壓抑又小心的哭聲,好討厭!

我硬撐了一會兒,本想把那嗚嗚嗚的哭聲撇出腦海。可是無論怎麽裝作聽不見,那討厭的聲音還是鑽呀鑽呀鑽到我的耳朵裏!

算了,沒心情看風景了!

“喂,你要麽就再哭大聲一點,要麽就幹脆忍住行不行?我在這裏看會兒風景,你卻在我背後嗚嗚嗚的,很討厭知不知道!”我轉過身去。

對麵的那扇門前,一個嬌小的女生背對著我,也是望著車窗外的風景,隱忍哭泣。

因為我的責罵,她轉過身來,哭得紅腫的眼睛,像熟透的水蜜桃;小小圓圓的鼻頭紅彤彤的;被自己咬腫的嘴唇也紅紅的,可憐巴巴的。

我肚子裏升騰起來的怒氣,不止為何又有點泄掉,因為……

對著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臉,實在是怒不起來嘛!

“易、易拉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攪……你的……”女孩抽抽噎噎地解釋。

她是哪一班的啊?這邊兩節車廂是我們班和蘇彌央班的,可是她,我沒印象。

我抄著雙手,凶巴巴地問:“喂,哭什麽啊?”

“沒、沒事……”她還想隱瞞。

真是讓人生氣!

我怒氣衝衝地說:“沒事那你就不要哭!好不容易學校組織出來春遊一趟,你很掃興,知道嗎?”

雖然,我並不是很在意這個什麽春遊啦!

女孩被我嚇了一跳,隨後眼淚又嘩嘩地開始流!我真是怕了她了,哪有這麽多眼淚啊?難道真是水做的女人?

“我、我、我男朋友……他劈腿啦!”女孩突然崩潰似的說了出來。

伴隨著她的哭泣,一串串晶瑩的淚珠飛灑而下,滴落在車廂地毯上,留下一串串傷心的痕跡。

“劈腿是什麽?”我問。

女生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

“我就是不知道,不行嗎?”我瞪著她,心裏覺得有點小丟臉。不過,麵子上可一定不能表現出來。

女孩用手擦著淚說:“就是他跟別的女生在交往……”

說著,就又傷心地哭起來。

好煩哦!戀愛是個什麽東西啊?把每個人都害得不正常!

“他要跟別人交往就隨他去啊!”我不負責任地說。

“可是我喜歡他啊!”女孩睜著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忽然很大聲叫道。

“你的喜歡又不比別人多值幾個錢,幹嗎說這麽大聲嘛!”我掏掏耳朵,真是的,耳膜都快被她震破了。

“他是我的男朋友呀,他怎麽可以腳踏兩條船!”

哦,原來是腳踏兩條船啊?劈腿的意思就是這樣?我白她一眼:你一開始就說清楚好不好!

這種人的確很討厭。

於是我幹脆地說:“那種人你還理他幹嗎?你也不要他就行啦。”

“哪有那麽容易啊,我很傷心好不好?我真心地喜歡他,可是他卻喜歡上別人……那個女生根本就隻是偶然碰到的……他怎麽可以這樣……”

女生零零碎碎地訴說著,邊哭邊說,一句也沒講清。看她越哭越傷心,大有水淹車廂之勢,我摸摸身上,沒帶手帕,也沒紙巾……算了,省了吧。

“既然你又不想放手,為什麽不去追他呢?把他追回來就可以了吧?”我說。

女孩紅腫得幾乎睜不開的眼睛裏,透出怪異的視線。

她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我說:“易拉拉,你好奇怪。男朋友劈腿了,難道我還要原諒他嗎?怎麽可以原諒他!”

我的天啊!

我狂翻白眼:“那你是要怎樣?”

我脾氣不好,這個女孩心情更差,她也大聲吼說:“我傷心!我難過!我哭一下都不行嗎?看到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那麽溫柔、那麽善解人意,他對那個女生笑的模樣,比對我時還溫柔一百倍,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我的質問,對他來說不痛不癢,我罵那個女生,他竟然還護著她!我好難過!我恨不得自己消失掉!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自己喜歡的人卻對別人好,那種心痛得快死掉的感覺,你不懂!”

吼完這一切,女孩撒著淚飛奔而去。

不少同學都探著頭觀望,我卻隻能望著她的背影傻傻發呆。

自己喜歡的人,卻對別人好……那種感覺……就是心痛嗎?

我……不懂……是嗎?

“喂,發生什麽事了?”

空氣中飄來一縷冷香,淡漠的芬芳,仿佛空穀綻放的幽蘭,不用回頭,我也知道走來的人是誰。

隻有蘇彌央,會這樣不打招呼地接近我。

或許無禮,但卻很自然。他不是任何人,他是蘇彌央。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是隻屬於我的……蘇彌央。

我沒有回頭,肩膀上傳來一股力量,蘇彌央一手搭在我的肩頭,輕輕一用力,把我扳過來。

工整的眉頭微微蹙起,挺直微翹的鼻尖勾勒出精致典雅的完美弧度,粉潤的嘴唇微微鬆開,仿佛隨時醞釀著一抹淺洌的笑。當我的目光與他的眼神相觸,我突然懂了。

為什麽未音會那麽恨我、討厭我?

因為我,未音才犯了大錯是嗎?

蘇彌央……

答案在你啊。

我真傻,我竟然沒有看出來。

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對別人好,心會痛得像快死掉。

未音……蘇彌央……我……

是一個誤會?

還是一個注定的輪回?

我們,就像站在萬花筒的兩端。

凝視的,是我們的雙眼;旋轉變幻的,是我們的位置、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