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與正義之戰

愛是什麽?正義又是什麽?

我不懂什麽是愛,就像我不明白,何為正義一樣。

我隻知道,這個世界固然不怎麽好,卻是我舍不得的家園。

我隻知道,愛雖然讓人茫然失措,但愛也讓人勇敢堅強。當你可以為了愛而決定毀滅一切時,我也會為了愛而選擇戰鬥!

是的,我可以……

1

天空中烏雲密布,風雨欲來的氣息卷走春日最後一絲溫暖浪漫。頂樓上狂風四起,風中帶來泥土的腥味,那種暴雨將至的危險感覺,讓人心中戰栗,卻也有一種微妙的興奮。

末日來臨時,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站在水泥地上,大風卷起我製服的裙擺,長發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在風中招搖起舞。五米遠的對麵,與我對峙著的少女,和我一樣,我們互相看著,像各自站在鏡麵的兩端。

同樣的製服、同樣的長發飛舞、同樣的精靈般美貌、同樣危險的紅色眼瞳……我們有著太多的相似,但此時此刻,我們卻不是朋友。

“找我有什麽事?”風夕鈴淡笑,她是該得意的。

不過短短兩周,她就奪走了我原本的校園女王的寶座,輕而易舉。

“我要你放手。”我朗聲說。

“我不懂,我什麽都沒做,叫我怎麽放手?你該檢討自己,做人太失敗,大家都討厭你,孤立你,可不是我慫恿的。”風夕鈴一副勝利者姿態。

看著她,我突然感到心寒。

難道過往的我,也是這副模樣嗎?拋棄原來的自己,自以為是地用勝利者的目光鄙視一切,其實這一切不過是虛假的!

我終於明白了蘇彌央的話——虛假的表現,能夠讓我得到真正的快樂嗎?

不能!

“不要再演戲了,風夕鈴!”我大聲道。

風夕鈴玩弄著自己的發梢,得意地說:“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就算全世界都愛你,那也是虛偽的假象!收手吧!”我使勁地呐喊,拚命想傳達什麽。可是,我嘴笨,說不明白。

但風夕鈴臉色變了!

我的話裏,有著隻有我們才懂的含義。她突然用手按在自己領口的位置,然後凝目看著我,雙瞳紅光閃閃!

與她的奇異表現相呼應的,是她的領口裏也亮起了大團的紅光——而這時,我手腕上靜靜不動的手鐲,竟也突然爆發出一陣紅芒。

我雙眼一熱,突然間視野竟然變得一片血紅,好像透過紅色的玻璃紙在看著這個世界似的!

對麵風夕鈴的衣領下麵,竟然是帶著一個綴著巨大紅寶石的項圈——和我的手鐲異曲同工!

“你竟然跟我一樣?”風夕鈴惱火地大叫。

她一抹雙眼,紅光褪去,看樣子,她的惡魔能力比我強。

沒想到在其他人眼中隱形的紅寶石首飾,通過一些手段,竟然能被看到!風夕鈴可能是大意了,所以在我刻意暴露之下,才恍然發現我跟她是同類!

“既然跟我一樣,那你叫我收手?你不想完成任務嗎?”

她的話,像利劍直插我心髒!

我心中一疼,下意識大喊:“我不是為了要傷害別人,才想要變得受歡迎!”

而你,你卻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傷害我!欺騙大家!如果我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把我踩在腳下嗎?

風夕鈴冷森森地一笑:“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說完,她轉身要走。

談判,崩了!

這怎麽行?我下意識追上去,想拉住她再談談。

不料風夕鈴忽然轉身,厲吼一聲:“滾開!”

她眼中紅芒閃耀,突然用手一推,我隻感到身上傳來一股撕裂般的劇痛!

好痛!

砰!

同樣的紅光像防護罩似的,將我包裹,抵擋著來自於風夕鈴的衝擊!但即使這樣,我胸口也疼痛難忍!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我膽寒,我沒想到,我明明和風夕鈴一樣,卻完全不是她的對手!要不是紅寶石本身的力量稍微替我抵擋了一下,我說不定就受傷了。

“看來你很懶嘛,沒搜集多少絕望值,對不對?”風夕鈴得意地看著我。

我癱倒在地,臉色蒼白,嘴裏有一絲鐵鏽的甜腥味,好痛苦。

“我們的能力是可以增長的。搜集的絕望值越多,能力就越強。你的惡魔沒告訴你嗎?還是你太笨,搜集不到?”她冷笑著,眼中的嘲諷那麽顯而易見。

我咬緊牙關,不肯流露一絲軟弱。

西澤森是沒告訴我,他甚至根本就沒逼迫我去搜集什麽絕望值!

我不知道別的惡魔是什麽樣子,但我現在好慶幸,我的惡魔是西澤森!那個吊兒郎當、怎麽看都不靠譜的惡魔,是他讓我還保留了原來的自我!

如果與惡魔交易,就要變成風夕鈴現在這樣,我才不要!

“你太弱了。雖然你我是同類,但你不該挑釁我!我原來的區域,已經沒什麽可榨取的絕望值了,所以我需要占領這個區域。反正你也不怎麽用功,不如就把這地方交給我吧!”

風夕鈴上前,用腳踢踢我的腳跟,唇邊綻放出魔女般的妖邪笑痕。

“你、你要這麽多人絕望嗎?為什麽?”我吞咽著腥甜的**,剛才那一擊,我肯定受傷了!早知道,我就不該拒絕蘇彌央同行的。

我以為不會有危險!

“我要絕望值!許多許多的絕望值!就這樣!”風夕鈴突然惱怒。

“你會害大家難過!對你有很什麽好處?”我不懂!

“別人高不高興,和我無關!”風夕鈴突然生氣,怒焰的紅芒在她眼中妖異閃現。她劈手朝我一揮,那幾乎將我壓扁的衝擊波再次朝我襲來!

嘶啦!

利刃劃破長空,發出割裂皮革一般詭異而尖銳的聲音。

那幾乎將我打垮的衝擊波突然煙消雲散,擋在我身前的人,手持白金的羽翼之刃。

刀鋒呼嘯而過,被割裂的,不僅是風夕鈴的攻擊,更是她那不可一世的氣勢。

“你是誰?”她氣焰囂張地指著蘇彌央,麵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她眼中紅芒急促地閃動,顯然是在使用什麽探測的能力。

其實無需解釋,蘇彌央的本體實在太奪人眼球了!剛才那一擊,蘇彌央突然現身,若不是他,我可能已經受傷!

而蘇彌央將我摟在懷中,白皙的麵容如大理石般細膩而冷硬,湛藍的眼眸此刻烏雲密布。比起現在狂風四起的天空,他的眼眸裏已經電閃雷鳴!

“希特在哪裏?你的守護神使——希特,他到底在幹什麽?怎麽可以坐視你這家夥墮落到這個地步!”

比冰玉更冷凝堅硬的聲音,一字一句,將風夕鈴強硬的外殼敲碎!

她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蒼白,眼中洶湧著難以壓抑的瘋狂:“住嘴!你給我住嘴!住嘴!住嘴!不許你提希特!你給我閉嘴……”

她突然間像是狂化了似的,失去理智地捂著頭大喊大叫。一大片紅光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像血染的紅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趁她突然發狂,蘇彌央嘴唇一抿,將我橫抱在懷中,腳下輕輕一點,輕盈地跳起——

撲!

白光閃現,純淨無瑕的氣息淨化了我身上纏繞著的紅色的戾氣!兩片足足有兩米多長的羽翼突然在蘇彌央背後展開!

不是雪白的羽毛,而是如同薄薄的水晶片一樣,冰晶般的羽翼是那樣與眾不同,在這烏雲密布的鬼天氣裏,他的雙翼折射著七彩的璃光,聖潔、透徹、無與倫比地清冷、高貴!

看到我眼中的詫異,蘇彌央揮動著翅膀,帶著我飛向天空。

“沒什麽好驚訝的,其實手感跟別人一樣!隻是我的屬性是空,所以我的羽翼沒有顏色而已!”

他有些狼狽地解釋了一下,不然,我的眼神簡直是**裸地寫滿了“我要摸一摸,好想拔一根下來”的衝動!

“哦,那摸起來的感覺像什麽?你會讓我摸一下嗎?”我安心窩在他的懷中。

飛翔的感覺是什麽?雖然我自己不能飛,但有個這麽拉風的“坐騎”,也很不錯哦。

一絲血痕慢慢隨著我的唇角淌下,雖然我盡量裝作輕鬆,但蘇彌央的眼眸卻滿溢著悔恨的疼惜。他一手摟緊我,用另一手替我擦去唇邊的血漬,雪白的手套上粘著紅色的**,我看著他慢慢握緊拳頭,骨骼都發出擠壓的聲響。

“會!隻要你喜歡,我什麽時候都可以讓你摸。”

得到我想要的回答,我安心地閉上眼,靠在他的胸前。被擊中的部位,疼痛似乎遠去了,蘇彌央的心跳聲,聽起來好舒服。

“那要記得哦,不可以裝作忘記了……”

“不會。”

“蘇彌央,你怎麽會來?我明明說不用你來的……”

“我一定會來,隻要你在哪裏,我就會在哪裏。”

“那風夕鈴呢?她的守護神使,為什麽不在?”

“所以我們現在就去找他,找希特。”

“風夕鈴變成這樣,會不會跟希特有關……”

“可能。”

“蘇彌央……”

“什麽?”

“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

“以後呢?未來呢?如果發生了什麽事呢?出現了什麽意外呢?”

“有你的地方,我就在那裏。”

……

我安心了。

窩在他的懷裏,我像嬰兒一樣睡去。

冰晶般的羽翼揮動,帶著我們,飛越千山、飛越萬裏,無論去向何方,我都不會擔心。

蘇彌央,千尋之路、萬裏之海,我在哪裏,你就要在哪裏——這是你說的,你千萬不要忘記。

2

我並不懂,到底要什麽樣的原因,才會讓一個守護神使,離開自己的保護對象。

我有蘇彌央。

雖然他遲到了十年,但是,他不曾離開過我。或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在我懵懵懂懂渾渾噩噩的時光裏,蘇彌央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守著我,度過他在人間的年華。

風夕鈴呢?

她的守護神使為什麽不在?

既然她已經和我一樣,與惡魔做了交易,那麽她的守護神使自然應該現身了才對。風夕鈴的表現,也證實了,她知道守護神使的存在。

可是……為什麽?

這一切,仿佛隻有一個人能告訴我答案。

那就是希特。

蘇彌央沉默地在空中飛行,或許是考慮到我的身體不能承受,他沒有選擇瞬間移動,而是用自己的雙翼飛行。

俯瞰整個城市,我所熟悉的柏南學園上空,天色異常昏沉。

風夕鈴不知道做了什麽,讓柏南學園上空都籠罩在一個灰沉沉的氣罩之下。那種沉悶、汙濁的色彩,就像人心最陰暗的部分都被釋放了出來,在千年市上空,散布著令人不快的氣息。

危險的感覺,越發臨近了。

柏南學園,在我們身後,漸漸變小、變遠、變得看不見。

被風夕鈴打中的胸口,依舊劇痛。蘇彌央的手掌一直緊貼著我背心,逐漸傳輸著一股讓人舒適的暖流,驅散著我體內冰冷尖銳的疼痛。

迷迷糊糊地不知飛了多遠,當耳邊傳來蘇彌央的聲音時,我睜眼一看——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

“這裏就是風夕鈴的故鄉,希特肯定在這裏。”蘇彌央沒有再收回自己一身神使的裝扮,隻是收回了翅膀。

他大搖大擺走在熱鬧繁華的大街上,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可我發現,沒有任何人覺得驚奇。

“我的本體與人界有著強烈的靈子阻斷,普通人根本看不見我。不是我不願意現出真身,而是不用人類的軀殼,別人根本看不到。”

他拉著我的手,一邊走一邊解釋說。

原來如此,解開了我的疑惑。

我抬眼看他,發覺他現在多話了,至少願意告訴我一些事。這樣的變化,讓我感覺心裏漫出一絲甜味。

“還好嗎?要不我抱著你走。”

我趕緊搖搖頭。

開玩笑!現在沒人能看見你,我被你抱起來,那在別人眼中該是怎樣的怪現象啊!

“蘇彌央,你好像突然變得喜歡說話了。”我還是決定問一下原因。

沒想到他腳下一頓,飛快地說:“要是我早點告訴你風夕鈴的問題,你就不會受傷了!”

悔恨、夾雜著一絲委屈。

他的隱瞞,一定是基於他身為一個神使的考慮吧?可換來的,卻是風夕鈴毫不猶豫的攻擊。受傷的人是我,讓他如此……悔恨嗎?

後悔到寧願改變自己一直以來的處世態度?

氣氛……真壓抑啊。

我隻好轉移視線,問:“那個……風夕鈴到底有什麽問題呢?”

蘇彌央果然說到做到,沒有任何猶豫的,他立刻回答:“守護神使是不會離開自己的保護對象的!一定發生了什麽,讓希特不得不與風夕鈴保持距離!”

話音未落,他已經在一條寧靜的小路口站定,對著幽靜的小路一指,他說:“希特的氣息就在這裏麵,他沒有隨風夕鈴去千年市,而是留在風夕鈴的故鄉,我們隻有找到希特,才能找到原因!”

風中傳來梔子花的芳香。

對了,現在是五月,早開的梔子花已經在濃翠的枝頭,綻開一朵朵白玉般的花瓣。小路是有些年頭的居民區,不知哪裏栽種著梔子樹,風輕輕一吹,枝頭輕輕一搖,花香飄散,沁人心脾。

小路深處,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是小孩子的笑鬧,歡快得沒心沒肺。

那是一所小小的孤兒院。

雖然我不知道孤兒院到底該是什麽樣子的,但老遠就能聽見孩童如此開心的聲音,這所孤兒院對那些孩子們來說,大概是不幸當中的萬幸吧?

蘇彌央在孤兒院門前停下了。

難道就是這裏?

蘇彌央點點頭,神情嚴肅。他拉著我毫不遲疑地就朝裏闖,這時大門內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你是誰?不可以亂闖啊……”中年男子指著我,想阻止我走進去。

大概他隻能看見我吧,所以對蘇彌央的存在毫不關心。蘇彌央一揚手,對著那人的麵部,掌心打出一團小小的白光,那人就像被點了穴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蘇彌央腳下不停,拉著我徑直朝裏走!

“他怎樣了?你對他做什麽了?”

可別亂來啊!我趕緊問。

“沒事,過會兒他就會忘記這瞬間了。”蘇彌央像是很著急似的,拉著我橫衝直撞!

穿過大門、穿過花壇、穿過小小的庭院……一路上,凡是看見我的人,他都這麽抬手給人家來一記白光,然後就把人家“點了穴”。

“喂喂,你這樣算擅闖吧?太暴力了哦!”

“神使之間距離太近可以互相感應,希特萬一跑了怎麽辦?”蘇彌央口氣很衝,他好像比我還急。

“蘇彌央,我受傷不是你的錯……”我捏捏他的手。

他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勁兒地挨門挨戶尋找。

孤兒院不大,小孩子雖然也不少,但在蘇彌央的手段之下,我們沒有遇到任何“抵抗”。直到一個麵容清俊、身材瘦削的男子出現,蘇彌央才停下腳步。

男子有一頭天然微卷的墨綠短發,他的目光平靜慈和,看著我們的到來,甚至沒有絲毫的驚訝、慌張。

如果說蘇彌央這種詭異又善變的性格,改變了我對神使的印象;未音那像吃了火藥一樣的炮仗脾氣,加深了我對神使的誤會的話,那麽希特的出現,瞬間扭轉了我對神使的所有成見!

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神使嘛!

多麽寧靜安詳、多麽清秀柔和啊!看著這雙眼睛,心靈仿佛找到了棲息的港灣。再大的委屈,在這雙仿佛洞悉世情的雙眼撫慰下,也變得不再重要。

希特看著蘇彌央,再看看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將手裏正打算晾曬的嬰兒小褲子抖了抖水。

薄唇輕輕一笑:“終於還是來了啊……”

帶點苦澀,又帶點解脫的聲音。

蘇彌央淩厲的眉峰挑起,對希特這種“軟弱”的形象大為不滿。

他上前一步,靈子因為他的情緒,變得異常躁動。沒有風,他的長發和軍裝大衣也飛舞著!

“希特,你竟然在這種地方給小孩兒洗尿布?”

言下之意,簡直太丟我們守護神使的臉啦!大爺我表示很看不慣!

“前些時候未音路過時,也說了同樣的話。”希特澀澀地一笑,但還是把洗好的小褲褲晾到院子裏的竹竿上。

他的話,成功地把某位少爺脾氣的神使激怒了!

蘇彌央簡直是氣得跳腳:“我看你是樂在其中了!”

希特好脾氣地說:“反正我本來就不像你和未音,你們是戰鬥型的嘛……”

“你不要給自己這副奶爸造型找借口!”蘇彌央簡直氣得快冒煙了。

我看他那頭長發呀,簡直快筆直地豎起來了!

“哇啊哇啊……”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什麽,房間裏傳出小嬰兒的哭鬧聲。

希特溫柔的臉頓時一板,對蘇彌央做了個閉嘴的手勢說:“小聲點!你的情緒波動太強烈了,嬰兒很敏感,會被你嚇得做噩夢的!”說完轉身飛快地進屋哄小孩兒。

蘇彌央沒說錯,還真是超級奶爸一個!

蘇彌央給他氣得幾乎腦溢血發作:“希特,你還是這老樣子,叫人生氣都生不起來!”

原來他們認識呀。

希特大概很有經驗,蘇彌央把自己的怒氣收斂後,那孩子很快又吹著泡泡進入夢鄉。

希特把門帶上後,安靜地對我們說:“我準備好了,走吧。”

這回,換成是我和蘇彌央,麵麵相覷。

3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希特似乎早已料到什麽,他那麽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

他凝視著蘇彌央,淺淺的微笑中,一抹悲傷從不曾褪去。

他是慈悲的,就像教堂裏供奉的聖母一樣,那悲憫的哀愁,從心靈深處生發。那無法掩飾的哀傷,讓他對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所以,他淡淡的,總是淡淡的。

這跟蘇彌央的那種淡定的高傲孤絕不同,他是那麽疲憊。

強烈的情感對神使來說,就像烈性的毒藥,尤其是希特這樣並不太強大的神使……人類的感情,或許就是殺他的利劍!

“我一直羨慕你,蘇彌央。”希特慢慢地收拾著院子裏小孩們玩剩下亂扔的陳舊小玩具。

“我有什麽好值得羨慕的?”蘇彌央沒心沒肺地反問。

“因為你很強。雖然你不喜歡大家這麽討論你,但是你本來就很強。你到哪兒都不會有問題,你可以適應所有的一切。”

希特歎息著,像是打算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似的。

這麽磨磨蹭蹭下去,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問到問題核心啊?

於是,我忍不住打斷了:“喂,希特,你是風夕鈴的守護神使吧?你為什麽不守護她啊?你知道現在她變成什麽樣了嗎?”

蘇彌央立刻瞪了我一眼,為什麽?

而希特,當我這麽問時,他渾身一僵,整個人陷入一種異常晦澀的氛圍中。

啊啊啊……真是讓人生氣啊!我最討厭這種鬱悶的氣氛了!

“我知道了,我跟你們走,去見小鈴。”

他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最終吐出這句話來。

雖然沒有找到原因,可希特願意去見風夕鈴,不是更好嗎?我喜滋滋地看向蘇彌央,卻見蘇彌央一副“你好瞎”的表情看著我。

不管怎麽說,我一句話讓希特不再囉唆下去,還不好嗎?我嘟著嘴,走過去踢踢蘇彌央的長腿,說:“那就走吧,我擔心風夕鈴真的要出事,快點!”

“遲早會被你害死!你就不能婉轉點嗎?”蘇彌央氣鼓鼓地把我摟緊,張開他那拉風耀眼的透明雙翼,率先起飛。

“你也快點啊,希特!”我在半空中,對著依舊保持人類外形的希特喊了一聲。老實說,我還蠻好奇希特的神使造型的。

造物主對惡魔和神使都好偏心,硬是把他們往美型裏造!到現在,我還沒見過長得抱歉的惡魔和神使呢!

“放心吧,我跟著。”希特苦澀一笑,身影晃了晃,就出現在蘇彌央的身旁。

我很失望:他並沒有展露他那豪華拉風的神使裝,難道是不想給我看嗎?

就在我想東想西的時候,希特淩空躍起,輕靈地掠過蘇彌央身畔。

隻聽風中傳來他清越溫柔的聲音:“蘇彌央,你愛過嗎?”

勒在我腰間的手臂,驀然一緊,蘇彌央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我的心也跟著冷卻。

希特的身影,已經消失。

他不需要帶著人類,瞬移自然很快。他也沒問過路線與方向,好像他原本就知道風夕鈴在哪裏。

是嗬,我忘記了。蘇彌央曾說過,守護神使與被保護人之間,有著靈魂刻印的聯係——那或許是世間,最為深刻也最為牢固的羈絆。

原本……希特就不需要我們帶路。

希特或許隻是在等待著……有誰來尋找他。

“蘇彌央,希特好奇怪,我覺得……我們做了多餘的事……”

蘇彌央飛翔的速度,自然比不了希特的瞬移。

我伸手摟緊他的肩,頭靠近他的胸膛。不知為什麽,自從看見希特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種不妙的預感。

蘇彌央……大概也有吧。

“希特……和未音,都是我的朋友,用人類的話說,我們是青梅竹馬。”蘇彌央沒有刻意緊追,而是保持著速度,他的聲音平靜自持。

“未音很好強,萬事都爭第一。我呢,是個無所謂的,很多時候不是我想跟人爭,而是一不小心就勝了別人,惹得大家都不喜歡我。”

“喂,太得意了吧你?”我忍不住吐槽,這種不顯山不露水地誇自己的方式,真是極品啊!

蘇彌央沒理會我,繼續說:“希特最特別。他從小就個性溫和,什麽都不愛做,大家都覺得他很懶,因為他成績不好,神使長也不看中他。可是我覺得希特不錯,如果誰要是最適合來人間當守護神使,我覺得希特是最適合的。”

我眨眨眼睛,等待著蘇彌央繼續說。我感覺,他接下去的話將非常重要!

“希特原本在神庭可以平靜地生活下去,是我……因為我負氣下界,是我拉著他,一起當守護神使……是我說的,這個職務很適合他……”

原來如此!

蘇彌央所有的猶豫和隱瞞,就是因為這個!

風夕鈴是希特的保護對象,她出了問題,就是希特有問題!而原本,希特是可以不用承擔這一切的!

我用力地捏緊了蘇彌央的肩。手指嵌在他鎖骨的位置,隔著挺括的戰袍,感受著衣服下麵堅實而柔韌的肌理。

蘇彌央緊咬著牙,承受著所有的自責。

我拽了拽他的長發,悶悶地說:“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希特比你個性好多了,要我說,我也覺得他當守護神使,比你適合一萬倍!”

“如果我們不來,希特或許可以繼續逃避下去。”他咬緊牙關說。

我翻翻白眼,這家夥太驕傲了吧?說得自己好像一個重要人物似的!

“希特早在這裏等著啦,不是我們來也是別人來!你呀,別太拿自己當盤菜了!”我兩手並用,捏著這家夥的兩腮,擰了擰,故意折騰他。

“蘇彌央,少了你,這個世界照樣會轉!你不是萬能的,對別人來說,你隻是蘇彌央,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是!隻有我,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會沒你不行!你懂嗎?”

蘇彌央吃驚地看著我。

蔚藍色的眼眸,像海嘯般掀起碧波的潮水,我或許會在下一個瞬間被溺斃。我呆呆地看著他眼中的倒影,屏息著,熬過這窒息的刹那。

千年市,很快就到了。

遠遠地,熟悉的城市在我們眼中逐漸露出清晰的輪廓。

但,這還是我所熟悉的那座城市嗎?

灰暗的天空,已經籠罩了幾乎三分之一的城市,汙濁的雲層像氣流的風團旋轉著、壓迫著,逐漸在增大、吞噬著四周幹淨的空間。

汙濁的氣團中心,正是柏南學園上空,雲層幾乎完全變得汙穢了,濃黑的雲層深處,隱隱透出不詳的紅光——那是我所熟悉的,負能量飽滿的象征。

“你看,那是什麽?”我手指向柏南學園上空,那裏似乎降落著什麽東西?

是雨?

不對!

汙黑的顏色,怎麽會是雨?

對於普通人來說,現在的天象看上去大約是暴風雨來的前兆,頂多會以為是台風要來了!但是我的手鐲卻告訴我,那是誰在強行抽取著負能量!

那些黑色的雨絲,絕對是不祥的征兆!

“這片區域的氣息太糟糕了,會出現空間傾斜的。這片地區搞不好要整體落進魔界!”蘇彌央暴怒地低吼,雙翼一揮,飛速地朝柏南衝去!

“是風夕鈴嗎?”我問。

怎麽辦?

學校!

城市!

我所熟悉的一切,難道就這樣不見了?

“真是危險分子!她墮落太深了,到底跟惡魔交換了什麽?我們離開後,她借用魔王殿的力量把這片區域所有人的負能量都抽取出來了!”蘇彌央速度極快,瞬間我們就回到了學校的操場上。

到處都是茫然行走的同學、老師,每個人眼中都是一片空洞。

“怎麽會這樣?”

我隨著蘇彌央四處走,企圖找到還殘存著理智的人,可是……一個都沒有!

麻木不仁的表情,空洞無物的眼神,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空****的,仿佛行屍走肉!

“蘇彌央,這是怎麽回事?”

我明明不在乎的!

我明明不在乎別人的!

我自私、我自卑、我自棄……

我告訴自己,我對誰都不在乎!我不會管別人的感受!我不要管別人的死活!

我隻要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就像對待蘇彌央一樣。

隻有蘇彌央對我好,我才不介意把他放在心上!

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隻屬於我的蘇彌央。所以我潛意識在說: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不要,唯獨蘇彌央。隻要他願意對我好,我就要牢牢抓住他!

可是……真的隻是這樣嗎?

這不是我要的世界啊!

“這就是真正的、被抽取了絕望值以後人類的模樣——好好看看吧,易拉拉。記住,如果你真的與惡魔交易,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嚴厲的聲音傳來,是蘇彌央充滿火藥味的斥責。

他或許不是在罵我,但我知道錯了!我真的……錯了!

4

人的心,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也最脆弱的東西了。

絕望,發自人心中最本真的希望。希望的破碎,才使絕望以妖異的顏色呈現出最具毀滅的能量。

所以不論是希望、還是絕望,都是人心中最重要的情感,那是支撐著人活下去的能量,是源自於靈魂的最本真的力量。

人要活得正麵、活得開心,就需要希望的力量來支撐。一旦希望破滅,轉換成絕望時,也能產生同等的力量。

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這個原因——希望能讓人充滿活力,絕望也同樣可以產生強大的力量!希望和絕望,本來就是相生相克、互為表裏、缺一不可的存在。

但是若被抽取了絕望,靈魂就連最後一絲力量也被掏空了。所剩下的,不過是人類的軀殼。有的人,經過一段時間,或許還能恢複,找回自己;而有的人,可能一生也難以複原。

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一般,度過失去了靈魂的一生。

而現在……整個柏南學園,都籠罩在了空洞的世界當中——你能想象出連絕望都沒有了的世界嗎?

一個個沒有靈魂力量的軀殼,從我身邊走過。他們曾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哪怕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

“為什麽……為什麽……不喜歡我……為什麽……為什麽……”一個女孩,慢吞吞地從我身邊經過。茫然、空泛的雙眼,哪裏還有曾經的淚痕?

那個在列車上哭泣的女孩,雙眼含著熱淚,訴說著自己的心聲的樣子——還曆曆在目!

“學長……學長……”洋娃娃一樣甜美嬌俏的歐蓮思呆呆地站在操場上的櫻花樹下。

她失去了心靈中最寶貴的情感,隻能憑借著記憶碎片中最熟悉的那個瞬間,找到這個祭奠著自己表白的地方嗎?

櫻花凋謝,人已不在。

“為什麽……明明隻是離開了一會兒……”我無論怎麽用力呼吸,依舊感到窒息。

鹹鹹的**,從眼眶裏墜落。我不知道自己在傷心什麽,可是揪心的疼痛,卻讓我的靈魂被撕裂!

“不能再等了,找風夕鈴!”蘇彌央握拳一揮,瞬間變成戰鬥形態。

一隻潔白的手,輕輕阻擋了蘇彌央前進的腳步。

蒼白而消瘦的希特,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

他澀澀一笑,那麽純淨,那麽溫柔。

“希特,你走開!風夕鈴沒救了,現在由我來動手,上麵追究的時候你全都推到我身上就行了!”

盛怒中的蘇彌央靈子波動異常強烈,身體周圍幾乎刮起了小型的靈子風暴!

希特被他推到一邊,發絲和衣服也被他的氣流吹得亂飛,身子也歪歪倒倒,看上去果然很弱。

“你還沒回答我。蘇彌央,你愛過嗎?”希特突然提高聲音。

他緊緊地拉住蘇彌央肩背上的皮帶,讓蘇彌央寸步難行!

怎麽也沒想到在這樣的關頭,希特還在糾結這種問題!

蘇彌央憤怒地回頭,卻沒有任何回答。

我緊張地屏住呼吸——我想聽到他的答案,卻又害怕他此時說出來。

然而,他的猶豫,卻已經說明了什麽。

希特苦澀地笑了:“蘇彌央……你在戀愛。”

什麽?

我瞪圓了眼睛,很想追問希特,你哪隻眼睛看出來蘇彌央在戀愛?

蘇彌央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卻像被點了穴道一樣,無法反駁。

希特的手指輕輕指著蘇彌央的左胸,在心髒的位置點了點:“蘇彌央,戀愛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害怕嗎?還是快樂呢?當你回答不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戀愛……因為你正在戀愛,所以才回答不出啊!”

“現在這時候,不要說這些廢話!”蘇彌央好不容易嘶啞著聲音說,卻是在咬緊牙關地岔開話題。

希特深深地看著他,墨綠的眼瞳和蔚藍色的眸子,一個沉靜,一個冰冷。可是誰能知道,墨綠色的眼眸會如此溫柔,如此沉冷;誰又能知道,蔚藍色眸子是如此乖戾、如此熾烈?

“蘇彌央,我不曾愛過……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愛是什麽。”

希特,放開了蘇彌央。

他看著我,再看看蘇彌央,墨綠色的眼眸淡淡地、疲憊地合上——

“這就是我……最大的錯誤。”

話音剛落,希特消失在了我們的眼前。

像一陣風、像一團霧、像一個迷夢……

希特,從我們的眼前消失不見了!

“他去哪兒了?”我驚訝地問蘇彌央。

蘇彌央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像是在思索著什麽,眼神發直。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蘇彌央,希特為什麽會說不懂愛?他是神使啊,不懂愛不是很正常嗎?”

蘇彌央被我拉得直搖晃,好一會兒才低下頭,靜靜地看著我說:“我也是神使。”

我吞了吞口水。

蘇彌央的眼神,突然讓我感到揪心。

戀愛是什麽感覺?

是害怕嗎?還是快樂呢?

或許,都有吧!

就像蘇彌央之於我,一想到他,我就感覺好踏實。這個世界,自從有了他,我終於發現,即使誰都不愛我,誰都不想理我,總歸有一個蘇彌央,是屬於我的。

他不會離開,也不會厭棄我。

可是……萬一他離開了呢?那對我來說,這個世界還剩下什麽?

是的,我還有爸爸媽媽,我還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再也不會有人無條件地保護我了。

所以……我不可以說出來。

不懂愛的神使,不會回應人類的感情。

就像未音一樣,明明隻是再簡單不過的喜歡,就足以讓她陷入瘋狂。

感情對神使來說,就像毒藥對於人類一樣,那是致命的傷害!

我,不能把蘇彌央也變成那樣!如果一旦捅破那層紙,蘇彌央或許會不見了!我不能賭!

“你在說什麽啊?我知道你是神使啊。我們在說希特……”

所以,我裝作不在乎,我裝作聽不懂。

蘇彌央的雙眸猶如暴風天氣裏的大海,醞釀著危險的波動。

“易拉拉,我也是神使。你猜,我會不會戀愛?”他低緩的嗓音像砂紙在地上磨,發出艱澀的聲音,傳達著危險的苦澀味。

我好害怕,自己一旦說出來,我們會被迫分離!

“我要去找風夕鈴!”我猛然甩開蘇彌央的手,飛快地朝樓頂上跑去。

我有預感,風夕鈴一定還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