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直麵心中的傷痕

1

日光從幾乎透明的白漸漸轉成淡金色,塗抹在樹叢和鮮花上,炎熱的中午過去,灼熱漸漸消失,大地的溫度開始降低。藤田夏也站在窗前,靜靜望著眼前叢叢的樹木,目光凝聚在半空中。

半年前。

燈光閃爍的室內,人群擠來擠去,高喊著“藤田夏也”。

一大束白色的滿天星在眼前晃著,滿天星後是一張少女秀美的臉,蒼白的臉頰上有淡淡的紅暈,兩隻眼睛如同星辰一樣閃閃發亮……

“藤田夏也,我喜歡你,可以為我唱一首歌嗎?這個送給你,是我最喜歡的花……”

藤田夏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好久都不能睜開。晶瑩的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了下來。

“心結,也需要自己打開才行啊!這樣幹坐著不是逃避現實嗎?”

“就是因為受到的衝擊太大,所以更要直接麵對才行啊!不然就隻這樣,躲著不見就覺得沒事了?”

“這樣背著心理負累生活,不是活在自己製造的地獄裏嗎?沒有去麵對怎麽知道事情不會解決呢?”

藤田夏也的眼睛緩緩睜開了,瞳孔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所以說,這件事你不要再問了嘛。除了最親近的人,夏也哥不願意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的。”常田優翻著手中的雜誌。

“那小助理怎麽會知道的?難道她也算是親近的人?”早乙麻衣捅了捅常田優,不依不饒地說。

“總是會有什麽途徑的。”常田優撓撓頭,含糊地說。早乙麻衣正要說什麽,突然目光定在了旋轉樓梯上,驚訝地說:“夏也。”

白色的木質旋轉樓梯上,穿著黑色正裝的藤田夏也正走下來,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看不到。常田優猛地轉頭,嘴巴也登時張大了,驚喜地奔了過去。

“夏也哥,你下來啦?太好了,你這是……”他打量了一下藤田夏也身上的黑色衣服,欲言又止。藤田夏也慢慢掃過兩人,淡淡地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沒事,我還有一點兒事情要去處理。”說著,他讓管家幫忙準備車。

管家應聲而去,常田優一把拽住藤田夏也的胳膊,著急地說:“夏也哥,你要去哪裏呀?”早乙麻衣也拽住了藤田夏也的另一條胳膊。

“去解決一件早就該麵對的事情。”藤田夏也說,瞳孔像兩潭水一樣深不可測。看著藤田夏也的背影,常田優費勁地思索著,去解決早就該麵對的事情?什麽事情,在這種時候突然想起來去解決呢?而且還穿得那麽正式。

啊!難道是?一個念頭擊中了常田優,他震驚地捂住了嘴,早乙麻衣疑惑地打量了下常田優,問:“優,你知道夏也去哪裏了,對吧?”

常田優沒回答,震驚的目光落在離開的車上,一副受了驚的樣子,喃喃地說著:“難道,夏也哥真的被那家夥的話打動了?”

車子急速行駛著,車內藤田夏也一言不發,俊美的臉龐上透著無比的安詳,他望著窗外急速劃過的景色,眼神微微變化著。車子拐了幾個路口,路邊的建築漸漸從高樓變成了低矮的房屋,樹木越來越多,行人也漸漸減少,車子從一條小路拐出去,最後停在了一片高低不平的小樓房前。

“少爺,就是這裏了,對麵那幢紅色牆的矮房就是了。”司機停住了車子,回頭問,“要直接將車開過去嗎?”

藤田夏也慢慢將車窗搖下,目光越過街道朝對麵的紅頂房屋看了過去,手不由得捏緊,臉色也因為緊張透出青灰色。他動了動嘴唇剛要說話,突然眼神變了,目光停頓在不遠處的一個點上。

司機順著藤田夏也的目光看過去,下一秒鍾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伸出手指著對麵紅磚牆壁房子前:“少爺,那個,不是繪美助理嗎?”

藤田夏也沒有說話,聚斂的目光全部投射到了紅磚牆矮房的門前。在那裏,千繪美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藤田夏也的眉頭瞬間擰緊了。這家夥,什麽時候來了這裏?她在這裏做什麽?

藤田夏也下了車,慢慢走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千繪美,像是在偷窺似的無比緊張。走到街邊時,幾個大媽正站在一起,指著對麵磚牆房下跪著的千繪美,議論紛紛。

“哎,那孩子好像在那裏已經跪了好久了吧。”

“是啊,上午就過來了,我去打牛奶時就看到她跪在這,善珠媽也真是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讓這麽個小孩子跪在這裏不讓進門!”

“你們沒聽說嗎?就是之前,他們家那個跳樓的孩子的事情,好像是有什麽原因的,剛才我路過的時候聽到那小姑娘一直在說‘請原諒我們吧’什麽的。”

“跳樓的孩子,難道你們是說善姬?”

“對啊,就是那孩子,半年前從樓上跳下來了,臨死還抱著花呢!悲慘啊。聽說是被人害了的,具體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看來跟這小姑娘有關係吧,不然怎麽在這裏跪了快一天連屋都不讓進呢!”

躲在高大梧桐樹後麵的藤田夏也,將對話盡收耳底。他瞳孔中的銀灰色開始翻滾起來,嘴唇微微顫動著,目光緊緊盯在千繪美跪著的背影上。

千繪美,你為什麽要這樣?是誰允許你這樣為了別人的過錯而跪在這裏的!

太陽光已經沒有那麽強了,千繪美擦擦額頭上的汗,微微直起了身體,用手捶捶後背。從脖子開始整個身體已經僵硬了,她歪了歪頭,繼續挺直了腰。

今天一定要堅持到底,不見到他們家人當麵跟他們道歉的話一定不能放棄!千繪美暗暗給自己打著氣,完全不知道自己背後一道目光正盯在她身上。

一輛公交車搖搖晃晃駛了過來停在車站,車門打開,跳下了晚歸的上班族和幾個學生,一個短發女生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她剛走幾步,視線就凝固在了紅磚牆壁的矮房前。一絲疑惑和驚訝浮在臉上,女生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站在千繪美的背後開了口:“請問,你來找什麽人?”千繪美慢慢轉過身來,看著女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是我的家,所以想問你是……”女生解釋說。

“啊!你是這家的人啊!”千繪美的眼睛頓時放出無限的光芒,驚喜地站起來,站得太猛,頭有一點兒發暈差點摔倒,她趕緊撫了撫額頭,站穩後拉住女生說,“是這樣的,藤田夏也,你知道嗎?”聽到這個名字,女生的臉色猛地變了,她淡漠地點點頭。

“我是藤田夏也的助理,這次冒昧來拜訪,是為之前對於善姬學生所造成的傷害,來道歉的。”千繪美自我介紹著。

女生的臉色頓時蒼白無比,目光中全部是驚訝,甚至還有著說不清的震動:“你……是為姐姐的事情來的嗎?”女生喃喃地說。

“姐姐?”千繪美疑惑地看著女生,半晌才恍然大悟,“啊,你是善姬的妹妹啊?”

女生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剛要說什麽,突然房門被“嘩啦”一聲拉開了。一個頭發亂蓬蓬的婦人站到門口衝著女生喊:“善珠!還不趕緊進屋站在門口做什麽?”

“媽,這個……”那叫善珠的女生剛指了下千繪美,那婦人像是被惹怒了,衝自己的女兒叫喊:“這些事情你不用管,如果真是來道歉的,藤田夏也本人為什麽不來?半年前為什麽不來?現在派個小助理來,難道我們要讓這樣不成樣子的人進家裏嗎?”

“對不起,我來遲了……”正在這時,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所有的人朝這裏看了過來,婦人的臉登時變了,女生眼睛瞪圓了看著突然出現的藤田夏也。

千繪美捂住了嘴,目光落在藤田夏也一身黑色的正裝上。藤田夏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快步走了過來在婦人麵前站定,大聲說:“對不起!阿姨,我來遲了……對於善姬的事情,到現在才來道歉,真是對不起……”

婦人嘴唇扇動著,麵孔蒼白,她一把拉起自己的女兒進了屋子,反手將門“啪”地關上了。藤田夏也在原地一動不動,接著慢慢走上台階,跪在了門前,大聲喊著:“如果您不給我開門,我就一直在這裏跪著!直到您肯開門為止!”

千繪美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走到藤田夏也身邊也同樣跪了下去,大聲喊著:“請您接受我們的道歉!”藤田夏也轉過頭看了千繪美一眼,神情複雜,接著又將頭轉了過去。

2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夕陽溫暖的光消失,夜幕降臨,天空從美麗的金紅色轉變成暗青色,深灰色,然後是完全的黑色。

藤田夏也和千繪美兩人跪在門前一動不動,像兩隻雕像自被創造出來之後就擺在了那裏似的。門內的人也仿佛人間蒸發,沒有一點兒動靜。夜深了,千繪美感覺膝蓋開始發麻,脊背僵硬無比。藤田夏也依然保持著開始的姿勢,表情決然。

“呃,我說,你怎麽會過來啊?”千繪美咳嗽了一聲,低聲問。

“就是想來。”藤田夏也麵無表情地說。

“如果他們今天不開門怎麽辦啊?”千繪美想了想,問了一個實際的問題。

“你會怎麽辦?”藤田夏也反問。

“我?我當然是繼續跪下去啊,既然過來道歉,就要拿出誠意來啊!”千繪美肯定地說。

“我也是同樣的想法。”藤田夏也麵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冰冷,唇角慢慢透出冷漠殘酷的味道,“我再說一遍,這不關你的事,和你沒關係,你不用這樣,你回去吧。”

“怎麽不是我的事?我是你的助理啊,藝人和助理怎麽說沒關係呢?”千繪美憤憤不平地說。藤田夏也沒有再說話,瞳孔中亮起莫名的光芒。

千繪美轉頭看了看藤田夏也的側臉,一瞬間,她居然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溫柔,是真正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溫柔。千繪美的心髒微微停頓了一瞬,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升騰起來。

和藤田夏也這樣並排跪在門口,是她做夢都沒有想過的荒唐情景,說起來應該算是千古大黴才對,但是為什麽心裏湧起類似慶幸的感覺?慶幸這樣和藤田夏也在一起,為了同一件事情做出同樣的舉動,仿佛在這一刻,兩人的心相通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被無形的大手拉近了一般。

又過了一個小時,紅磚門前亮起了夜燈,昏黃的燈光灑下來,兩人像鍍了金的雕像。

突然,門“嘩啦”一聲拉開了。善珠站在門口對兩人輕輕地說:“請進來吧,父母讓你們進屋再說。”千繪美和藤田夏也驚喜地對視了一眼,答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因為跪了太久,兩人幾乎已經無法站直,隻好慢慢挪進了門。

屋內的燈光比外麵亮得多,一對中年夫婦坐在一張黑色的桌子前,善珠對進來的兩人招招手示意他們坐下。

“謝謝。”藤田夏也低聲道謝,然後和千繪美坐到了桌子對麵。

婦人的臉**著,男人垂著眼睛,蒼老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痕跡。

牆上掛著一張巨大的全家福,一對夫婦、兩個女孩對著鏡頭在微笑。

藤田夏也嘴角**了一下,認出相片左邊的就是已死去的女孩善姬。

“你……你,你這個……你知道你對善姬那孩子做了什麽事情嗎?”婦人先開口了,聲音顫抖著。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真的對不起,無論你們怎麽怪我我都沒有資格說話,但是,我這次來,真的是非常真誠地想要道歉……”藤田夏也的聲音低低的,誠懇的話語裏帶著悲痛。

“就是這樣說幾句話就完事了嗎?當初我們善姬好好的,就這樣走了!這樣的事情,我們要怎麽接受?你當然可以隨口說一句對不起,但是比起我們經曆的痛苦,你的這點難過又算什麽呢?我的善姬啊!”婦人激動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

一旁的男人沒有說什麽隻是沉默著。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藤田夏也似乎隻會說這一句話,低著頭,嘴唇顫動著,眼眶泛紅。

看到藤田夏也紅紅的眼眶,千繪美的心沒來由地刺痛了一下,一股強烈的心疼湧了上來。她想要說點什麽,卻又強製住了自己。

“我們的善姬啊!那麽好的孩子,就是讓你唱一首歌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你不就是靠著崇拜者生存的人嗎?你們這種人不就是寄生蟲嗎?唱首歌會少了皮肉嗎?你就是要這樣故意讓我們善姬難過,讓我們善姬跳樓才高興嗎?”婦人言辭激烈地說。

善珠皺著眉頭拉了拉自己的母親:“媽媽,不要說這些了,沒有人會故意做這些事的。”

“你懂什麽!”婦人一把甩開自己的女兒,指著藤田夏也說,“你這個人,自高自大,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對嗎?拒絕我們善姬?我早就告訴她,好好學鋼琴,不要想別的。如果不是你,我們善姬現在早就是鋼琴家了!你現在活得好吃得好,卻來這裏要我們原諒你?你是在說哪國的笑話?”

一股無名火從腳底升了上來,千繪美衝著婦人說:“阿姨,您現在看到的藤田夏也是完好的,生活得很順利,但是您不知道的是,因為善姬的事,我們夏也當初被公司冷凍了整整半年才重新出來活動,演藝事業差點毀掉!而且,直到現在為止,我們夏也一直抗拒著滿天星,今天因為我不知道原因放了滿天星,夏也當時受到刺激差點死在公司,這些您都了解嗎?”婦人的眼睛瞪圓了,男人也抬起了頭,善珠看著兩人,嘴唇動了動。

“千繪美……”藤田夏也驚愕地瞪著千繪美,伸手拉她,卻被千繪美一把甩開。

“我想阿姨有些事情是誤會了,所以現在我有必要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千繪美看著婦人,“當時,夏也的見麵會已經是尾聲,善姬學生來得最晚,所以根本沒趕得上所有環節。在見麵會就要結束的最後幾分鍾,她要求夏也唱歌,這樣的要求引發了現場的混亂,工作人員怕發生意外所以將夏也轉移走,善姬學生的滿天星也是在那一刻被混亂的人群擠掉的,夏也當時根本不可能掌控這一切!他隻是個未正式出道的藝人,是要聽從公司安排的!”

“你……你這是什麽話?!”婦人瞪著千繪美,“怎麽,怎麽,你是想說,我們善姬跳樓是自己造成的?啊?是這個意思嗎?”

3

“我並沒有那麽說。但是阿姨,善姬就這樣輕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留給世界的隻有家人和其他人的悲痛!阿姨您或許不知道,因為善姬的事,直到現在還有受到傷害無法釋懷的人!”

“我的朋友工藤藝,也是善姬曾經的朋友,因為善姬的死,他無法回憶也不想提及那段傷痛的往事。夏也因為她的死而一直陷在可怕的自責中甚至得了強迫症。如果說,善姬因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忽略所以就選擇了那條黑暗的路,那麽隨著善姬一起被毀掉的還有很多人的生活!受害者,不僅僅是善姬啊!”

千繪美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阿姨,如果當初不是你們阻止善姬去見麵會,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遲到,善姬會因為沒有聽到歌曲而要求夏也唱歌嗎?如果沒有要求怎麽會被拒絕,沒被拒絕,怎麽會選擇跳樓?阿姨,難道你們沒有錯嗎?這麽久了,你們把全部的怨氣都歸在我們夏也一個人身上,這公平嗎?”千繪美說完將藤田夏也往前一推,大聲說,“我們夏也在這場事故中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啊!”

“你,你胡說!你們不是來道歉的嗎?你們這是什麽態度!你們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害死了我的善姬還在這裏亂說話!”婦人突然歇斯底裏起來,衝千繪美喊。

“老媽!你就放過他們吧!”突然,站在一邊的善珠拽住自己的母親,大喊著,眼淚“嘩”地流了出來,“老媽,難道你真的認為是別人害死姐姐的?”

“善珠?你在說什麽?你這丫頭腦子壞了嗎?不幫著我說話,在亂說什麽啊!”婦人雙眼圓睜。

“老媽,你不要這樣責怪無辜的人了!如果當初不是你為了讓姐姐出國深造,硬逼著姐姐放棄喜愛的繪畫去學鋼琴,姐姐的性格不會變化!如果當初不是你一定要姐姐轉學,離開熟悉的學校,姐姐也不會因為無法適應新學校而孤獨!如果你稍微能聽一聽姐姐的心裏話,姐姐也不會患上憂鬱症!”

像是被灑下了凝固劑,氣氛瞬間僵硬,千繪美和藤田夏也麵麵相覷,震驚得臉色發白。善珠的眼淚順著臉頰飛快地滾了下來。

“在那種可怕的日子裏,藤田夏也的出現像是姐姐唯一的救命稻草,但是為什麽!為什麽藤田夏也開見麵會那天你要拚命阻攔姐姐?如果不是你阻攔,姐姐根本就不會遲到!也不會發生後來的所有事情!”

善珠的聲音越來越大,夾帶著悲傷的哭腔,每個字都像是在控訴:“姐姐早就有了自殺的念頭,藤田夏也根本不是害死姐姐的人,不是,害死姐姐的人,是你!是你!你為什麽到現在都不肯承認!”

婦人的臉色瞬間青白,瞪著女兒,表情變得極其可怕,她的嘴唇抖動著,突然伸出手猛地朝善珠扇了一巴掌。所有人都驚呆了,善珠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轉身衝出了房門。

“善珠!善珠!”男人喊著快步走到門口,頓了頓轉身看看自己的妻子,又看看震驚的千繪美和藤田夏也,聲音低沉地說,“老婆!你就放過這些孩子吧。這……是我們自己釀造的苦果啊。”說完後,男人跑下台階追了出去。

婦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房屋中央,失神地看著敞開的門,跌坐到了地上,眼淚飛速滑了下來。千繪美趕緊奔過去扶她,那婦人頹然倒在千繪美的懷中,從小聲啜泣變成了號啕大哭,哭泣聲中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話:“善姬,善姬啊……善姬啊……怎麽會是我害死自己女兒的呢,胡說……都是胡說……”

藤田夏也和千繪美將婦人架起來,扶到**。婦人不停地哭著,仿佛要將這一生的眼淚都哭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婦人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兩人剛打算要走,突然門開了,男人和跑出去的善珠走了進來,看到臥室**睡過去的婦人,兩人微微一怔。

“剛才阿姨哭了一通已經睡著了。”藤田夏也解釋說。

男人點點頭,看了看藤田夏也,悲苦的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讓你一直承擔了那麽多負罪,真是抱歉啊。”

“沒有沒有,您不要這麽說,善姬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一直不敢過來,怕自己無法取得原諒。”藤田夏也誠懇地說。

“這件事,從現在開始請你忘記吧,我們家也該開始新的生活,沉湎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繼續支撐了。”男人說著走到牆壁前,將懸掛著的全家福取了下來,擦了擦鏡框,走進了臥室。

善珠將千繪美和藤田夏也送到小屋的門口,善珠的眼眶中有著晶瑩的淚光,她對藤田夏也說:“姐姐從小就喜歡滿天星,她說,那些分開看每一朵都不起眼的小花,如果合在一起就會非常漂亮,像是人的愛,一個人的愛微不足道,但是很多人的愛就會發出光芒。我想,這也是姐姐為什麽送滿天星給你的原因吧。她可能是想告訴你,你值得得到很多很多的愛。”

善珠說著朝千繪美看了看:“藤田夏也,你真的有一個好助理,所以,好好加油吧,為了配得上那麽多的愛。”善珠說完,朝兩人微微點點頭,轉身進了院子。

4

回來的車中,坐在車後座的兩個人一直沉默。

“那個……”終於開口了,卻是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又是異口同聲,兩人又同時閉了嘴,接著黑暗中是藤田夏也的聲音:“呃,那個,千繪美。今天,呃,嗯,我是說……對於你今天來這裏的事情,我——”

咕嚕嚕——

沒等藤田夏也說出完整的話來,千繪美的肚子就突然發出一陣響聲,音量大得蓋過了藤田夏也的聲音。千繪美慌張地捂住肚子,臉孔在黑暗中迅速紅了起來。

哎呀!拜托,真是的,太難為情了,居然在這種時候響!

藤田夏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我好像肚子有一點兒餓了,這附近有家餐館味道還可以,我們不如先去吃點飯吧。”

“哦,嗯,嗯。”千繪美胡亂答應著,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放。

可能是因為太餓了,千繪美在將一桌美味的料理快吃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坐在落地窗前。透過巨大的玻璃可以看到城市的夜景,萬家燈火,如同浩瀚的群星。

“這裏好漂亮啊,晚上的景色比白天還好看。”千繪美出神地望著窗外,讚歎著。

“嗯,這個餐廳是市內最高的建築,我們現在是在七十層的高樓上,從這裏看,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當然很漂亮了,不過見慣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特別了。”藤田夏也淡淡地說。

“像你們這樣的人可以常常來這裏,所以不覺得特別,但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呢,所以覺得真的好美啊。”千繪美望著窗外由衷地讚歎著。

“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常帶你過來。”藤田夏也接著說。

話音一落,頓時沉靜了幾秒鍾,千繪美轉過頭來,愕然地看著藤田夏也,仿佛她第一次見到藤田夏也似的。

藤田夏也頓時有些局促,咳嗽了一聲說:“我是說,你是我的助理,我來的地方你當然也要跟著過來,這裏是我常來的地方,所以你也很可能要常常過來,有什麽疑問嗎?”

“沒疑問沒疑問。”千繪美趕緊點點頭,繼續轉頭去看夜景,她沒看到藤田夏也悄悄擦了把汗,他仿佛從夢中驚醒為自己剛才說的話驚愕不已。

“唉,突然有一點兒累啊,要是這裏有大沙發就好了,可以靠著看夜景那才好呢。”千繪美喃喃地說著,打了個哈欠。

“樓下有個很漂亮的休息室,專門供客人休息,很漂亮,也有落地窗戶,要不要去?”藤田夏也沉聲說。

“啊?真的嗎?要另外收費嗎?”千繪美驚喜地問。

“當然是免費的啦,不過需要貴賓卡。”藤田夏也說,千繪美的臉又垮了下去,沒精打采地撐著下巴:“那還不是一樣,我怎麽可能有那種東西。”

藤田夏也咳嗽了一聲,轉了轉眼睛,說:“我先去趟洗手間,一會兒回來。”

“哦。”千繪美擺擺手,繼續轉頭看夜景。

千繪美正專注地看著外麵,突然一個侍應生走了過來,對她輕輕地鞠躬,說:“這位小姐,今天我們餐廳做紀念活動,為在場的每位客人免費提供貴賓卡一張,您可以享受貴賓卡上標示的任意優惠待遇,不過隻限今天,請您收好。”侍應生微笑著將一張鑲著金邊的卡片放在桌子上,轉身離去。

什麽?貴賓卡?免費給一張?哇哈哈哈!千繪美驚喜地抓過卡片,翻著看,心歡快地跳了起來。今天真是超級好運氣哦!居然遇上餐廳做活動!

千繪美光顧著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剛才那送貴賓卡的侍應生跟藤田夏也說:“先生,已經按照您說的辦好了,您剛才辦理的新卡已經告知那位小姐說是免費了。”藤田夏也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露出笑意。

“藤田夏也!你看這個!”藤田夏也剛坐下,千繪美就開心地晃著手中的卡,“我也有了哦!我們可以去樓下休息室了吧!”

藤田夏也假裝驚訝地“哇”了一聲,臉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容。

5

推開寬敞優雅的休息室大門,千繪美一瞬間呆住了。

雖然想過這種餐廳的休息室一定布置得很漂亮,但是沒想到這麽華麗。錯落有致的寬敞沙發,精致的酸木地板,好幾處吧台後麵放置的水晶架子上,擺放著精致的各樣飲料和杯子。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木槿花香氣,大廳一側,一位穿著漂亮禮服裙的女子正在演奏著優美動人的鋼琴曲。

大廳中人很少,僅有的幾個客人也都在喁喁私語,空氣中幾乎隻有優美動人的音樂聲。千繪美挑選了一個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抱著軟軟的靠枕靠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真是太棒了,貴賓的待遇真是不錯啊!”千繪美興奮地東張西望,在沙發上舒展了一下身體。藤田夏也拿了兩聽飲料過來,將其中一聽遞給千繪美,還沒送到千繪美手上,飲料突然“啪”地掉在了地上。藤田夏也眉頭皺起,抬手搭住了肩膀。

“怎麽了?是肩膀痛嗎?”千繪美有些緊張地坐了過來。

藤田夏也點點頭笑著說:“是啊,那樣跪了一天,不痛才怪,說起來也真是佩服你,居然一點兒事都沒有。”

“當然啊!我可是千繪美啊!”千繪美得意地說著,然後將抱枕放下,拍拍身後的沙發靠背,“來,靠著這裏。”

“幹嗎啊?”藤田夏也愣愣地望著沙發靠背問,卻被千繪美一把按了過去。

“讓你靠著就靠著好了啊,那麽多廢話。”千繪美說,“喂,從現在開始,你要想肩膀不痛,就得聽我的指揮,知道了吧?”千繪美自信滿滿地說,讓藤田夏也麵朝沙發趴好,然後兩隻手在藤田夏也的肩膀上捏了起來。剛開始藤田夏也還別扭地掙紮幾下,但是被千繪美使勁按回去幾次之後,就乖乖地趴著享受按摩了。

“怎麽樣?不錯吧?哈哈。”千繪美邊捏邊得意地說。

“還行吧,呃。”明明很舒服,藤田夏也卻還是在嘴硬。

“切!還行?我這個按摩可是承自名師哦!我爺爺是中醫,我從小就學過的,我現在的手藝可是比一般的按摩師都厲害呢。能讓我給你按摩,你算是很幸運的了,別動別動!”千繪美撇撇嘴,加重了手勁。

“哎喲,拜托你輕點啊,女金剛嗎?我的肩膀可是很脆弱的。”藤田夏也喊了一聲痛。

“什麽?女金剛?”千繪美不滿地瞪著藤田夏也的後腦勺,舉起一隻手剛要拍下去,突然她眼珠一轉,嘴角浮起一抹惡作劇的笑容。

“女金剛呀?這種話怎麽可以形容女生呢,真是不禮貌哦。”千繪美慢悠悠地說。

“你是女生嗎?怎麽會有你這種女生?又笨嗓門又大,眼睛還總是瞪得那麽圓——哎呀呀!”藤田夏也正在發泄不滿,突然翻過身,亂扭起來,千繪美的兩隻手正在他的腰兩側不停地撓著。

“再說一次,再說一次,你再說一次!女金剛?誰是金剛啊?誰又笨嗓門又大呀?”千繪美毫不留情地撓著。藤田夏也已經笑岔了氣不停地躲著千繪美的手。

“快住手,住手,好癢……哈哈哈哈……喂,你給我住手……”

“快說誰又笨又蠢?”千繪美凶惡地撓著,不依不饒地喊。

“好好,我認輸,是我是我!”藤田夏也求饒著說。

兩人正打鬧著,突然一個驚訝的聲音響了起來。

“夏也?”那聲音充滿了震驚,語氣活像大白天見了鬼一樣。

落地窗的不遠處,正站著早乙麻衣,她驚愕地看著自己眼前的一幕,眼中翻卷著極度的震驚。千繪美的手像是猛地被燙了一下從藤田夏也的肩膀上縮了回去,人隨即坐了起來。藤田夏也也坐起來,抓抓因為打鬧而紛亂的頭發對早乙麻衣隨意地說:“哦,麻衣,你也在這裏啊,好巧。”

早乙麻衣的目光從千繪美身上劃過,然後停留在藤田夏也身上。

“夏也,你知道我今天有多擔心嗎?你一言不發地就那麽走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打你手機也關機,都快急死了,不過看來你過得很開心嘛,看來我的擔心也是多餘的了。”

“謝謝你啦,麻衣,我也知道你擔心,我是剛處理完事情才過來吃飯的。”藤田夏也笑笑說,“過來一起坐吧?”

早乙麻衣目光冷冷地掃在千繪美身上,走了過來坐到了藤田夏也身邊,手輕輕撫摸著藤田夏也的臉:“夏也,我都要擔心死了,你今天到底去哪裏了,嗯?怎麽這麽晚才吃飯?”

“呃,就是有一些事情,所以比較晚,你今天怎麽會來這裏?”藤田夏也不動聲色地躲開早乙麻衣的手。千繪美一直抿著嘴唇不說話,一陣無所適從的感覺讓她十分尷尬。早乙麻衣也注意到了千繪美的神情,冷笑一聲:“現在的助理真是厲害,對藝人都沒上沒下的,夏也,你該告訴ET公司管一管吧。”

千繪美低著頭沒有說話,藤田夏也臉色微微有些變了,冷漠地看著早乙麻衣,一把拉起千繪美:“我們還有些事,先走了。”說完,匆匆走出休息室。

一路上,千繪美都沒有說話,藤田夏也首先打破沉默說:“我先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裏?”

千繪美仿佛被人從夢中驚醒,木訥地開了口:“謝謝你,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也沒什麽麻煩的,順路而已,司機開車吧。”

車子發動,很快消失在燈火璀璨的街頭。車上的人誰都沒有注意,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從餐廳一路跟了出來,躲在隱蔽的樹叢後,舉起相機,衝著兩人不斷地轉動著手中的鏡頭。

“哢嚓!哢嚓!”

相機輕微的響動在夜間顯得分外清晰。

夜涼如水,銀色的月光靜靜地灑在**。

千繪美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起來,大腦中閃過的都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因為做錯了一件事,卻峰回路轉地讓藤田夏也的心結真正解開。今天一切都如此不同尋常,不合規矩,而今天的自己也變得非常奇怪。

在善姬家為了維護藤田夏也挺身而出的自己,在餐廳中那麽放鬆地大吃大喝的自己,在休息室居然會幫藤田夏也按摩的自己……統統都有一點兒不正常。

在休息室的氣氛真的很好,如果不是後來早乙麻衣出現,不知藤田夏也最後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妥協呢?嗬嗬,千繪美嘴角不禁浮起了點點甜絲絲的笑意。但是當早乙麻衣冷漠的臉浮現在眼前的時候,千繪美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散去了一些。

早乙麻衣和藤田夏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關係那麽好,兩家的背景又那麽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們看上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在看到早乙麻衣攬著藤田夏也的胳膊時,心裏酸酸的?

到底出什麽事了?今天的自己真的很奇怪。算了,不想了,腦袋都要爆炸開了,明天還得去ET打工,還是先睡吧!

翻個身,千繪美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