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拉圖小鎮的告別式
1
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回到家，經過珍妮房間的時候，我看見她在哭，郭嵐坐在她旁邊輕撫著她的肩膀細聲安慰。
盡管我從來沒有把郭嵐當作自己的媽媽，但是這種時候我還是很感謝她。
感謝她像一個母親那樣安慰著珍妮。
感謝她對珍妮付出的關心。
我回到房間，換上幹淨的衣服。照鏡子的時候，看見臉頰淡粉色的指印。
心開始隱隱作痛。
嗯？脖子上的項鏈？我撫摸著空空的脖子，發現項鏈又丟失了。
我急忙打開房門想去尋找，卻看見郭嵐和珍妮站在對麵一臉憤怒的樣子。
“對不起，珍妮。我沒有對崔希澈……”我再一次想解釋。
“夠了，我不想聽你掩飾的借口。這些謊言我已經聽得夠多了。”珍妮冷冷地截斷我的話。
“我說，愛妮，作為姐姐你真的太不像話了。勾引什麽人不好，去勾引妹妹喜歡的人。這不是故意給妹妹難堪嗎？還是你媽媽以前沒有教過你……”
“住口，你可以說我，但是不可以說我媽媽！”我凜然的氣勢讓她迅速閉上了嘴巴。
珍妮攔在郭嵐前麵，嘲弄地對我笑著：“怎麽？別人揭穿你，惱羞成怒了？搶澈學長的事情你別不承認，慕愛妮。更可恥地是，你還腳踩兩隻船。想想樸千葉真可憐，為你打完一場架，你卻隻顧護著另一個人。你還有臉見他嗎？”
是啊，千葉……
我怎麽不管千葉就走掉了呢？
心糾結成一團，思緒陷入了混亂。
是不是就像珍妮所說的，我真的很可恥。原以為可以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卻還是把每一個人都傷透了。
珍妮見到我失魂落魄，更加得意。
她的話一句一字像刀一樣剮著我的身體，一片一片，讓我遍體鱗傷。
我失神地逃離，剛走出家門，卻被一幫穿著西裝戴著墨鏡的人劫持進了黑色的奔馳。
“你們幹嗎？想做什麽？”他們很眼熟，我像是在哪裏見過這些人。腦海裏畫麵一閃，我頓時驚呼：“你們……你們是上次要抓千葉的人。”
想到千葉，我不禁緊張起來，抓住一個人手臂驚慌地問：“你們把千葉怎麽樣了？把千葉怎麽樣了？”
那個人終於麵露不耐，冷漠地說了句“囉唆”，然後一掌朝我後頸劈來。
我反射性地擒拿住他的手臂，在他的眼神閃過驚愕的瞬間，他的另一隻手毫不留情地再次劈了過來。
蒙——
我頓時陷入了漫無止境的黑暗。
“夠了，如果你敢傷害愛妮一根汗毛，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讓我不傷害她可以，但你必須跟我回去。”
“當我從加拿大逃回的那天，我就告訴自己，除非我死，否則你再也無法把我帶離愛妮身邊。”
……
什麽聲音？好熟悉。
我漸漸從黑暗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華麗的房間裏。
“以前你也曾經這麽反抗我，千葉。小時候，你不想離開拉圖，可是我給你吃了安眠藥，等你醒來的時候，你已經身在加拿大。你相不相信這次我同樣可以這麽讓你回去？”
什麽？
剛剛的聲音在我耳邊仿佛驚雷般炸開。
千葉……千葉當初是被人喂了安眠藥才身不由己離開拉圖的？
我下了床，循著聲音走到虛掩的房間門口，從門縫向外張望。這似乎是一個套間，外麵是一個小型的工作間。
工作間裏，一個擁有著藝術家氣質的女人側立在落地窗前，氣質冷靜高貴，仿佛是天生的領導者。
在她麵前，千葉憤怒地看著她，手握成拳，眼神裏透露著深深的絕望。
“……我會更恨你！”千葉掙紮著回答。
“你幹嗎要為她受這麽多苦呢？來到這裏，你沒有一分錢，要不斷地打工。你已經失去了鋼琴家的光環，在這裏你什麽都不是。最可笑的是別人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你，你這樣做根本就不值得。”
“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喜歡鋼琴，我喜歡的是愛妮，所以我根本不會在乎這些苦難。經過這些，我才會更加珍惜我和愛妮的重逢。你曾經答應過我的，隻要我學習鋼琴，你就會讓我回來。媽媽……”在我吃驚於千葉對女人的稱呼時，千葉單膝跪了下來，“求你不要去傷害愛妮。”
被夜色吞噬的房間裏，千葉仿佛發光體一般照亮了我的世界。
千葉和我重逢之後的記憶片段一個個湧進了我的腦海……
“愛妮，我真的是從家裏逃出來的，所以沒有地方去。”
“那你就再回加拿大去吧。”
……
“千葉……為什麽你會去學習鋼琴呢？”
“為了愛妮啊。”
……
“還有一件事呢？你沒地方去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在等愛妮自己發現啊。原來現在愛妮很在乎我了呢！是在試著了解我嗎？啊，不如我把在加拿大發生的事情都講給你聽好不好？你不知道那邊的生活有多精彩……”
……
原來千葉一直都在對我說著關於他的事情，隻是我從來沒有相信。
我從來沒有想過千葉為了我背負了這麽多的痛苦，到現在還為了我的安全向他的媽媽求饒……
千葉……
我的眼淚安靜地滑落。
“千葉，你是我的兒子，所以媽媽的遺憾真的希望你能彌補。回去吧，回去繼續撫摸琴鍵，它才是屬於你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千葉，千葉的媽媽臉上流露出一絲傷感。
“媽媽！為什麽你要強逼我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呢？”千葉站起來，眼睛裏閃著不顧一切的光芒，“我最後說一句，如果你傷害到愛妮，你就別想我的這雙手再彈出琴音。”
千葉說完，轉身大步離開了外麵的工作間。
“砰——”
隨著大力的關門聲響起，我跌坐在地上。
咬緊牙齒，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媽媽曾經對我說，哭是弱者的行為。
“你聽到了？”外麵的工作間裏，千葉的媽媽突然開口。
我推開虛掩的門，鎮定地麵對她，說：“你打算怎麽對付我？”
千葉的媽媽笑了笑：“你不是聽到了嗎？如果我對你怎樣，千葉永遠不會原諒我。所以——我勸你離開千葉。”
“這就是你今天請我來的目的？”我不懼怕地輕笑，“千葉是千葉，你是你，千葉有自己的想法，你沒有權利為他決定什麽，同樣，你更沒有資格為我決定什麽。”
“慕愛妮！”她微怒，“你能給他什麽嗎？千葉本來有美好的未來，你知道嗎？他有一雙具有靈氣的雙手，任何曲譜在那雙手下都能演奏得舉世無雙。而我從小就喜歡鋼琴，可是不得已要繼承家業。我羨慕千葉的天賦，更以他為榮。但就是因為你，他開始抗拒我，甚至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開心過。如果不是千葉不讓我傷害你，我真想讓你消失，從我的世界裏消失！”
“因為你抱有遺憾所以你才想讓千葉重蹈覆轍嗎？”
“什麽？”
“你沒有勇氣抗拒你的家族，但千葉有。他不像年輕時候的你，可是你卻想讓他變成現在人生空有著遺憾的你！”
千葉的媽媽聽完，身體虛晃了一下。她頹然地閉上眼睛，露出疲憊的神色。
良久，我就這樣注視著她。
終於，千葉的媽媽穩定了情緒，朝我擺了擺手，說：“你回去吧。”
在我關上房門離開的時候，似乎聽見了千葉媽媽的一聲輕歎……
2
我回到空蓮道館去找千葉，但是找不到他的身影。夏樂萱告訴我千葉一直沒有回來，我頓時感到一陣茫然失措。
沒有地方可去的千葉現在去了哪裏？
自從和千葉交換手機後，我一直沒有辦法聯係到千葉。我有點擔心，隻有往他以前的號碼發短信。
千葉，我很擔心你。
本想就此打住，沒想到控製不住洶湧的情緒，於是繼續發了下去：
千葉，你在哪裏？
接著一條，很早就想說的：
千葉，謝謝你……
……
就這樣不知道發了多少條短信，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打濕了屏幕。媽媽說過流淚是弱者的行為，可是我現在怎麽也止不住。
“忽然之間，天昏地暗，世界可以突然什麽都沒有，我想起了你……我明白，太放不開，你的愛。”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急忙接聽。
“千葉嗎？”
“……”手機那邊隻是沉默。
“千葉？”
“我是崔希澈，慕愛妮，我是崔希澈！”冷漠執著的聲音突然在手機那邊咆哮起來。
“啪！”
我反射性地掛斷了電話，握著手機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是的是的，我害怕麵對崔希澈。
“忽然之間，天昏地暗，世界可以突然什麽都沒有，我想起了你……”手機又響了起來，我再次驚慌地掛掉。
這樣一次次地掛掉，十幾次後，手機終於安靜下來。
可是這樣逃避就可以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嗎？我終究還是會去學校，還是要再次麵對珍妮的指責……
不！
我的腦海裏閃現出崔希澈高貴疏離的湛藍眼瞳，珍妮嘲弄憎恨的麵容，還有千葉溫暖如春風的笑容……心裏似乎有隻青綠色的獸爪在不斷撕扯，鮮血淋淋……
我再次拿起手機，打下幾個字——
半個小時後，伊安巴士站見。
拇指持久地按在發送鍵上，沒有力氣移動。
曾經聽人說，如果想要埋葬自己舍不得丟棄的東西，最好把它帶到自己記憶裏最美好的地方去，那樣即使以後想起，心裏也不會有太多的遺憾。
白雲在頭頂湛藍的天空中不停地流浪，哪裏才是它們的歸宿？
呼呼……
我深吸一口氣，僵硬的手指終於按下發送鍵。幾秒後，屏幕上顯示：信息已發送。
半小時後，我來到伊安巴士站口。
崔希澈已經等在那裏。
高大俊美的身影，氣質如貴族般無法接近。
他的視線穿過人流定格在我的身上，我的血液因為這道視線開始沸騰，叫囂不止。
周圍的聲音似乎都已經消泯，隻剩下我重重的喘息聲。
我朝他走了過去，在經過他身邊時，我抓住了他的手。
緊緊地抓住，然後拉著他上了一輛去拉圖的巴士。
他的手有力地反握住我的手，望著我的眼神裏出現一絲欣喜的星光。
3小時20分鍾，我們都沒有說話，靜默像一張溫柔的網包圍著我們，讓我們甘心沉溺。
3小時20分鍾後，我拉著他跳下巴士，來到了拉圖，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地方。
媽媽的笑容，妹妹的依賴，爸爸的寵溺……都遺留在了這裏。
也許正因為如此，這裏的天空在我眼裏變得格外溫柔。
站在拉圖的藍天白雲下，我仿佛變成了7歲大的身形容貌，而城鎮的一切也仿佛退回到了我7歲那年時的樣子。
“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我帶著崔希澈來到一片嫩綠嫩綠的草原上，遠處，一棵樹生根在那裏。
茂盛的枝葉不斷向天空伸展，甚至讓人感覺枝葉的盡頭延伸到了白雲深處。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崔希澈從離開米婭後第一次問我，聲音裏有著不可捉摸的溫柔。
“因為這裏對我來說是意義非凡的地方。”
“你帶我來這裏，因為我也是意義非凡的嗎？”他期盼地問，但是我無法回答。
我們來到那棵樹下，我一躍坐在了樹的一根低矮的枝椏上，望向某個方向，那裏不遠處有一處隆起的土壤。
是不完美的半圓形狀。
裏麵卻住著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笑容的人。
這時，透明燦爛的陽光下飛來了晶瑩的雪，在風裏飄**，無法停落。
我伸出手，它就落在了我的手心。
“蒲公英？”崔希澈問。
“嗯，知道蒲公英的花語嗎？”
“……”
“停不了的愛。”我淡淡地說，言語中有無法言喻的憂傷，“小時候，我和千葉常常坐在這裏看天空。那時，我以為這棵樹的枝葉連接著頭頂的天空，總想著有一天要爬上去，尋找心裏最重要的人。”
“你和千葉……從小在這裏……”
“嗯，像今天一樣，我也曾告訴千葉蒲公英的花語——停不了的愛。”
“愛妮……”
崔希澈剛要說什麽，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珍妮。
我接通電話。
“慕愛妮，你說你是不是和澈學長在一起？！”她怒吼著，夾雜著恨意。
我再一次看向那隆起的土壤，臉上不由自主揚起了笑容：“我是你姐，珍妮，請你相信我。”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