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見日光石
1.
踏出冷殤之館門口的時候，我沒有再回頭。
木殤，假如……我的決絕能夠換回你的寧靜與幸福，那麽，我願意放棄曾經的約定，也……願意放棄你……我會帶著對你癡迷的愛離開……會努力再努力地把一切真相隱瞞下去……會好好地把你珍藏在心底最為隱蔽的角落……可是，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淚水還是如同盛夏季節的暴雨，瘋狂地傾盆落下。無論多麽用力地咬住嘴唇，仍然控製不住身體的抽搐。
當我從冷殤之館轉身走掉的那一秒，我便明白，那一秒便是一輩子！一個轉身便是一輩子！
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比我更明白“等待”的含義。
對木殤，我在等，一直在等，一直在他的身後等待著……但，我想這次也許再也等不到了……木殤……為什麽……你走過，然後路過，再無意經過時，卻始終沒有牽住我的手……
無法確定失去信仰的生命該如何繼續下去，但如果我的消失能讓你不再受到煎熬，不再麵對恐懼，即使是化為灰盡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也願意！
沿著那條海岸線靜靜地往前走，眼淚模糊了整個視線，隻是微微看到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田，是溫暖的金色。那些交織的細密的線在花與花之間錯縱複雜，就如同我現在的心情。
第九天堂和蘇美亞島都遺留著我太多太多的傷與痛，那樣的傷口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不可碰觸，因為每碰一次便會有鑽心的疼痛。
我停下腳步，仍然情不自禁地轉身，呆呆地望向遠處的冷殤之館。為什麽明明那麽短的距離，在我回頭時卻感覺相隔了整整一個光年……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
我拚命朝著海水用力地踢打著，嘶叫著，用盡全身的力氣。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要對我這麽不公平……媽媽走了，木殤也離開了！為什麽……為什麽一無所有的人是我？我根本就不是堅強的人！
為什麽卻要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承受那樣的痛苦與折磨？”
身體猛地栽進海裏，嘴裏充斥著澀得發苦的味道。而心……在沉下去的那一秒卻變得異常的平靜。身體輕輕的，如同長著翅膀的雨蝶，緩緩地飛舞了起來。
水中清亮清亮的，映著暖暖的光，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顏色。 假如那是天堂，我絕不會再留戀人間，當嘴裏那一串串透明的氣泡隨著我的頭發一起擺動的時候，真的好累……
終於可以好好睡了……
睡吧……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終結了……就我馬上要失去意誌的時候，身體卻被一個輕盈的物體抱住了，然後，我能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麵。當我被拖到沙灘的時候，意識仍舊有些不太清醒。
胸口處被狠狠地按壓著，緊接著一大口水從我的嘴裏猛地噴了出來。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讓我的肩膀處又開始抽痛了。等到吐完幾口水後，我的意識也漸漸有些恢複了。當眼睛慢慢睜開的時候，出現在我瞳孔裏的不是別人，而是從冷殤之館傷心地離開的琥珀雪。
“冷戀薰，不要告訴我，你是失足掉進海裏的。”琥珀雪的樣子有些生氣，渾身濕漉漉地坐在我的身邊。
“我……我是……”話還沒有說完，肩膀處的巨大疼痛便讓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受傷了嗎？”琥珀雪注意到我的異樣，急忙把我扶了起來，“你怎麽了？冷戀薰，發生什麽事情了嗎？”琥珀雪一臉擔心地看著我，“你們不是都在冷殤之館的嗎？怎麽你會跑到這裏來？我哥呢？”
突然間，我強烈地想知道脖子上的那條鰻魚黑隕石項鏈是不是還在。當項鏈完好無損地握在手心的時候，不知為什麽，眼淚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
“是木殤送你的嗎？”琥珀雪的聲音裏似乎有著小小的醋意，“看你這麽緊張的樣子，送項鏈的人一定對你很重要。”
“不是，是若茶送的。”我想試圖站起來，卻發現雙腳有些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冷戀薰！我不知道你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你真的這麽做了，若茶姐一定會很傷心的。”
坦白地說，琥珀雪的話一下便擊中了我的心，我和若茶、塚愛一起說過要生死與共的，可是……我……卻一次又一次地讓若茶和塚愛為我擔心。
“你現在還可以繼續你的選擇，我不會阻止你了！”琥珀雪雙手環抱著肩膀，“要死要活，你都有選擇的權利。”
陽光直直地射在沙灘上，讓人難受得不知該如何去發泄。
“今天的事，請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讓若茶和塚愛知道……好嗎？”一口氣說出這些話，讓人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嗯！明白了。我幫你吧。”琥珀雪扶起我朝海岸邊的座椅走去，“冷戀薰，我們聊聊吧，等你好些了我再送你回去。如果就這樣出現在他們麵前，恐怕無法解釋。”
我和琥珀雪靜靜地坐在海邊的長椅上。風……就那樣輕輕地掠過我們。我沒有出聲，也許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情敵吧。
沉默的氣氛一直持續著。海水與天空交織成一幅藍得沒有盡頭的油畫，而我們就像是那幅油畫中唯一不太搭調的風景線。
“戀薰，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琥珀雪的聲音如同遠處的雲朵，讓人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呃？”我側頭看向她,“可是你才是真正讓人羨慕的公主，不是嗎？”
“嗬嗬，我有什麽值得羨慕的。除了錢以外，我一無所有。”琥珀雪的笑讓我覺得那是很苦悶的一種笑，“我沒有自由，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甚至連自己選擇怎麽生活的權利都沒有。”
琥珀雪的話或多或少都讓我有些驚訝，一直以為她是沒有任何煩惱的大小姐，可沒有想到過其實她的心底潛藏著我們這些平凡人都不會理解的壓抑。
2.
“你媽媽和琥珀川都很疼你，不是嗎？”我試著安慰她，因為腦海裏一直都無法忘記她在離開冷殤之館時那絕望的眼神。
“你媽媽難道不疼你？”琥珀雪的嘴角上揚，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親情跟友情與愛情是不一樣的，它有著天經地義的味道，不用付出也有回報的。”
“我媽她……很疼我……隻是，在三年前她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我的聲音有些哽咽，“雖然它是天經地義的，但也是其他任何感情都無法替代的。”
“對不起……我……不該……”琥珀雪沒有再接著說下去，而是朝著海的另一邊遠遠地眺望著，像是在期盼著什麽出現一樣。
“小時候聽的童話故事裏說，如果在海邊撿到用蠟燭的眼淚密封的許願瓶，瓶裏的精靈就會實現你的願望。嗬嗬，可是我在蘇美亞島上待了整整三年，也還是無法遇到裝著許願精靈的許願瓶。”琥珀雪把尖尖的下巴放在環抱著的雙膝上，“戀薰，如果精靈可以幫你實現一個心願的話，你會許下什麽心願？”
當海水一次又一次帶著浪花重新衝回海灘的時候，陽光透過植物灑下了一塊塊不規則的光影。我不明白為什麽會對琥珀雪提起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願望，但事實就是我沒有跟若茶和塚愛提起的願望卻對琥珀雪說了。
“希望時間可以退回到改變我命運的那個夜晚！”我收回自己一直看著遠處的目光，轉頭看著琥珀雪，“我知道你很愛木殤，但我想知道你對木殤的愛到底到了怎樣的程度？”
聽到我的問題後，琥珀雪似乎有些詫異：“戀薰，有些愛是沒有辦法去衡量程度的。如果一定要有比較的話，那麽我隻能告訴你，對於木殤的愛，我不會比你少一分或是一毫，隻是……你才是他一直在等的那個女生。”
“不……木殤他隻是想讓你死心，所以才會說我是他等的人，他隻是不想讓你為難。”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謊言，如果算，那麽這應該算一個什麽樣的謊言呢？
“戀薰……”
“琥珀雪，答應我，在我離開之後，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顧木殤，好好守護著他，答應我！”
琥珀雪的眼眶有些微紅，沉默了許久之後，優雅的笑容再度浮現在她的臉上：“戀薰……我會好好努力的，謝謝你！”
“我想我很快便會離開蘇美亞島了，希望你和木殤能夠幸福。”我仰著頭用力地吸入一口氣，隻是因為在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心猛地抽搐。我必須忍住眼淚，不讓它們掉下來。
“戀薰，你終於讓我明白了曾經一直自以為是的道理。謝謝。”琥珀雪拉住我的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我朝琥珀雪笑了笑，“記得要好好地照顧木殤。拜托了！
”我朝琥珀雪揚了揚手，“再見了。”
蘇美亞島再見了……
木殤……
再見了……
天氣仍然如同剛來到蘇美亞島時一樣炎熱，隻是心境卻不可能相同了。
沿著那條路，我並不確定走了多久。悲傷的時候，會對時間全無概念，白天與夜晚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若茶和塚愛焦急地張望著。
“戀薰，你去哪裏了？你的手機沒人接，打電話去冷殤之館，木殤卻說你已經走了……”若茶很擔心地看著我，“你怎麽全身是濕的？是不是跟木殤之間又發生什麽了？”
“沒有……”我輕輕地搖頭，“若茶，我想提前回第九天堂。”
“為什麽？戀薰，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和塚愛都一定會幫你的。”若茶握住我的手，堅定地看著我，“你對木殤真的不再留戀了嗎？你……真的打算放棄對他的愛？”我明白她對我的關心，可是，我和木殤的那些過去卻是她不知道的，假如她知道了，或許會明白我的決定吧。
木殤對我的好，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還得了的！他為我所付出的一切甚至已經超過了他的生命。
那些讓我無法承載的重量，此時此刻全都猛地朝我壓下來。我終究還是逃脫不了粉身碎骨的命運，假如三年前的那一晚，我便知道有今天，那麽我一定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一定不會！
“戀薰，答應我，三年之後，我一定會在蘇美亞島的冷殤之館等你！”
“可是……David……我不要你離開，不要離開我……如果三年後你不記得戀薰了，怎麽辦？David……如果三年後，我們仍然無法在一起，那麽又何苦要再折磨我們三年呢？讓我去說出真相好不好？”
“不可以！戀薰……一定要乖乖記住我的話，那樣的真相是不可以對任何人說的，任何人！”
“David……可是……我害怕，我真的真的很害怕……沒有你的日子，我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更不知道三年後，該怎麽去麵對一個陌生的空間，陌生的你……”
“戀薰，相信我，Tattoo的魔力可以喚起前世的記憶。所以，我一定會為你成為Tattoo師的！”
“David……”
眼淚滑落在三年前木殤離開前的定格中。用力地吸入一口氣，卻覺得那賴以生存的氧氣讓我的整個身體都疼痛不已。
“若茶……”那一秒我的整個世界都已經化為了烏有……緊緊地抱著若茶，大聲地哭泣著，我一直都不是堅強的女生。可是，當我做出那樣決絕的決定時，心中隱忍的痛楚與絕望，是沒有人可以理解的。
“若茶……我好難受，真的……真的……好難受……若茶……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唯一的信仰……已經失去了……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有了……”眼淚化為夢境中殘缺而頹敗的場景，讓人酸楚不已。
“假如這輩子一定要經曆一個劫數，為什麽，為什麽我的劫數會是木殤？
為什麽？若茶……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我一定要經曆這麽多的痛苦？
為什麽在我咬著牙經曆了這麽多的痛苦之後，仍然什麽都沒有……”
整整三年了，除了媽媽自殺那一晚我也曾這樣歇斯底裏地哭過，便再也沒有在任何人麵前哭過。即使媽媽走了，但我的生命中仍有木殤，而現在……卻連木殤也失去了……
生命中，真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是無法去堅強承受的，就像愛。也許我真的注定無法成為擁有強大內心的人……“戀薰，戀薰，你還好嗎？”若茶和塚愛把我扶到客廳裏，輕聲地安慰著。
透過若茶和塚愛的神情，我知道她們一定是在擔心我，隻是……我真的很累很累了……沒有辦法再強撐下去，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靜靜地抹掉眼淚，臉上所殘留的痛感與氣息卻倔強地不願離去，就像我此時的心……
“若茶、塚愛……你們放心，我沒事，隻是累了，想先去休息。”我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陣眩暈感立即朝我猛地撲了過來。
雖然那樣的眩暈感讓我有些重心不穩，可是，我仍然沒有絲毫猶豫地朝二樓走去。
身後的若茶和塚愛，沒有再說什麽，她們的心裏一定都很擔心我吧。我知道，真的都明白。可是這樣的傷痛是需要時間撫平的，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實在無法再強裝下去……
3.
躺在**，身體軟綿綿的，閉上眼睛，除了木殤的臉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物體。就算那張臉讓我的傷**裂，我依舊會情不自禁地想看到。
從白天到夜晚，我就那樣死死地把自己反鎖在房裏，任憑若茶和塚愛怎麽勸說，我仍舊固執地堅持著。這樣的冷戀薰，這樣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冷戀薰，隻想躲在自己的小殼子裏，不想麵對……不想麵對任何一個人。
那樣的情緒隨時隨地都會崩潰……而我和木殤之間堅守的約定是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在離開第九天堂之前，我都不會走出這個房間。
窗外的夜色很濃，這樣的夜色曾經一直陪伴著失眠的我，嗯……那麽多個失眠的夜晚都在不停地等待與憧憬，卻依然沒有結果……木殤……你曾經說過，Tattoo的魔力可以喚起前世的記憶，可是……結果卻不是……已經整整兩天了，我仍然拒絕打開房門，於是琥珀川不得不從我的窗口爬進來，打開了門。若茶和塚愛日夜輪流地照顧著我，守著我，而我卻仍然滴水未進……
每當我從夢中醒來，便會看到若茶和塚愛趴在床邊累到熟睡的身影。
我心中的自責和內疚的情緒與我的堅持互相作用著，滲透著，繼而產生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在身體內衝撞著，纏繞著。
若茶……塚愛……
對不起，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原諒我……一定一定要原諒我……我轉過頭，漫無邊際的長夜依舊在繼續，聽不到風聲，也聽不到海浪聲，眼淚又開始悄無聲息地滑落。
“戀薰，從此以後我絕對不會讓你再掉一滴淚！”
“David……”
“好好照顧自己，我希望三年之後見到的戀薰，會比現在更加堅強。”
“嗯……David，你一定要記得我！一定一定要記得！”
“隻要戀薰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就一定會記得！”
木殤的話依舊清晰地浮現在耳邊，嗯……我已經遵照承諾出現在你的麵前，而你，卻始終沒有記起我……
“戀薰，你醒了嗎？餓不餓？”若茶溫柔地擦掉我眼角掉下的淚，“你已經三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了，戀薰，我和塚愛都很擔心你。”
“對不起……”看著若茶和塚愛為我而憔悴的神情，那股巨大的如同龍卷風一般的內疚感又再度席卷了我的身體。
“戀薰，我們並不是要你說對不起……我們三個一起從第九天堂來，就一定要一起回到第九天堂去。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戀薰，假如你真的把我和塚愛當成生死之交，那麽無論有什麽事情，都是值得我們去為你分擔的！”若茶一字一句說著，也讓我感動著。
窗外的夜色變得越加深邃起來……心，空洞得如同一個黑洞。
“戀薰，你了解木殤嗎？”一直沒有出聲的塚愛突然很認真地問了一句。
“我……”塚愛的問題讓我難以回答。我們三個的友情是已經超越了生死的，那些秘密，我不想隱瞞，可是為了不再打破木殤平靜的生活，我又不得不隱瞞。
“或許……我……已經沒有機會再去了解了……”說出這樣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並不是我的個性，塚愛、若茶，你們一定要原諒我隱瞞了事實真相。
“戀薰，假如你真的不想待在蘇美亞島的話，我可以跟Van叔申請，讓你提早回第九天堂。也許……你的某些決定是對的。”
若茶和塚愛的話讓我感覺到一些隱含的深意，而這隱含的深意當中，卻有一股真實得讓我害怕的力量存在著。如果……如果她們真的知道了某些事情的真相，那麽木殤的生活勢必不可能再寧靜下去。他就必須與我一起麵對未知的旅程！
想到這些，我才猛然發現，這幾天一直都沒有看到驚蜇和千植的人影。從我自冷殤之館回來的那天，若茶告訴我，千植和驚蜇去冷殤之館找我後，他們兩個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到底……他們兩個去了哪裏？
木殤……
木殤不會出事了吧？
想到這些，我吃力地撐起身體想要下床。可是，幾天來滴米未進的我無論怎麽強撐也無法下床。
嗬嗬……幾天前從冷殤之館頭也不回的決絕，和現在對於木殤的擔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我終究還是放不下……對於木殤……無論用了多大的決心，花了多少力氣，終究無法放下。
我不再想要木殤麵對過去的記憶！我隻希望他能寧靜地過完這一生就好！
至於……那些已經沒有辦法再挽回的事情，就由我一個人承擔好了。
“戀薰，你想去哪裏？我們陪你好不好？”若茶和塚愛看著我的舉動，並沒有阻止。
“若茶、塚愛，我知道丟失的基因藥物素在哪裏……”強烈的眩暈感讓我整個人都無法招架。如果任憑自己這樣繼續下去，別說是保護木殤了，或許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丟失的基因藥物素？”若茶和塚愛看了看我，沒有再接著問下去。
“若茶，你照顧戀薰，我去弄東西吃。”塚愛輕輕拍了拍若茶的肩膀，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房間內是那樣的安靜，沒有語言，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如同核爆之後的世界……萬籟俱靜。
而我卻能感覺到此時若茶對我的那份擔心與疑問。
“若茶，假如……我並沒有你和塚愛想象的那麽好，假如……我曾經或者現在都犯了讓人無法原諒的錯誤，你們還會原諒我嗎？”我的聲音淡淡的，沒有絲毫的情緒，“其實……我……”聲音突然卡在了這一瞬間，有種酸楚的情緒在我的胸腔裏翻湧著。
“談不上什麽原不原諒……戀薰，我曾經為了樹夏，放棄了驚蜇和羽嬌，放棄了與她們十幾年的感情，也放棄了Van叔。這些是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可是……他們卻包容了我所做的一切。”若茶的神情仍然陷在當初的回憶裏，“既然是生死與共的朋友，我和塚愛就會無條件地包容你……”
“若茶……”我的聲音更加哽咽了。
能認識她和塚愛，是我冷戀薰最大的幸福！當這樣的話從心底冒出來的時候，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的。有時候，不經過思考的話，也許才是最為真實的吧。
“若茶，驚蜇和千植回來了。”塚愛端著食物站在門口，“你下去吧，戀薰讓我來照顧好了。”
“嗯……”若茶轉頭看了塚愛一眼，“好好照顧戀薰。”
看著若茶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一種不安的因子在身體裏來回跳動著，那是作為一個女生的直覺。一定是發生什麽事情了……而且發生的事情一定與木殤有很大的關係。
事實證明，我隻猜對了一半，因為發生的這件事情，不但與木殤有關，更與我有關。
如果我沒有遇到若茶和塚愛，也許，我就真的不會再有任何將來了…… 4.
當塚愛把碗裏最後的一口粥喂到我口裏時，若茶、千植還有驚蜇一同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戀薰，我想有些事情，我們應該先對你坦白。”若茶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到我的麵前，“我想你一定很熟悉吧。”
接過紙條，眼淚瞬間就狠狠地掉落下來……David，請一定為我成為Tattoo師。冷殤之館，蘇美亞島，三年後見。
——冷戀薰
看著熟悉的筆跡，心頭微微一怔。這是木殤離開第九天堂前，我寫下來放在木殤項鏈裏的。一直以為這張字條早就消失了，沒想到再次見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嗬嗬，你們全都已經知道了吧？”我落寞地笑了笑，曾經想過會以怎樣的方式對若茶和塚愛坦白，可唯一沒有想過的，便是這種方式。
我和木殤的關係一旦公開，也許那些我要隱瞞住的秘密便再也無法繼續隱瞞了……
“戀薰，坦白講，我們並不知道你和木殤的關係到底是什麽，但我們能確定的是，你和木殤一定有不同一般的關係。”若茶握住我的手，“放心吧，這件事，除了我們這群人以外，還沒有其他人知道，包括Van叔。”
“謝謝……”我掙紮著想要下床，而身體卻拚命地抵抗著，“真的很謝謝你們。自從來到蘇美亞島後，我便總是對大家說謝謝，可是除了這個詞以外，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我對你們隱瞞和木殤之間的關係，一定讓你們生氣了吧？”
“嗬嗬，如果我們真的生氣了，你覺得千植和驚蜇還會冒險去替你偷‘記憶之水’嗎？雖然無法確知你們的真正關係，但從你對木殤的態度來看，我們也能猜中幾分。你想讓木殤恢複以前被刪除的記憶對嗎？”
若茶把我扶了起來：“雖然不能幫助木殤恢複記憶，但我曾經試過，它確實能夠讓人把失去的記憶片斷重新組合。雖然隻是模糊的影像，但我相信，隻要我們大家一起努力，木殤的記憶一定有恢複的可能。”
當若茶把那瓶藍色的“記憶之水”遞到我麵前的時候，坦白地講我內心的震驚已經超越了我可以承受的範圍。
“若茶，沒用了……已經沒有用了……我想木殤他並不希望自己記得那些回憶。”一想到木殤對我說過的那些話，眼角的淚水又再次滑落。
“傻瓜，你是不是誤會木殤了？如果一個人的所有記憶是空白的，那麽，任誰都會想要知道那些過去，這是人之常情。隻是這樣的人之常情中往往夾雜著莫大的矛盾與煎熬，這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無法體會到的。
你應該站在木殤的立場去考慮這件事。”
“若茶……你是說，木殤他也希望找回過去的那些記憶？隻是……他還有擔心與害怕？”
“嗯！他不但希望找回過去的那些記憶，而且，他更害怕他過去的那些記憶中有過讓你痛苦的經曆！木殤他其實很害怕傷害你！”若茶微笑並且確定地朝我點點頭。
是這樣的嗎？真的是這樣的嗎？
可是……我一想起那天在冷殤之館裏木殤煩悶的神情，便什麽信心都沒有了。
“不……若茶，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想木殤更希望自己能過平靜的生活。”
“戀薰，知道為什麽這張紙條會在我們手上嗎？”若茶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
嗯！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想過為什麽這張紙條會在若茶的手上，按理說，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而且從我見到木殤的第一天起，我送他的項鏈便沒有出現在他的脖子上。因為一直處於痛苦的狀態中，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想過這些矛盾的事情。如果木殤真的沒發現這張紙條，那麽他為什麽會這麽湊巧地成為了Tattoo師？為什麽又會那麽湊巧地把Tattoo館的名字取為冷殤之館？這樣想來，他一定是在三年前便發現了這張紙條，而刺Tattoo是木殤在第九天堂就已經有的愛好，所以他才會按照紙條上所寫的開冷殤之館，成為Tattoo師，等待我的到來。應該是這樣的吧。
“戀薰，你還記得那天我們在冷殤之館，木殤對琥珀雪說的話嗎？”若茶靜靜地坐在我的床邊，“我們從冷殤之館出來之後，琥珀雪便找到我和琥珀川。她很想知道我們到底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也很想知道關於木殤的過去。因為琥珀雪告訴我，木殤之所以會留在蘇美亞島，會在這裏開冷殤之館，完全是因為一個女生！而這個女生就是你！
“她為什麽確定這個女生就是我？”
“因為琥珀雪看到過木殤項鏈裏的紙條，而你的出現正好印證了那張紙條上寫的一切。你現在看到的這張紙條是琥珀雪給我們的，嗬嗬，戀薰，你想不想知道，和這張紙條一起給我們的還有什麽？”
當我看到若茶遞給我的素描本後，心，微微地暖了……然後又融化了……“這個……是……”
“這是木殤畫的。裏麵全都是你！戀薰，如果你說木殤的心裏沒有你，那真是太冤枉他了。”
“若茶，你的意思是……琥珀雪其實早就認定了木殤在等的那個女生就是我？”
“嗯。是的！”若茶朝我點點頭。
原來如此！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琥珀雪會跟我說那樣的話了。
“戀薰，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冷戀薰嗎？是我媽媽起的。怎麽了？我的名字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嗯，是很特別，也許對別人而言並不特別，但是對我而言卻很特別。
嗬嗬，我隻是不希望自己會碰到那麽巧的事情。假如你真的就是‘她’的話，那麽我也隻能相信這是命中注定了。真希望你不會是‘她’！”
“她？她是誰啊？”
“嗬嗬，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琥珀雪的話仿佛就回**在我的耳邊。
對了……她之所以會奮不顧身地救我，甚至用若茶作為借口讓我放棄跳海的念頭，應該全都是因為木殤吧。
她明明就已經認定木殤要等的那個人是我，卻不揭穿我，還答應我會好好照顧木殤，守護木殤，難道她的用意是……還有她臨走前對我說過的那句話——“戀薰，你終於讓我明白了曾經一直自以為是的道理。謝謝。”
那時我並未特別注意琥珀雪這句話的用意，而現在想來卻是有著特別的含義。
“戀薰……戀薰……”耳邊傳來若茶的聲音，“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允許便把這張紙條拿到第九天堂做筆跡鑒定了。”
“若茶、塚愛，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該對你們隱瞞我的事情，隻是……我所做的一切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不想連累你們再為我做任何犧牲。”
“嗬嗬，戀薰，驚蜇曾經說過，做朋友是有今生沒來世的，認定了就好好珍惜。既然我們大家都認定了對方，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假如是我有事，你和塚愛會袖手旁觀嗎？”若茶撥了撥搭在我前額上的劉海，“我想你的故事一定比我和塚愛的更加複雜對不對？”
“我……”看著每一個人對我的付出與關心，眼淚掉落得更加肆無忌憚。
我承認若茶的話徹徹底底地說服了我。假如是若茶有事，我想我也一定會奮不顧身的。想到這裏一直潛藏和壓抑在心底的黑暗與寂寞就那樣被緩緩打開了……
5.
“曾經一直以為我們是最最幸福的家庭。爸爸、媽媽、朋友都很疼愛我，我甚至以為這樣的幸福就是一輩子了，可就當我天真地這樣以為的時候……卻在無意之間發現了爸爸有外遇。看著那個女人和爸爸親密的一幕，我覺得就像有一把刀插進了我的胸口……可是……我卻隻能選擇沉默，一直一直沉默下去。從那時起，爸爸和媽媽之間便開始了漫無邊際的爭吵。是我自己不爭氣，因為爸爸和那個女人親密的一幕我始終無法忘卻，所以我漸漸變得沉默、自卑，變得不再與任何人說話。也是從那時起，我的個性變得越來越冷漠、孤僻，甚至開始自閉。因為自閉，所以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也沒有任何人願意接近我。就這樣過了一年，而我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但我沒有想到那個女人居然為了讓爸爸拋棄我和媽媽，竟然利用我的自閉去侮辱和虐待我，從而設計和陷害媽媽去報複她，媽媽為了我而被起訴有罪……就這樣……爸爸最終選擇了拋棄我和媽媽……媽媽自殺的那個晚上，我還傻傻地去求爸爸不要拋棄我們……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爸爸眼睛裏的決絕和殘忍……”
當曾經的往事再度湧現的時候，自己的承受能力仍然薄得如同一張紙，看似傷口已要愈合，但原來都隻是假象……“若茶……假如，假如我爭氣一點，沒有自閉的話，就不會連累媽媽了……假如那晚，我陪著媽媽的話，媽媽一定不會死掉！都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錯……”我無法抑製地失聲痛哭，如果那時我能再堅強一點，也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一直以為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這些往事便不再致命，然而真正去正視它的時候，卻發現，原來這樣的回憶足以痛到致命！
“戀薰！你老爸真是太過分了！”驚蜇打抱不平地吼了一句，“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驚蜇，安靜點。”千植拍了拍驚蜇的肩膀，“我想戀薰需要一杯溫牛奶。”
靜靜地倒在若茶的身上，任眼淚流成一片寬闊的水域。窗外的陽光火熱而炙烈，即使如此，也不可能再融化心底被凍住的冰層了。
那終究會成為我生命中最深最痛的一道傷，即使傷口愈合，它仍是最為致命的冷殤！
當溫熱的牛奶滑進胃裏的時候，激動的情緒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如果沒有遇到木殤，也許冷戀薰早就已經消失在茫茫宇宙間了。
“認識木殤也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但同時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是木殤的出現才讓自閉的我重新學會了微笑。可是……這樣的傷痛卻是我心底永遠都不可能磨滅的。如果那天晚上我和木殤沒有見麵的話，也許木殤現在仍然好好地待在第九天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因為一時激動在暗巷裏殺死了那個女人，木殤根本就不會離開第九天堂，也不會被流放到蘇美亞島，更不會被刪除曾經的記憶了！”
我緊緊地摟住若茶，“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沒有告訴你們，隻是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麵對這樣的現實！”
所有的人都沉默著，仿佛一點點微弱的聲音都足以毀滅這整個空間。
若茶輕輕地安撫著我：“沒事了，沒事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堅強點。”若茶輕輕地摟著我已經開始有些抽搐的身體，“戀薰，加油！
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和塚愛都會好好守護你的。”
就那樣趴在若茶的肩膀上抽搐著，如果這樣的經曆會讓人變得足夠堅強，那麽……我的堅強也許早已千瘡百孔了……一直哭到沒有再哭下去的力氣，我才稍稍平靜了下來：“其實我並不是故意要殺死那個女人的，因為那個女人的意外死亡，木殤才終於知道了我自閉的原因。為了保護我，木殤明明知道這是將要受到嚴厲懲罰的事情，仍然堅持替我頂罪。我不同意，可是木殤卻堅定地告訴我，事情已經發生就沒有再挽回的餘地，但就算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他仍要堅持下去，要好好地保護我不受任何的傷害……假如，假如那時的我再堅定一點點，也許木殤就不會為我吃這麽多苦了。”
“哇！帥呆了！真是看不出來，那個千年冰人原來這麽鐵了心地愛你。”
驚蜇用力地揉了揉她的爆炸頭，“要我說這件事錯的就是你老爸和那個女人！戀薰，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你會為了那個千年冰人吃這麽多苦頭，受那麽多的委屈了。”
“這個世界上你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有時候對錯就隻是一線之間，並沒有絕對之分！戀薰和木殤的錯隻是錯在他們愛得太深了。以至於一方可以為另一方犧牲自己的全部。”千植帶著一絲擔心地看著我，“你確定第九天堂裏真的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你和木殤的關係？”
“那就好。我想你和木殤仍然會有在一起的機會。”千植的話雖然如同一支興奮劑，可是對我而言卻已經失去了效用，因為他說的已經是我不敢再奢望的一個夢想。
“木殤的話讓我不得不妥協。因為他沒有殺人動機，隻能算過失殺人，再加上是第九天堂的人，所以他明白他所要麵對的懲罰是刪除記憶，流放到其他時空。當他知道他將被流放到2008時空的蘇美亞島時，我們便約定三年之後在蘇美亞島上相見。而你們看見的這張紙條便是在木殤被流放的前一晚，我把它放在送給木殤的項鏈裏了。雖然那時我們倆都不能保證木殤到了蘇美亞島一定會發現這張紙條，但也隻能期望我和木殤能夠幸運了。
”
“看來你們是破釜沉舟了。”千植的臉上帶著一絲佩服之意，“戀薰，真沒有想到你和木殤之間的愛竟然會是這樣無望的一種愛。”
無望的一種愛？
嗯……
自從木殤離開的那天起，我便明白我和木殤的未來隻是未知數。唯一的辦法便是慢慢地等待，隻能慢慢地等下去。
身處在不同的時空，要維係這樣的愛，的確很無望！
“戀薰！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準備放棄了。如果是，連我都不答應！”驚蜇捋捋袖子，“總之這件事我管定了。你不可以放棄的！”
“驚蜇，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用點腦子好不好？”千植的話似乎同時也在提醒著大家。
“若茶、塚愛，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對你們坦白。”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對不起……第九天堂裏的基因藥物素和資料都是我偷的。”
“戀薰！你不是腦子發燒了吧？”驚蜇衝到我的麵前摸了摸我的額頭，“沒搞錯吧，一切正常啊。”
我輕輕推開驚蜇的手：“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第九天堂裏不是發生這麽大的事，我不可能有機會來到2008時空，更不可能有機會來到蘇美亞島。
為了能來2008時空的蘇美亞島，所以我在偷取資料的時候刻意留下了一些細小的線索，讓調查人員懷疑到2008時空的小亞細亞半島。我知道這樣嚴重的後果我無法承擔，可是有些錯誤一旦犯下了，便沒有辦法再回頭，這一切的後果我都願意負責。”
“冷戀薰！你真是傻了吧？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驚蜇一副打死也不願接受現實的樣子看著我。
除了驚蜇的聲音在空氣裏猛烈地撞擊回**著以外，其他的人似乎都在默默地思考著。我很明白自己的行為意味著什麽，比任何人都明白！
“哎呀，拜托！戀薰，你幹嗎一定要這麽死腦筋呢？就算是你幹的吧，那又怎麽樣？除了我們幾個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而我們的任務隻是找到那些遺失的資料和基因藥物素。如果是非法的買賣，那我們應該履行我們的職責，但現在你並不是為了金錢的利益而做這些的。我們現在隻要把資料和基因藥物素完完整整地交給Van叔不就好了嗎？”驚蜇一臉輕鬆地笑了笑，“大家輕鬆一點啦，別一副大不了的樣子嘛！”
“我同意若茶的話。”一直處在沉默中的塚愛走到我的床邊，“戀薰，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無論是你還是木殤都已經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你們不應該再為此負什麽責任了。”
塚愛的話不偏不倚地說中了我的心事。坦白地講，雖然心中的恨仍然如同死結一般無法打開，可是這三年來，懊悔的情緒無時無刻不縈繞在我的腦子裏，揮之不去。
如果當初不是我的一時衝動，那整個事情就不會演變為現在這種不可收拾的局麵了。
“戀薰，我知道也許你到現在心底仍有著巨大的負罪感，但塚愛的話很有道理，有些心結如果不打開的話，一輩子都不會開心。”
“呃？”我抬頭，正好與若茶的目光相接，若茶的冷靜與理智到底要有怎樣強大的內心才可以做到呢？
或許這輩子我都無法做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