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聽到我這句話,我媽愣了半天,過了許久才吃驚地問:“安諾,你這是真心話嗎?如果你真的能夠不早戀了,我去學校幫你請長假。”

我沒有吭聲,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我並不是真的想和韓莫分手,我隻是想讓媽媽能夠對我安心,能夠高興一些。哪怕我隻是做一些表麵功夫。

再說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我也很想去散散心,在W市住著我的一位小姨,而且蘇涼也要去那裏。這是最好的選擇了。隻是看著媽媽那張沒有什麽精神的臉,我就會莫名感到不安,因為我在欺騙她,自我厭惡的感覺已經越來越深了。

“給我一點時間,相信應該是可以做到的。”我低著頭,沒什麽底氣地跟我媽講。

媽媽深深地看我一眼,也沒有罵我,轉身就進了房間給小姨掛電話,我看著她消瘦的背影心裏難受得要命。

在媽媽聯絡好一切之前,我還是要先回學校上課,在我成功失蹤了一天以後,終於又回到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集體裏,當然在這裏,除了蔚然沒有誰會真的去關心我到底出了什麽事情,這個時間每個人都自顧不暇。

唐老師在我進門的時候,還扯著嗓子大喊:“安諾,安諾,你還知道回來上課!”

他那禿掉的腦門還是那麽光亮,我心裏開始有點恨他,如果不是他打給我媽的電話,也許一切都不會那麽糟糕,至少比現在好。我就這麽自以為是地把錯轉嫁到唐老師的身上讓自己好過點。

“安諾,你竟然還逃課,你自己看看現在離高考還有多久,馬上就要進入高三衝刺了,我都替你著急,你覺得以你這種學習態度能考上大學嗎?簡直是做夢!”

我看著唐老師轉念一想,其實我應該理解他,人到中年還要帶著畢業班,為這麽多人勞神操心,還要頂著學校的升學壓力,難怪那張腦門上寸草不生,我又有點同情地看著他,也不想跟他爭辯什麽了,快步往座位上走去。

下課的時候我去找蘇涼和韓莫,我們三個站在走廊上,偶爾過去幾個人都會偷偷地回頭用豔羨的目光看看我們這邊,跟他們在一起我早就習慣了引人注意。

“小兔子,總算迷途知返了呀。”蘇涼在一邊打趣我,想起他跟我說這個星期就會放棄學業為將來打拚,我都沒心情跟他開玩笑。

我問韓莫:“蘇涼不讀了你知道嗎?”韓莫臉上沒有驚訝,看來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馬上就要高考了呀。”其實我真的很不想看到他放棄,畢竟我是真的把他當成朋友,放在心上了。

“怎麽?舍不得我走呀?你就不怕韓莫吃醋呀。”蘇涼還在笑嘻嘻地逗我。

這個時候還開玩笑,我沒好氣地踢他一腳:“去死,你嘴怎麽那麽壞!”

他疼得齜牙咧嘴:“死丫頭,少跟我動手動腳的。韓莫,也不好好管管她。”

韓莫看著我們,無奈地把我扯到他身邊:“諾諾,聽話。”我垂著頭,本來心情就不好脾氣一下子也上來,我說:“我也不準備讀了。”

韓莫和蘇涼嚇了一跳,韓莫被我的話氣到,拉著我的手腕,凶我說:“安諾,你離家出走玩上癮了是吧,連書都不讀了,你說你這樣能幹什麽去?”

韓莫從來沒有對我這麽凶過,我看著這個瞪著眼睛對我大聲指責的韓莫,心裏泛起一股怒氣,甩頭就走,也不管他們對我喊了什麽,然而最讓我難過的還是韓莫並沒有追過來。

上課的時候我腦海裏想的人全是韓莫,老師講的課我根本就沒辦法聽進去一個字,煩躁和厭學的情緒越來越重,我在心裏告訴自己,韓莫那麽凶我,我才不要去理他。

可是當放學韓莫把我堵在校門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在他麵前是多麽渺小。

“諾諾。”韓莫擋在我麵前叫我,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可我看也沒有看他,隻是粗暴地喊:“讓開。”

“我今天被你嚇到了,不該對你那麽凶,我錯了,別生氣了好不好?”聽到這番話,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他拉著我的手,我也不動,我們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在學校門口糾纏,最後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說:“好吧,韓莫,我不生氣了,我們先離開校門口再說吧。”在校門口被人像看動物一樣地觀賞,我可沒有這種興趣愛好。

韓莫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逃離了那個是非之地,我感覺得出今天韓莫握我的手特別緊,仿佛要握到身體裏去一樣,我的手心不停地冒著汗。

“韓莫,你握疼我了。”

他轉頭看著我,鬆了鬆握緊的手,緩緩地對我說:“諾諾,今天你跟我講你不想讀了,有那麽一刻,我竟然覺得你跟蘇涼之間那麽近,我當時真的被氣昏了才朝你發火的。”

天啊!韓莫居然認為我和蘇涼有曖昧,我甩開韓莫的手退後一步,看著他:“你居然懷疑我!”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是怕你跟他一起不讀了,我是想說,其實我害怕你離開我身邊。”

“別說了!”我大叫著撲到他懷裏。

韓莫一頓也住了口,他輕輕撫摸著我的後背,輕輕地哄著我:“我相信你,乖。”

他終究還是懷疑了我和蘇涼的關係。我不想蘇涼離開學校,完全是出於朋友的關心,對蘇涼,我有的隻是朋友間很純很純的依賴,韓莫竟然誤認為我對蘇涼有好感,對於韓莫的懷疑我覺得很委屈。

“諾諾,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韓莫的唇在我耳邊輕柔地跳動,呼出的氣吹得我全身酥麻。

我順從地點點頭:“我答應你永遠都不離開你。”

其實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永遠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卻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去許諾對方一個又一個的永遠,沒有誰告訴過我們諾言是會在時間的磨礪中變得越來越蒼白無力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要我們經曆磨煉。在我自己都快忘記請假的事情時,我媽突然就跟我說:“諾諾,我已經幫你都聯絡好了,下禮拜你就到小姨那裏去吧,我在那邊還臨時給你聯係了一所寄宿性的補習學校,那所學校很有名,升學率也挺高。這樣你的學業也不會耽誤。”

我愣了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沒想到那天一時衝動答應下的事馬上就要變成現實。我突然覺得很害怕。

“下禮拜就要走嗎?W市那麽遠,媽,你能放心我嗎?”

“不是有小姨在那裏嗎?有她照顧你我就放心。雖然動靜搞得大了點,但是難得你能主動改正錯誤,媽媽一定要支持你。”我媽說。

我看著媽媽臉上重新露出的笑容,自從繼父走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欣慰的表情。前些日子積累下來的內疚和不安一下子湧上心頭,於是我就這麽糊塗地點頭答應了。

答應的同時我又開始有點後悔,我想起來,我答應過韓莫永遠陪著他的。

我不敢當麵告訴韓莫我要去外地的這個消息,我怕看到他難過的表情,於是我發信息給他,說:“韓莫,我媽讓我去外地讀書,我答應了。”

信息發出去很久都沒有他的回音,我被那種忐忑不安的擔心折磨著。我一直看著手機發呆,焦急地等待著回信,什麽都沒心思做。當鈴聲響起,我第一時間按下接聽鍵,竟然是蘇涼。

“安諾,你到底跟韓莫講了什麽,他現在喝昏過去了。”蘇涼劈頭蓋臉的一句話,把我的心都震散了。

我按住自己的心髒,拚命讓自己保持冷靜:“韓莫在哪裏?我馬上就過來。”

坐在的士上,看著車窗外不停閃過的城市霓虹,我的眼淚滾燙地掉下來。

“小姑娘,怎麽哭了?”司機好心地問我。

“師傅,麻煩你開快點,求你了。”我隻希望此刻能插上翅膀,飛到韓莫的身邊去。

很快我就到了蘇涼告訴我的KTV,蘇涼在門口等我,我衝上去就問:“韓莫人呢?”

蘇涼也沒多說話帶著我就往包間裏麵走,一進去,我就感覺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猛烈地撞擊著心髒,在角落裏我看到了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的韓莫,我推開身邊不停扭動的人群,顧不上調整混亂的呼吸,終於來到了他的麵前。

我心疼地抱住了韓莫,在這震天的音樂中我衝他大喊:“韓莫,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這是最後一次,你別再折磨自己了。”

韓莫呆呆地看著我,很久他才慢慢悠悠地說:“安諾,你不能總是這麽任性。”我把他抱在懷裏,頭靠在他的頭上使勁地點頭:“好,好,隻要你不再這樣子我什麽都答應你。”

我不知道韓莫聽見我的話沒有,他隻是依靠著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那麽無力的韓莫讓我覺得心痛。

蘇涼和我一起把他扶出了KTV,蘇涼幫我們攔了輛的士,把韓莫扶上車,他最後交代我:“等韓莫醒了,你們好好談談。”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點點頭。

蘇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講,車門被關上。

韓莫眉頭緊皺一臉難受的樣子,我知道醉酒的感覺肯定是不好受的。我把車窗搖下來讓韓莫透透氣,風嗖嗖地刮在我們臉上,韓莫順著車窗往外吐了出來,車裏充斥著惡臭的酒精味道。司機把車靠路邊停下來,很無奈地對我說:“讓他下車去吐吧。”

我不好意思地把口袋裏僅有的20塊錢都給了司機,然後道歉說:“師傅,對不起,把您的車弄髒了真不好意思,這錢您就別找了,就當是洗車的錢。”

在馬路口,韓莫蹲在路邊不停地嘔吐,我站在他身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心裏像被層層翻卷過來的海浪不停擊打。我已經決定離開,來不及後悔,想到以後不能再和韓莫並肩同行,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我們就在這昏黃的路口相互折磨。

吐完過後,韓莫的酒也醒了七八分,他站起來,意識清醒的第一反應就是緊緊拉住我的手,我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他牽我的手,頭靠在他的身側,說:“韓莫,答應我別再喝成這樣了,我差點以為你就會這麽喝死過去。”

“我也不想啊,誰叫你這麽折磨我?”抬頭看他,他直直地看著遠處,眼睛裏有種**在晶瑩地閃爍。

我心一軟,說:“韓莫,隻要你不要我走,我就留下來待在你身邊,哪裏都不去。”

他把頭轉向我,目光炯炯,很久才搖了搖頭:“諾諾,你記住了,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不管你在哪裏。”

我咬著嘴唇點頭,是呀是呀,你就是我的天,我的佛,隻要在你麵前,任我再百般武藝都飛不出你的五指山。

“我知道啊。”我嘴角揚起了微笑,最終幸福淹沒了所有的悲傷情緒,因為隻要有你在我就能感到安心。

沒有想到,分離來得這樣快,一個星期裏,我媽就幫我辦好了請長假的手續,小姨那邊的寄宿學校也都安排好了,隻等我一張車票趕過去。

我媽問我:“決定什麽時候走?”我始終都沒有表態,真的分離到來,我才發現我是舍不得離開韓莫的。

我媽把臉一板,說:“你反悔了?還是舍不得那個韓莫吧?”

她真的能一眼就看出我的心事,誰叫她是我媽呢,我嘟著嘴不說話。

“我也懶得跟你講,說要去外地的人是你,現在舍不得走的人也是你自己,總之你明天就給我收拾東西去你小姨家。”我媽疲憊地揉著眉心,她也是被我折騰累了,自從吵架那天開始她就一天比一天憔悴,平常精明能幹的一個人瞬間好像老了很多,看來繼父離去的打擊比我想象的還要大。看著這樣的媽媽,我不忍心再去做什麽讓她傷心的事。

我一咬牙說:“好,我明天就走。”

走的時候我拒絕了所有的朋友來送我,我不習慣看見那樣傷感的送別場麵,再說我媽在場韓莫也不方便過來。

走的那天晚上,我借口還有東西沒買跑出去找韓莫,他站在我們家樓下路口的大樹下,長長的身影淹沒在這濃重的夜色中。我們之間隔著伸手可觸的距離,卻像永遠無法觸及一樣。

韓莫拉著我走,我們都陷入長久的沉默,我真希望眼前這條透著淡淡月光的街道能無限延伸下去,在這樣寧靜的氣氛中韓莫突然說了一句話:“如果能一直這樣走下去該多好。”原來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們的心卻是那麽默契。

“嗯,如果能走一輩子就更好了。”我感歎。

“隻要你想,就能。”他轉過身來看著我,清澈的眼神裏透著堅定,照亮了我心底的陰霾。

在這樣涉世不深的年齡裏我根本沒有去細想那樣深邃的眼眸裏藏著的是怎樣的一份責任感。直到以後慢慢回味才發現,當時擁有那樣美好愛情的自己是多麽傻。

第二天早上8點,我拖著沉重的行李上了火車,媽媽囑咐我到了那邊自己要小心,有什麽事情就找小姨商量,車快開動前她喊住了即將上車的我說:“諾諾,萬一在那邊不開心就早點回來吧,你的家始終是在這裏。”

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苦澀的味道流進心裏,我回頭邊哭邊點頭,媽媽微笑著揮手示意我上車,她畢竟是我媽媽,到底還是舍不得我的。

車轟隆隆地開動了,我隔著車窗跟媽媽用力揮手,眼淚止不住地流著。隨著火車的極速向前,媽媽的身影開始越來越小,我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從小到大為我遮風擋雨的身影,原來是那麽瘦弱。

我靠著車窗開始想家,想韓莫,眼淚不爭氣地越流越厲害,我曾經設想過很多離別的方式,可是最終那些煽情的情節隻存在於幻想中,事實證明那些想象隻是白費心機。

“死丫頭,怎麽越哭越厲害?”這個聲音很熟悉,我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站著的兩個帥氣身影,是韓莫和蘇涼!

“你們怎麽會在車上?”我被此刻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兩個人驚嚇到。

“誰說隻有你一個人要走的?”蘇涼指了指他背後的行李箱。我這才想起他也是要去W市打工的,隻是沒想到會是今天,但是韓莫怎麽也會在火車上?我看著他親切的臉,心裏湧起巨大的驚訝和喜悅。

“還不都是放心不下你一個人。”蘇涼看著韓莫對我撇撇嘴。

“其實我一個人沒問題。”我低喃,心裏卻幸福得無與倫比。

韓莫沒有買到坐票,我讓他坐在我的位子上,而他把我圈在他懷裏,蘇涼離開座位去上廁所。

我看著韓莫疲憊的眉眼心疼地說:“韓莫,你這樣會很累的。”

他輕輕揉著我的頭發,說:“諾諾,不管你願不願意,以後我都會一直對你好的。”

男生甜蜜的誓言就像香甜可口的蛋糕,吃進嘴裏甜進心裏,所有美好的感覺就這麽迅速蔓延開。我把頭埋進他的懷裏,感受這樣熟悉的氣味彌漫在身邊,倦意襲來。

韓莫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是那麽輕柔,朦朧中聽到他說:“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在嘈雜的車廂中,靠著溫柔的韓莫我很快就睡著了。我在他懷裏做著亂七八糟的夢,夢裏的我們隨著前行的火車越隔越遠,直到消失不見,火車消失了,韓莫消失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坐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中流眼淚,最後連我自己都消失不見。

一陣猛烈的風把我驚醒,我摸了摸身邊的人,韓莫還在,還好這一切隻是夢。

“做噩夢了?”韓莫拍著我的後背安撫我。

“嗯。”我心裏沒來由地泛起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於是我用力抱緊韓莫,說,“韓莫,你不準離開我。”

韓莫笑著捏捏我的鼻子,說:“傻丫頭,我能去哪裏?”

我不顧一切地死死抱緊他,就像小孩子抱著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不願意放手。我就這樣抱著他一直到火車進站。

我們隨著人流出了火車站,韓莫一隻手牽著我,另一隻手提著我沉重的行李箱,肩上還背著我的大背包。我怕他太辛苦,停下來對他說:“背包還是我自己背吧。”

他把純淨水瓶塞到我手裏,說:“你拿著這個就可以了。”我看著他哭笑不得,心裏卻甜滋滋的。

蘇涼看著我們喊道:“別在火車站磨蹭了好吧,這裏人這麽多,將來有的是肉麻的機會。”

我朝他悶哼一聲,說:“你這是在嫉妒我們。”

蘇涼一頓,衝我嚷:“嫉妒你個頭。”我朝他吐舌頭做鬼臉,韓莫摟著我哈哈大笑。

出了站,韓莫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走遠去接,我偷偷地跟在他後麵聽。

“媽,知道了,你別說了,我馬上就趕回去。”韓莫煩躁地講著電話,剛才愉快的氣氛一下就煙消雲散。

韓莫掛了電話,看到身後的我吃了一驚。沒等他開口我就說:“韓莫你回去吧,等下我小姨就來接我了。”我故作輕鬆,其實心裏一百個不願意讓他離開,但是想起我媽的背影我又忍不住難過,實在是不想再看見有人因為我受傷。

韓莫沉默了很久最後說:“好吧,我回去了,如果你不想待在這邊了,你隨時都可以回到我身邊,我等著你回來。”

幸福由心而生,這樣的感覺,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嗬護和守候的。我拚命忍住眼淚,把他重新推入進車站的人群裏,韓莫就這麽拉著我也不願意鬆手,我們誰都不想鬆開對方的手,最後連蘇涼都看不下去了,罵道:“你們這是在演偶像劇呢?又不是生離死別。”

韓莫對蘇涼揮了一拳,然後鄭重地拜托他:“安諾任性,我不在你盡量照顧她。”蘇涼也沒再開玩笑,點點頭。

我一狠心鬆了手把韓莫推進了站轉身就走,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淚水開始決堤一樣不斷往外湧。

蘇涼陪我去找來接車的小姨,他看我這樣也沒再說話。和小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一條韓莫的短信,他說:“諾諾,我不在,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記住,隻要你回頭,我就在你身邊。”

我把手機緊緊握在手裏,用力擦幹淨眼淚,努力微笑,我知道這一刻悲傷被幸福所取代。

接下來我開始了在W市的寄宿學習生活,每個禮拜的星期六、星期日我就會回小姨家。小姨是個很忙的都市白領,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但是她還是把我照顧得很好。我以為這樣平靜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在這裏待得越久我就越覺得自己錯了。

在寄宿學校裏我發現這裏的人比以前班上的人還要勢利和虛偽,他們自私得認為連表麵的友善偽裝都是多此一舉。也好,反正我來這裏也不是為了找朋友談心的。

在這裏我也無心學習,每天想的事情就是快點下課溜出學校去上網,去和韓莫在網上相會。我知道私自溜出學校是要被警告處分的,可是我不在乎,我隻在乎每天能不能看見韓莫。

從那時候起,在視頻裏和能看得見卻摸不著的韓莫聊天,成了我每天生活裏的最大安慰。

這天,我到網吧開機,上QQ,韓莫正好也在。每天中午他都會來陪我一個小時,我想自己在這個毫無生氣的寄宿學校裏,每天除了吃飯發呆,也許我就是為了這短暫的一小時而活的。

我彈他視頻,韓莫接了,我隔著冰冷的機器看著他。韓莫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在這邊過得好不好,我點頭又搖頭沒有回他話。他急了,問:“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沒事,就是想你。”我抽了抽鼻子,眼睛有點紅,還好視頻的清晰度不是很好,他也看不出來。

“我也想你,想死你了。”他發給我一個親親的表情。我笑了笑,心裏卻說不出的難過,我覺得這都是我自己找來的罪,活該一個人孤獨寂寞。

一個小時太快,快得我來不及看清他的臉就過去了,有時候一個人睡在宿舍的**看著天花板我就會害怕地想,會不會有一天我連韓莫的樣子都記不清楚了。

這裏的學校裏再沒有人來關心我,所有人關心的隻有升學率,在巨大的學習壓力之下,我那點小心思就像是掉進大海的針,連氣泡都沒有就被淹沒了。

而韓莫也因為學校的考試壓力的增加,陪我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每次講不到幾句話就要離開,我也變得更加焦躁不安。

我突發奇想要抽煙,第一次抽它是因為韓莫對我說中午老師要對卷子答案不能來上網,我沮喪至極,頭腦一下發熱跑到路口小賣部去買了一包煙,老板瞟了我一眼問我要什麽牌子的,我挺直了腰杆說:“紅塔山。”我曾經看見韓莫抽了滿滿一煙灰缸的煙蒂,我記得它的名字就是紅塔山。

可是當我拿著煙走出小賣部,才發現自己像做賊一樣,無論把煙放在身上的哪裏,都會覺得不安。最後我決定躲在學校外的廁所裏點燃它,我吸了一口,濃烈的煙味嗆得我大聲咳嗽,咳得連眼淚都出來了,最後連心都開始疼痛。我扔掉了那讓我覺得要命的煙,抱著頭蹲在廁所裏麵大哭。我想我真的是太寂寞了,寂寞得連心都開始腐爛。

晚上我算準了放學的點,給韓莫打電話:“韓莫,晚上上不上網?”

還沒有等他回答我就聽到有人喊他,這個聲音隔著電話我也覺得那麽熟悉,是蔚然。

“諾諾,今天晚上沒時間,明天吧。”

“你跟蔚然在一起?”我問。

“嗯,我問她借考試的卷子複習,她的卷子準確率高。”他很平靜地和我解釋,語調波瀾不驚。

“那你們一起回家?”

“諾諾,你想說什麽?你是不是在懷疑我?”韓莫開始有點焦躁。

“怎麽會,我隻是好久都沒跟蔚然講話了,你幫我跟她說我想她。”我慌張地掛了電話,心裏卻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掛了電話後我又撥了蘇涼的電話,剛接通蘇涼就說:“安諾,我最近太忙了,在我工作的地方我是新人,一定要趁這個時候把根基紮牢,等我發工資再請你大吃一頓。”我啪地按掉了電話,心想,除了我所有人都那麽忙,我覺得沮喪卻無力改變現狀。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款叫“熱舞團”的網絡音樂遊戲變得越來越受歡迎,所有的網吧都刮起了一陣熱舞風,為了打發沒有韓莫陪我的時間我也開始玩熱舞團。

這個遊戲對我來說簡直就像一場災難,我在這場災難中,迷失了自我。

我用韓莫給我申請的號碼玩遊戲,名字也是韓莫替我取的,他叫我——思諾。

思念安諾,意思那麽明顯,讓我每次看見都會忍不住去想,韓莫是不是正在想我。

剛開始玩這個遊戲我都是獨來獨往,有人約我我就會自動退出,我就這麽穿梭在現實和虛擬的遊戲世界裏,直到我遇見他。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麽,在遊戲世界裏,大家都用虛擬的ID互相稱呼,他的ID叫“Bear”,我叫他小熊,這個名字對我來說特別有親切感,讓我想到韓莫送我的那隻熊公仔,所以那次我沒有拒絕他的搭話。

他跟我打招呼的第一句話是:“嗨,美女,你現在很寂寞。”

我一愣,想不通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內心,難道他會猜心?於是我回複他:“你怎麽知道?”

“你不記得我從前就有找過你搭話嗎?之前3次你都拒絕我了!”

我想想,之前玩遊戲的時候好像是有人向我發出過好友邀請,但是那種邀請我從來不理,都是直接拒絕。

“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我可不是美女,讓你失望了。”我發出個抱歉的表情,我不是謙虛,在蔚然麵前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美女。

“可是我感覺是呢。”

“嗬嗬,那是你的感覺有問題。”

小熊一直在不氣餒地逗我說話,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無聊了就玩幾盤遊戲,他是個說話很風趣的人,在遊戲裏有很多朋友,我以前從不跟遊戲裏的人聊天,跟他聊上以後很多人加了我,空虛感漸漸被這種虛擬的交流給衝淡了。我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好多朋友。

有一次,我問Bear:“你為什麽叫熊?”

他隔了很久才回我,他說:“因為我曾經愛過的一個女孩她很喜歡熊。”

“哦,那後來呢?”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上來了。

“後來,她跟一個肚子大得像孕婦一樣的有錢男人跑了。”

該死的好奇心好像又讓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我趕緊說:“抱歉。”

“嗬嗬,你道什麽歉?”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他,但是直覺告訴我他是個有故事的男生,或者男人。

Bear每天都會陪我度過沒有韓莫的日子,無聊的時候我就會跟他講我和韓莫之間的故事,他從來都不插嘴隻是安靜地聽,最後總結性地告訴我:“笨蛋,你真是單純得可愛。”

直到有一天Bear跟我提出想見麵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從沒想過去見一個網友,何況我們是素不相識的人。所以那天我很快就關閉了遊戲,逃出了網吧。

也許最近泡網吧泡得太猛連韓莫都察覺到我的不對,他給我打電話說:“諾諾,你最近的網癮也太厲害了。”

我覺得他是在責怪我,難道他不知道我是多麽想念他,我脾氣一下子變得很不好,我說:“不要你管!”

我的話一定是刺激到他了,不然他怎麽半天沒有出聲。可是我雖然贏了這場口角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甚至感到難過。

“諾諾,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希望你不要上太久網,注意休息。”他說得很委婉,我以為他隻是單純地關心我,卻也忘了,有的男生跟女生一樣感情上有著天生的第六感。

第二天Bear沒問昨天我為什麽不說一聲就走了,還是照樣跟我聊天和玩遊戲。

我跟Bear說:“我覺得韓莫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他問:“為什麽?”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也許是因為我太在乎他,所以人才會更加敏感而脆弱。

見我半天沒有回答,Bear試著換個角度跟我說明,他問我:“既然你那麽在乎他,為什麽不回到他身邊?”

“你不知道,我讓所有的人對我失望,讓我媽難過,我沒有勇氣去麵對他們。”

“嗬嗬,可愛的小笨蛋,沒想到你還是個膽小鬼。”

“是,你罵得對。我是膽小鬼。”我找不到理由反駁他。

Bear說我是個寂寞到骨子裏的人,渴望得到愛卻不懂怎樣表達自己的愛,隻會一味地逃避,一味地陷入自己的世界裏自怨自艾。

他沒有見過我,卻把我分析得這麽徹底,我對他簡直另眼相看,我開始依賴跟他聊天,貪戀這樣一個思想成熟的人給我特別的感覺。

他教我怎樣才能在遊戲裏得到高分,怎樣得到更多的道具,他教了很多很多我從來都不知道的東西,可是他從來不說他自己,他隻說他不是個好人,我半信半疑,但同時也對他更加好奇。

終於在我第二十次上線沒有看到韓莫時,我跟Bear說:“小熊,我們見麵吧。”

他沒問我為什麽突然決定見麵了,隻是告訴我,我們在香樟路口的肯德基見麵。

又是肯德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人生中的每一次轉機都是從那裏開始。

為了顯示我的重視我特意穿了一條淡藍色的裙子,韓莫曾經說過其實我穿裙子是很好看的。我偷偷溜出了自習教室,在這個擁有七十多人的班級裏,不會有人注意到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什麽時候消失了個人影,何況這個人從來就沒被關注過。

我在肯德基亮堂堂的巨大玻璃窗前一眼就認出了Bear,他比我想象中年輕很多,我曾經以為這樣深沉的一個人說不定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可是他看上去頂多二十歲,我站在馬路對麵一直看著他,他很高,比韓莫還要高,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可是那樣桀驁不馴的眼神,卻讓我覺得他本人比網絡中的他更加危險。

我開始有些害怕,右眼皮**了一下,這是我預感到危險時才有的反應,就在我轉身準備逃走的時候,他叫住了我,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眯著眼睛看著我微笑:“安諾,你害怕了。”

“沒有。”我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

“嗬嗬,看來我的感覺還是很準的,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樣漂亮。”

我盯著路邊的出租車希望找個機會溜掉,他跟我以往認識的男生大不相同,我本能地想保護自己。

他說:“小笨蛋,想逃跑了嗎?你還真的總是把心裏的想法全寫到臉上呢。”聽他這麽一說,我才回過頭,把目光轉到他的身上,他穿著一條鬆垮的牛仔褲,很瘦,我不得不承認他還是很帥的,比起溫柔的韓莫,他身上多了一份邪氣,少了一份青澀。

他走到我麵前,伸出修長的胳膊,像王子一樣地邀請我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朝後退了一步手捏得緊緊地問他:“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他把煙掐滅伸出手來拉住我的手腕,說:“笨蛋,你不是害怕寂寞嗎?我帶你去個沒有寂寞的地方。”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我像被他盯上的獵物毫無招架之力。

“機會難得哦,要知道我是有原則的,我是隻會跟美女約會的。”他笑著帶著我向前走。

他所謂沒有寂寞的地方其實就是酒吧,震耳欲聾的動感音樂,一群內心落寞的人在這裏**扭動,我有一些沉迷在這種燈紅酒綠的喧囂裏,亂了心智,我開始瘋狂地想念韓莫,腦袋裏都是他的身影,Bear遞給我一杯紅色的特調酒,他說:“喝了它,你能忘了所有難過和絕望。”

看著在眼前晃動的猩紅色**,我昏了頭竟然不顧一切地喝了下去,在那些酒精衝過喉嚨的一刹那,我在心裏拚命嘶喊著一個名字——韓莫。

後來發生的事就像失控了一般,我無法掌握。

當我頭昏腦漲地醒過來時,我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張陌生的**。我看著自己被脫得一幹二淨的身體,尖叫起來,尖銳的聲音劃破沉默的夜空,像利刃插進我的心髒,傷口上全是觸目驚心的疼痛。

我躲在房間裏連哭的勇氣都沒有,我該怎麽辦,韓莫不會原諒我的,不會原諒我的。終於我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頭破血流。

我胡亂整理好自己,躲在充滿黑暗的房間角落裏撥通了蔚然的電話,蔚然的聲音傳來的那一刻,我終於在她麵前崩潰了,我哭喊著對她說:“蔚然,怎麽辦,怎麽辦,我被人騙了,我對不起韓莫。”

我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麽,隻記得自己用盡所有力氣歇斯底裏地哭著。眼睛再也睜不開,渾身上下都是錐心刺骨的疼。眼前一片黑暗,我再也看不見我們的未來。

很久很久,蔚然才緩緩開口:“安諾,這回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