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鮮血日
不知道是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還是人們天生就習慣躲避一些未知的狀況——距極光病毒爆發的那個日子已經整整過去了401天，但是，所有人卻在彷徨了一段時間後形成了奇怪的規律，得過且過地混著日子。他們依舊會遵循慣例起個大早，然後去上班或是上學，路上也會偶爾碰到三兩個熟人，打個照麵，麵無表情地說上一句“隔壁的某某某昨天也變成吸血鬼了”，然後不留下半點欷歔和感歎地淡定地離開。局勢讓他們感到麻木而又茫然，在這樣的環境下，唯一可以讓他們確定的事情，或許隻有這樣一件——他們自己還正作為一個正常人活著——至少生理上的情況是這樣的。
都是一群沒有前途的廢物、蠢貨，還不如吸血鬼呢！
沒錯，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但它僅僅隻是“想法”，簡言之，我隻能這麽想，卻絕不能將之傾吐出口。因為，其實我自己，也正在做著跟他們一模一樣的事情。
是的，我隻是這些懦弱之人的一份子，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比他們還不如，因為我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小。雖然我有個霸氣的名字：千國王。但其實，這隻是為了跟我的姐姐，千女王，這個名字對應起來罷了。姐姐，她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女王”。
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強勢的姐姐存在，所以就算今天臨時政府來到我們學校，蠻不講理地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必須接受血型檢查的時候，我那女王姐姐還是堅持把我拽在身邊：“姐弟的血型十有八九都是一樣的，把我們放在一起檢查是為了提高你們的工作效率！”
姐姐用強硬的口吻說著上麵的這些話，氣勢洶洶地回應那些原本打算將男女生分開檢查的政府官員。可能是她的氣場確實夠強烈，那些政府官員竟然二話不說，同意了她的提議。就這樣，我和姐姐便一起被帶去了一間隔離的辦公室。
然而，正當姐姐的前腳剛要跨入辦公室門檻的時候，她整個人卻如同被定格似的停了下來。
“姐姐……怎麽了？”壓抑住那顆惴惴不安的心，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姐姐的眼神問。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視線正透過走廊的玻璃窗，鎖定在學校角落裏的那一片黝黑樹林裏。
“那裏有吸血鬼。”姐姐低聲告訴我，神情顯得十分凝重，“而且這當中還有幾張我熟悉的臉。”
“熟悉的臉？”我心中猛地一驚，“這……這怎麽可能？”
絕對不可能！在我的記憶中，姐姐是從未與吸血鬼接觸過的！
“因為他們曾經就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姐姐用前所未有的沉重口吻說出了事實，從剛才就一直出現在雙眉之間的皺紋顯得更深了，“而且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們應該就是第一批被那些官員叫過去驗血型的同學。”
“什麽？那不是說……”我瞪大眼睛看著赫然立於麵前的辦公室大門，此時此刻，它儼然就是一道駭人的鬼門關！
“你們姐弟兩個還在嘀咕些什麽？”在我還來不及消化自己內心的恐懼時，跟在我們身後的政府官員忽然開始不耐煩起來，“都已經讓你們待在一起了，怎麽還那麽多事？”
“我要拉屎！”姐姐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高聲說。
“你……真是個粗魯的丫頭！”官員忍不住撫著額，擺出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廁所就在旁邊，你快去快回吧。至於你……”這時，官員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我身上，“先跟我進去吧！”
“呃……那就……”
“他也正好便秘！”姐姐打斷了我那唯唯諾諾的妥協，直接將我拽到了身後，“他要跟我一起去廁所。”
“哦？”這下子，官員的表情變得耐人尋味了，“你怎麽會知道，他要幹什麽？”
“因為我們是雙胞胎姐弟啊！”姐姐依然毫不退讓地說，“沒聽說過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嗎？我弟弟隻是比較害羞，所以剛才不好意思說罷了。”
“是嗎？”對方刻意吊著嗓子，用一種陰森森的語氣冷笑著說，“我看你們分明就是想……”
“啊啊啊！”就在這時，辦公室內傳來的尖叫聲及時地撕去了所有的陰謀與虛偽。我和姐姐幾乎同時覺察到了官員那張邪惡的臉上出現了極不自然的扭曲。
“不要啊！放我們出去！”
還未等那位官員來得及做出任何掩飾的反應，我們迎麵就撞見了幾個從辦公室裏奪門而出的女生，她們臉上都帶著驚懼的神情，連尖叫聲都是那樣歇斯底裏。
這裏麵……果然有陰謀！
“別愣著！快跑！”關鍵時刻，女王姐姐的反應總是要比我來得更快，當我還沉浸在得知真相之後的驚愕情緒中的時候，她卻早已經想出了應對之策。隻見她二話不說地就一把拉著我，趁一片混亂之際，將我帶出了那幢早已被恐怖所籠罩的教學大樓。
然而，眼下局麵的糟糕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眼見著我們就這樣逃離了事先準備好的陷阱，那些已經在樹林中潛伏多時的吸血鬼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迅速地從林子裏躥出來，張著血盆大口，在我們身後緊追不舍。
“到底……發生了什麽？”逃命中的姐姐雖然氣喘籲籲，但她還是忍不住詢問起了身邊那個和我們並肩逃命的女生。
“吸……吸血鬼發生暴動了！”可能是為了排解心中壓抑著的恐懼，那個女生雖然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但她還是斷斷續續地道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
“有沒有搞錯？現在是白天啊，他們怎麽敢出來殺人？”姐姐氣得大聲吼道。
“他們一定是想利用日間政府，找出RH陰性的女生，吸她們的血。”那個女生嚇得聲音都在發抖，“人類政府的軍隊又還沒有趕到……”說到這，女生的表情幾近絕望。
“哼，那些家夥根本指望不了！就是因為他們都害怕吸血鬼，那些野獸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大開殺戒！”姐姐的口氣中難掩氣憤。
女生沒有立刻開口，隻是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才接著說：“可是政府的人也不會什麽都不管的，他們可能要想出對自己最安全的處理方式吧。所以……所以我們隻要堅持躲到軍隊過來救我……啊！”女生的話才說到一半，就爆發出了一陣淒厲的慘叫——從低矮的灌木叢裏躥出了一隻吸血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中了她的喉嚨，斷絕了那僅存不多的一絲生機。
“啊……”我隨即也發出了一陣虛脫無力的呻吟，不知何時，我們的周圍竟然已經簇擁了一大群吸血鬼。
“別慌！”背後傳來了姐姐那依然鏗鏘有力的聲音，“我早就在防備這些野獸了。我可是隨身帶著槍的！”
“槍？”隨即發出感歎的竟然不是我，而是那群可惡的怪物。一聽見“槍”這個字眼，他們那猙獰的麵容上果然露出了一絲猶豫。
“趁現在，快走！”姐姐隨即便果斷地做出了下麵的反應，趁那些怪物還沒有回過神，她立馬抓緊我的手，一口氣衝出了吸血鬼們的包圍圈。
“啊！我們上當了！快追！”
當那些遲鈍的家夥恍然回過神的時候，我和姐姐早已跑到了數米開外的地方。
可是，縱使我們已經成功逃脫了他們的包圍，但眼下的局麵卻還是不容樂觀。那些吸血鬼的奔跑速度明顯在我們姐弟之上，要追上我們，其實隻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怎麽辦？”眼看著我們就要被追上了，我那剛才還稍微放鬆的心又再一次緊繃起來。
“前麵有個防空洞。還記得那個最喜歡針對我的地理老師嗎？我曾經被他指派到後山打掃衛生，在那裏發現的。”麵對我的不知所措，姐姐這時的回答竟也開始牛頭不對馬嘴起來。
“姐姐……現在可不是記仇的時候啊！”我焦急地提醒說。
“記仇？哈哈哈！怎麽可能！”姐姐忽然又出其不意地爆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過了今天之後，我們可得好好感謝一下那位地理老師才對啊！要不是因為他，我們現在又怎麽可能知道這麽好的一個避難場所呢？”說著，她竟然還衝著我做了一個鬼臉，“那個防空洞的入口是個帶有密碼鎖的重型金屬門。所以隻要在那裏躲上一整天，我們就絕對不會變成吸血鬼那副死樣子的！相信我，沒錯的！”
是啊！有這麽果斷強勢的姐姐庇護著，我還需要擔心些什麽呢？現在，我隻要照著她說的去做，就一定可以化險為夷的！
“嗯！”我用力地點了一下頭，一直懸著的心也不再像剛才那麽緊張了。
就這樣，我和姐姐朝著防空洞一路狂奔。在我們全身的力氣幾乎要用光之前，那個象征著生機的防空洞終於映入了我們的眼簾。
“太好……”
“小心！”
如釋重負的我還來不及發出一句完整的感慨，就被姐姐從背後拉了一把，止住了向前的腳步：原來已經有吸血鬼衝到了我們的前麵，堵住了那條唯一的生路。剛才我隻要再多向前邁一步，基本上就等於是將脖子主動伸到了那些畜生們的嘴裏。
“啊……”望著姐姐那同樣慘白的側臉，我連呻吟都覺得困難了。
怎麽辦？看姐姐這樣子，她一定也是回天乏術吧？果然，我們還是逃不掉……
“真不好意思，我剛才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情。”這時，姐姐忽然開口了，說話間，她還將手探向了自己的腰間，“我之所以沒有帶槍，是因為嫌它不夠順手。所以與其帶上那種不小心會弄傷自己的東西，不如……”
啪啪！
幾聲鈍響之後，擋在我們麵前的幾個吸血鬼已經應聲倒地了。姐姐帶著我又向前衝出了一段距離，驚魂未定的我這時才發現姐姐的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多出來了一把木劍——那是她參加劍道部活動時的必備用具。我一直知道姐姐的身手很好，但沒想到她連吸血鬼都能打得過。
不過，剛剛那幾個吸血鬼顯然是太輕敵了才會被姐姐傷到。這種對我們有利的情況也並沒有持續多久，不一會兒，越來越多的吸血鬼朝我們湧過來，很快就要包圍我們了！
“你先去防空洞藏好，快！”姐姐一邊擺出進攻的架勢一邊向我使了個眼色。順著她那明顯帶有指向性的視線，我發現我們已經離防空洞的大門很近了。
“姐姐……不跟我一起走嗎？”我的語氣依然是那樣戰戰兢兢的，而之所以會問出這個問題，與其說我是擔心姐姐的安危，倒不如說是：我壓根就沒有膽子離開她的庇護！
“別管我了。這個防空洞是有密碼控製的。你先進去，鎖好門，那些吸血鬼隻要不知道密碼，你就一定會很安全。”姐姐像是知道我在害怕，一邊催促我，一邊快速在我耳邊說了一串數字。
“快進去！”姐姐沒等我回話，就用力將我往後推去。
這時，那些吸血鬼都已經過來了，姐姐朝他們迎麵跑了過去。她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木劍，將那些吸血鬼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姐姐，她要引開那些危險的家夥嗎？她要一個人去麵對危險嗎？就算她再厲害，那些家夥可是吸血鬼啊，她怎麽可能對付得了那麽多吸血鬼呢？
如果我現在離開了，還能再見到姐姐嗎？突然間，我的心裏隻剩下這個疑問。我隻要一轉身，可能就永遠看不見姐姐了吧。怎麽可以呢？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照顧我，失去了她，我要怎麽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上活下去呢？
就在這時，一個吸血鬼從我的身邊掠過，我隻感到胸口擦過一道厲風，嚇得瞪大了眼睛。
“你還在發什麽愣？快點給我進去！”關鍵時刻，姐姐揮劍打在那個吸血鬼的肩頭，化解了我的危機。看到我還愣在原地，立刻衝我大吼。
我的靈魂仿佛從另一個世界穿越了回來，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見她眼中的絕望和不舍，還有濃濃的恐懼。我知道，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我就是知道，她不是在為自己被吸血鬼包圍而恐懼，她是在為我還身處危險中而恐懼！我什麽都不再想了，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朝防空洞跑去，以最快的速度按下了剛才姐姐告訴我的那串數字。防空洞的金屬門裏發出“咯噔”一聲，門緩緩地開了。
我再沒有猶豫，一閃身進入了防空洞，沒有停頓，也沒有回頭，就用力關上了厚重的金屬門。那一刻，洞裏一片漆黑，我什麽都看不見，可我知道我的視線模糊了，因為，我已經淚流滿麵……
我小聲抽泣，雖然我極力想忍住眼淚，可是在這個隻有我一個人的靜謐空間裏，我的呼吸，我的心跳都騙不了我，我有多害怕，有多傷心。
一直以來姐姐都是為我而活的！隻因為我們是雙胞胎，隻因為出生之前她吸收了媽媽身上的大部分營養，導致我出生時身體過於瘦弱，自從我們懂事之後，她就一直認為她欠了我。每次隻要我生病，她就會用一種愧疚和悲傷的眼神注視我，然後我就會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給我的一切關照。
這一刻，我無比痛恨那個被她溺愛的我。為什麽我這麽弱呢？為什麽連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我都沒辦法幫她，隻會給她扯後腿？我不想再接受她對我的付出了，真正感到愧疚的人是我啊！
我承受著自出生以後最大的煎熬，即使是極光病毒爆發的那一天，即使是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我都沒有這麽害怕過。因為那時候，還有姐姐在保護我。可是現在，我唯一的依靠也不在我身邊了。我很想知道她怎麽樣了，隻要她能安全地回到我身邊，以後我不會再躲在她後麵，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強，我要照顧她，保護她，讓她知道，她也是可以依靠我的！隻要她還能回到我身邊！
可是我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我甚至沒有勇氣打開這扇門，我害怕隻要打開這扇門就會看見令我心痛致死的畫麵！
吱呀——
不知過了多久，防空洞的門終於再度被打開了。
“姐姐？”我立刻警覺地站了起來，帶著潮水般洶湧的渴望緊緊盯著那扇吱呀作響的金屬門。
門開了，外麵的天色已暗，天空是近似於黑夜的深藍色，一個少女背著光靠在門邊，我看不清她的臉。
“姐姐！”我欣喜地朝她跑過去。即使我看不見她的臉，我也確信，她是我的姐姐，她的樣子我絕不會認錯。
“國王……你……還好嗎？”一個熟悉卻帶著幾分陌生的聲音在防空洞裏回**——那是從我懂事以來，幾乎每天都會在我的耳邊響起的聲音。但同時，這個一直鏗鏘有力的聲音，此刻竟透著無盡的虛弱和乏力，就像好不容易才從喉間擠出來似的。
“女王姐姐？”借著從門外透進來的朦朧的光，我終於看到了一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麵容，“你怎麽……”
砰！
我還來不及再仔細地查看她的情況，姐姐就用力地將門一關——唯一的光源被切斷了。
“姐姐，你到底……怎麽了？”太多的意外讓我應接不暇，我的聲音在顫抖，恐懼的感覺從我的腳底向上蔓延，我覺得自己最壞的猜測快要成真了。
“太好了……你沒事……”
姐姐那虛弱的聲音中依然帶著不屈的倔強。黑暗中，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向我靠近，最後整個人都撲到了我的身上。
好冷！她的身體竟然沒有一絲溫度！
雖然看不見任何事物，但我還是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聲音又再度變得顫抖起來：“姐姐……你到底怎麽了，你別嚇我……”說到這，我的喉嚨哽咽了，無法繼續說下去。
“別害怕，外麵已經沒有吸血鬼了。”姐姐雖然聲音虛弱，但語氣裏仍然透出不容侵犯的驕傲。她像是在說一句重要的承諾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宣布。
“可是，可是你卻……”這一刻，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是啊，我自己都覺得我好壞啊……”這時的姐姐似乎是在苦笑，“我竟然就要這樣丟下你不管了。以後，你就要自己來照顧自己了。”
“不！我不要聽到這樣的結果！我，我不能沒有姐姐啊！”我拚命地搖頭，不顧一切地嘶吼起來。她竟然就這樣說出了我最不希望聽到的話！
“我，我也知道啊……”有一滴冰涼的**忽然滴落在我的肩頭，“我也知道這樣有多麽不負責任，我，我還欠了你那麽多的債，現在卻要以這樣的方式一逃了之。我，我也不想啊……嗚嗚嗚……”在任何情況下都未曾哭過的姐姐，居然在這時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歇斯底裏。
“姐姐，我……”我的鼻子一酸，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在心中湧動起來，在它的驅使下，這輩子都不敢承諾任何事情的我，竟然激動地大叫起來，“我保證，我以後會變得很堅強！你不可以死，你要看著我變成一個堅強的男子漢啊！”
“嗬嗬，謝謝你，國王。”姐姐在黑暗中笑了起來。
“謝謝……嗎？”我呆若木雞地看著那無邊無際的黑，木然地喃喃著，“那麽，對不起啊。我根本就……”
就不可能有未來的！
為什麽死的人是女王姐姐呢？她那麽厲害，卻為了保護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可憐蟲而死！
姐姐的身體在我的懷中癱軟下去，我用力抱緊了她，仿佛隻要抱住她，她就不會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老天爺，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去換回她的生命！我已經心安理得地在她的保護下過了那麽多年，這樣沒出息的我，才是應該死掉的啊！
可是，姐姐死了，在我以為我們還可以像這樣平凡地過很多年的這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庇護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