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有人轉過頭去,隻見人群中走過來一個人,腳步穩健。我驚叫一聲:“媽,你怎麽來了?”

我老媽已經走到我麵前,看了一眼外婆,笑容可掬地說:“老太太,您今天特意邀請我來,不僅僅是要我參加一個生日宴這麽簡單,也讓我這個做母親的看到了真相。說實話我很感謝您,可是作為一個單親母親,我一個人辛苦地把小月養大,也最明白一個人的艱苦,所以我不能同意小月和明樺在一起。”

“媽,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老媽突然打斷我,望著我的眼睛,“小月,你還小,並不知道失去愛人以後要遭受到多大的痛苦,你以後是會後悔的。”

我搖頭:“媽,我已經決定了,決定了就不會後悔。”

媽媽的語氣軟下來,眼裏滿是心疼:“可是媽媽不希望你承受那種痛。你一出生,你爸就去世了,作為單親媽媽我要比別人付出更多。對於你的一切,我都要一個人承受著,即使我竭盡全力想要給你營造一個家的感覺,可是一個人是做不到的。所以,媽媽絕對不允許你跟明樺在一起。”

我的心隱隱地痛了起來,嘴裏卻依然喃喃著:“可是我愛他,是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了的愛。”

“可是,如果他愛你,他就應該明白我,也會讓我把你帶走。”老媽看著明樺目光一凜,根本不管我要說什麽,拽著我就要往外麵走。

我挪不開步子,心裏被什麽東西擰著,那是捂也捂不住的疼。站定在原處,我執意地說:“不,我不走,我不走!我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

明樺不忍地看著我,然後對我媽說:“阿姨,讓小月自己好好想想吧。今天既然是我邀請小月來的,那就讓我……”

媽媽沒讓明樺把話講完,說:“不用想了,小月是我唯一的孩子,即使不能給她富裕的生活,我也希望她能過得開開心心的。”她望向明樺,目光筆直,“最起碼,不要每天都為別人誠惶誠恐地活在恐懼裏。這樣的要求很高嗎?”

明樺居然也會有一句話都答不上來的時候,他那不可一世的頭黯然地垂了下去。

此時,被燈光映照得金碧輝煌的別墅裏,明樺低垂的頭同樣被這金燦燦的光照著,卻仿佛蒙上了一層陰影。四周頓時都陷入一片沉寂。

老媽沒有再給我們機會,在我還怔在原地來不及反抗的時候,拉著我就往別墅外走。

我大叫著:“媽,你幹什麽?我不走!”

媽媽突然回頭,很冷靜地說:“小月,就算留在這裏,你又能為明樺的病做什麽呢?”

心像是在熱鍋上煎熬,我掙紮著,不停地搖頭:“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現在是幸福的,我不能跟他分開。我是真的覺得幸福,願意不計得失地付出。幸福離我是這麽的近,觸手可及。

即將離開大廳的時候,明樺突然大聲問我:“小月,你會不會後悔認識我?”我轉頭去看明樺。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周遭的一切都像失去了顏色,無聲的黑白電影裏麵有的隻是我和他。

後悔?怎麽會後悔?誰會因為擁有幸福而後悔?哪怕幸福在觸碰到的一瞬間就消失了,可這也不能磨滅這份幸福在我心裏存下的美好。

所以,我的目光堅定,沒有一絲閃動,大聲地回答:“不會!”

在剛剛聽到外婆說隻有50%成功率的時候,我心裏不是不恐懼,不是不難過,但有一點我卻從來沒有動搖過,那就是我們是真心喜愛著對方。雖然誰也不能保證結局會是完美的,可是隻要有愛,我們就會戰勝千難萬險,堅定地走向終點。

“小月,你不要任性,跟我回去。”最後我還是被態度堅決的媽媽帶回了家。

這場生日宴就這樣以喜劇做開頭,用悲劇做結尾,如同一出鬧劇般地結束了。生活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喜歡捉弄人,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裏麵,悲歡離合盡數上演。

學校已經開始放寒假,相對於別人歡天喜地地迎接新年的到來,我卻隻能待在家裏愁雲慘霧地被老媽軟禁起來。

我嘟著嘴找借口說:“期末考試才考完,學校還有事情,老師今天剛打電話問我為什麽不去呢!”

老媽狐疑地看我一眼,當著我的麵就拿起電話開始撥,她居然想找班主任求證。我心裏發虛,急得直接撲過去搶電話。

搶過電話一聽,我愣住,剛才老媽撥過去的居然是話費查詢的號碼。我挫敗地一下子跌坐在**。

老媽拿回我手裏的電話,得意地笑了一下:“就你那點小把戲還想糊弄你媽?你不就是想去見那個小子嗎?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我氣急,大叫著:“就算你現在可以把我關起來,但也不能關我一輩子吧?寒假總是要過完的,到時候我還不是要去學校?去了學校我自然能跟明樺見麵。”

老媽任憑我怎麽叫嚷,態度始終堅決。她說:“你大可以放心,那對雙胞胎的外婆不會讓他再去學校了,所以你給我在家老實待著。”

“媽!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尖叫著抗議。

老媽走過來,用力拍了一下我的頭,反問:“愛?嗬嗬,你懂什麽叫愛?少把你們那點青春懵懂期的小心思拿出來跟我說。你沒有聽到他外婆說,他有家族遺傳病嗎?他給不了你安定的生活!小月,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離開了,到時候你的難過會是現在的無數倍!聽媽的話,長痛不如短痛。”

我仰著頭看我媽。她在說明樺會離開。去哪裏?難道是……一想到那個字,心就開始疼,我大聲地反駁:“你不要嚇唬我!我聽得一清二楚,外婆說還有50%的機會是能治好的。”

“可是誰來保證最後的結果不是另外一個50%?”

我呆立在原地,啞口無言。

每次出門前老媽都會把門反鎖,然後把我的手機沒收,阻斷了我一切能聯係到明樺的辦法。一連一個星期我們都沒有見麵,也沒有說話。我無力地倒在**,腦海裏閃過他英俊完美的臉,耳朵裏似乎還能聽到他的輕笑聲。往日發生的種種還曆曆在目,可是現在我卻被一個人關在房間裏,麵對著天花板,傾聽著窗外鳥兒的低鳴聲,受著排山倒海的思念的折磨。

我忽然覺得奇怪,在這麽嚴寒的冬日午後怎麽會有鳥叫聲呢?而且這樣雜亂無章的聲音一點都不像鳥兒清脆的聲音。仔細一聽果然不像是鳥在叫,倒像是人的口哨聲。我從**跳起來,衝到窗戶前把窗戶呼啦一下拉開。一瞬間,我能夠輕易地感覺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因為我看到樓下有一雙清亮的眼睛正在溫柔地注視著我。那是我熟悉的,明樺的目光。

明樺在對我微笑,那是我日思夜想的笑容。他喊:“小月,我很想你!”那是我魂牽夢縈的聲音。我激動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心裏被他的突然出現填得滿滿的。明樺的眼睛裏好像有火苗在跳動,閃耀的光輝讓我的心徹底被融化。

隻是下一秒,突然嘩嘩兩聲水響,讓我尖叫起來:所有的火苗就被一盆冷水澆滅。我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還端著個空盆子站在陽台上。一盆子水潑下來,明樺雖然看到了卻來不及完全閃開,身上被淋濕了一半!

老媽插著腰站在陽台上說:“小子,你這些小把戲我10歲就會玩了,在我麵前耍花樣你還太嫩了。”說完她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故意放大聲音說,“喂,小區保衛處嗎?你們怎麽管理小區治安的,小偷都跟蜘蛛俠一樣在我們樓下晃悠半天了。你們快過來,對,馬上,慢兩秒我就投訴你們!”她義憤填膺地講完,啪地迅速掛斷電話。

我聽到老媽叫了小區保安,一下亂了分寸,衝著老媽喊:“媽,你太絕情了。明樺現在都被你整成這樣了你還落井下石,你怎麽這麽惡毒!”

老媽撈起一隻拖鞋就往我窗戶上砸,沒好氣地說:“你給我回屋裏去,要不我連你一起收拾了。”這還是親媽嗎?簡直比後媽還後媽。明樺沒有動,我的心被他牽住,恨不得縱身飛下去。老媽瞪我一眼,怒道:“還不把窗子關上,小心我真讓保安把這小子抓起來。”

沒多久,眼看被老媽恐嚇了的小區保安已經往這邊趕來了,在老媽的**威下我不忍心地看了一眼明樺。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因為淋了一些水,那雙黑色的眼眸,蒙上極淺極淡的薄霧,隱隱散發著一層幽幽的光芒,整個人都變得迷蒙。

老媽掃了我一眼,對馬上要過來的保安喊:“這邊呢,我說你們什麽辦事效率,怎麽那麽慢?”

我隻有很無奈地關上了窗戶。關上窗戶的那一刻,我慢慢蹲下身來。窗外似乎有輕微響動聲,可是我實在是有些累,也無意分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或許是老天對我之前三心二意的懲罰吧,所以幸福才不肯對我眷顧。

一連兩天我都把自己蜷縮在**麵,不跟老媽說話,不出房門一步,也不吃東西,賭氣一般,倔強地堅持著自己心裏的信念。

此刻老媽在廚房裏和排骨作戰,房間裏很安靜,隻有廚房裏麵發出慘烈的剁排骨的“咚咚”聲。

客廳裏一陣持續的門鈴聲突然響起。老媽每次燉排骨,都會跟排骨鉚上,這次也不例外,她在廚房裏喊著:“小月,我這裏走不開,你去開下門。”

排骨聲,門鈴聲,老媽的叫嚷聲,簡直就是魔音般的交響曲,吵得我怒火攻心,從**蹦起來,一口氣衝出房門穿過客廳,然後雷厲風行地把大門打開。

門外站著的,是表情鎮定自若的明樺。

我看著他,怔了足足10秒,驚訝,思念,激動,擔憂,夾帶著一絲絲的喜悅,各種各樣的情緒已經不能從我臉上準確地表達出來。

“你怎麽來了?”老媽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我還沒來得及展現的笑容就僵死在了臉上。握著門的手緊了又緊,當我還在想下一步該怎麽辦的時候,明樺從我身邊擦身而過走到我媽麵前,忽然開口說:“阿姨,我來是有句要跟您說,說完您再趕我走也不遲。如果你今天不讓我說,那麽我明天再來,明天不行就後天來,直到您肯聽為止!”

老媽手裏還舉著菜刀,明晃晃的刀子,一道寒光忽閃。她對明樺說:“你敢威脅我?”

“不,我來是為了給您一個交代。”

我心裏緊繃著,拿著刀的老媽,再加上一臉毫不畏懼的明樺,我怎麽看著這麽像生死對決呀。

可是這次老媽卻很安靜,沉默了片刻,才出聲道:“我知道了,你跟我來。”然後徑自轉身朝廚房走去。明樺跟著也進了廚房。我跟在後麵也準備進去,卻被老媽叫住:“小月,你回房間待著去。”

我說:“為什麽呀?”

老媽指了指明樺:“你是不是還想讓他再被保安轟出去一次?”我縮了縮頭乖乖地退出了廚房。

明樺終於再次看向我,表情十分單純,對我安慰地笑了一下。

廚房門被老媽緊緊地關上了。

短暫的暖意後氣氛又降到冰點,我又怎麽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坦然回房間,於是貼身上門偷偷聽廚房裏的聲音。可惜呀,隔音效果太好,他們說話的聲音也一直不大,很久,我才聽見老媽突然提高八度的聲音質問了一句:“那你拿什麽決心跟我保證你所謂的喜歡?”

我整個人都緊貼著廚房冰冷的白色大門,恨不得鑲嵌進去,手指在門上漸漸收攏,扣在掌心,等待著他的回答。

明樺,即使隔著門,我仿佛也能感覺到你此刻的心跳。

幸福來之不易,所以我們總會不自覺沉溺其中。此時此刻,從前那些真實的甜蜜和快樂如同一張巨大的網,終於將有意逃避事實的我們拉回到現實世界。

一陣沉寂後,我不死心地輕輕把門推開一點兒,乍一看,我呆住了:老媽雙手握著菜刀,明樺手裏扶著一截排骨。老媽看著他,語氣強硬地說:“小子,你要是真有膽子,就別鬆手。”

明樺眼神中一點兒懼怕都沒有,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頭,整個人平靜得很奇異。老媽微微一愣,嘴角輕輕抽了一下,操起菜刀嗚嗚揮舞兩下就往下猛剁。

我嚇得幾乎要窒息,緊緊閉上眼睛,再也不敢往下看,咚咚的幾聲悶響後,我才條件反射似的睜開眼睛,心髒緊張得要跳出來。還好,還好隻是排骨被老媽摧殘成好幾塊,明樺的手還在,還好沒有看到血流成河的場麵。

老媽麵色凝重地看著明樺沉默了半天,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扔,臉上似乎是露出了一絲欣賞的神情。

我這才看清楚,那根被老媽砍成幾節的骨頭,離明樺的手隻有不到1厘米的距離,而明樺依舊是鎮定自若的樣子。想著剛剛的情形,我背上一陣冷汗狂流。

我忍不住大呼出聲:“老媽,你差點就犯法了!”

老媽回頭狠狠瞪我一眼,轉頭看向明樺,終於說出一句有良心的話:“我明白了,我不會反對你和小月見麵了。”

明樺冷峻的臉上終於又有了笑意,轉身回頭看向我,說:“沒事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老媽,又看看明樺,心裏被激起千重浪。

老媽揮手示意:“你們先出去吧,我還要收拾廚房。”我拉著明樺趕緊離開。走到門口我偷偷回頭看了一下,發現老媽正無力地靠在牆壁上。用手擦了一下額頭,我不敢再多想,迅速逃離了。

我把明樺拉到我房間,驚恐地問他:“你怎麽那麽大膽子幫我媽扶排骨?”

明樺自信地笑了一下:“你媽不會真的狠心剁下來的。”

“怎麽不會!我媽她根本就不會做飯,更加沒有拿過菜刀!這些年,我家一直都是請鍾點工阿姨做飯或者下館子,我媽隻有在心情很不好的時候才會拿排骨出氣。不是她想不想剁到你的問題,而是她根本控製不了準頭!”

明樺一愣,這才受到了驚嚇,整個人癱軟地倒在了身後的**,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那剛剛真是萬幸呀。”

即使他再故作鎮定,我也從他語調中捕捉到了一絲惶惑。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明樺的臉上。向來都神態倨傲的明樺此刻正仰著臉,眼底清澈,像是碧波**漾的湖水一樣,那裏麵波光粼粼。

我隨著明樺也倒在**,頭輕輕地靠在了他心髒的位置。他修長的身軀一震,落在床邊的手也慢慢攥緊。他看著我良久,薄薄的唇角終於微微一動,手臂收攏,將我擁在他圈起的懷抱裏。我往他的臂彎深處蹭了蹭,熟悉的味道讓我覺得平穩而安全。

我閉上眼睛,用手撫上他的心髒。手觸碰的地方有微微跳動的起伏,我從來沒有這樣真實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心裏柔軟得快要化出水來。我輕輕地笑說:“明樺,能清晰地碰到你,感受到你的心跳,真好。你不知道這些天我每天都夢見這樣被你抱著。”他抱我的手緊了緊。我抬頭看他,撞上他深情的眼眸。我說:“可是醒來以後什麽都沒有,一切都是幻想。我很難過,心裏很痛。”

明樺沉默下來,清亮的眼神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縱使今天的陽光是溫暖的,也不能再把那雙朗若星辰的眼眸重新照亮。

而此時他的沉默落入我的眼裏,讓我心底一沉。我將耳朵貼在他胸口上麵,側耳聆聽他心跳的聲音。他咚咚的心跳聲和焦急的喘息聲,清晰地傳到耳邊,讓我的眼睛裏有熱流要湧出來。

明樺把手臂抬起來,說:“難過就咬下去吧。”我摸了摸那上麵我咬下去的傷口,印記已經淡去。

心跳的聲音隨即加快了一點兒,而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笑道:“你就不怕又分不清楚我和明燁嗎?”

我笑道:“不需要了,我再也不會弄錯了。有個聲音總是不會騙我的。”

明樺詫異地抬頭問:“什麽聲音?”

我指了指他心髒的位置說:“心呀,隻有它是不會騙人的。”

他的心驟然飛速地跳動。

我嗬嗬地笑起來:“明樺你現在很吃驚,我沒有說錯吧?”

很久他才笑著說:“嗬嗬,是啊。”明樺淡淡的聲音很輕柔。我抬頭看他,眼神一頓,手指不由得一緊。我深深地呼吸,握著明樺的手,語氣鄭重地說:“明樺,答應我,永遠也別放開手。”

他一震,久久地凝視著我,圈著我的手臂收得那樣緊,仿佛要把我鑲嵌到他的身體裏去一樣。他說:“我不但不會放開手,我還要牽著你的手過一輩子。”

我的臉頰緊貼著他的胸口,那裏麵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平靜而沉穩,我在心裏深深記住了這個聲音。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老媽推開,我嚇得趕緊鬆開明樺坐起來。看到剛剛那一幕老媽似乎也很吃驚,我以為她又要暴跳如雷了,可是最後她隻是淡淡地說:“要做飯了,我來問問,明樺是不是留下來一起吃。”

我愣住了。明樺首先反應過來,笑著說:“不了,阿姨我先回去了,再遲我怕來不及了。”

老媽似乎想了很久,居然說:“也不急著這一會兒,還是吃完飯再走吧。”這不像是客套話,老媽居然真的在挽留他。

明樺沉默了一下後說:“還是不了。我要說的話都跟您說了,現在我還要回家做一些準備。”

老媽沒有再說話,隻是點點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明樺,轉身離開了房間。

我一陣毛骨悚然。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我媽態度180°大轉彎?想到他們在廚房裏瞞著我講過的話我更加好奇。

送明樺離開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你要回家準備什麽?”

他摸了摸我的頭,嬉笑著說:“沒什麽重要的,隻是外婆要我不要在外麵待太久。”

“哦?”我心中覺得疑惑,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乖。”他伸手用力將我抱住,不知過了多久,他低喚著,“小月……”

我被他抱得太緊,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似乎感覺到了微微的一絲抖動。

終於他鬆開了手臂。我卻抓著他的衣服不肯鬆開,眼神茫然地看著他。明樺嘴角的笑漸漸收了起來,墨色的深瞳裏麵,惶惶不安的神情從眼底閃過。他緩了緩,聲音微沉,說:“等我處理好事情就來找你,別擔心,好不好?”

我順從地點頭。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光華暗閃,我心中陡然疼痛起來。在他轉身離開的一瞬間,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我忽然有種錯覺,就像眨眼的下一瞬間,或許他就不在了。

送走明樺我來到廚房,老媽靜靜地待在廚房裏看著那些被砍斷的排骨發呆,我向前一步喊她:“媽,你跟明樺到底說了什麽?”

老媽抬頭看我一眼,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也看著排骨,說:“因為今天所有人都太反常了,我覺得害怕。媽,你就告訴我吧。”

很久,老媽歎了口氣,不耐煩地衝我揮手:“行了行了,你先回房間去,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我還想要問,卻被她一把打斷,“你要是再問,就別指望知道了。”

我悻悻然地回了房間。這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明樺坐著漸行漸遠的火車,我在站台上淚流滿麵。醒過來的時候,臉上是冰涼的。老媽已經坐在我的身邊,她輕柔地撫著我的臉,眼睛裏麵都是疼惜。她說:“明樺已經坐昨晚最後一班飛機離開了。”

我驚訝地問:“離開了?去哪裏了?”

老媽把一封信交給我說:“他昨天來找我就是要告訴我,他決定趁自己身體狀態最佳的時候,出國去做那個隻有一半成功機會的心髒手術。”

我翻身起來,迅速把那封信打開。

明樺的字跡映入我的眼簾:“小月,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飛機上了。不告訴你離開,是怕你掉眼淚,你哭的樣子真醜。可是,我是真的想要給你永遠的幸福。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很努力,努力生活,努力微笑,努力想要我們在一起,隻是現在你要的安定生活,我卻無法給你。那麽,這一次換我努力吧,就當是為你,也為我自己。雖然機會隻有一半,但也無法阻止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的信念,所以我選擇了接受手術。小月,我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你答應我,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我回不來了,那麽就忘了我,堅強快樂地活下去,就像我初次見你時一樣。”

信掉落在地上。呼吸幾乎停滯,我緊咬著嘴唇,像是心裏某處緊繃的弦,陡然間崩斷,眼淚就這麽毫無預警地湧了出來。

我的手在**狠狠捶著,力道很重,似乎想要發泄憋了許久的壓抑和不安。拳頭中指甲緊緊掐進肉裏,疼得鑽心。

天空灰蒙蒙的。

過往那些甜蜜的,甚至是痛楚的回憶,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用極快的速度回放,跳動著,無比淩亂。

我咬牙切齒地罵:“明樺,你這個混蛋!”我突然垂下頭,按著胸口,那裏麵盛滿了痛楚,就快要溢出來。縱使我刻意壓抑了這麽久,可最後還是在現實麵前泣不成聲。

春天帶著淅淅瀝瀝惆悵的雨,如約而至,對比冬天的嚴寒,雖然褪去了凜冽,卻依然不能溫暖我心靈深處。漸漸地,我已經不像明樺剛離開時那樣心疼不已。那鋪天蓋地的暈眩和黑暗,仿佛被另一種希望取代,隻是心裏的思念無處可逃。

生活依舊是學校和家裏兩點往返,明樺離開後,明燁也離開了學校,何佳琪準備出國,隻有我仍舊平靜地生活在這個城市裏麵。

實驗室樓後的法國梧桐已經長出嫩綠色的葉子,朝著那片無盡深藍的天空裏蓬勃生長。我的心裏總是記得樹下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笑起來時彎成月牙的樣子,一直記得他喝咖啡一定要放3顆方糖,怕被人看穿心思的時候臉也會羞澀地紅起來。我抬起頭望向天空,陽光穿透嫩葉照在身上,那一種溫暖,仿佛你注視我的感覺。

雖然我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人再跟我提起關於明樺的一切,但我心裏卻很清楚,我在等著他回來,等著他來兌現永遠在一起的承諾。我知道,我所需要的隻是時間和等待而已。

暖風過境後,夏天來臨,帶著灼熱的太陽光照耀著整個大地。半年的時間,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從前的一切如影隨形,當一切都成為過去,唯有思念愈來愈深。

周末的清晨,朝陽還未升起,當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我並不知道,與此同時,飛機飛越東西半球,落在堅實的地麵上。

似乎有急促的鈴聲響起,我睜開了眼睛。明媚的陽光灑落在身上,很舒適的溫度帶來很溫暖的感覺。窗外蔚藍的天空,翠綠的枝葉在暖風裏搖曳,連空氣也分外清新。

老媽突然衝了進來,我詫異地抬頭看著她。她似乎激動得一下子不知道怎麽開口,停頓兩秒後才說:“小月,他回來了,馬上就要下飛機了。”

看著老媽緊張的表情,我立即意識到,老媽口中說的“他”是指誰。

整整半年,已經整整半年沒有關於明樺的消息,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猶如被人重重一擊,我的心猛跳,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然而目光卻閃著雀躍而灼人的光。

老媽坐下來拍了拍我的手,臉上也是複雜的神情。她說:“你等很久了,快去吧。”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來得這樣突然,隻在一刹那間,光明終於衝破了黑暗。

一路上我都在想,明樺的病是不是好了?這半年他過得怎麽樣?見了麵我們該講些什麽?

計程車終於停在了飛機場門口。

我一路飛跑,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沸騰,心髒在胸腔裏失去節拍地急促跳動,就像要飛出來一樣。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於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喜悅和期盼,仿佛沉睡的每個細胞都在蘇醒,卻又夾雜著一點點難以置信的惶惑和不安。我生怕眼前的一切,全都不是真實的。

在老媽事先告訴我的出口通道,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雖然隻是一身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身形似乎也消瘦了很多,卻掩飾不住他那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墨色的眼睛仿佛沾染了晨露變得光彩四溢,大廳閃耀的燈光順著他的黑發滑落,留下一片晶瑩的色澤。

我在原地站定,由衷地感歎,不論在哪裏,這個人都像夜色中的螢火蟲那樣鮮明,那樣出眾。

他也看到了我,柔和而溫暖地微笑著,讓我的眼眶無法遏製地開始發熱。再也控製不住,我朝他飛奔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地抱住他。身體裏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我緊緊地擁住他,抬頭看著他那雙如湖水般深沉的墨色眼瞳,縱然熟悉到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在心裏,但不知道怎麽,就是看不夠。

他朝我笑笑,眉宇舒展,眼睛透亮,帶著幽幽的反光。

抱了好一陣,我仿佛還是不敢相信,又把頭深埋在他的胸前,貼著胸口傾聽那裏的心跳聲。我說:“明樺,你終於回來了。”

感覺到他胸口突然一震,我眼神驟然一暗。他的心跳起伏不定,淩亂得沒有了規律。這個心跳不是我記憶深處的那個平穩而安定的聲音。我退後一步,抬頭看他,他臉上的神情十分慌張和複雜。我盯著他的臉,發現那黑色的瞳孔裏麵有一種欲言又止的衝動,心很快沉下去。

我把視線移到他的胸前心髒的位置,踮著腳尖,用力一把拉下他衣服的領口,光滑的胸口瞬間展現在我眼前。我鬆開他,不斷退後,激動地喊:“你沒有做手術,你的胸口沒有疤痕!你不是明樺,你不是!”

他詫異地看著我好半天,歎了口氣,說:“小月,看來你真的能把我和明樺分清楚了。你猜得沒有錯,我是明燁。”

身體微微一晃,我連忙甩甩頭。明樺不會出事的,手術不會失敗的!我極力掩飾自己即將崩潰的悲哀,上前一步追問:“明樺呢?他為什麽不跟你一起回來?”

他微愣,一下子回答不上來。

一瞬間,我心神恍惚,整個人都像要散架一樣,隻覺得搖搖欲墜。我不想往最壞的方向去想,可是深吸一口氣,我說:“明燁,你為什麽不出聲?你告訴我,是不是明樺出事了?你告訴我呀!”我幾乎是在懇求他。

明燁垂下頭看著手,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黑色四方盒子。他把盒子抱到了胸前。那深沉的黑色,讓人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

我用手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睜著驚恐的眼睛盯著那個黑色的盒子。越看越像骨灰盒,難道回來的隻是化為灰燼的明樺?

眼裏晃過的是明樺手術失敗的情景,以及記憶裏明樺離開的那天晚上我做的夢,那個淚流不止的我,這些至今在我腦海裏仍然曆曆在目。

沒想到我會如此激動,明燁不禁輕咳一聲。他剛想說什麽,我就飛撲過去一把抱住黑色的盒子,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在痛楚的侵襲下,我幾近瘋狂地嘶喊著:“明樺,你這個不守信用的王八蛋,你騙了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來來往往的機場大廳,不時有人回頭,注視著蹲在地上號啕大哭的我。整個大廳都充斥著我發出的哭聲,我雙手掩麵,淚水止不住地流出。愛情果然隻是美麗的肥皂泡沫,一碰就會破滅。

已經哭啞的嗓子隻能發出低低的嗚咽,一種徹底失去的絕望在心頭湧起,我跪在地上,任黑色的盒子跌在我的身邊。突然手上一陣濕濕的暖意,我淚眼朦朧地看見我身邊居然是一隻對我伸著舌頭的毛茸茸的小狗。它一點都不懼怕地舔舔我的手,然後又舔舔黑色盒子裏麵掉落出來的碎末。

等我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暴怒地抓起小狗,使勁搖它,邊搖邊喊:“你給我吐出來!你怎麽能吃明樺,你給我把明樺吐出來,把明樺還給我!”

不知道誰尖叫一聲:“你這個神經病,快把我家多多放下!”

我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還在搖著小狗。明燁上前勸阻我:“別搖了,快把小狗放下。”我像發瘋一樣,誰勸都不行,我瞪著明燁吼:“他把你弟弟吃了,我為什麽要放了他?我要讓它陪葬!”

小狗的主人聽到我要把小狗弄死,急忙撲過來。我一點都不肯退縮,死活就是不鬆手。這一陣**,把機場保安都引了過來。兩個保安攔住我,小狗被他們搶走,我急得手腳並用也無濟於事。

眼看兩名保安要把我拉走,人群裏有人喊了一聲:“冉小月,你大吵大嚷的樣子真是太丟人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帶著一貫驕傲的語氣,像穿越了一個世紀一般傳到我耳朵裏。本來激動的我,身體瞬間凝滯,不敢相信地轉頭看了看身邊的明燁。他無奈地聳聳肩說:“我什麽都沒有說。”

我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再看另一個方向——一張和明燁一模一樣的臉。是明樺!他真的回來了!那張倨傲的麵容上有一絲不悅,狹長的眼眸中暗光閃動。

這時候保安已經準備把我帶走,明燁連忙上前跟保安解釋:“抱歉,我想這裏麵有些誤會。剛剛我弟弟買的餅幹掉在地上被那隻小狗吃了,我朋友有些激動。她平常不會這麽情緒失控的。”

什麽?餅幹?我轉頭看著明燁,說:“你說那個黑色盒子裏裝的不是骨灰而是餅幹?”

他也是一臉無奈地解釋:“我剛剛想跟你講的。可是你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把盒子搶走了。”

啊?我要瘋了!羞愧,鬱悶,狂喜,所有的情緒一下子亂七八糟地湧進心裏,讓我有一種想咬人的衝動。可是,我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明樺,我的心就像是中了魔法一樣,一下子平靜下來。

風不時地吹起他的發絲,拂過他略顯蒼白的臉頰。極具蠱惑性的眼神,俊朗的身影,那個夢裏的美少年穿越人群,仿佛從一幅唯美的畫卷中走出,朝我走來。

夢裏那趟載著明樺離去的列車,從西到東繞了一圈後,終於平平穩穩地停靠在了我身邊。

心激烈地狂跳著,呼吸急促,腦子裏嗡嗡地亂作一團,我什麽也思考不了。發酸發澀的眼睛越來越模糊,明樺臉上的笑容在我朦朧的眼睛裏化作一片柔情,我的世界開始下雨,傾盆大雨。那個熟悉的身影向我展開了雙臂。

有一刹那,時光仿佛倒流,我想起了初見他時的情景。路燈下,燈光斜射進他的眼睛,可是再耀眼的光芒也抵不過他眼底的光芒。

幸福如同此刻的陽光,照耀著我微笑的臉龐。我靠著明樺的雙臂再次聆聽到他的心跳,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個心跳更加強而有力。

當他終於回到我的身邊,我才發現原來我們的心從來不曾遠離。我今天才明白,原來失戀並不可怕,背叛也不可怕,因為沒有關係,生命中總是有愛著你的人,在某處等待。

在這茫茫人海、大千世界中,我何其有幸遇到這個愛我而我也愛他的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在我們最美好的年華裏,在我們都還來得及懂得珍惜的時候。

我的幸福人生現在才剛剛拉開華麗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