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鏡（五）·
那一天，吳曉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那間“妖舍”，回到人群之中的了。
總之，之後無論她在繁華的步行街上徘徊了多少次，都再也沒有找到那條小小的巷子。
沒有了窺視邵輝的恐懼，吳曉對於邵輝的猜疑如同發酵的麵團一般，越來越膨脹，越來越龐大，直到占據她的全身。這期間，有很多次她都在崩潰的邊緣……
也許是意識到了吳曉的不對勁，在距離派遣結束還有一個月的時候，邵輝意外地提前回國了。
帶著玫瑰和蠟燭，還有花錢聘來的小提琴手。
邵輝以其他同事羨慕不已的方式，向吳曉當眾求婚了。
小提琴手拉的是獻給愛麗絲，還是別的曲子？吳曉發現自己竟然分辨不出來……隻是在那音樂中，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自己聞到了若有若無的，青梅的香氣。
邵輝依然是她最好的選擇。
他的收入很好，家庭沒有太多負擔，以他的條件來說，他是吳曉最好的投資對象。
“好啊。”
吳曉聽到了自己對邵輝說。
有人在旁邊鼓掌。
有人在歡呼。
吳曉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應該很完美，因為下一刻，邵輝麵帶笑容，站起來靠近了吳曉，並且給了她一個擁抱。
將臉埋在邵輝的懷抱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吳曉的笑容須臾消失。
……明明周圍是一片喧囂，吳曉卻覺得自己的心冷靜到可怕，就像是她依然在那間昏暗、空氣陰冷的古董店裏一樣。
在那個男人離開之前，隻要對方一靠近就會雀躍不已的心，此時就像是布滿了塵埃，放置在雜物之間的古老銅鏡一樣，沒有一絲波瀾。
“吳曉，我會愛你一輩子的！”
在歡樂的環境下，吳曉聽到邵輝對她激動地說道。
“嗯……”吳曉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的手指神經質地在褲縫的地方摩擦了起來——就跟她當初摩擦那枚修好鏡的動作，一模一樣。
……
讓我們將時間稍微回轉到幾個月前。
小巷內。
妖舍。
阿渺捧著臉看著吳曉踉蹌離開的背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回到了櫃台前。
“我覺得她好可憐哦。”
他忍不住說道。
“嗬……”
店主在竹簾後麵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笑聲。
阿渺受不了地打了一個激靈。
“我說，老大，你能不每天躲在那裏頭不停地笑來笑去嗎？啊啊啊，受不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幾次退貨了？你知不知道我們下個月連水費都快交不出來了！老天，我到底是為什麽要來一個連電費都交不起，所以大夏天的連空調都沒有的店打工啊！”
阿渺越說越傷心，抓著頭發頹廢地趴在櫃台上哀號了起來。
電扇在屋頂嗡嗡地輕響著，除了他的哀號，一切都是那麽安靜……
“喂，等一下，你該不是——”
浪費了許多力氣哀號之後，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的阿渺皺了皺眉頭，一臉狐疑地跳了起來，然後躡手躡腳來到竹簾前。
“嘩啦——”
他用力地一掀竹簾，裏頭理應出現的那個人，卻早就已經不在了。
在燃著青梅熏香的天青色筆洗旁邊，一張薄薄的撒金花筏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字：
麻煩將修好鏡放回儲藏室哦。
“不要每次要到繳費的時候就偷跑啊！渾蛋！”
阿渺咬牙切齒地將那張字條團成一團，朝著空中扔了過去。
“真是氣死我了……”
雖然生氣，但是最後阿渺還是認命地捧著古老的銅鏡，走進了店內最深處的房間。
在異常昏暗的房間內，擺放著無數直抵天花板的粗苯桐木櫃子。
而在這些櫃子中，無數的古董安靜地躺在那裏。
這裏是“退貨”古董所待的特殊房間。
在妖舍中售賣的古董，在被主人退貨後，必須在這個黑洞洞的房間裏待上許久，才能重新放到外麵去。
按照那個總是在關鍵時候腳底抹油的店主的講法，這是為了讓古董“休養生息”……
阿渺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對於店主的奇怪行為還滿懷著不解，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古董又不是人……真的有必要去‘休息’嗎？”
而那個時候的店主隻是用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部分的臉，露出了笑得彎彎的，宛若狐狸一般的細長眼睛。
聲音從扇子後麵優雅地傳出來。
“哪怕是物品，跟人接觸得久了，也會像人一樣思考，會疲憊的……”
……
回想起當時店主的表情，阿渺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
“總覺得他又在蒙我了。”
他嘟囔著，踮腳將修好鏡放在標有“重修”字樣的抽屜中，然後快步離開了這間莫名散發著疲憊氣息的房間。
隻是，在回頭關門的那一刻……
他的視線無意間掃過了鏡子的位置。
在那裏，一抹如同月光般皎潔的微光氤氳流瀉，印出一抹修長翩然的青色影子。
青衣廣袖的男子就像是神話中的踏風而舞的天人一般漂浮在半空之中，在清秀哀傷的半透明麵頰之上，一道從鬢角斜跨下顎的疤痕無比醒目。
“啊啊啊——”
阿渺慘叫著，一把摔上了門，連滾帶爬地撲向了客廳。
“老大啊啊啊我們庫房鬧鬼了啊啊啊！”
……
聽到已經變調的聲音，正在摩挲著天青筆洗的修長手指，微乎其微地停頓了一刻。
“不是鬧鬼，是重修。”
店主無奈地扶著額頭，毫無姿態地傾倒在細藤編織而成的軟榻之上。
檀色的長發披散而下，幾乎遮住他的臉。
從這個角度，阿渺隻能看到他白皙的下巴。
“重，重修？”
阿渺一屁股跌坐在了矮幾邊上，順手將店主的茶杯裏金色的茶水一飲而盡以壓驚。
理所當然的，他又一次迎來了店主痛苦的抗議。
“重修啦，就是重修！是古董浸染了人氣之後慢慢化形而成的妖靈……你看到那個人臉上的疤痕了吧？”
“嗯……”
“那就沒錯啦，就是重修，是修好鏡的妖靈。”
……
阿渺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抓著頭發蹲了下來慘叫。
“有沒有搞錯！工資低，老板摳門，賣的東西怪怪的就算了！這裏竟然還在鬧鬼——”
“都說了不是鬧鬼！”
“我要辭職！”
“你先把我的頂級大紅袍吐出來再說！”
“嗚嗚嗚……我要辭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