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五）·
大概又過了半年以後，貝貝又一次見到了孫禮。
那個時候的她正在為上節目而等待化妝師為她化妝，而她很驚訝地發現，給化妝師送水的送水小工，竟然就是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孫禮。
在鏡子中，他們之間的視線在無意間對上了。
孫禮驟然低下頭，飛快地衝出了化妝室。
“哎呀——那個人——”
貝貝差點跳起來追過去，不過想想節目，最後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你對那個人感興趣？”
化妝師有些殷勤地詢問道。
“那個人……我以前……他以前不是很有錢嗎？”
貝貝猶豫地選擇著措辭。
化妝師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八卦的笑容。
“咦，原來你也知道啊？不過，他現在可慘了。”一邊刷著粉底，化妝師一邊隨口說道，“他那件事情之前鬧得還挺大的，當時他好像迷上了一個不知名的小明星吧，說是自己的真愛，最後被趕出了家門。結果你猜怎麽，他在這頭為了那個小明星跟家裏對抗，那個小明星就找了一個富商，看著他家裏不鬆口不肯讓她進門，轉頭就跟富商結婚跑路了，留了一屁股債務給他。好在我們老板以前還認識他，給他安排了個工作在後台混口飯吃，不過他那種富二代嘛，幹啥都幹不好，最後隻能當個送水小工，不然恐怕真的就隻能去睡馬路了。”
“是這樣嗎？”
貝貝眨了眨眼睛。
聽到前男友如今淒慘的經曆，貝貝的心情變得十分的複雜。
該說什麽好呢……
並不是不覺得高興的，畢竟，當初他是那麽冷酷地甩掉了她。
可是，貝貝也不覺得自己高興。
心中的情緒是那麽複雜，貝貝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
“早就跟那個人沒有關係了，還想他做什麽呢？”
在內心動搖的時候，貝貝不自覺地拉開了抽屜。
那把讓她一眼就看上的扇子正靜靜地躺在那裏，散發著清淡而美妙的桃花香。
貝貝一點一點展開那把扇子，視線被那一樹燦爛的桃花所填滿，而在得知孫禮近況後有些浮躁的心也在瞬間變得寧靜下來。
已經是分手了的人了，那麽，無論他過得好或者是不好，都已經與她沒有關係了。
貝貝是這麽想的。
隻是，老天爺在這個時候，還是沒有忍住跟她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在結束了一天的拍攝活動後，貝貝還是與孫禮相遇了——而且，還是在一個非常尷尬的情況下。
“孫禮！你還以為你是當初那個大少爺嗎？我能收留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要是嫌在我這裏不舒坦，你自己找個門路去過活！連送水這種事情都做不好，你自己不害臊就算了，背後竟然還在嘀咕我刻薄你？我跟你說，我要真是刻薄你，事情早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一陣尖利的吼叫飄**在午夜清冷的空氣中。
引得貝貝一行人不由地停住了腳步，轉頭朝著吼叫聲發來的方向望去。
在後門的台階上，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雙手環胸，抖著腿衝著台階下麵一個有些狼狽的，跌倒在地上的男人傾瀉著各種各樣難聽的話語。
而那個狼狽的男人身體顫抖著，好半天都找不出一句完整的反駁的話來。
“我……你……明明是你亂扣我這個月工錢……我知道你想做什麽，無非就是想讓我自討沒趣地離開，但是話又說回來，你……你既然想讓我走，好歹我的工錢要給我……”
“哼——”
或許是被說中了心思，那名年輕人，或者說，孫禮曾經的“朋友”臉上浮現出了些許不自在。
可是，礙於麵子，他也絕對不可能在其他人的麵前打自己的臉。
在一聲冷哼之後，他冷冰冰地拋出了自己的話語。
“反正你愛走不走，工錢該給你的我都給你了，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他氣勢洶洶地拍上門，隻留下了地上那個落魄得好像連影子都變得瘦弱不堪的男人久久地坐在原地發著呆。
貝貝的視線一滯……
隻需要一眼，她就認出了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是孫禮。
穿著送水小工的衣服，被曾經的“朋友”如此羞辱……
從孫禮身上彌漫出來的頹廢和絕望幾乎可以化成實體的黑霧。明明還是一樣的麵容，但是那個屬於“富二代”的孫禮好像已經徹底死去了，留在人們眼前的，隻有流浪狗一般失魂落魄的軀殼。
貝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之，在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自顧自地朝著孫禮走了過去。
“嗨……”她聽到自己對著孫禮說道，“我請你吃個飯吧。”
頹唐的男人震驚地抬起頭，視線在落在貝貝臉上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茫然。
就好像他壓根就沒有認出來，這個麵容明豔的女人，就是曾經那個被他打上“無用”標簽的女伴貝貝。
而在好不容易認出她之後，孫禮的臉上驟然浮現出了震驚、羞愧和不知所措的複雜表情。
貝貝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後，將孫禮拽到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麵館。
在牛肉麵嫋嫋騰起的霧氣中，他們兩個相對無言地吃著麵條。
氣氛變得如此的玄妙和奇異，宛若一場異想天開的幻夢。
貝貝抬起眼睛，不自覺地打量著大口大口吃著麵條的孫禮——他看上去已經餓了很久，吃東西的時候，有一種近乎粗俗的貪婪，貝貝單手托著自己的腮，忽然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我記得，我第一次跟你出去吃飯，你說三文魚是不上台麵的東西……你隻吃日本當日送達的星鰻……”
孫禮的筷子一頓，幾根麵條混著渾濁的麵湯哧溜一下落回了碗裏。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看著貝貝，嘴唇微動了一下，但是，卻依然沉默。
看得出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貝貝的回憶。
貝貝眨了眨眼睛，然後繼續開口。
“其實那個時候，我連生魚片是什麽都不知道，卻還要對你說，‘啊，是嗎？我也喜歡星鰻’……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吃日本菜，我最喜歡的就是小麵館，熱熱的湯，麵條上蓋著大塊大塊的牛肉。不過，那個時候的你，應該不可能，也不屑於到我喜歡吃的麵館去吃麵吧。”貝貝頓了頓，視線落在了孫禮麵前已經快要吃空的碗上，“其實，牛肉麵真的很好吃，對嗎？”
孫禮尷尬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因為熱氣還是因為羞愧，他的顴骨微微發紅。
“是，是啊……那個時候的我，太蠢了，我，我壓根沒有意識到什麽是愛情，我……”
孫禮語無倫次地說道。
這個晚上出現在他麵前的貝貝是那麽陌生，那麽……美麗。
以至於他甚至想不出理由，當初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絕情地將貝貝踢開呢？
在一些東西沉澱之後，另外一些記憶就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那個時候，明明是自己最先發現了貝貝的不同，明明是他率先被貝貝身上那種不媚俗、不攀附的氣質所吸引——然後，才有接下來的追求，才有他們之後的戀愛。
但是最後，也是他自己無視了一切，拋棄了貝貝，落到了現在的地步。
孫禮困難地在腦海中尋找著語句，企圖說明自己的愚蠢和對貝貝的讚美，但是他卻被貝貝打斷了。
貝貝笑了笑。她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打開錢包，將裏頭的紙幣拿出來，隔著桌子推給了孫禮。
“我不知道你究竟遇到了什麽，但是我覺得你會需要這個——希望你能開心點。孫禮，吃點好的，早點睡覺。”
孫禮一哽。
他看著那些鈔票，下意識地就用手按住了它們，但是很快又反應了過來，臉頓時漲得通紅。
“這，這不好吧，其實我也……”
“拿著吧。”
貝貝平靜地說。
孫禮愣了愣，最後還是將錢鄭重地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謝謝你，貝貝……還有，對不起。”
他忍不住說道。
“其實不用說對不起。”貝貝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想，其實我應該感謝你拋棄我。你知道嗎，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喜歡過你，隻是，我其實一直都不是你喜歡的那種女生……”
“貝貝……”
“噓——孫禮，讓我說完。你一直以來喜歡的都是那種純潔又高潔的女生，但是，我並不是那種人，就像是……牛肉麵一樣，我就是那種又俗氣又普通的女生。在我還喜歡你的時候，我一直勉強自己配合你、適應你，並且安慰自己說，不管怎麽樣，你至少願意給我錢，給我優渥的生活……至少這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是愛我的。漸漸的，我越來越沉溺於你給我的禮物和各種奢侈的生活。從根本上來說，我跟你，是格格不入的兩個人。幸好，真的，幸好，你最後跟我分手了，如果不是那個分手，我恐怕至今還沉溺於那個虛幻的夢中，為了你的喜歡或者不喜歡患得患失。”
“我不知道……”孫禮有些茫然地看著貝貝，他喃喃地說道。
所以，原來真心愛著他的人，竟然是貝貝嗎？
孫禮簡直不敢相信。
“是啊，你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了，感謝你的分手，最後我才發現，我其實一點都不需要為了別人來抑製自己的天性。我就應該依自己的步調來生活，用自己的錢，買喜歡的東西，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並不是那種可以安心依附在別人身上的人……孫禮，這頓飯，還有這筆錢，是我給你的感謝費，謝謝你，讓我意識到這些。”
貝貝站了起來，她並沒有多看孫禮一眼，而是瀟灑地轉身，一步一步朝著門外走去。
在她即將離開的時候，隔壁桌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她。
“哇，快看！”
“好像是姚貝貝……”
……
在那些人的竊竊私語中，貝貝拿出了墨鏡戴在了自己的臉上，然後拉開厚重的布簾，一步一步走入了暗色的夜幕。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後，孫禮正呆呆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桃花的香氣在蔓延。
就在她離開的那一瞬間，孫禮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朦朧的影子。
那是一個窈窕而美貌的女子……那是他夢中曾經出現過的李香君。
在飛舞的桃花瓣中，李香君一襲紅裙，跟在了姚貝貝的身後，一步一步跟著她離開了。
她們兩個，都沒有回頭。
也絕對不會再回頭。
畢竟，孫禮從來都不是那個可以讓她們回頭的人。
幾個月後——
妖舍內已經有夏季的暑熱。
在風扇吱吱呀呀轉動的聲音中，阿渺趴在櫃台上，像是老年人一樣看著報紙。
“船王之子孫禮浪子回頭，即將與玩具大王女兒完婚？”
他忽然驚訝地出聲，鼻子皺起來，稍微靠近了一些報紙，好看清楚上麵那張照片。
照片拍攝於一家豪華酒店內，內容則是一場異常奢華的訂婚宴會。
而照片的主角之一，就是孫禮。
他臉上掛著麵具一般的笑容，挽著身邊麵無表情的未婚妻的胳膊——兩個人就像是櫥窗內的假人一樣，明明是訂婚宴會的照片，上麵卻一點幸福的氣息都沒有。
重新回到了“貴公子”身份的孫禮，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徹底湮滅了。
“原來他就是那個船王之子啊？”
阿渺用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嘀咕道。
當他將報紙翻到娛樂版塊後，另外一個熟悉的人影也映入他的眼簾。
《2015金球電視節年度最佳新人獎爆出黑馬！新人姚貝貝強勢上位！》
配合著聳人聽聞的新文標題，姚貝貝手捧話筒，在報紙上對著阿渺笑得燦爛無比。
也許是因為印刷問題？
在光鮮亮麗的舞台上，阿渺在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她背後有桃花在飄散。
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擁有這麽強悍的人氣，她的運氣也確實有一些好得不太像話。
“難道，這就是桃花扇的功效？”
阿渺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道。
“笨——”
然而，在他身邊，卻有人出乎意料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啊啊啊——薑拓？”
阿渺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才發現，那個回答他問題的人，竟然就是許久沒有見到的，店長大人的死對頭薑拓。
隻見他手中又換了一把扇子，在自己身前扇著風。
細長的桃花眼睛眯起來，笑得像是剛偷吃了一整隻雞。
而這個時候的他，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插話行為有多麽讓人覺得驚恐，反而在得意地大吹大擂。
“是我啦！是我！她的好多個通告都是我通過我的人脈推上去的啊——不過，她也確實還算是努力啦……”
阿渺忽然想起來，之前貝貝好像曾經說過，自己有遇到過貴人，於是之後的運氣就變好了許多。
“為什麽要幫她啊？”
阿渺覺得很奇怪。
“那把扇子不願意跟我，那至少得為她選個還不錯的主人，才不枉費那把桃花扇之名啊！”薑拓調皮地衝著阿渺擠了擠眼睛。
接著，他將扇子插在了自己的腰間，大搖大擺地跳到了櫃台裏。
“說起來，我好像之前還在這裏訂了一個香爐……”
“喂喂，你不可以進來！”
“哎呀，這種小事不要太在意啦！”
“店主！店主快來啊，薑拓又出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