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在折痕的地方等待

陽光很柔和,風中吹來微涼的濕意,也帶來些許清爽。然而,此時的盛世影視公司辦公大廳裏卻彌漫著低氣壓。

新堂聖如石雕般沉默地坐著。

真皮的歐式沙發上,他的身影逆著光,淡淡的光線裏,他就像深夜裏的白色霧氣。

李克緊皺眉心,隨意地翻看著桌上各類今早最新出版的影視刊物。厚厚一摞,幾乎每一本裏都有關於新堂聖的爆炸性消息,除了充滿攻擊性的字字句句以外,標題更是觸目驚心。他越看臉色就越陰沉。看完全部的雜誌後,他把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幾欲噴火的模樣:“過多的負麵緋聞是藝人的大忌!你差點兒被毀掉過一次,難道還不知道學會收斂嗎?”

“收斂?”

逆光的剪影裏,新堂聖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然後,他懶洋洋地滿不在乎地望向李克,似乎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但他的眼睛裏有著一閃而過的嘲諷:“克,你是讓我處理這個緋聞嗎?我又不是記者,可能沒辦法滿足你的需求。”

“現在你還有心情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李克勃然大怒,吼道,“你看看這些雜誌!”

說著,他將幾本雜誌攤開給新堂聖看。

《Siyanie新歡舊愛一擁而現,哪一個才是最愛?》《Siyanie換女人的速度堪比換衣服》《Siyanie忘恩負義,辜負昔日女友苦心》《Siyanie是現代版陳世美——背後的隱戀大揭秘》等等顯目的標題。

新堂聖目光淡淡地掃過那些雜誌,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然後,他的唇角有抹奇異的笑意,他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室裏顯得出奇的響亮:“隻是這些?難道就不能寫得更精彩些?我跟夏方晶晶在一起就不會被詆毀,甚至是像安諾西那樣的人也可以,但就是跟我所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要麵臨這麽多肮髒的流言。”

“你……”

李克皺眉,用手指著新堂聖,氣得渾身發抖:“你懂不懂現實,你既然選擇踏入這個行業,就要準備為了這個行業付出,在這裏你是沒有資格談愛情的,你的粉絲們支持你喜歡誰,你就得喜歡誰!”

“哦?如果粉絲是喜歡木偶這樣的東西,倒不如找幾個沒思想的植物人當他們的偶像,操作起來會更簡單。”新堂聖迎著他的目光,笑容裏有種冷漠的妖嬈。

“你!”李克氣得還想說些什麽,他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他隻好先接起電話,“喂,你好……”

“怎麽可以這樣說?事情不是這樣子的!”

“這能說是濫情嗎?Siyanie出道以來就沒有公開過任何一位女友,不管是安諾西還是夏方晶晶……”

“行!如果你們認為這是我們在用下作的手段炒作,那麽我什麽都無可奉告!”

電話裏傳來的似乎是不客氣的逼問,李克的眼神一冷,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竟然怒吼起來:“我說過一切無可奉告!”

他“啪”地合上手機。

李克的情緒還處於激動中,惱火地走來走去。

新堂聖的眼神靜靜的,然後,眼中閃過一絲隱約的亮光。

“你是在擔心我嗎?”他似笑非笑,手指輕輕地撫弄了一下紫色的頭發,看不出他是認真地,還是在打趣地詢問。

李克怔了怔。

他低聲又問了一次:“是嗎?你在擔心我?”

李克想了想,說:“我是你的經紀人。”

“哦。”新堂聖仰靠在了沙發上,笑容慵懶:“原來是這樣啊!”

風從窗口吹進來,白紗窗簾隨風而舞。放在窗台上的盆栽,小小的白色花瓣悠然飄落,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弧度,緩緩地落在了冰涼的地麵上。新堂聖閉上眼睛,他的麵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睫毛漆黑濃密,仿佛他最後的一絲渴望也被風輕輕吹散了,安靜得幾乎聽不到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克揉了揉眉心,直視新堂聖,他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開個新聞發布會吧!”

“新聞發布會?”新堂聖重新睜開眼睛,他眼眸幽深,神情也是極其冷漠,隨後嘲弄地勾起唇角,說,“難道你是想讓我告訴記者那些其實是捕風捉影的事,我愛的人隻有夏方晶晶嗎?”

李克無奈地搖搖手:“隻是希望你不要說一些對自己沒利可圖的話。”

新堂聖起身,微挑眉毛,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我先走了,後續的事交給你。你應該很善於處理這些遺留問題。”

說著,他拉過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大號衛衣套上,把帽子拉起,遮住大半張臉,輕笑一聲:“至於新聞發布會,我會準時出席。”

說完,他便走出了辦公室。

*** *** ***

Siyanie將於今日上午9點召開新聞發布會,夏方晶晶也會到場,兩人會共同澄清各種傳聞。

消息一經傳出,公眾轟動了!幾乎所有的媒體都派出記者趕往新聞發布會現場,各大電視台的娛樂頻道也放棄了原本的節目安排,改為插播此次新聞發布會的現場情況。而新聞發布會現場更是人聲鼎沸,無數記者將過道擠得水泄不通。幾十個身穿藍色製服的保安維持著秩序,將記者們攔到黃線之外。

此時的發言席上空****的,新堂聖和夏方晶晶還沒有到,但桌子上已經擺滿了標有各家媒體標誌的話筒,攝像機也已經架好機位,對準發言席。各大媒體的記者邊好奇地猜測這次新聞發布會的目的,邊焦急地等待著。

終於,8點55分時,新聞發布會大廳的側門打開了,在保安的護送下,新堂聖和夏方晶晶以及雙方公司的相關負責人進入會場。

瞬間,無數閃光燈“哢嚓”“哢嚓”地閃個不停!

無數話筒、無數攝像機、無數閃光燈對準了發布會的主角,即使有保安們把守,記者們還是如洪水般蜂擁上前。閃光燈如星海般閃爍,場麵一度失控。

夏方晶晶略帶疲倦,像是剛錄完影,她對身旁的新堂聖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講著電話:“我……不行。你快去,不要遲到了。我這邊暫時還不能過去……”

急於采訪到最新頭條的記者們擠成一團。混亂中,夏方晶晶的聲音漸漸被淹沒。就在這時,被推搡之中的一個記者身子不穩,向後倒去,為了保持平衡,他本能地一撒手,高舉著的攝像機跌落下來。

攝像機跌落的方向正好衝著夏方晶晶。

眼看攝像機就要砸在她的頭上。

所有人都震驚了。

電光火石間,新堂聖一把抱住夏方晶晶,將她的頭護在自己胸前,然後擁著她迅速地閃到了一旁。

攝影機重重地砸在地上。

“聖!你……還好嗎?”

夏方晶晶著急地看新堂聖傷到沒有,手機掉到地上也沒顧上。

頓時,大廳裏立刻又恢複熱鬧喧雜的場麵,記者們興奮地問各種問題,其中隱約可以聽到有些記者在說:“還澄清什麽?遇到危險首先想保護的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這不是很明顯嗎,Siyanie最重要的人就是夏方晶晶。”

空氣裏彌漫著春天的氣息,風雖然清冷,陽光卻燦爛無比。

客廳的電視裏,各個頻道都晃動著他那充滿貴族氣質、神態優雅迷人的身影。

海公主的手指僵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裏的新堂聖,她的眼瞳裏有種近乎透明的淺光。

新聞發布會正式開始。

大廳裏一下子變得安靜無聲,所有記者都看向前麵的發言席,新堂聖和夏方晶晶進入發言席坐下,閃光燈瘋狂地對著兩人拍照。

新聞發布會的主持人先是按照慣例感謝各媒體記者在百忙之中出席發布會,然後介紹了出席本次新聞發布會的人員,最後將後麵的時間交給了李克。

“最近流傳著一些關於鄙公司藝人Siyanie的不實傳言,今天召開新聞發布會就是為了做出澄清。”李克麵對眾媒體記者,冷冷地說,“因為工作關係,Siyanie認識了夏方晶晶小姐,他們之間的交往隻是建立在工作的基礎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私人感情。”

此話一出,所有記者都半信半疑地沉默了,但是很快,幾乎每一個人都拚命提高音量,爭先恐後地提出質疑:

“遠的不說,就拿眼前這件事,夏方晶晶一定是Siyanie很重要的人吧?那麽重的攝像機砸下去,他還依然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保護夏方晶晶,這樣還說沒感情?”

“現在的新聞發布會多了,每個明星對於自己的緋聞都有一套解釋。誰知道這裏麵究竟有多少真感情,多少假感情?”

大廳裏頓時喧鬧起來。主持人不得不站出來維持秩序,對著記者們喊道:“請大家一個一個地提問,第一個問題先請《時代影誌》的記者發問,其他記者請安靜!”

“Siyanie,你之前處於事業的低穀時期,夏方晶晶曾多方麵幫助過你,現在你此次出席新聞發布會是為了澄清你跟夏方晶晶不是情侶關係嗎?”《時代影誌》的記者單刀直入地問。

“是的。”新堂聖回答,“我跟夏方晶晶不是情侶。”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燈光打在新堂聖的臉上,攝像機拉近距離。仿佛世間萬物都在這一刻淡化成陰影,明亮耀眼的隻有他。

“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夏方晶晶,我雖然很感激夏方晶晶幫我重振演藝事業,但我隻當她是事業上合作的夥伴,一個妹妹而已。我所愛的女孩隻有一個。那就是——”

說這句話的時候,攝像師將鏡頭直接推近拍攝新堂聖的麵容,他美麗如夜霧的眼睛無比幽深,有著放棄一切也無法丟棄的深情。

夜風般溫柔的微笑在他的唇角**漾開來。

海公主的呼吸忽然停止了。

空氣一下子靜得出奇,她的心裏也是一片寂靜。她凝視著電視裏的他,漸漸地,她的眼中有潮濕的霧氣湧上來。

全場屏息。

記者會的現場靜得讓人吃驚,大家仿佛受到了某種吸引,新堂聖眼中的光芒仿佛是會流動的香氣。

他的聲音輕柔無比:“海公主。我喜歡的人隻有海公主。”

當這個名字被說出來的瞬間,閃光燈瘋狂地閃動起來。

“是真的嗎?”

“夏方晶晶……”

記者們紛紛把目標轉向一旁沉默著的夏方晶晶。

“Siyanie說當你是他的妹妹……”

“是的。”夏方晶晶展開一貫的帥氣笑容,“我來隻是幫Siyanie澄清一些誤會,如果非要給我和他的關係做個定義,讓我們扯上點兒關係之類的,那就是兄妹吧!”

她的聲音清脆,語調裏充滿了熱情的活力。

她坦白:“我跟Siyanie之間不來電的,所以拜托大家不要總是把我跟Siyanie寫成一對。我很欣賞他,但這不代表我就應該愛他。”

穿著黑色外套、深藍色破洞牛仔褲的夏方晶晶看起來帥氣極了,她的手腕上還有脖子都戴著閃亮的飾品,更加凸現出一種中性美。她跟新堂聖坐在一起,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對情侶。

尤其當她鄭重地說:“不管是身為同事的我,還是身為朋友的我,或是身為妹妹的我,都發自肺腑地祝福他們。我希望Siyanie能跟他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

“謝謝你,晶晶。”新堂聖唇角揚起性感慵懶的微笑,閃亮又迷離的眼神就像一道炫目的白光,他輕聲說——

“海公主,如果你也喜歡我,就來山頂遊樂場,我會在那裏等你。”

“我會在那裏等你。”

海公主的心突然仿佛被什麽東西用力撞擊了一下!

她全身都被陽光照著,長長的睫毛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仿佛在聽著什麽,又仿佛什麽都聽不到。

望著那個絕美如清晨白霧的他,她最終放棄了偽裝自己,任由眼神將自己內心最溫暖柔軟的感情釋放出來。

與此同時,現場的記者們漸漸分出一條窄窄的道路來。雖然依舊手拿著話筒、扛著攝像機,但大家已經停止了激烈的爭論。

新堂聖如同王子一般,微笑著朝先問發布會大廳外走去。在他走出去的同時,鬆了一口氣的李克也站了起來,他的眼中有著祝福和笑意。

*** *** ***

陽光是橙色的。

山頂遊樂場的中央有一道由水晶玻璃製作的美麗彩虹。在陽光照耀下,它那優美的弧度呈現出晶瑩透明的絢麗光澤,夢幻得令人驚歎。

即使是從山腳向上望去,巨大的彩虹依然耀眼奪目。

一手拿著玫瑰花束,一手拿著一張紙,新堂聖滿懷期待地看著上山的那條蜿蜒的道路,終於,他看到了從山路緩緩而上的她。

身後的記者群也看到了,有幾個甚至已經衝到了她的身旁,搶先拍下現身的女主角。

今天,海公主穿著深藍色的裙子,氣質溫婉,在星海般閃爍的閃光燈下,她的眼睛依然澄靜,好似溫溫的白水。

粉絲們開始議論起來——

“原來這就是Siyanie喜歡的那個女孩啊!”

“看起來不怎麽好看嘛!”

“Siyanie怎麽會喜歡她?真是讓我嫉妒啊!”

……

麵對各式各樣的諷刺,她身上竟然還是有種令人無法輕視也不敢褻瀆的純潔氣質。她的眼睛仿佛是清晨的露珠,又美麗得猶如深海的寶石般。

原本擋在路中間的粉絲和媒體記者們不自覺地分開站在路兩旁,留出一條長長的通道來。

新堂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海公主。風吹了過來,不知怎麽的,他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手中的紙片便飛走了,像受了傷的蝴蝶般在空中飄了幾下,落在了地上。

他俯身去揀,結果又一陣風吹來,紙片再次飛了起來,而且離他越來越遠。

他對海公主微微一笑,如櫻花般魅惑。在他微笑的這一刻,他已轉身去追那張隨風飄遠的紙。

莫名地,看著他轉身的刹那,有一種絕望和恐懼慢慢地從海公主的骨髓裏蔓延開來。

紙片仍在輕快地向前飛著,他追上去伸手去抓它。

終於,他在紙張差點兒飛下山崖的那一瞬抓住了它。然而,新堂聖在抓住那張紙的同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山下栽去。

“啊!”

“新堂聖!”

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得尖叫起來。

在這片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中,海公主怔住了,她臉色慘白,怔怔地看著新堂聖不受控製地摔下山……

新堂聖一頭栽了下去,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從半空中跌落,白色的身影映襯著藍天,輕輕飛揚的衣角,就像蔚藍晴空下的一抹淡淡雲絲,接著,他重重地落到了半山伸出來的一塊大岩石上。

從他身體裏流淌下來的血滴滴答答敲墜在岩石上,慢慢地擴散。

海公主僵硬地站著,身體不停地顫抖,世界一片混沌,她的嘴唇顫抖著,心中卻是一片白色的死寂。

她機械般地一步步走到山崖邊,由上而下俯視著岩石上的新堂聖,她恍若也死了,麵前的世界漸漸由鮮紅變成白茫茫的。直到,最後一抹血色也從她的唇上消失。

她的心仿佛在瞬間墜入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裏,沒有盡頭地下墜,然後突然間墜入了一場異常冗長的夢裏。

夢中的少年有著細致如瓷器般的肌膚,他安靜地攥著一張紙,仿佛是在深夜才綻放開來的曇花,美得讓人不忍觸碰這一刹那極致的美麗。然而在一大片暗紅的血泊中,他的脖頸似乎已無法扭動,他的眼睛吃力地轉動著,想看向某個方向。

他的聲音在凝固的空氣裏微顫。

“喜歡……你……”

喧鬧的世界。

各種上山下山的汽車喇叭瘋狂地鳴叫,人們的尖叫幾乎要將耳膜刺穿,對著手機和電話狂喊,黑壓壓的人群慌亂地擁擠著。

白衣的他宛如折翼的天使般靜靜地躺在那孤零零的被鮮血染紅的岩石上。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一遍一遍地說著:“喜——歡——你——”

新堂聖的聲音溫柔美好得如夜露一般,仿佛有著震懾人心的魔力,如此好聽,讓時空在刹那間凝固如同水晶般璀璨透明。

她在離他很遠的山頂,可他溫柔的聲音似乎就在她的耳邊輕輕響起。

終於,山頂遊樂場專業的搜救人員趕到了現場,他們借著專業救生工具的幫助很快就將新堂聖救了上來,然後將他輕輕地抬到路邊等待的救護車上。

黑壓壓的人群閃開一條窄窄的道。

她怔怔地走了過去。她好像忘記了怎麽走路,走得很慢很慢,當她終於走到他的身邊時,她隻是怔怔地望著血泊中的他,開始發呆。

世界安靜得從此沒有了聲音。

清冷的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冰冷地照耀著大地,淡淡的光芒照在新堂聖已經被染紅的純白色衣服上,他唇邊的笑容美如櫻花。

他的手還緊緊抓著那張紙,紙上被鮮血浸得模糊的字跡映入海公主的眼簾。

喜歡照亮你的臉龐

把悲傷的痕跡悄悄隱藏

不管眼淚就快流出

在明天來臨之前

我還是會說那句我愛你

永遠不變的我愛你

……

海公主怔怔地看著,麵容異常蒼白,黑色的瞳孔裏空****的,緩緩地,她跪在地上,跪在他的身邊。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雨滴透過兩旁的樹葉縫隙輕輕滴落。她木然地跪著,身體漸漸被淋得濕透,雨越下越大,雨水狂亂地浸濕她茶色的卷發,浸濕她的麵容。

*** *** ***

市人民醫院門口,急救車呼嘯著開進來,警示燈急速刺眼地閃動著,醫生和護士們從大門口衝過來,救護車後門打開,擔架被小心翼翼地送了出來。

“快!”

擔架床的輪子在地麵飛快地滾動,醫生們邊查看病人毫無血色的蒼白麵容邊焦急地推著床跑,護士高高地舉著吊瓶。

高貴俊美如王子一般的人,此時卻如失掉靈魂的木偶般死氣沉沉地躺著。他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一隻蒼白發紫的右手從床邊跌落。

醫生們緊張地邊跑邊喊:“再快點兒!”

“加快速度!快來不及了!”

走廊上的人們仿佛感覺到事態有多麽緊迫,紛紛讓開通道。而急救室的大門早已敞開,醫生、護士推著擔架床衝了進去。

“砰——”

門被重重地關上。

海公主呆立在急救室外。

急救室門口上方的紅燈亮著,幽暗的紅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剛剛,在救護車開往醫院的路上,負責急救的醫生已經給他注射了針劑,並努力地對他進行心髒按壓,甚至為他做了人工呼吸,可,他就是靜靜地躺著,像是死掉了一般。

雪白的病床。

新堂聖的胳膊虛弱無力地搭在床邊。

雪白的紗布將他頭部上的傷口緊緊纏著。一層一層,厚厚的紗布,不知道那道傷口究竟有多麽可怕,竟需要這麽多的紗布,幾乎已經完全掩蓋住他迷人的紫發。而他蒼白的麵容上幹裂的嘴唇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漆黑的睫毛覆蓋著緊閉的眼睛,留下濃重的陰影。

在這間安靜的病房裏,她就像置身於茫茫的白霧之中,耳邊依舊是轟轟的巨響。她已經麻木得沒有了任何感覺,就連胸口原本一陣陣翻絞著要將她撕裂的痛苦也仿佛察覺不到了。

就像不受自己控製了一般,她僵硬地向前走著,然後停下來。

她臉色蒼白,就像被寒雨淋濕的無家可歸的小鴿子,終於,濃濃的白霧漸漸散去,那蒼白得如同已經死去的人影漸漸浮現在她麵前。

他靜靜地躺著,臉上罩著氧氣罩,手腕上插著輸液的管子,**一滴一滴地流淌進他的身體。他的胸口似乎沒有起伏,隻有旁邊心跳記錄儀上的微微曲線證明他還活著。

他安靜得就像剛出生的孩子,他不知道她來了,不知道她就站在他的身邊,不知道她的戰栗和恐懼,不知道她的心痛隻有他睜開眼才可以複原。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在調試適量的藥劑好為病人輸液。

那藥瓶好小好小,她甚至懷疑這麽小小的一瓶藥能起多大作用,能讓他醒過來嗎?他了無生氣的樣子仿佛會隨時停止呼吸。

“啪——”

有護士把燈打開。盡管是白天,但因為陰雨天氣的關係,室內還是稍顯昏暗。燈光將海公主的身影拉得斜長,她的影子輕輕覆蓋著新堂聖,他像一個睡王子,靜靜地閉著眼睛,漆黑纖長的睫毛也靜靜地一動都不動。

即使心跳記錄儀還在呈現微微的曲線,可莫名地,有一種恐懼襲上心頭,使海公主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搭在他手腕的脈搏上。

輕微的脈搏跳動使得海公主終於從漆黑窒息的空間裏墜落下來,隻是這種急速的轉變,仿佛失重的感覺,一下子將她身上所有的力氣帶走了。

旁邊的人扶住了突然暈倒的海公主。慢慢從眩暈中恢複過來,海公主看到一個護士關切的麵容,同時聽到了護士在問她身體是否不舒服。

“這位小姐,你還好吧?”從這個意外摔下山而重傷的患者被推進急救室的那一刻,這個女孩似乎就一直跟著,而她的衣服全部濕透。早春的天氣還很冷,身為護士的她忍不住關心一下。

“謝謝,我沒事。”

海公主機械地回答她,緩慢地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望著沉睡中的新堂聖發怔。良久,她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她海藻般的長發散落在臉頰兩側,隻露出蒼白消瘦的側臉。她的眼睛微微紅腫,睫毛又長又密。

看樣子她是哭過了。護士正想勸勸她,這時,心跳記錄儀“嘀”地尖叫一聲,曲線變成了一條直直的線——表明病人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海公主的呼吸也隨之凝滯了。

“快!”主治大夫立刻進行搶救。

“砰!”

新堂聖的身體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醫生急喊。

“砰!”

新堂聖的身體再次高高彈起,又無力地落下。

“電流再加大!”

“砰!”

像鬆軟的布偶,他單薄的身子高高地彈起,然後,重重地、無力地跌回去。

經過一番緊張的搶救,醫生無奈地搖搖頭,似乎跟護士們說了些什麽,然後告訴在一旁似乎已經沒有了靈魂的海公主:“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什麽?”海公主緩緩地側過頭,仿佛想聽清楚醫生在說些什麽,她的眼睛呆滯而空茫,然後,從她的喉嚨裏發出一絲尖厲的聲音,“騙人!不會這樣。他不會……”

醫生和護士都準備離開病房了。

見狀,海公主想去抓住那個醫生的衣服,可是她一點兒挪動身體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祈求:“別走……”

她的聲音很小很小,小到沒有人聽見,但她還在不停地說:“請你們別走……不要走……”

她的低語漸漸被眾人聽清楚了。

她站在病床邊,輕輕俯下身體,用手指輕柔地碰觸著新堂聖蒼白的麵容。

“你們聽……”海公主溫柔的低語飄**在靜悄悄的病房中。

“嘀!”

“嘀!”

突然,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心跳記錄儀發出來,長長的直線竟突然有了起伏的曲折!幾個護士驚得目瞪口呆,主治醫生又連忙衝了過來。

*** *** ***

滴答,滴答。

窗外,天空靜靜飄著雨絲。

春日的雨即使滂沱,也帶著種寧靜的味道。滴答,滴答……雨滴順著屋簷打落在綠油油的樹葉上……

醫生和護士在一陣忙碌之後,新堂聖終於又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醫生邊在病例卡上寫下記錄,邊對海公主說:“病人除了腕部骨折外,身體其他部位也有些損傷……不過這些經過治療都會好的,不要太擔心。隻是……”

“隻是什麽?”海公主緩緩地站起來,她的動作很慢,仿佛有什麽力量在壓迫著她,身子竟微微搖晃了一下。

醫生看著她,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進她的耳中:“他身體上的外傷並無大礙,也已經處理好,隻是頭部的傷害,他有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你是他的家人吧?請做好心理準備。”

病房裏頓時變得一片死寂。

“心理準備,怎樣的心理準備呢?”

如同五雷轟頂,她死死地捂住嘴巴,夢境中的一切讓她失去了理智,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口內翻湧出一股鮮血的腥氣。

她緩緩地轉頭望著新堂聖,她的眼裏是茫茫的漆黑,臉色慘白,恍若她忽然失明了,什麽都看不見。

淚水無聲地在海公主的臉頰上流淌。

她仿佛是在絕望的夢中,淚水不斷地流淌下來,一朵朵的淚水濺落在地上。她緊緊地閉著眼睛,肩膀無聲地顫抖著。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她。

可是她仿佛毫無所覺,隻是在不停地流淚。忽然,她失控地朝新堂聖喊著:“你聽見沒有?醒來啊!為什麽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難道你沒有聽見?你不覺得你這樣躺著很傻嗎?”

“你在胡說什麽?” 醫生皺眉,“我知道你很傷心難過,可你不能這樣對病人說話,盡管他現在昏迷了,可是他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還是能夠聽見外界的聲音,你最好不要說這種嘲諷的話!”

說完,醫生咬牙大步地離開病房。

“嘲諷?我就是想嘲諷他。他為什麽不醒來,難道他沒有勇氣醒來?”

“這位小姐,” 剛才伸手扶她的那個小護士趕忙緊張地走過去,低聲說,“你別這樣,你這樣真的會影響到病人的。而且張醫生很不喜歡病人的家屬這樣。你要是想讓他醒來,就要多說一些激勵他的話,鼓勵他,讓他有睜開眼的欲望。”

然後,護士也離開了。

病房裏又安靜了下來。

激勵他的話?

海公主的眼裏一片茫然。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清脆而清晰,好像心碎的聲音。

幽暗的燈光下,她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旁,呆呆地望著地上自己的黑影,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得那個黑影將要撲過來,把她一口一口地吞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然後,她輕輕地笑了:“你一定不知道,剛剛那些醫生護士竟然沒有人認出你就是Siyanie,不過別說是他們,就連我也快要認不出你來了,因為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醜。”

海公主呆呆地望著病**那個蒼白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的人,聲音呆滯而沙啞,如同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的,而不是從她體內發出的。

她顫抖著閉上眼睛,淚水在她蒼白的麵容上蔓延。

“你怎麽可以把自己變得這麽醜呢?新堂聖,你不是一直都很帥的嗎?你究竟……究竟有多愛我?”海公主顫抖著說,身體開始無法克製地發抖,她俯身靠近他,愣愣地盯著他,說,“難道你的愛就是躺在這裏?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殘忍。”

病**,新堂聖麵容蒼白,有種駭人的視覺衝擊力。昏迷中的他開始無意識地低喃呻吟,似乎是掙紮著想要醒過來,可是仿佛有一隻冰冷的手扼緊他的咽喉,他不安而痛苦地在病**顫抖。

他無法醒過來,似乎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海公主輕輕握住他的手。她握得很輕,像是怕吵醒他,像是怕握痛他。

“可是,我還是那麽喜歡你,”她輕輕地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他的紫發,然而,手指卻僵在那裏,“你……你會死嗎?”

病房裏很安靜。

海公主眼神古怪地望著昏迷的新堂聖,說:“其實,你隻是在嚇我,對不對?那我,那我認輸了,好不好?不要嚇我了!你知道嗎?我,我很害怕……”

她的淚似乎已經流到幹竭,她隻是怔怔地望著他。

“或者,我不該喜歡你。因為我的喜歡,你才會變成這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甚至我的父親也是因為我的出生而離開的,所以我不能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了!你可以醒過來了!真的,我沒有騙你,我毫不在意你,你就算死了,對我也沒有什麽傷害……”海公主手指顫抖著,她忽然笑了笑,如同新堂聖不是昏迷著,而是醒著的。她很輕很輕地對他說,“我都說不喜歡你了,你為什麽還不醒來?難道你不相信?我說到就一定能做到的,我不喜歡你!如果還喜歡,那麽也讓我摔下山,然後永遠都醒不過來。”

病房裏四壁雪白,靜靜的,空調吹著暖風,但是空氣似乎依舊冰冷。

海公主身上的衣服已經漸漸變得幹硬,她很冷很冷,輕輕地顫抖著,漸漸地她覺得越來越冷,冷得好像肋骨都一根一根地往裏縮。

他安靜地躺著,仿佛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麽,他那黝黑的睫毛虛弱地覆蓋在蒼白的肌膚上,甚至連最輕微的顫動都沒有。

就好像,他早已死了。

海公主緩慢地轉過身,向病房門口走去。

新堂聖,

我不喜歡你了,不愛你了!

她呆呆地打開病房的門,然後,她緩慢地走在被白茫茫的霧氣包圍的走廊裏,走向漫天細雨的世界。

沒有了我的喜歡,你可以醒過來了。

*** *** ***

眼前是蒙蒙的雨霧,海公主漫無目的地走著。

海公主濡濕的發被夾雜著雨絲的冷風吹得輕輕搖晃著,不時有汽車的刹車聲傳來,有人從車窗中探出頭來罵她,還有路人扶住她擔心地問著什麽。

假如你不在了,那麽,你在哪裏消失的,我也會在哪裏消失。

在紛紛斜飛的雨絲中,

在茫茫的人海裏。

她慢慢地走著,仿佛她的一生就是在這樣冰冷的雨中行走,永遠都不會有太陽出來,也不會有彩虹閃現,隻是一直在下雨。

四周是蒙蒙的雨霧,雨水很涼,可是她已經習慣了,無論遇到什麽她都不怕。

是的,她是媽媽最堅強的女兒,她什麽都不怕。

海公主渾渾噩噩地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遠,似乎白天變成了夜晚,雨漸漸停了,又漸漸開始下,她的身子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她濕潤的眼眸中是一片迷茫,鮮血似乎已從幹裂的嘴唇中流盡,麵容蒼白。

醫生說他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醒過來了。

“他不會醒過來了……”

海公主的眼眸緊閉,長長的睫毛如同風雨中的蝶翼無力地垂下。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著,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再沒有一點兒神采,隻有絕望的淚水緩緩地溢出眼眶。

淚水從半空中緩緩滴落下來。

“海公主?”

一個聲音突然在雨夜裏響起。

是他?

是他嗎?

海公主愣住,一顆心開始慌亂地拚命狂跳。隻要他還可以叫她的名字,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無怨無悔。

海公主的眼睛再次濕潤,她屏住呼吸,轉身望向那聲音的來源。

寒冷的雨夜裏,一個陌生人正撐著一把傘向她走來,而那個人的身後還跟著不少人。

原來,得知新堂聖意外摔下山後,很多支持他的粉絲忍不住組成團隊想到醫院門口去靜靜守候,為偶像默默祈禱。

他們剛好路過這裏,當確認麵前這個人是海公主的時候,一聲尖叫劃破天空。

“海公主!”

“她就是海公主!”

粉絲團中一個胖胖的女孩子尖叫著,伸手直直地指向海公主。

如漫畫定格般,四周所有Siyanie的粉絲齊刷刷地轉過頭來。

下一刻,他們猶如洪水般迅速湧向海公主,轉眼間,他們已經將海公主團團包圍住。

瞬間,漫天的辱罵攻擊聲此起彼伏。

“你就是倒黴鬼海公主?”

“你要不要臉?你知不知道什麽是廉恥?你知不知道倒黴鬼是應該下地獄的?”

“晶晶那樣完美的人才配得上Siyanie!”

“你算個什麽東西?害得Siyanie重傷住院!他就是為了去見你才會出事的!”

“呸,我們不會原諒你的!”

“倒黴鬼,我們唾棄你!鄙視你!”

……

Siyanie的粉絲們越聚越多,他們憤怒地推搡著海公主,有人狠狠地踩她的腳,有人拉扯她的頭發。

雨越下越大。

整個世界好像都被雨水包圍了,而在這漫天大雨中,她找不到他。

海公主的眼淚不停地滴落,不是因為身上被拉扯、被推搡的種種疼痛,也不是因為被這麽多人攻擊,這一切都隻因為他。

隻因為那個人——新堂聖。

醫生說他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