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你有一雙笑眼,就算我惡聲惡氣地指責、嘲諷你,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心裏想,你真虛偽。

後來我才知道,你這種表麵的虛偽至少比跟你一直樂嗬嗬地在一起,然後在背後捅你一刀子要好得多。

【1】

首先我要說明的是,我長得並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有點醜陋。

一雙狹長的眼睛,單眼皮。眉毛與眉毛之間的間距特別大,並且濃密,而且很短,就好像兩條過度發福的毛毛蟲一樣。

鼻子塌塌的,鼻孔卻有點大。

偏偏我的嘴唇很薄,卻很寬,盡管天生翹嘴,卻像是在嘲笑誰似的,完全沒有親和力。

而且,我從小就比同齡人高,又瘦,遠遠看去就好像營養不良的難民兒童一樣。

這副長相的我,從小就不討任何人喜歡,包括我媽。

我爸媽都長得極好,一個英俊瀟灑,一個像古典美人,偏偏我就隻遺傳了他們的缺點。

以至於我媽媽經常長籲短歎:“你一定要好好念書,長大賺很多錢,去韓國整容。”

但我一直在堅強地長大。

小時候,我經常被街坊鄰居的小孩子合夥拿泥巴、石頭打,盡管我從來就沒有惹過他們。

我的同學取各種各樣的外號給我,最常聽見的是一群人拍著巴掌,放肆地嘲笑我,喊我“妖怪女”。

生氣是必然的,但我並不特別惱怒。

因為我可不會挨打了不還手,挨罵了不還口,他們欺負我、笑話我,我隻會用力地反擊回去。

從小到大,我就沒享受過一丁點兒女孩子該有的待遇。

但我堅信,這一切並不是因為外貌的原因,肯定是因為我個性中有一些不討人喜歡、不討人憐愛的部分,才會這樣。

再說了,別人不喜歡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們啊。

因此,雖然我長得不美,但不妨礙我茁壯地成長。

而且,根據我從小看到的漫畫,主角都是長相平凡的,隻有配角才長得好看,而最終配角的結局都不太美妙,唯有主角最終幸福地跟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到老。

這樣一想,我就釋然了。

當然,我也有煩惱的時候。

開學前,我媽媽因為我老是梳不好頭發,長發披肩跟個瘋婆子一樣,直接讓理發師給我剪了個板寸,完全無視我的哀號。

我一直以自己直而黑的長發為傲,現在看著鏡子裏板寸頭、平凡臉蛋的自己,撞牆的心都有了。

為了避免被人當成男生,我出門故意穿了一條藍色的連衣長裙。

一路上,人們對我指指點點,還有人大聲地問身邊的同伴:“你說走在前麵的那個穿長裙的男的,不會是個變態吧?”

然後,我聽到從小一起長大、跟我上同一所學校的鄰居王遠跟他前麵的男生說:“那就是個女的,你別去惹她,她比男的還可怕,還變態。小學的時候,我被她拿著掃把追了五條街,按在地上打。”

下一秒,我對上了那個男生驚恐的目光。

我下意識地友好地對他笑了笑,結果就聽到他對王遠說:“哇,笑起來好可怕,血盆大口!”

而宋謹行來我家的第一天,也是他轉到我們學校的前一天,一見到我,就毫不客氣地諷刺我說:“宋長安,你不是三叔和三嬸親生的吧?怎麽這長相一點沒遺傳到我們宋家的優點?”

宋謹行長得很好看,他是現在最流行的花美男的樣子——皮膚白皙,鵝蛋臉,雙眼皮,眼睛大大的,唇紅齒白。

人是賞心悅目的,結果他一開口,就讓我的心情頓時很不舒暢。

他爸媽,也就是我小叔叔和小嬸嬸,兩人都是軍人,長期待在駐地,所以他從小就借住在親戚家。

小學時期,他住在N市的二叔家。初中的時候,住在S市的小姑家。現在畢業了,也不知道怎麽跟“民主”的小叔叔談的。之後,小叔叔就拜托了我爸,非把他弄來跟我讀同一所學校。

晚餐特別豐盛,宰了一隻雞,還蒸了一條魚。

飯桌上,老媽不停地給他夾菜,把我最喜歡的雞腿、魚肚子上的肉都夾給了他。

老媽笑嗬嗬地說:“別客氣,謹行,把這當自己家,想吃什麽跟嬸嬸說,缺什麽也跟嬸嬸說。”

我就是那被遺忘的小可憐,苦著臉啃著放在我麵前的一盤青菜。

第二天開學,一大清早,老媽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帶宋謹行一起去學校,不要讓學校的同學欺負他。

我撇撇嘴,同意了。

結果一下樓,宋謹行就警告我:“你不要靠我太近,長這麽醜,人家要是以為我們倆有什麽關係,就太丟臉了。”

說完,他手插在兜裏瀟灑地走在前麵,離我遠遠的。

誰稀罕啊。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惡狠狠地朝他的背影踢了一腳。

學校在城西,從我家所在的小區坐28路公交車直達。

校園要比我原來念的學校大多了,不僅有一座三層的圖書館,一座三層的體育館,就連戶外的操場上都分了籃球場、足球場、網球場。

學校選拔考試前兩天,我們老師特意帶我們來參觀,鼓勵我們加油考試。而如今,我即將正式成為這裏的一員了,收到通知書的時候還不覺得激動,現在忽然就興奮得不行。

坐上28路公交車,我掏出手機,就看到了兩分鍾前何雯雯發給我的一條微信,說在校門口等我。

何雯雯是我死黨,從念幼兒園開始,我們倆就一個班。

她跟我完全不同,大大的眼睛,雙眼皮,蘋果臉蛋,就好似洋娃娃一樣,又跟日本站在時尚頂端的濱崎步有點像,所以從小她身邊就圍了很多人。

“但我最喜歡長安你了。”她總是撒嬌地挽著我的手臂,這麽說。

我也最喜歡你。

我羞於把喜歡掛在嘴上,因此總是在心裏這麽回答她。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好,我很快就到了。”

“別太快啊,我還要過一會兒才出門呢。”很快,我收到了她的回複。

“沒事啊,我等你。”

“長安,你最好了。”她的聲音非常甜,讓我忍不住翹起嘴角,微笑了起來。

我到學校的時候,何雯雯說她大約還需要二十分鍾才會到,我決定先去看分班名單。

老天保佑,千萬別把我跟宋謹行分在同一個班。

分班的名單貼在進校門後,巨大操場右側的公告欄上。我看了半天,找到了我跟何雯雯的名字都在一年級一班後,又睜大眼睛找宋謹行的名字。

嘿,找到了。宋謹行,一年級三班。哈,沒有跟我一個班。

真是太好了。

遠遠地,我看到了何雯雯,舉起手正要朝她揮動時,卻看到她忽然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快步走去。

我連忙給她打電話:“雯雯,你去哪兒呢?我在這邊!”

“長安,你出門的時候沒照鏡子嗎?”

“照了啊,怎麽了?”

“穿成這樣,也就你敢出門吧!還有,你的頭發是怎麽回事?”

我無奈地答道:“唉,別提了,這頭發是我媽非要我剪的。不過,這條藍色碎花長裙不好看嗎?還是你陪我去買的呢,你當時說好看!”

“可是,我沒想到你把頭發剪成這樣了!”何雯雯氣急敗壞地說道,“你本來就長得不好看,能不能別整這些幺蛾子啊!我真是……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還要不要去教室報到簽名啊?”

過了一會兒,何雯雯用氣鼓鼓的聲音滿是無奈地說:“去……真不想跟你走在一起,好丟臉哦。”

可是再丟臉,你也不會真的丟下我一個人啊。

【2】

三年級的教室在一樓,而一年級的教室在四樓和五樓。

爬樓爬得有點喘氣,好在樓梯拐角第一間教室掛著一個嶄新的牌子——一年級一班。

教室裏一片嘈雜聲,推門走進去,教室裏大約有三十來個人,沒幾個人抬頭看我們一眼。他們分散開,結成數個小團體。

倒是何雯雯眼尖,抓著我的手,朝其中的一堆人走過去。

其中一個穿紅色雪紡襯衫、白色波點短裙的女孩笑著跟何雯雯打招呼:“嗨,美妞,你總算來啦!”她目光淡淡地掠過我,“現在我們附六中的人,就全齊了。”

她是原來附六中三班的溫佳敏,考試的時候,總是第五名。我當然記得她,我們經常一起參加各科老師的“小灶補習”。

有一回,我聽到她語氣淡淡地說:“成績再好又能怎樣,你們看她那長相……”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跟其他人一起哄笑起來。

這點攻擊對從小就經曆各種“腥風血雨”打擊的我來說並不算什麽,我當即趾高氣揚地走過去,不屑地冷哼:“有的人,長得不行,念書也不行,也不知道將來能做什麽工作……”一邊說著,我一邊故意用惡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五短幹癟的身材。

她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嘴唇發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從此她一見我就繞道走,基本上視我為無物。

當然我也懶得理她。

我自顧自地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來,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漫畫,專注地看了起來。

開學第一天,班主任自我介紹,姓陳,又把QQ號碼、E-mail和手機號碼寫在黑板上,讓大家記下來,平時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然後就是反複強調學校的紀律,尤其重重地強調了“不允許早戀”這一中心思想。

之後就是無聊的點名,點到名字的人到講台上作自我介紹。

第一個被點到名的人是我。

我走到講台上,扯了扯裙擺,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聽到台下一陣陣的哄笑聲。尷尬、惱怒浮上心頭,我用手用力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的時候,緊閉的教室門突然被人重重地推開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朝門口望去,我也不例外。

“對不起,我遲到了。”來人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好看,跟其他正在變聲的男生鴨公一樣的嗓子不同,他的聲音低低的,好像大提琴。

簡單的白色T恤配上牛仔褲,身形瘦長,五官卻俊美細致。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加上超佳的視力,我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肌膚細膩得看不到任何毛孔。他的眼睛也是細細長長的,卻跟我不一樣,是天生的笑眼。

教室裏瞬間就炸開了鍋,男生女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哇,這是誰啊?長得好帥啊!”

女生興奮不已。

“開學第一天就敢遲到,真是勇士啊!”

男生頓時嘩然。

陳老師假裝咳嗽了幾聲,待教室恢複安靜,才說:“你先自我介紹下,然後找個座位坐下吧。”

男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大家好,我叫歐陽淼,很高興能跟大家同班,我的愛好是打籃球,有同好的歡迎切磋。”

陳老師點了點頭:“你下去吧。”

他快速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來,那個位子,正好是我同桌。

“你怎麽還沒下去?”陳老師對我說。

我傻了眼:“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底下的人再度哄笑起來。

有個男生唯恐天下不亂地亂叫:“讓她自我介紹啊,光頭穿條裙子,不會真的是女的吧?”

陳老師用力咳嗽:“注意紀律!”

“宋長安,女,愛好念書,擅長念書,最喜歡考試第一。大家看我笑一笑,我看大家樂一樂,誰是笨蛋誰知道。”

扔下這句話,我憤憤地走下了講台。

沒想到,教室裏安靜了一下,之後居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之前叫囂的那個高個子男生對我豎起了大拇指:“有個性,我欣賞。”

我瞪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

結果坐下來沒一會兒,桌上就被推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不好意思,我好像給你造成麻煩了。”

那按著字條的手指纖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逆著光的少年,五官柔和得仿佛散發著淡淡的光,他是在微微笑著的。

先前在心中鼓脹的怒火奇異地消失了,我訕訕地在自己的本子上寫下大大的“沒關係”,把本子豎起來給他看。

他對著我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更加溫柔。

“轟”地一下,熱量從脖子開始蔓延,我連忙移開視線,低下頭盯著自己寫字的手。

內心卻壓抑不住地呐喊,長得這麽好看,還這麽溫柔,太不合理了啊!

【3】

之後是選舉班幹部,先前朝我豎起大拇指的男生一聽就高高舉起手:“我,我,我要當班長!”

“班長不僅僅是一個擺設,更多的是需要為同學服務,除了高天同學之外,還有誰自告奮勇嗎?”陳老師問了幾次,沒有其他人回答,於是高天沒什麽意外就成了班長。

接下來學習委員、體育委員、衛生委員等都以毛遂自薦,大家舉手同意,不舉手就放棄的原則選了出來。

我是無官一身輕,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非要當學習委員,結果班上沒有一個人配合我的工作,隻要我站起來宣布事情,底下就一片嘲笑聲,半天都止不住。從此,對於班幹部這個東西,我再無興趣。

何雯雯的普通話極為標準,在原來的學校她就是播音員,現在她也準備競爭學校廣播站的播音員,所以也沒有積極爭取班幹部職位。

陳老師吩咐高天指揮大家男女分成兩隊,又把教室裏的座位重新排整齊,分成四大組八小組,兩個人一桌,排好了座位。

我是最高的女生,從小到大都是多出來的那個,從來都是霸占教室的最後一排,一個人獨占幾個座位。而今年因為有了歐陽淼,我居然有同桌了。

何雯雯坐在我前麵一排,我們興奮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就聽到陳老師喊:“宋長安,歐陽淼,沉冬,你們三個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沉冬個子不高,坐在第三排。

我們站起來,跟在陳老師身後,進了教師辦公室。

“老師叫你們過來,是因為你們三個人是我們班上的前三名,尤其是宋長安——”

我忍不住挺了挺腰。

“雖然你是全市第一名……”陳老師的目光掃過我。

我盡量麵無表情,不讓內心的得意溢出來。

“但現在的學校,跟你們以往就讀的學校不一樣。大家都知道,接下來的三年是至關重要的三年,不僅要跟我們學校,我們市其他學校,還必須跟全國的學校比賽競跑,才能脫穎而出。我們學校學風嚴謹,師資力量也是全市有目共睹的,而你們的首要任務,就是確定學習目標。這個目標不是虛的,必須是實實在在的。而唯一能達成這個目標的方式,就隻有不斷地努力學習。

當然了……”陳老師話鋒一轉,“你們都還小,心性不定,難免想著玩。我要說的是,勞逸結合才是最好的。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夠明白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什麽,分清楚輕重緩急,知道嗎?”

“知道了。”我們三個人齊聲說道。

“回去後好好想一想,一周後,我希望你們能報給我一個明確的目標院校名字。沉冬留下來領課程表,你們兩個就先回教室吧,有什麽問題就來問老師。”陳老師揮揮手,讓我們出去了。

“你是全市第一?”剛走出辦公室,我就聽到身旁的歐陽淼語調奇異地問道。

我下意識地側頭瞟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他的目光很複雜,似乎是驚奇,又似乎是不信。

“怎麽?我是全市第一很神奇嗎?”我被看得有點不舒服,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飛快地離開了他身邊。

沒想到剛走過拐角,就碰見高天帶著幾個高大的男生搬著好幾摞書走過來。

高天一看到我跟歐陽淼就喊:“宋長安,歐陽淼,好巧,快過來幫忙拿書。”

“什麽啊?我一個女孩子,叫我做這麽重的活合適嗎?”我嘴上抱怨著,卻還是接過了高天遞過來的一摞書,而歐陽淼則分擔了兩摞書。

把全部新書拿到教室之後,高天拿著花名冊,像模像樣地站在講台上,點到誰,誰就上講台領書。

“簡直不敢相信,今年的課本裏居然有一本《手工勞作》!老師會給我們安排這門課程嗎?”何雯雯拿到書後,就迫不及待地轉過身來跟我吐槽。

我正在給每一本書簽上我的大名,抽空回答她:“肯定沒有時間!作為祖國花朵的我們,作為未來的棟梁,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語數外理化生?”

我義正詞嚴地告訴何雯雯:“你的覺悟怎麽那麽低呢?我們的目光怎麽能如此狹窄呢!”

“嘿!那你說說,我們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我摸了摸鼻子,豎起了大拇指,挑起眉毛:“拯救世界啊!”

“嘁——”何雯雯拖長了聲音鄙視我,“那我還是學好語數外理化生,好好考試好了!”

“這是肯定的——”我故作深沉地回答她。

“撲哧——”有人笑出聲來。

我下意識地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望過去,剛領完書坐下的歐陽淼笑眯眯地看過來,好像饜足的狐狸一樣。

我立刻就好像被踩到痛腳一般,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過了一會兒,何雯雯的字條傳了過來,上麵寫著:“長安啊,你的新同桌長得真的很好看啊。剛才他笑著看過來,我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好討厭哦。”

“哦”字後麵還畫了一個心形符號。

這個花癡!

我回了一句:“春天還沒到,你就開始犯病了嗎?”

何雯雯扭過身子,用拇指和食指掐住我胳膊上的肉擰起來,咬牙切齒地嗔罵道:“你這個家夥!你才犯病!你才犯病!”

“痛——痛,痛死了!我錯了,女俠,饒了我吧——”

【4】

新學期的第一天,重頭戲就是大掃除。我個子高,自然被安排去擦窗戶。

我領了水桶和抹布,去樓下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打水。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歐陽淼斜倚在樓梯欄杆上,一副閑適模樣。

有光從高高的窗戶傾灑下來,落在他身上,長長的睫毛宛如蝶翼般撲扇。

何雯雯拿著拖把,站在比他高幾級的台階上。兩個人在聊天,幾句過後,歐陽淼拿過何雯雯手中的拖把,率先上了樓。

明明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也說不上多賞心悅目,可他臉上溫文爾雅的笑容,引得前邊的女生發出細小的尖叫聲。

何雯雯看到我,衝我笑了笑,就跟上了歐陽淼的步伐。

他們倆並排走著,進了教室。

“我也想上去跟他說話啊!居然被何雯雯搶了先!”

“怪隻怪何雯雯運氣太好,他們可是一組的!”

我提著水桶,默默地從她們身邊經過。

一群膚淺的女生,長得帥又怎樣,還不是不能當飯吃!

【5】

下午四點半。

“你們可以回家了,明天早上六點出早操,新課程表已經貼在黑板左邊的布告欄上……雖然新的學期說這樣的話你們很不喜歡,但我還是要說,最好大家都預習下明天的課程。” 班主任陳老師站在講台上,提高音量問,“知道了嗎?”

“知道了!”底下的回答稀稀落落的。

學習委員沉冬領了新課程表貼上去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圍觀過了。明天周一,一天都是主課,上午英語、數學,下午語文,最後兩節是地理課。

得到回答的班主任轉身離開了。

他一離開我們的視線,教室裏就炸開了鍋。

我將明天要用到的課本塞進書包裏,何雯雯看著我收拾,鄙視我:“拿那麽多書,回家你會真的看嗎?”

我白了她一眼:“拜托,我要是不預習,哪裏能保持全校前三的名次!”

“唉,你就誠實了,不像某人,天天假裝輕輕鬆鬆不念書的樣子,鬼知道偷偷在家念到幾點鍾呢!”何雯雯的語氣抬高了點。

她口中說的某人是原來我們一個班名聲有點糟糕的班花,叫舒曼曼。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襯衫配格子布百褶裙,齊耳短發上別了一支碎花水鑽發夾。她上講台作自我介紹的時候,鼓掌聲別提多熱烈了。

聽說她家裏極有錢,平時都是私人司機開豪車送她來學校,身上穿戴無一不是名牌,手機、MP3都是蘋果最新款。盡管學校規定統一著裝,都是穿醜得要死的肥大的藍白相間的校服,但她總有辦法把校服改得很貼合她的身材。她的相貌也確實是很好的,柳眉皓齒。

照理說,這樣的女孩子肯定是很受男生女生追捧的,但舒曼曼不一樣,她習慣於四十五度俯視別人。更直接聲明,世界上除了帥哥,就沒別的人類能進她的眼了。

成績在全班前十,這成績才出來的時候,可嚇了我們一跳。我們還以為,像她這樣虛榮的女孩子,平時也沒見她念書,不是在修剪指甲塗指甲油,就是在修眉毛,成績一定很差。

於是不少人就去問了,結果就得來一句傲慢的回答——“像我這樣聰明的人,考試算什麽,還不是隨隨便便信手拈來,哪裏像你們這麽蠢,這麽容易的題目都不會做。”

這一句話可把班上的人都得罪了,後來班上有同學去課外補習班,發現舒曼曼也在班上,直接打破了她傲慢的宣言,大家也默契地將她孤立了。

當然,她也不屑跟我們這群醜八怪走在一起。

我循著何雯雯的目光往左,發現舒曼曼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歐陽淼旁邊,正對著歐陽淼發嗲。

怪不得何雯雯一臉的義憤填膺。

何雯雯眉一挑,似乎還有話要說,我連忙扯了扯她:“我們走吧,晚了可就要擠車回去了。”

下樓的時候,何雯雯還憤憤地念叨著:“長安,你拉著我做什麽,我還沒有揭穿舒曼曼的真麵目呢!”

“行了行了,你也不怕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宋長安!你今天是吃炸藥啦!點一下,炸一下!我哪兒招你惹你了?”何雯雯不依不饒。

“我可不敢惹大小姐你!”

何雯雯氣得又擰了我一下。

我們出了校門,站在公交車站牌下,何雯雯忽然說:“長安啊——”

“嗯?”

“你真的不覺得你的新同桌長得很好看嗎?比韓劇裏的男主角都好看。”

“你喜歡啊?”

“我這叫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到這裏,她又憤慨了,“你之前幹嗎攔著我?舒曼曼那小賤人太做作了,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麵目。”

頓了一下,我才說:“好歹也是同學,說話不用這麽難聽吧?”

“嘁!就你是聖母!”

【6】

回到家,一推開門,屋子裏兩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嚇了我一跳。

媽媽聽到聲響,從廚房裏出來,解釋道:“長安,你回來了啊!謹行呢?哦,對了,這是樓上你袁叔叔家的孩子,他們今天才搬過來。家裏比較亂,孩子還小,就先放在我們家了。女孩子是姐姐,叫袁莉;男孩子是弟弟,叫袁晟。”

我看看茶幾上擺著的水蜜桃、水晶葡萄,還有切成片的西瓜,又看看他們手上捧的漫畫書,嗬嗬幹笑著:“你們好!”

媽媽跟他們說:“這是你們宋姐姐,你們喜歡看的漫畫書就是她的。”

“姐姐好!”過了一會兒,其中的女孩才小聲說道。

媽媽走上來,囑咐我:“愣著做什麽,我還要準備晚飯,你陪著這倆小孩玩玩啊,他們怕生。”

十幾分鍾之後,我簡直想奪門而逃。

什麽叫怕生啊!

根本就是騙人的!

作為獨生子女,作為整個家族裏最小的成員,我沒有跟比我小的孩子相處的經驗,看他們對漫畫感興趣的樣子,我就熱情地邀請他們到我房間裏玩。

“我喜歡這個!”先前在我媽媽麵前還細聲細氣的女孩子,看到書架上的《下一站天後》,就全部拿了下來,抱在懷裏不放,還大聲宣布,“姐姐,你都這麽大了還看漫畫書,不要臉,書就給我了!”

“我喜歡!給我!給我!”這是怕生的不敢出聲的小男孩說的。

說完,他們倆就爭奪了起來。

我目瞪口呆。

過了一會兒,聽到響動的媽媽走進來。

幾乎是一瞬間,那倆小孩就變成了乖巧的樣子。

“怎麽了?”媽媽象征性地問了問,然後瞪了我一眼,和藹地對那倆小孩說,“乖啊,喜歡什麽就自己拿啊。”

“阿姨,我喜歡這個。”小女孩怯怯地看了我媽媽一眼。

“喜歡啊?喜歡就拿去吧。”

“謝謝阿姨——”說完,她甜甜一笑,然後瞪了她弟弟一眼。

我隻覺得一股怒火在翻騰,忍不住說:“媽,那是我的漫畫書!”

“你都這麽大了,還看什麽漫畫書!既然袁莉喜歡,就送給她又怎麽樣?”媽媽罵了我一句。

我的漫畫書!

我辛辛苦苦攢的零花錢,好不容易才征得同意可以買回來的漫畫書,就被媽媽一句話送給了一個表麵乖巧,實際上一肚子壞水的小孩。

想到她看到漫畫書時說的那句“姐姐,你都這麽大了還看漫畫書,不要臉,書就給我了”,我肺都要氣炸了!

“你好好陪著他們玩啊。”媽媽輕巧地丟下這句話就出去了。

媽媽一走,我就一個箭步上前,把《下一站天後》搶了過來。

袁莉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這麽做,愣了一下,然後哇哇大哭。

兩分鍾之後,我被媽媽趕出了家門。

“晚飯你就別吃了,反省夠了再回來吧!”

不吃飯就不吃飯!我還不想回家了呢!我憤怒地踢著路上的石頭。

這會兒已經五點半了,我家住的是單位宿舍,大家的作息時間差不多,晚飯的香味飄在空氣中, 我聽到肚子“咕嚕”一聲,餓了。

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用力地將地上的石頭踢飛。

“啊——”前麵傳來一聲悶哼。

不會是我踢飛的石頭砸到人了吧?我有點心虛。

沒一會兒,就有個人捂著額頭出現了。

看到熟悉的白T恤牛仔褲,我愣住了:“歐陽淼?”

來人放下捂住額頭的手,正是歐陽淼,隻是他額頭上有點點血跡,破壞了他的完美。

“……對不起。”

於是,我非要歐陽淼留在原地,自己飛跑去藥店裏買了創可貼。

回來的時候,看著他訕訕的目光,我臉上燒得厲害。

“我……有點生氣……我平時不這樣的,不會亂踢石頭……我沒想到會傷到人。我這麽生氣是有原因的……”不等他開口說話,我就劈裏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都說了一遍。

最後我說了一句評語:“這麽沒家教,真是氣死我了!”

我沒想到,靜默了幾秒鍾之後,歐陽淼淡淡地說了一句:“該是我說對不起。”

我想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樣子一定很蠢。

但他臉上一點笑都沒有。

“袁莉和袁晟,是我的妹妹和弟弟,我代他們向你說聲對不起,他們給你添麻煩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你的漫畫書我稍後會還給你。”

我張口結舌:“可是……你……他們……袁……歐陽……”

歐陽淼卻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就走。

“等等——”

歐陽淼轉過頭,看著我。

我覺得他雖然在笑,卻沒有任何暖意。我隱約覺得我好像觸及到了別人的隱私,我也不是有意的。

我把手中的創可貼遞過去。

他看了看我,最終還是接過創可貼,一言不發地走了。

歐陽淼說到做到,等我回到家的時候,討人厭的小孩不在了,而《下一站天後》漫畫一本不少地放在我的書桌上。

媽媽一提起歐陽淼就讚不絕口,邊誇他邊數落我:“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聽你袁叔叔說,歐陽淼轉學到了你們學校,你要多向他學習知道嗎?聽說他原來在N市,就總是考全市第一,不僅如此,還參加了少年奧數競賽,拿了全國第八名……”

窗外的知了聲吵得要死,媽媽嘮叨的聲音卻漸漸遠去了。我看著靜靜躺在桌上的漫畫,心裏彌漫著莫名的滋味。

總覺得,好像做錯了事情,沒有來得及向對方道歉,對方就冷淡地說“沒有關係”一樣。

胸口有點悶悶的,好像生了病似的。

【7】

“秋老虎”時期的日頭,熱辣刺目。遠處的景物在不斷上升的熱氣流裏微微搖晃,看起來像是幅抽象的水彩畫。

一下課,何雯雯就轉過身來,趴在我桌子上,拿著輔導書或者練習冊殷勤地問歐陽淼問題。

歐陽淼身邊總是圍著很多女生,她們七嘴八舌地問著各式各樣的問題,但歐陽淼總是會優先回答何雯雯。

不過才幾天,午休的時候,時間就再也不屬於我和何雯雯了。

下課十分鍾,走廊上擠滿了人,大家似乎都趁著珍貴的十分鍾從沉悶的教室裏逃脫出來喘口氣。

我也不例外。

手撐住欄杆,眺望遠方的藍天白雲。

“歐陽淼和何雯雯站在一起還挺相配的嘛。”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我的悠閑,高天躥到我身邊,笑容猥瑣,“你說他們會不會……”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喂,數學作業做完沒?借我抄啊!”

“有抄作業的時間,怎麽沒好好看書的時間?”

“跟我們的大才女不同,那些書就跟天書一樣,不是我這樣日理萬機的普通人能看得懂的。”高天笑嘻嘻地又湊上來。

“行了,行了。我去拿給你好了。”真是煩不勝煩,我隻好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高天跟在我身後,碎碎念個不停。

一個男生,那麽八卦、囉唆,像話嗎?

何雯雯和歐陽淼不知道在說什麽,目光相撞,然後歐陽淼抿嘴一笑,何雯雯則不掩飾地捂嘴笑出聲來。

歐陽淼似乎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收。

何雯雯朝我打招呼:“長安,不曬太陽啦?”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翻出數學作業本,遞給高天:“喏,記得交作業前還給我啊。”

高天接過作業本,雙手合十,又對何雯雯擠眉弄眼:“宋長安,謝啦。”

我朝他擺手:“滾吧。”

氣氛似乎因為我的回來瞬間死寂了。

歐陽淼沉默地將筆夾在手指間轉動,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睛裏的情緒。他的手指纖長好看,藍色的筆在他指間靈活地轉動,仿佛蝶在振翅般。

何雯雯遞過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長安,你跟歐陽淼之間發生了什麽啊?我看他好像很討厭你。”

心裏湧起一陣煩悶,我沒有回何雯雯的話,而是找出CD機,把買的英語輔導書附帶的CD塞進去,戴上耳機,音量故意開得很大。

歐陽淼冷不丁地抬頭,淡淡地看過來。

我怔住了。

何雯雯說得沒錯,歐陽淼是很討厭我。他有一雙天生的笑眼,除了最開始我在那雙眼睛裏看到過笑意,之後他再沒對我笑過。

他對所有的女孩子都很溫柔,尤其是何雯雯。很多女孩子趁著午休時間跑來找何雯雯打聽歐陽淼的事情。

看著被眾人簇擁的何雯雯,我的心情有點複雜。

這不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情緒,每次何雯雯跟其他女生親親密密地說悄悄話,我都恨不得跑過去分開她們。因為何雯雯是我唯一的朋友吧,所以我才會有這種獨占欲。

她要是知道我這種古怪的心理,說不定就跟我絕交了,所以我總是盡力壓抑自己。

直率的女生直接問:“何雯雯,歐陽淼的手機和QQ號碼你知道嗎?”

何雯雯一臉吃驚,笑著否認:“我跟歐陽淼沒有那麽熟啦。”

“不想說就直接說不想說啊,一臉假惺惺的虛偽樣。我告訴你,歐陽淼是不會喜歡你的!”舒曼曼跳出來,惡狠狠地說道。

其他女孩子看到舒曼曼都避開了,就好像躲開什麽瘟疫般。

何雯雯揚起下巴:“歐陽淼喜歡誰又關你什麽事?”

等舒曼曼氣得跑開之後,何雯雯對其他女孩子眨了眨眼:“下次我幫你們問歐陽淼的手機和QQ號碼啊。”

高高的香樟樹投下涼爽的樹蔭,微風習習,說不出的舒適愜意。

隻剩我們兩個人了,我有些遲疑地看著何雯雯,問:“你該不會真的要把歐陽淼的手機和QQ號碼傳得到處都知道吧?”

何雯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我:“長安,我發現你真的沒長腦子呢,我怎麽可能會做那種事情,到處泄露別人隱私。”

“哦。”

我還想問,那你這不是欺騙其他人嗎?但最終,我什麽都沒說。

天空可真藍啊,白絮般的雲朵被風撕扯開散落在四方,蟬鳴聲好像沒完沒了。

“長安,我問你——”何雯雯忽然正色起來,“你是不是被歐陽淼討厭了啊?”

“啊?”

“你看,他跟我說話,跟其他人說話,唯獨不跟你說話,他明明是你同桌嘛,不是討厭你那是為什麽?”

“可是……他是男生啊,我跟其他男生同桌的時候,話也不是特別多啊。”

何雯雯突然撐起身子,盯著我的眼睛,戳著我的臉頰,問我:“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不高興啊?也不愛說話了,我給你傳字條,你也回得少了?”

“……跟歐陽淼沒關係啦。”我被她逼急了,隻擠出這句話。

“那是為什麽啊?”

“我討厭你有那麽多朋友。”

“吃醋啦?”

“對啊!”我自暴自棄。

沒想到何雯雯居然在我額頭落下了一個吻,我錯愕地看著她,她笑嘻嘻地抓住我垂在身側的手,十指相扣:“傻妞兒,你想什麽啊,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啊。”

隔壁的籃球場上突然傳來喝彩聲,夾雜著“歐陽淼”的名字。

何雯雯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兩眼放光:“哇,歐陽淼在打籃球!”

仔細看,對抗賽的兩方是我們班跟三班,操場上圍了一群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舒曼曼。她上身還是穿著跟我們一樣的藍領白色校服,卻配了一條牛仔熱褲,露出修長筆直的雙腿。

她大聲喊著:“一年級一班歐陽淼,一年級一班歐陽淼!”

球場上歐陽淼接到了球,帶著球往前衝,對方兩個人包圍上來,卻被他運球轉身,一個投籃假動作騙過。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帶球到籃下投籃,卻沒想到他在三分線上站定,球出手了,進了!

全場都尖叫起來。

一片整齊的喝彩聲響起:“歐陽淼!歐陽淼!”

歐陽淼笑著跟隊友擊掌,順手撩起校服下擺擦了擦臉上的汗。他笑起來,左臉頰上有一個酒窩。那一刻,他炫目得仿佛把陽光都比下去了。

我的目光像被扯過去一樣,定在了歐陽淼的身上,移不開了。

他的視線往這邊瞟過來了,然後似乎不太好意思般,抿著嘴唇笑了一下。我的心,像石頭不小心落入平靜的湖中,漣漪一點一點**漾開來……漂亮的漣漪,**的漣漪……籃球比賽還在繼續,沒有人知道,我的心跳如鼓擂,大到讓我害怕是不是全部的人都已經聽到。

“他看我了對不對?”

我慌張地掩飾自己的失態,胡亂地點了點頭:“嗯。”

歐陽淼看的是我吧?側頭瞟見依舊激動的何雯雯,不知為何,我心裏竟生出一股心虛的愧疚。

【8】

放學的路上,何雯雯的話題沒有一秒鍾離開過歐陽淼。

“歐陽淼家裏一定很有錢,要麽就是書香門第,不然他不會那麽有氣質,跟王子一樣。你說,他會住在哪兒呢?應該住在紫苑別墅區。我聽說哪兒有一個巨大的生態園,不僅有果園,還有蔬菜園,住在裏麵的人都可以隨便采食。”何雯雯聲音裏滿是夢幻。

不是的。他就住在我家樓上,並且每天清早都要送他家的兩個大魔王弟妹去幼兒班,之後才趕來學校。

有次我忍不住問我媽媽,為什麽歐陽淼不跟袁叔叔他們一個姓,媽媽訓斥了我一頓,說:“你哪裏來的十萬個為什麽,別人家的事情少打聽。”

我想,歐陽淼就算是個王子,也肯定是個落難王子。

但我隻是附和何雯雯的話:“嗯嗯。”

關於歐陽淼住在我家樓上這件事,它是屬於我的小秘密。在沒有被人發現之前,我不會主動將它告訴任何人。

星期五晚上隻有兩節自習課,中間休息十分鍾,我正在奮筆疾書努力做數學練習題。寫著寫著,鋼筆沒有墨水了。我把墨水瓶拿出來,剛打開瓶蓋,桌子就劇烈地一晃,墨水噴湧而出。

滿頭滿臉、桌上攤開的書本、地麵,全部受災。

“搞什麽啊!”我怒吼著抬頭。

下一秒就對上了歐陽淼明明是笑著、眸底卻一片冰冷的眼眸。

他下課就離開座位了,這會兒誰惹了他,讓他這麽憤怒地一回來就踢了桌子一腳?重點是,他生氣,為什麽遭殃的是我?

何雯雯驚叫起來:“長安,墨水都灑在你身上了!”她轉頭質問歐陽淼,“你幹嗎啊?”

“……對不起。”歐陽淼扯了扯嘴角。

“對不起有用的話那要紀律幹嗎?”我也是有脾氣的,提高了音量反問他。

“撲哧——”周圍的人發出一陣陣嗤笑聲。

何雯雯拉住我,勸道:“長安,先別理他,我們去洗手間,我幫你擦擦。”

洗手台上有一麵鏡子,我這才發現自己有多狼狽。臉上斑斑點點,全是墨汁,白色的校服半邊肩膀全被潑了墨,配合我陰鬱的表情,跟鬼一樣。

委屈瞬間洶湧而來,我甚至不明白我哪裏對不起歐陽淼了,竟被他這麽對待。

我握緊拳頭,身體微微發抖。我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才抑製住衝回教室去把剩下的墨水全潑在歐陽淼身上的衝動。

我打開水龍頭,閉上眼睛,讓水直接衝刷我的臉。

“他……很討厭你啊。”何雯雯遞給我紙巾,小聲地說。

“討厭一個人就能隨便傷害對方嗎?”

“你……要不要跟老師說調換座位?”她遲疑了一下,“要是沒人願意跟你換,我……我跟你換。”

就在這時,廁所門被敲了敲,何雯雯走出去看了看,叫我:“長安,你出來一下。”

我走出去,歐陽淼站在陰影裏,伸手遞給我一個袋子。

“對不起。”

是他的道歉聲,隻有我聽得到的道歉聲。

袋子裏裝的是一件嶄新的還沒剪掉標簽的T恤,我的校服上衣髒得不能再穿了,所以他賠給我嗎?

回到教室後,教室裏很安靜,我的桌麵被收拾得很幹淨,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要是心裏受的傷害,能像這一團混亂一樣,隨意地清掃就能痊愈,就好了。

回家時,第一次,我在樓梯口截住了歐陽淼。

“你為什麽那麽做?”

“隻是意外,我不是道歉了嗎?”

“你為什麽那麽生氣?”

“如果不是你到處亂說我是富二代,造謠說我住在紫苑別墅,我就不會那麽生氣。”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我沒有說過你是富二代,也沒說過你住在紫苑別墅。”

“大家都說是你說的。”他抿緊了唇。

“我真的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而且,你就住在我家樓上,我幹嗎編造謊言?”

“理由?不就是嫉妒我嗎?”他冷冷地開口。

“我為什麽要嫉妒你?”我心口一窒。

“她喜歡我,你不開心吧?唯一的朋友,被我搶走了,你當然不甘心。先是大肆宣揚我的身世,讓所有人都相信我是富二代,然後不小心讓人知道真相——我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罷了……這樣,大家肯定會對我失望,進而不喜歡我吧?”他冷冷地湊近,“你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我被逼得後退兩步,握緊拳頭,努力直視他,大聲說道:“我根本沒有這麽想過!”

“你跟我同桌,還住在我家樓下,要是別人知道你在說謊,你覺得他們會怎麽看你?”

簡直不可理喻!

我緊緊咬住嘴唇,又難堪又憤怒:“你什麽意思?”

“嗬。”

歐陽淼諷刺地輕笑一聲,我不由自主地往後又退了一步。

“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他一雙笑眼彎著,一字一頓地說, “我是真的很討厭你。”

仿佛寒冬臘月被兜頭淋了一桶冰水,我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

九月的天氣即便到了夜晚也依舊燥熱,蟬鳴聲不息,而我的心裏提早過渡到了冬季。

【9】

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宋謹行比我晚幾分鍾回來,也不打招呼,徑自進了他的房間,反鎖上門——他的房間是我的禁地,他明令禁止我靠近。

屋子裏隻有我一個人發出的聲響,突然很想跟媽媽說說話。撥通了電話,一片嘈雜聲裏,她大聲地問我:“有什麽事?”

我卻羞於說出自己的想法,支支吾吾的:“沒什麽……”

“沒什麽事就不要浪費電話費了。”這句話說完,電話裏就傳來了忙音。

做完了作業,我躺在**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

我拿過手機,忍不住發了一條微博:“好生氣,氣得睡不著。”

沒過一會兒,握在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屏幕上“何雯雯”的名字活蹦亂跳。

“還生氣呢,傻妞兒?”話筒裏傳來何雯雯溫柔的聲音。

“能不生氣嗎?”我把之前與歐陽淼的對峙過程刪去了地點,告訴了她,“我可冤枉死了,明明不是我說的那些話,罪名卻安在我頭上。被我知道是誰讓我背黑鍋,非讓他嚐嚐我今天受的屈辱不可!”

“到時候,我幫你教訓他。”

心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