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顧澤一的重逢

01

直到天微微亮,我才有了一絲睡意,可並沒有睡多久,就被我媽的大嗓門喊醒了。

她一邊拍門,一邊扯著嗓子喊:“鄭夏天,快起來!今天可是高考,遲到可進不了考場!”

在我媽一遍又一遍可以媲美女高音的呼喊聲中,我才慢騰騰地從**挪下來。

我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把早餐擺上了桌:“夏天,我和你爸最近特別忙,考試你自己去,可以吧?”

我拉開椅子坐了下去,點了點頭。考場離我家並不太遠,他們自然不會擔心我迷路,而且他們最近也確實挺忙,已經連著熬夜好幾天了,再說就我平時學習那樣子也考不出多好的成績,他們去了也是白去。

我吃完飯,說聲我出門了,就出門騎上了自行車。

早上考的是語文,與其他科目相比這個算是我最擅長的,在路上我還給陸雙雙打了電話,她說她也出門了,她爸爸去送她。

夏天的陽光實在是太刺眼了,快到考場的那個路口時,我和一輛自行車撞在了一起,不,準確地說,是那輛銀灰色的自行車突然出現朝我撞了過來。想要躲開時已經來不及,我自然和那輛自行車的主人摔在了一起。

“你沒長眼睛啊!”我忍痛抱怨著站起身去扶自行車,撞我的人是個陌生男生,長得十分高大壯實。

一大早遇到這樣的事,的確挺倒黴,但今天可是高考的日子,我著急地想要騎車走,誰知那個男生卻一把抓住了我的自行車後座。

“鄭夏天?”他開口。

我愣住了,在腦海裏搜索著關於眼前這個男生的信息,可怎麽也想不起來。

我點了點頭:“你是誰?”

他盯著我一聲不吭,見我點頭之後,居然直接伸手揪住了我的衣領。

“你做什麽?”我直覺有些不對,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了頭。

果然,下一秒,他的拳頭就朝我臉上招呼了過來。

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家夥是想敲詐呢!結果突然從旁邊的小胡同裏又跑出了幾個人,他們都是人高馬大的男生,看起來都有所準備。

我瞬間明白了。

他們等的就是我,甚至連剛才撞我都是故意的。

他們並不和我廢話,而是直接動起了手,拳頭像雨點一般落下。男生的力氣真大啊,和陸雙雙說的一樣,我根本不是對手。

我勉強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卻被人迎麵一拳打翻在地,手機也摔成了好幾塊。我剛想反抗,冷不丁雙手被一個男生用蠻力抓住,反扣在背後。

我咬著牙,一邊忍痛挨打,一邊在腦海裏回想著。

這幾個男生都很麵生,我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惹過這群人,不,準確地說,我根本沒見過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他們離開之後,我趴在地上,過了好久才緩過來。

路過的人全都朝我投來好奇的目光,其中還有些挺同情我的,但沒有一個人主動上來扶我。

我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嘔……”我扶著路邊的樹,把早餐吐得一幹二淨。

有個清潔工阿姨走過來,擔心地問了句:“沒事吧?”

這段路特別幹淨,明顯她剛打掃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聲“抱歉”,她擺了擺手:“沒事,沒事。”

我想起考試的事,顧不上那麽多,趕緊推上自行車就走。

可無論怎麽把車騎得像飛一樣快,我還是晚了一步。當趕到考場的時候,學校大門剛剛鎖上。我看著周圍焦急等待的家長,看著因為忘記帶準考證被鎖在門外痛哭的學生,隻覺得耳朵裏“嗡”的一聲,腳下一個沒站穩,往後退了好幾步。

唯一擅長的科目語文也把我排除在外,人生的希望就在這一刻被活生生掐滅,剛才被打時雖然疼得要命,但我沒吭一聲,可是此刻,我的眼眶卻突然紅了。

我趕緊扭頭離開,怕在這裏再多待一秒,自己也會號啕大哭起來,就像旁邊那個忘帶準考證的糊塗蟲一樣丟臉。

大概,我的確是個倒黴鬼,就連和陸雙雙去同一所學校的願望也再不可能實現……

再難過也於事無補,我回頭盯著考場門看了一會兒,決定去把手機修一修。

修手機的時候,我碰到了馮天。他之前是我們學校的老大,後來因為打架轉學了。他的脾氣比我還暴,但其實人還不錯,和我關係挺好的。

馮天看到我時吃了一驚:“鄭夏天,你這是被打劫了?”

我並沒有回答馮天的問題,而是把手機遞給數碼店的小弟,開口反問他:“考試呢,你怎麽在這裏?”

他瞥了我一眼:“忘記帶準考證了,反正就算回家拿也來不及了,就來這兒買副耳機……你呢?怎麽也沒考試?”

“嗯……沒趕上。”我含含糊糊地說,對於自己挨打的事不太想說。

修手機要半個多小時,我也不想頂著這副狼狽的樣子招搖過市,於是準備先回家換身衣服。

馮天看出來我情緒不對勁,跟著我走了出來:“走,難得見一次,請你吃個飯。”

我委婉地拒絕說得回家換衣服,他又特別講義氣地拍拍胸脯:“沒事,我騎你的自行車載你啊,然後在樓下等等就行了。”

我想不出拒絕的理由,隻得點點頭答應。

我回到家,爸媽果然都去上班了,家裏一個人都沒有。我洗了個澡,換上幹淨衣服的時候,情不自禁地開始想陸雙雙現在在幹嗎?她成績那麽好,一定發揮得不錯吧……說不定,現在已經開始寫作文了呢……

我走下樓,馮天正站在樓下打電話,不知道在和誰胡侃:“……你猜怎麽著?我早上忘記帶準考證,沒去考試!這會兒啊,在朋友家樓下,等她去吃飯呢!”

我朝天空翻了個白眼,就知道這家夥又在跟哥們兒炫耀自己的“壯舉”,不過以他的成績,去不去考試估計都一樣。

吃飯時,拗不過馮天的追問,我隻得詳細地說了自己早上被打的事。

他聽著聽著,臉色變得越來越差,一扔筷子:“鄭夏天!你都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嗎?我們還是不是朋友啊!”

“當然是!”我趕緊安撫他,“可我的手機不是壞了嗎?你也看到了,我去修手機啦!”

這是在扯謊,說真的,那時候我掏出手機不是想報警,也不是想叫人,我當時腦子裏唯一的想法是要確認陸雙雙的安全,其他事情根本沒細想。

不過後來一想,我又覺得完全沒必要,陸雙雙家境不錯,平時又是個乖乖女,高考這麽重要的事情,她家裏人一定會護送到底的。

一直到吃完飯,馮天還在絮絮叨叨個沒完,說要是碰到那些男生,一定要把他們全都揍開花。

說到最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鄭夏天,我們好歹朋友一場,以後大家都各自上大學,能不能見麵都不好說,人嘛,在經曆長大的時候也肯定要經曆離別啊。”

難得馮天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我聽得眼眶都要紅了。

我點點頭,剛要隨聲附和幾句,忽然眼角的餘光撇到了餐廳旁邊的玻璃門,外麵正走過一個男生。

那不是早上騎車撞我的人嗎?

他連衣服都沒換,化成灰我也認得!

“是他!”我激動地一把抓住馮天,用力指著玻璃門外邊,“早上騎車撞我的就是他!”

馮天拔腿就衝了出去。

可是,我們還是慢了一步,等我們倆跑出去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上了一輛公交車,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了……”我垂下肩膀。

馮天卻不肯就這麽算了,他說:“這事包在我身上,我肯定幫你把人找出來。”

02

後來,陸雙雙還是知道了我被打的事,她抓著我的手,擔心地問我有沒有事。我無所謂地說不就被打幾下嘛,就當活動筋骨了。話還沒說完,她的眼眶就紅了。

這次高考我倒黴透了,最擅長的語文沒考,其他科目也都考得不太好,但是陸雙雙安慰我說不要介意。

“沒事!大不了我最後一門交白卷,我們肯定可以去同一所學校!”她的笑容特別燦爛,如牛奶般白皙的麵龐沐浴在陽光中,仿佛在閃閃發光。

我看著陸雙雙那張柔美的臉蛋,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特別用力地點點頭。

“嗯!”

考完試之後,前段時間一直困擾著我的失眠症奇跡般地痊愈了,連著好幾天,我都窩在家玩遊戲。

“公主別怕!我來救你!”

玩遊戲正玩得起勁,我突然接到了馮天的電話。

他在那邊衝我嚷嚷:“夏天,我找到那個人了!那小子被我和兄弟們嚇了幾下,就把實話說出來了,說是一個叫陳珂的指使他們去堵你的!”

“哎?鄭夏天,我怎麽聽著陳珂這名字這麽耳熟啊?”馮天說完,忍不住問道。

“陳珂!”

竟然是她!

我“啪”地扔下遊戲手柄。好啊,我就說前段時間怎麽這麽安靜,原來居然這麽卑鄙,暗地裏找人在高考路上堵我,好狠啊!

不就是薑雲上次和我打架吃虧了嗎?想想我也是夠笨的,居然一直沒想出來幕後黑手是誰,當初和自己結怨特深的除了陳珂還有誰?

“你當然熟悉,她跟我一個學校,要不是你轉學了,和你也一個學校。”我沒好氣地說。

特意叮囑馮天別摻和我的事,又隨便扯了幾句,我就掛了電話。

這個仇,我必須親手報!

一邊思索著怎麽報複陳珂,我一邊隨手打開QQ,把簽名改成了“陳珂,等著瞧”。

沒過多久,看到我簽名的陸雙雙就打電話過來,她問陳珂又怎麽惹我了。

不問還好,一問我更生氣。

我把馮天調查到的結果一字不差地告訴了她:“雙雙,我鐵定要和陳珂同歸於盡!”

電話那頭的陸雙雙沉默了很久,這次她居然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勸我,隻是匆匆忙忙地說了幾句話就掛了電話。

我是想立馬去找陳珂打一架,可現在都高考完了,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兒,找到她談何容易。

這下好了,我連遊戲裏的公主也再沒心思拯救,關掉電視,抱著枕頭鬱悶地倒頭便睡。

睡醒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時分,一輪如血的殘陽懸掛在地平線上,透出格外不祥的氣息。爸媽上班還沒有回來,我餓得快不行,就隨便穿了雙人字拖,下樓去超市買東西。

剛出小區,我就看到了之前住同一個宿舍的林琳。林琳的奶奶住在我們這個小區,所以我偶爾也會碰到她。雖然我和女生們都關係一般,但同宿舍的舍友,見麵也會說兩句話。

“你是去找陸雙雙嗎?”林琳開口打招呼。

“不是啊!”我不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啊!我剛剛在街角看到了陸雙雙。在學校那會兒你們不是經常一起嗎,我還以為你是去找她呢。”

林琳說完,我就更不解了,陸雙雙家離這裏也不近啊,她來這裏做什麽?

“啊,鄭夏天,你還是趕快過去看看吧。”林琳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開口說道,“我過來的時候還看到薑雲了,她身後領著一群人朝街角那邊去了。那會兒我沒想那麽多,現在你說陸雙雙不是等你的,我突然想起來了,薑雲她們以前欺負過陸雙雙吧……”

林琳是認識薑雲的,聽她這麽說,我也開始緊張起來。我告別了林琳就朝街角那邊跑去,邊跑邊給陸雙雙打電話,可是她根本沒有接。

我想著林琳的話,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我低頭看了眼穿著的拖鞋,忍不住罵了句髒話,我是在街角的一家餐廳裏見到陸雙雙的。

當然,不隻她,林琳口中說的薑雲也在。甚至,陳珂也在。我推開門走進去的瞬間,陸雙雙和陳珂扭打在了一起,我想過去幫忙,卻被薑雲帶著的人圍住了。

我穿著拖鞋還在擔心陸雙雙,隻想衝到陳珂旁邊,薑雲她們抓著我扭成了一團。

後來這一幕曾被我頻繁夢到,每次夢醒我都會躲在被窩裏咬著手指嗚嗚地哭。我有多後悔那個時候在陸雙雙打電話的時候告訴她幕後主使是陳珂,我就有多恨自己。

“給我放手!”我忍不住抓著薑雲的頭朝旁邊的桌子撞去。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柔柔弱弱的陸雙雙怎麽可能是陳珂的對手,我要過去幫她。這個時候我已經忘了要找陳珂算賬的事情,唯一想的就是要幫陸雙雙,以免她吃虧。

“砰——”桌子上的酒瓶摔下去的瞬間,剛剛還鬧哄哄的餐廳突然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是誰“啊”的一聲尖叫,打破了這沉寂。

“流血了!流血了!”有人尖叫著掏出手機。

我趁機從薑雲她們身邊逃脫,朝滾在地上的陸雙雙和陳珂跑過去,我過去的時候陳珂已經站起來了,隻有陸雙雙還躺在地上。

陳珂捂著臉不停在後退,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不,不……”

我慌忙去扶陸雙雙。陸雙雙坐起來時,血順著她的臉頰越流越多。我有些驚慌地想要伸手幫她擦,聽到周圍有人說“別,別動,她臉上可能還有玻璃碴”。

我從來不是個膽小的人,可是這一刻我竟然開始渾身顫抖。我往後退了一下,然後整個人跌坐在了地上。我麵前的陸雙雙,我已經看不清楚她的臉了,唯一能看清的是她那雙眼睛。

那雙原本柔弱可是此刻卻滿是絕望的眼睛。

“陸雙雙。”我慌張地爬到她身邊,想要說點兒什麽,可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周圍有人在尖叫,有人在議論,可是我一句話都聽不見。

我有些驚慌地去扯陸雙雙的手,她往後躲閃了下。

她臉上、手上都是血。因為剛才碰了她的手,我手上也是血,甚至我的衣服上也有血——是剛剛跌坐在地上時蹭到的。

“陸雙雙。”我這才想起要打120。我發著抖掏出手機的時候,周圍有人說已經打過了。我眼角的餘光撇到了一臉呆滯的陳珂,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地上爬起來撲向陳珂的。

“去死吧!去死吧!”我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用沾滿血的手朝陳珂抓過去。

陳珂嚇得直往後退,身邊有人過來攔我,我不停地罵著髒話打著身邊的人。這時我的胳膊被人擰到了身後,對方的聲音特別嚴肅。

“都帶走!”我才知道剛才攔我的人是警察。

不知道是誰打了120,也不知道是誰打了110,警察和救護車都趕來了。陸雙雙依舊坐在地上一言不發,而我像瘋子一樣在反抗。

陸雙雙被帶上救護車的時候,我和陳珂還有薑雲她們全部被帶上了警車。派出所我不是第一次來,可是我第一次這麽害怕,身體都忍不住顫抖。

到了派出所我才發現,我隻穿了一隻鞋子,另一隻估計是在和薑雲她們打起來時弄丟了。可是,這一路上我竟然沒有一絲感覺。

我腦海裏隻有滿臉是血坐在地上一言不發的陸雙雙。

03

“不是我,不是我。”

陳珂的辯解讓人聽著反胃,我“啪”的一聲拍了下桌子,然後朝陳珂的方向跑了過去。

我使勁拽著她的衣領:“都怪你!都怪你!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她!”

警察上來拉我,我使出渾身的力氣掙紮,到後來我的聲音有些沙啞,甚至帶了些哭腔:“是她,我看到了!你們去問問店裏的人,就是她啊!”

可是,警察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最終把我拉了出去。我和薑雲她們很快就被放了,隻要父母來簽個字就能領走。大概是我的目光太嚇人,薑雲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媽來領我的時候,陳珂父母也來了。我一遍又一遍向警察說是陳珂,可是我的話沒有人聽。我媽歎了口氣,然後過來拉我。她說:“夏天,我們回家吧。”

我媽陪著我去醫院看陸雙雙的時候,她已經轉走了。醫生看著我和我媽,最終搖搖頭歎了口氣:“小孩子啊,真是……真是……唉……”

陸雙雙的情況不太樂觀,我知道。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陸雙雙,去她家的時候她家裏沒有人,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都沒有回音,甚至她的QQ也再沒上線過。

我最後一次知道陸雙雙的消息,還是在地方電視台的新聞裏。雖然新聞裏用了化名,還給臉部打了馬賽克,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陸雙雙。

陸雙雙毀容了,而陳珂……她並沒有被抓去坐牢。因為餐廳的錄像表明,是陸雙雙先動的手,酒瓶摔下來也是兩個人滾在地上時踢到桌子的原因。這一切用一句可笑的意外作為了結束。

我在看到新聞的時候蹲在地上號啕大哭,別人不知道一直柔柔弱弱被欺負也不吭聲的陸雙雙為什麽會先動手,可是,我知道啊。

她是為了我啊,她是在聽了我電話裏說的話才去找陳珂的啊。

都怪我,要不是我那個時候和薑雲打架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是我連累了陸雙雙啊。我更知道容貌對一個女生,尤其是青春期的女生來說代表著什麽。

陸雙雙不肯理我,不肯讓我找到她肯定是在怨我,我也在怨自己。

那些愧疚和虧欠苦苦折磨著我,我無數次做夢夢到那天的樣子,無數次哭著從夢中醒來,我開始怨恨自己,我怎麽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後來考試成績出來,知道我沒語文沒考,我爸媽也沒多說我。因為,從看到新聞那天開始,我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不和任何人交流。

馮天去深圳那天我去送他,他猶豫半天最終和我說起了陸雙雙的事,他見過陸雙雙當然知道我和陸雙雙關係很好。在小城裏,有一點點新聞都會鬧得盡人皆知,更何況是這麽大的事,他自然也聽說了。

他臨走之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好朋友發生了那種事情,你不開心。夏天啊,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隻能去麵對,總會跨過這道坎兒的。”

他和那些人一樣,都以為是陸雙雙和陳珂鬧別扭打架導致的,根本不知道陸雙雙去找陳珂是因為我,因為我的那個電話。

我咬著嘴唇,最後還是對著他揮了揮手。回家的時候,我聽到爸媽在客廳小聲地說話,才知道陳珂家搬去別的城市了。雖說錄像證明了是意外,可是知道的人還是對她指指點點,她的家人受不了就搬走了。

她們都走了,更何況陸雙雙呢。陸雙雙家的門口沒多久就掛出了“房屋出售”的牌子,我看到那個牌子的時候蹲在地上哭了好久好久。

我一直以為我天不怕地不怕,永遠不會在人前流眼淚,可是那段時間裏我不隻一次在公共場合崩潰大哭。

我爸媽以為我是因為好朋友遭遇了那樣的事情才會這樣,他們商量了一下之後直接把我送到了現在這個城市上學。他們覺得離開了那個地方,時間久了我自然會忘記那一切。

是的,我也是那樣認為的。

在沒有遇到顧澤一之前,我一直都是那麽認為的。

那天在奶茶店見到顧澤一之後,我又開始做夢了。那些夢斷斷續續,可是每次醒來我都會縮在被窩裏咬著手指嗚嗚地哭。那些我刻意埋藏的記憶如今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隻要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張張臉,陸雙雙、林楚、陳珂,還有馮天。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快點兒睡著,可是再次失敗了。我穿著鞋子走到窗邊時,聽到了朱珠和另一個女生均勻的呼吸聲。

我現在住的地方是打工店的老板幫我們租的,我、朱珠還有個女生住在一起。

朱珠醒來的時候,我還沒睡,她伸了個懶腰笑嘻嘻地開口:“學姐,是不是因為今天是打工的最後一天,你激動得睡不著啊,這麽早就醒來了?”

我笑了笑算是回答,然後低頭整理衣服。今天是我在奶茶店打工的最後一天了,再過兩天學校就要開始上課。

和朱珠一起到奶茶店的時候,老板剛開門。在看到我和朱珠時,他笑著說道:“來,先把你們這個月的工資發了。”

說著他從早就準備好的包裏掏出兩遝錢,分別遞給我和朱珠:“你們數一數。嗯,除了工資,還給了你們兩個一人幾百塊的獎勵。”

“你現在就把錢給我們,也不怕我和學姐溜走啊。”朱珠接過錢數了下之後,就和老板開起了玩笑。

“當然不怕。”老板笑著開始忙碌起來。

我低著頭整理今天要送出去的禮品。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有人推門的聲音,我以為是和我們一起住的女生,所以並未在意。

“啊,這麽早。”朱珠說著說著聲音突然高了幾分,“學姐!是那天的帥哥!”

我抬頭剛好對上了顧澤一的目光,他微笑地看著我:“鄭夏天,好久不見。”

在朱珠“學姐,你們認識”的驚呼中,顧澤一又開口了:“那天隻是覺得你眼熟,回去想了很久才想起是你。”

見我不作聲,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啊,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我是顧澤一啊。就是高三那會兒,我們倆在冷飲店打架了,你真不記得了?”

顧澤一以為我不記得他了,一遍遍地說著那個時候的事情,試圖讓我想起來。

他不知道那天我就認出了他,所以,他更不會知道,在認出他之後的幾天裏,我被那些名為過去的繩索捆得密不透風。

04

顧澤一有些期待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在等,等我開口說“啊,原來是你小子啊”這句話,可是我讓他失望了。我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最後又低頭開始整理店裏要送出去的東西。

顧澤一最終點了杯奶茶就走了。

他走之後,朱珠有些好奇地問我:“學姐,你和那個帥哥認識?他剛才說你們高三還打架了,是怎麽回事啊?”

麵對朱珠的提問,我隻是岔開了話題,並沒有回答。

失去陸雙雙的消息之後,我花了很久才讓自己遺忘那些事情,如今因為顧澤一的頻頻登場,我不得不再次想起。

奶茶店的打工結束之後,還要幾天才開始上課,我便抽時間回了一趟家。我爸媽對於我暑假不回家的事有些怨言,但是後來看在我給他們買了東西的分上,心情也好了很多。我當然知道,他們並不是在意我買的東西,而是在意那份心。

我在家待了幾天之後就回學校了,因為車票難買,我晚去了一天。

回學校那天天氣有些不好,明明才9月初,竟然有些冷。我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的幾個人正在興高采烈地說著什麽。我聽了會兒才知道,原來我們班轉來一個新同學。

“哎哎哎,不是說大二不能轉專業了嗎?他是怎麽來我們班的?”

“聽說是他大一期末的時候轉的,但是那會兒家裏有點兒事,所以沒來上課,現在才來。”

聽說是從西校區轉過來呢。”

“我說以前怎麽沒在學校見過他呢。不過,那男生蠻帥的。”有人說道,其他幾個便開始起哄。

我和她們雖然在一個宿舍住了一年,但是平時話很少,因此並未參與她們的話題,低著頭把自己東西整理了下,就上床睡覺了。

不知道是不是坐了一天車太累的緣故,我很早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宿舍其他人還沒起床,我整理了下東西就下樓吃早餐去了。

我到教室的時候,教室已經有幾個人了。我走到自己座位旁把東西放好,然後掏出耳機開始聽歌。

聽了三四首歌之後,同學們陸續到了。這個時候我眼睛的餘光看到有個身影朝我這邊走了過來,我愣了下然後抬起了頭。

就是在我抬頭的瞬間,那個身影也僵了下,很快他就對著我笑了:“鄭夏天,這麽巧!”

我腦袋裏“嗡”地響了一聲,心情瞬間跌落到了穀底。眼前這個人不是顧澤一還能是誰!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就在我愣神的瞬間,他已經拉開了我旁邊的椅子。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在宿舍聽到的話,他就是我們班的新同學?那個大一期末轉專業,因為家裏有事沒來的新同學?

我很快就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在坐下之後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

“鄭夏天,我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太巧了。”

“大一那會兒想轉專業,結果轉了還沒來這邊報到家裏有事就回去了,這次開學才過來。哎哎哎,遇到你就很神奇了,沒想到還在一個班。”

顧澤一的話,我一句都聽不進去,我的心裏一直在重複著:為什麽?為什麽讓我和他又相遇?為什麽這麽巧?明明我在努力忘記那些記憶,為什麽命運要開這樣的玩笑?

後來,直到所有的事情接踵發生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有的人再遇都是命中注定的,比如我和顧澤一的再遇。

顧澤一似乎很開心,教授在上麵講課,他時不時扭臉和我說話。我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然後特意當著他的麵把老教授進來時拿下的耳機又塞了回去。

即使這樣,他依舊說個沒完。

“鄭夏天,你不知道,那次和你打架回去之後我被我媽揍了。她就是想不明白,我學習這麽好怎麽會和別人打架,為了防止我再惹事,就幫我轉學了。”

從顧澤一口中,我才知道,他轉學之後,心裏有些抵觸,因此後來也沒好好學習。本來就沒好好學習的他在考試的前天還發燒了,考試之前吃了藥,考試的時候竟然睡著了。因此成績特別差,他爸媽想讓他出國,他不願意去,最終來了這座城市,來這裏隻是因為他舅舅家在這邊。

他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可是因為在上課,耳機的我調得特別小,他的那些話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入了我的耳朵。

他說完自己的情況,還一臉好奇地看著我:“你呢?鄭夏天,我走之後,你又去找陳珂麻煩了嗎?啊,對了,後來陳珂還找過我呢。”

聽到他說起陳珂的名字,我終於忍無可忍,在教授轉身在黑板上寫東西的時候,一把扯下耳機,對他說道:“我對你之後的生活不感興趣,也沒必要告訴你我的事情,你能閉嘴嗎?顧澤一!”

我的語氣有些生硬,原以為我這樣說話他自然會知趣地閉嘴,誰知他眼睛突然亮了,他說:“鄭夏天,你還記得我!”

05

在確信我還記得他的顧澤一開始不分場合地和我巧遇,在我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甚至在學校餐廳吃飯時都能坐在同一張桌子旁。我又不傻,自然知道這所謂的巧合隻不過是顧澤一的小伎倆,所以每次在對上笑得一臉無辜說著“好巧”的他時,我都恨不得能和他同歸於盡。

“鄭夏天,等下是什麽課?我忘記了。”就連課間休息,他都不願意放過我。

我瞟了一眼他桌子上放著的書,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忘記了什麽課,書都拿出來了?他是不是真的以為我是弱智啊?

對顧澤一,我的態度從未變過,哪怕再多的巧遇,哪怕他臉上的笑容再燦爛,我永遠冷著一張臉不說話。時間久了,連班裏的同學都開始低聲議論起我和顧澤一來,不,準確地說是議論我。

“你不覺得鄭夏天有點兒難接觸嗎?人家顧澤一每次都那麽好脾氣地和她說話,她板著臉是什麽意思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不是一直是這樣的表情嗎?”

“也不知道冷傲個什麽勁兒,惡心死了。”

這些話時不時傳進我的耳朵,當然顧澤一也聽到了。本以為這樣他會有所收斂,沒想到他反而變本加厲了,每天跟著我,還特好心地給我帶吃的。

當然了,他帶的東西,我碰都不會碰。

偶爾在別人大聲說我的時候,他會站起來頂回去。時間久了,當初那些在背後說他帥的女生再議論起他來就會加上“脾氣不太好”“小心眼”“還對女生大聲說話,一點兒風度都沒有”這樣的話。

這些議論的話不隻我知道,顧澤一肯定也是聽說過的。可是他好像對一切外來的評價都不在乎,依舊和以前一樣跟在我身後說個沒完,遇到別人說我的時候會大聲替我反駁。

即使他這樣做,我對他依然沒什麽好感。

不,準確地說,我甚至有些抵觸,這種抵觸完全是因為我對那些無法忘懷、滿是愧疚的過去的抵觸。

顧澤一似乎有顆強大的心,所以任憑我怎麽無視他,甚至偶爾發起火來有些尖酸刻薄地罵他,都不曾把他從我身邊趕走。

他又和以前一樣端著飯盒朝我坐的桌子走過來。在他越走越近的時候,我抓起飯盒騰地站了起來。

“鄭夏天,好……”“好巧”這兩個字隻被他吐出一半,我就當著他的麵把飯盒裏隻吃了幾口的飯菜嘩啦倒入了麵前的垃圾桶中,然後麵不改色地朝餐廳門口走去。

“鄭夏天。”沒多久,顧澤一就追了上來,他端著飯盒的樣子有些滑稽,“為什麽?”

這麽多天來,我第一次見他用如此嚴肅的表情看著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就算是討厭我,不喜歡我,厭煩我也用不著這樣。不吃飯怎麽能行?”

我抬頭看他,語氣冰冷得可怕:“那你又是為什麽?為什麽跟著我?為什麽一直問過去的事情?你想從我口中知到什麽?若是陳珂的消息,那抱歉,我不知道。”

我說完就要走,可是麵前的顧澤一並沒有讓開的意思。

“我好奇。”他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我好奇,不過一年多沒見,天不怕地不怕隨時隨地都能爆炸的鄭夏天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心裏某些地方像針紮般疼痛。

“因為她死了。”一瞬間的恍惚,我再開口的時候心裏某個地方又開始疼起來。他所看到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鄭夏天早就在一年多前死了,在看到陸雙雙滿臉是血地坐在地上那一刻開始。

說完,不等顧澤一做出反應,我就直接繞開他走了。走了幾步之後,我回頭看到顧澤一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下午沒課,所以我直接回了宿舍。宿舍的幾個女生不知道在說什麽,看到我突然閉嘴了。

從她們略帶尷尬的表情來看,談論的大概是和我有關的事情吧。我懶得理她們,端著臉盆去洗手池洗臉。

擰開水龍頭之後,我的眼淚突然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砸在臉盆裏,混合著水,並未起一絲漣漪。

洗完臉準備去睡覺的時候,小學妹朱珠給我打了電話,她問我在做什麽,下午有課沒,要是沒課,她要來找我玩。

之前在冷飲店分別的時候,朱珠說過等開學了讓我找她一起玩,我當時不知道怎麽拒絕就同意了。後來因為顧澤一的事情,我把要找她的事情忘記了。這會兒她打電話來我才想起,我告訴了她我在藝術係宿舍樓505之後就從**爬了起來。

朱珠很快就到了,本來以為她過來要好久,我準備看會兒書,結果剛在桌子邊坐下,她就推門進來了。

她熱情地和宿舍裏的女生打招呼,然後跑到我身邊一把抓著我的手:“學姐,學姐,你們下午是不是沒課啊?”

我點了點頭,隨即問她怎麽了。

“學校附近不是有條商業街嗎,來這兒這麽久了,我都還沒去過呢,一起去吧?”朱珠說著抓著我的胳膊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本來想和朋友們一起去,結果她們陪男朋友的陪男朋友,不陪男朋友的卻在宿舍看書,太悶了。”

我並不喜歡逛街,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眼前朱珠的樣子,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大概是因為她是陸雙雙事件之後唯一一個向我示好沒得到回應之後依舊把我當朋友的人吧。

我和朱珠下去的時候,她不停地在向我說著來學校報到之後的事情,說到她認識的有趣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側頭看著眼前哈哈笑著的女孩,突然有些羨慕起來。

我剛把目光從朱珠身上移開就看到了遠處站著的顧澤一,在看到我和朱珠時,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