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入深海的少女

1

“啊啊啊!這個就是凱古斯塔學院啊!”我捂住胸口,忍不住激動地叫了起來。

古堡美麗的尖尖塔頂離我越來越遠。

在凱古斯塔學院生活了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在天上俯瞰整個學院的樣子,造型奇特的天文塔聳入雲端,顯得氣勢巍峨,陽光照射在瑰麗的貝爾湖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襯得整個學院猶如天堂。

沒錯,因為花城颯的媽媽重新回到學院,所有的事務都可以由她來處理,所以秋日節剛剛結束的第二天,我、花城颯、古矢流、雷恩和雪莉娜就一起踏上了前往肯塔族的征途。

而且為了盡快趕到,理事長還特地調來了私人直升機,所以我才能擺脫從來沒坐過飛機的“土包子”身份,過了一把癮!

王一一那丫頭,一聽說要坐飛機就連連擺手。

哈哈哈……隻有我知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最大的弱點就是恐高!

“溫柔溫柔,快看那裏,好像有一群小鹿!”

雪莉娜現在已經徹徹底底地和我成了好朋友,現在,我們兩個就一起趴在飛機的舷窗上,興致勃勃地觀賞著沿路的美景。

遼闊的草原無邊無際,綿延成一大片富有生機的綠色,湖泊靜靜地臥在燦爛的陽光下,就像一塊巨大的水晶。

順著雪莉娜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一小片不顯眼的褐色小點在慢慢移動!

“還有十幾分鍾,我們就到肯塔雪山了。”雷恩敲敲潔白的飛機椅背。

“肯塔雪山?”我疑惑地瞪大眼睛,“這就是肯塔族領地存在的地方嗎?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座雪山啊?”

“那當然!”雪莉娜驕傲地挺挺胸,“這可是隻有肯塔族人才知道的秘密基地,不然,我們怎麽能保持這麽多年的神秘感呢?畢竟,現代科技這麽發達,衛星地圖什麽都能看得見啊!”

雷恩得意地和她對視一眼:“一會兒讓你們看我表演魔法!”

魔法……這麽神奇?

我的心裏隱隱地升起了期待,隻盼望著目的地快點到達就好了。

飛機停穩之後,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直接跳了下去,雷恩一馬當先地走在最前麵。

這裏是一片漫無邊際的碧綠草原,隻在很遠的天邊才能看見緩慢起伏的丘陵。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雪山?

“大家快點兒跟上!”雷恩朝我們揮揮手,帶著我們走到一個荒廢的農場門口,停了下來。

我們仔細地觀察眼前的這座農場。

這裏好像幾百年沒人來過了,灰撲撲的大門上布滿了綠色的銅鏽,野草瘋長著,蓋滿了門上那塊樸素的木牌。

雷恩熟門熟路地拂開那些草,露出牌子上寫著的“私人領地”四個大字。

花城颯渾身僵硬地站在我身邊,幽黑的眼睛裏迸射出激動的光芒。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別擔心……你很快就能治好了!”

“嗯。”他低下頭,唇邊綻放出一個溫暖的微笑。

雷恩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他默默地在木牌前站了一會兒,一旁的雪莉娜滿臉虔誠,像是舉辦什麽儀式一樣,將黃金羅盤舉到他跟前。

“他們這是……”古矢流震驚地看著他們,喃喃地說著。

“願黃金之神永遠庇佑他的子民!”雷恩大喊一聲,咬破手指將血塗在了黃金羅盤上。

“天啊!”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簡直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神奇的景象!

仿佛真的聽到了神明的號令,黃金羅盤上那個黑色的指針突然開始瘋狂地轉動起來,農場的大門裏發出“嗡嗡”的轟鳴,就像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終於,在我們望眼欲穿的盼望下,生鏽的大門“轟隆”一聲敞開了。

“上帝!”這下子,就連花城颯也再也維持不了平靜的神情。

一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巍峨山峰,赫然出現在我們麵前!

明明外麵還是溫暖旖旎的平原風光,一門之隔的農場內卻是冰天雪地,四周那些仿佛被風一吹就會倒的木柵欄,就好像漫畫中傳說的結界一樣,把冰天雪地和草原分割開來。

好神奇啊!

“這是怎麽做到的……”古矢流鼻梁上的眼鏡都快要掉了。

“這……一定是肯塔雪山!對不對!”我興奮地仰起頭,瞻仰著這座神秘而聖潔的山峰。

巨大的雪山靜靜地屹立在天地之間,雪白而神聖,站在它麵前,我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靈都得到了淨化。

在大自然的奇跡麵前,人類是如此的渺小。

“怎麽樣?”雷恩收起黃金羅盤,揚起耀眼的笑容,“隻有最純正的肯塔族人的血,才能打開這道門,一般人就算推開門,也隻能看到一座荒廢的農場而已。”

“好了!”雪莉娜舉起一個巨大的背包,“我早就替大家準備好了滑雪服,準備上山!”

花了整整半天時間,我們終於爬上了雪山的半山腰。

幸好,這裏有一座肯塔族的小木屋可以讓我們休息,裏麵還燒著溫暖的壁爐。

雪莉娜煮好咖啡,大家喝下去溫暖著身體,順便等待出去看天氣情況的雷恩,最後什麽時候上山還要靠他決定。

“怎麽樣?”花城颯一臉擔憂地看著窗外。

古矢流也一直沒喝手裏的咖啡,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雷恩終於走進了小木屋裏,他那張俊美的臉上寫滿了擔憂:“看起來,暴風雪快要來了。”

暴風雪!

我也轉頭向窗外看去,外麵的天色黑沉沉的,大片大片的厚重灰色雲朵好像隨時要壓下來,風裹挾著小石子吹在玻璃窗上,把窗子都吹得嗚嗚作響。

“天啊!”雪莉娜誇張地吸了一口涼氣,“不行,這樣的天氣絕對不能上山!連高山犛牛都會被凍成冰塊,更別提人了,說不定真的會沒命的!

“要不然,我們等暴風雪過去了再上山吧?”雷恩遲疑地說,“這間木屋是我們專門用來避難用的,絕對不會被風吹倒,而且我們也準備了足夠的吃的。”

“暴風雪一般會下多久?”花城颯沒有立刻答應,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至少要一周,但最長有可能一個月。”雷恩低聲說,“暴風雪雖然可能會有短暫的停歇,但是,這段時間絕對不夠我們爬上山的!”

“不行!”古矢流一下子站了起來,他那向來麵無表情的臉也出現了一條裂縫,“一周的話或許還可以賭一下,可是一個月的話,絕對不行!”

他回頭看著花城颯,臉上全是深深的擔憂:“阿城現在已經變換了三百五十九種人格,在這種地方等著,他的情緒萬一失控就完了!”

花城颯也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仔細地觀察著外麵的天氣:“可是現在,暴風雪還沒有來吧?”

“雖然現在還沒有來,但是按照平時的經驗,天上出現這種形狀雲朵的話,它很快就會來的!”雷恩似乎猜出了花城颯打著什麽主意,“雪山山頂有一座神社,肯塔族真正的入口就在神社後麵,而且還要穿過很長的山洞才能真正到達,我不能讓你們就這麽去冒險!”

怎麽辦……

我的心裏好像被誰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的,又酸又澀。

確實,萬一在爬山的中途遇到了暴風雪……那簡直是難以想象的災難!

可是……對花城颯現在的病情來說,留在這裏也一樣是冒險啊!

花城颯回過頭,憐惜地看著我的眼睛:“溫柔,你留在這裏吧……我自己上山去。”

“不行!”

“絕對不行!”

我和古矢流的聲音一前一後地響起。

“不管你去哪裏,我都一定要在你的身邊!”我撲進花城颯的懷裏,把頭埋進他寬厚溫暖的胸膛,“我答應過伯母的!”

“唉……”花城颯的手在我的短發上撫摸著,他的歎氣聲就像是錘子一樣敲打在我的心上,空氣中布滿了令人感傷的沉默。

“我也一定會陪你去的。”古矢流靜靜地看著我們,深邃的眼底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雷恩和雪莉娜留下,反正上山的路隻有一條,我們也不需要他們陪著冒險,但是阿城,我無論如何也會送你上山。”

“古矢流……”我感動地看著他。

嗚嗚嗚……他不愧是花城颯最好的朋友!

2

告別了雷恩和雪莉娜,在古矢流的帶領下,我們一行三人背著雪地專用靴、快速補充體力的軍用能量棒、牛肉幹、飲用水、打火機等一堆可能會用來救命的東西,繼續朝著雪山頂上進發。

雖然三個人都很急著登上山頂,可是行進速度卻很慢。

不光是因為天冷的緣故,肯塔雪山上覆蓋著厚厚的雪層,鬆軟的雪層下麵還有暗藏的冰層,再加上陡峭的山路……這讓我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才行。

“深呼吸……慢慢來,要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巴呼吸……”花城颯不放心地在我耳邊念叨,“慢慢來,我們一定能爬上山頂的!”

花城颯一直走在我的身後,牢牢地扶住我的腰,生怕我跌倒,古矢流甚至取出了一根登山繩,分別係在我們三個人的腰上,防止有人突然摔倒滑落山下。

雖然穿著厚厚的滑雪服,就連臉也捂在了厚厚的皮草帽子裏,但是我還是覺得好冷!

我的腳趾早就失去了知覺,幾乎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針尖上跳舞一樣,疼得要命。

不過……隻要想到走到山頂之後就有希望治愈花城颯的病……我渾身上下就都充滿了力量!

隻要爬上這座山……

為了節省體力,我們之間幾乎完全不交流,不過,每當我和花城颯的目光交匯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心裏好像吃了巧克力一樣甜甜的。

為什麽我們之間過去會發生誤會呢?

現在想想,耽誤了那麽多相處的時光,真是有些後悔!

沉默地慢慢走著,我們居然安然無恙地爬過了大半座雪山。

我抬起頭朝山頂看去,白得刺眼的雪線之上,神社的鮮紅色旗幟就像是懸掛在我們頭頂的希望,仿佛觸手可及。

就連一直沉穩有加的古矢流都露出了喜色:“我們運氣不錯,加油!馬上就到了!”

真是太好了!

“Lucky(幸運)!”我比了個“V”的手勢,心裏樂滋滋的。

突然,花城颯猛地抬起頭,朝身後看去。

靜止了5秒之後,他轉過頭來,臉上全是驚駭的表情:“快,快躲到那邊的石頭下麵去,暴風雪就要來了!”

不是吧……

“怎麽可……”我剛要反駁,驟然之間,聽到了一陣低低的轟鳴聲。

“轟隆隆……”

遠遠地,一片灰白色的雲幾乎是飛一樣地朝這邊掠過來!

暴風雪!

顧不上再說什麽,我們幾人連滾帶爬地鑽進不遠處一塊突出的石崖下麵。

這塊石頭背對著風雪的方向,是個絕佳的避風港,仿佛是上帝在我們眼前關上門時,悄悄留下的一扇窗。

更令人絕望的一幕出現了——這塊石頭實在太小了,隻夠躲下兩個人!

“快!快進去!”不由分說,古矢流迅速地把花城颯推進了最裏麵,然後又用力把我塞了進去。

“不!不要……讓我出去!”花城颯用力推搡著他,我的眼淚都快急出來了,使勁兒低頭去解腰上的繩子。

“你們都進來……我運氣好,讓我在最外麵!”

“別說話了,保持體力,我們一定會安全度過的!”古矢流張開雙臂,把我緊緊堵在石縫裏。

這樣一來,所有的風雪就都被他一個人堵在了外麵。天啊!他一定會被凍壞的!

風雪的聲音呼嘯而過,所到之處,仿佛所有的東西都發出撕裂的聲音,可怕極了。古矢流的聲音也急促起來:“阿城,對不起,我一直想替我父親說一句對不起。”

“阿流……”花城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拚命想要傳遞溫暖。

他又把溫柔的目光移向我,好像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一樣:“溫柔,好好和花城颯在一起吧,我相信阿城一定會好好照顧……”

暴風雪來了!

鋪天蓋地的嘯聲如潮水般湧來,把古矢流最後的話語也淹沒了。

狹小的岩石縫隙裏幾乎隻能讓我蜷縮在裏麵,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一會兒,我的腿就像針紮一樣痛。可是,與被淒厲刺骨的寒風吹著的古矢流相比,我現在坐著的地方簡直就是天堂!

我緊緊地抓著古矢流的衣服,花城颯也伸出手,把我抱進他溫暖的懷抱裏,古矢流的臉朝向岩石縫隙的裏麵,用背部和背包去抵擋外麵尖銳刺骨的寒風,就算是有背包的遮擋,他的手也變得越來越冰冷。

昏暗的空間裏,我卻能看見他努力地在朝我微笑,那張冷峻麵容的下麵,是一顆滾燙而熾熱的心。

冰冷的眼淚從我的眼角滑落,我用力地攥住古矢流的手,心裏不停地祈禱著。

暴風雪,快點兒停止吧!

雷恩不是說過會有短暫的平靜嗎?快一點兒停下來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像是老天爺聽見了我的祈禱一樣,鬼哭狼嚎的風聲漸漸平息了下來。

“風停了,風停了!”

我擦掉臉上的淚水,慌張地叫了出來,可是古矢流卻隻是張了張嘴,好像是想說什麽,可是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我小心翼翼地扶著古矢流,想要讓他從石頭縫隙裏出去,可是,才剛剛一動,他就“撲通”一下,像塊木頭一樣栽倒在雪地裏!

“阿城,你快看,他是怎麽了?”我剛剛忍回去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古矢流好像動不了了!”

花城颯一個箭步衝出來,伸手探了探古矢流的脈搏:“他凍僵了,我們現在必須要找到一個溫暖的地方,讓他好好休息。”

他伸手抹掉我臉上的眼淚:“你把帽子戴好,把他扶到我的背上,我把他背到神社去!”

3

或許是上帝被我們感動了,我們最終在暴風雪再次到來之前趕到了神社。

這是一座古樸而又神秘的神社,雖然矗立在雪山之巔,但它緋紅的飛簷上卻沒有沾上一點兒白雪,而且更奇怪的是,神社裏的房間沒有壁爐,但卻溫暖如春。

顧不上研究為什麽,花城颯把古矢流隨便背進一間房,找到一張床讓他躺了上去。

“他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我憂心忡忡地問道。

他細心地脫掉古矢流那快要凍成冰的滑雪服,蓋好被子:“不會的,我剛剛檢查過了,阿流的身體沒事,他隻是太冷了,被凍暈過去了而已。”

我點點頭,從背包裏翻出臨走前放進去的凍傷藥水,默默地抓起古矢流冰冷的手,輕輕擦拭起來,花城颯也拿起藥水,和我做著同樣的事。

“我……沒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一動不動的古矢流,終於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阿流!”花城颯大喊出聲,英俊的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

太好了!

我的眼淚也“唰”地流了下來:“古……古矢流,你終於醒了!”

“別哭……”他注視著我們兩人,艱難地開口,“溫柔,你快趁著暴風雪還沒再次到來,趕緊和花城颯去肯塔族的領地。”

“不,我們一起去不好嗎?”我用力握住古矢流的雙手,“這裏雖然很溫暖,可是……我們怎麽能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正說著,花城颯突然站起身來,黑寶石般的眼睛熠熠發光:“按他說的做!他的凍傷需要更好的治療!我們盡快到達肯塔族的領地,才能盡快找人來救阿流!”

“好。”古矢流信任地看著他,彎了彎已經有些開裂的唇角,“你可以的!”

一時間,難過的情緒就像是暴風雪一樣,在我的心裏彌漫開來,我攥緊了拳頭。

“你放心,我就算拚上性命,也會馬上找人來救你!”

穿過長長的昏暗山洞,我和花城颯終於來到了傳說中神秘的肯塔族領地。

難怪外界完全不知道肯塔族的消息,原來,這個神秘的地方居然就在雪山的內部。

和外麵冰天雪地的世界不同,這裏簡直就像是世外桃源,到處都是漂亮的花朵和碧綠的樹木。

不過,我和花城颯卻完全顧不上欣賞美景,我抓住一個正奇怪地打量著我們兩個的肯塔族大叔:“我們是雷恩王子引薦來的,快帶我們去見族長!”

“有信物嗎?”

咦,沒有啊?

我和花城颯對視了一眼,我們都忘了從雷恩手裏拿證明身份的東西。

“沒有。”一想到古矢流還生死未卜地躺在神社,我的心就像被火灼燒一般,“能不能幫幫忙,我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被我強拉著問路的大叔鄙視地翻了個白眼:“你們是原始人嗎?等等,我給王子殿下打個電話!”

我怎麽沒想到,其實肯塔族很先進的。

對方很快打完了電話:“既然王子已經證實了你們的身份……”

“看那裏……”他懶洋洋地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座正冒著奇怪的七彩煙霧的小房子,“那裏就是族長的住所。”

“這是怎麽回事?”花城颯蹙起烏黑的眉頭,警惕地問道。

見我們滿臉震驚,肯塔族人補充說:“不光是會冒奇怪的煙霧,還會爆炸呢!所以,你們自己去找族長就行了!”

說完,他就擺了擺手走掉了。

我和花城颯半信半疑地走了過去,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砰”的一聲,裏麵迅速地跑出來一個渾身冒著黑煙、外套被炸得滿是小洞的小老頭。

小老頭的頭發亂蓬蓬的,上麵甚至還掛著一根黃色的茅草,他的臉也被炸得黑黢黢的,不客氣地朝我們大叫起來:“喂,你們是誰?我怎麽沒有在族中見過你們?”

他將目光轉向花城颯,還不等我們解釋,就突然捂著頭大叫了一聲!

“啊!”

小老頭彎下腰,被染黑的臉也痛苦地皺了起來,他就像中邪了一樣,拚命地捶著自己的頭:“啊啊啊……”

“喂!你沒事吧?”花城颯嚇了一跳,衝上去扶住他。

真要命,他不是有什麽病發作了吧?

“我……我沒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黑灰,露出一張本來的麵貌,原來,這個族長根本不是什麽小老頭,而是一個很有成熟氣質的中年大叔!

“哇……”我瞪大了眼睛,心中滿是震驚。

一瞬間,花城颯那高大的身體僵硬住了。

“阿城。”族長直起身子,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的臉上雖然有著歲月留下的痕跡,顯得曆經滄桑,但那英挺的鼻梁,冷峻的麵容,看起來十分眼熟。

他,他居然認識花城颯?

我目瞪口呆地看看族長,又看看花城颯,感覺自己的大腦裏已經塞滿了糨糊,不管怎麽樣也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花城颯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幽黑的眼睛裏翻起驚濤駭浪:“古叔叔……”

“啊!”我終於想起來了,難怪我會覺得眼熟,這個莫名其妙的族長,簡直就是成熟了20年的古矢流!

“當年,我因為好奇,想要驗證自己的研究成果,所以對你和我自己同時下了催眠術。失去記憶的我到處流浪,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地方,然後就被肯塔族人認為是上天賜給他們的族長,直到剛剛見到你,我對自己的催眠術才解除,想起從前的事。”

找人去神社救古矢流的任務順利完成了,我們跟著古伯伯,走進了那座剛剛因為爆炸變得破破爛爛的小房子。

他盤腿坐在一塊巨大斑斕的毛毯上,緩緩向我們解釋著當年發生的事,我瞪著眼前這張成熟版的古矢流的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等!”我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您,您是說,您就是那個害阿城生病的罪魁禍首?”

怎麽會?他不是古矢流的父親嗎?他們兩家不是世交嗎?

“是的。”古伯伯朝我點點頭,狹長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愧疚,“我叫古崎川,當年也是個有名的催眠大師。阿城脖子上有個水晶吊墜吧,那個也是我做的,雖然被自己催眠後我失去了記憶,但潛意識裏還是想要補償自己之前所犯下的過失。”

怎,怎麽會?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古矢流那張沉默但卻異常可靠的臉,對了,他曾經說過,自己“欠”花城颯很多。

在風雪中,他最後對我們說的話也是一句“對不起”。

我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這麽多年以來,古矢流所遭受的壓力和痛苦,恐怕一點兒也不比花城颯少吧!父親催眠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又無緣無故失蹤……

“抱歉,阿城,你的催眠狀態應該是無法解除的,其實,早在十年之前,我就試著重新催眠將你喚醒,可是用盡了所有辦法,也始終無法讓你從上一個催眠狀態中解除出來。”古伯伯蹙起烏黑的眉頭,自責地說,“我沒辦法麵對你的父母,一時之間選擇了逃避,所以又

催眠了自己,放棄一切煩惱和痛苦去做一個沒有記憶的人,然而,解除我自己催眠的唯一方式,就是重新見到你的臉。”

“無法解除?”花城颯猛地站起身來,攥緊了有力的拳頭,“你這麽多年都消失不見蹤影,對阿流根本沒有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他為了幫我解除催眠差點兒死掉,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這是一個無法解除的死結?”

“對不起。”古崎川滿臉都是自責內疚的神色,除了“對不起”這句話,他已經無法給予我們更多。

“那……”我艱難地開口,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那至少告訴我們,如果阿城真的再一次病情發作,轉換到第三百六十種人格,到底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古伯伯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

“怎麽可以這樣?”我不敢相信地捂住胸口,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痛得無法呼吸。

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這裏,難道,難道就隻是為了聽這句話嗎?

花城颯也抿緊了嘴唇,鐵青著臉不再說話,整個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折騰了一整天,現在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夕陽把半個天邊都染成了瑰麗的紅色,我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心愛的他。在溫暖的陽光映照下,他那沉靜的側臉卻依然那麽寂寥。

花城颯的催眠無法被解除。

我該怎麽辦?

4

肯塔族的領地大極了,不但有成片的草原、陡峭的高山,甚至還有大海,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這麽遼闊的領地,就是那個雪山山洞裏的世界。

連綿起伏的丘陵上開滿了薰衣草,紫色的花朵鋪天蓋地地延伸向很遠的地方,就像是明信片上的風景,美麗得讓人不敢相信,古伯伯給我和花城颯安排了兩座毗鄰的小房子作為住處,從另一側的窗子望出去,能看見雪白的沙灘和碧藍的海水,甚至偶爾還能看見有漂亮的

海豚歡快地跳躍著,一群群白色的海鷗低低地在海麵上空徘徊。

這幾天,我也去探望了古矢流,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他已經能從**坐起來了,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溫柔,你來了。”

我悲傷地看著他,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嗯,你有沒有好一點兒?”

“好很多了。”古矢流穿著灰色的毛衣,顯得整個人氣質柔和了許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太傷心,阿城的病說不定還會有其他辦法。”

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我拚命搖著頭:“不會,不會有其他的辦法了。”

好像要把所有的恐懼和擔憂都發泄出來一樣,我失聲痛哭起來,整個腦子都昏昏沉沉的,身體好熱,心跳好快,就要窒息了……

“溫柔?你怎麽了!”

我是生病了嗎,怎麽好像都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好難受,就連眼前也是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隻有白茫茫的一片,古矢流的身影好像變成了三個,重疊在一起,他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好像在急切地大叫著些什麽,可我覺得自己就好像童話裏那個跳進大海裏的小

美人魚,漸漸地就要化成泡沫消失不見。

一陣暈眩襲來,我漸漸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有辦法了!有辦法了!”

討厭的古伯伯端著一大鍋黑色的藥水,歡天喜地地跑過來,告訴我們這就是花城颯的解藥,隻要一口氣全部喝下去,就可以恢複正常。

我和古矢流喜出望外地要給花城颯喝下去,可是他卻因為嫌棄藥水的樣子,滿世界到處跑。

“不要跑!快吃藥!”

我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身子。

“溫柔?”花城颯坐在床頭,麵帶關切地看著我,他精致的臉龐上神情有些疲憊,“你終於醒來了,做噩夢了嗎?”

不,不是噩夢,而是天底下最好的夢。

我沉浸在悲傷之中,環顧四周,發現這裏還是肯塔族的那間小屋子,外麵一片漆黑,天鵝絨般的夜色籠罩了一切,讓人分辨不出現在到底是什麽時候。

“我睡著了嗎?”才剛剛開口,我就被自己幹澀粗糙的聲音嚇了一跳。

“什麽睡著?你明明是暈倒了!”花城颯激動地開口,他長臂一伸,用力把我摟進懷裏,“笨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自己一個人獨自默默地承受這些。”

“不要激動。”我慌忙拍拍他的後背,“小心病情發作。”

“嗬嗬……”他苦笑了一下,低沉優美的聲音裏帶著無限寂寥,“我已經讓你擔心到這個地步了嗎?”

“阿城……”我不知所措地抱緊他,花城颯的胸膛依舊那麽寬厚而溫暖,但此刻卻微微起伏著,顯示出他的內心也有多麽憤慨和不甘。

終於,他平靜了下來。

“溫柔,和我一起去看日出吧!”

“啊?”我瞪大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花城颯微微鬆開我,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的麵容英俊而蒼白,黑曜石般的眼睛裏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

“我……恐怕時間已經不多了。”

“不……”

我顫抖著嘴唇,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噓,聽我說。”他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發,就是這麽一個微小的動作,卻飽含深情,“在最後剩下的日子裏,我們可不能這樣愁眉苦臉地度過。有你和阿流陪在我身邊,想想,這可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呢!”

“溫柔,陪我去看日出吧!我想把之前從未做過的事,統統都和你做一遍。”

“嗚嗚嗚……”

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我從喉嚨裏發出一句絕望的哽咽,拚命點了點頭。

牽著花城颯的手,我們沿著小屋一路往前走,來到泛著浪花的海邊山崖,整個天空泛起了珍珠白,而天邊也微微發出淡淡的紅光。

“太陽還沒出來呢,不過大概也快了吧?”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天邊,生怕自己錯過了太陽躍出地平線的一刹那。

“溫柔。”

“嗯?”

我扭過頭,花城颯深深地注視著我,目光溫柔得好像能化出水一樣。

“哪怕我的生命隻剩下最後幾天,我也要好好地和你一起度過。”

“呸呸呸!”我趕緊伸出手,捂住花城颯的嘴巴,“別這麽說啦,我還等著你病好以後陪著我到處去玩呢!”

花城颯伸手輕輕地擦了擦我的臉頰,他指尖濕潤的感覺傳來,我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流下了眼淚。

“不要哭,最後幾天我們平靜快樂地在一起,好嗎?”

我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他趕緊把我擁進溫暖的懷抱:“乖,你快看,太陽要升起來了!”

日出了?

我趕緊擦幹眼淚,從花城颯的懷抱裏抬起頭。

果然,太陽已經微微地在地平線露出了一張側臉,把半個天空都染得紅彤彤的,深藍色的海平麵盡頭也被太陽光照射著,波光粼粼地反射著金色的溫暖的光。

“啊……好美……”

伏在花城颯的懷裏,我忍不住偷偷地抬起頭看他。

花城颯精致的麵容被紅色的霞光照射得微微有些紅,高挺的鼻子在臉頰一側投射出濃重的陰影,微微張開的雙唇像是春日裏第一瓣盛開的桃花,粉嫩得有著好像果凍一樣的質感。

從我這個角度仰視著,他的眉目顯得好像是畫出來的一樣,簡直比雜誌上的混血明星還要帥氣。

這樣的花城颯,為什麽會有這麽悲劇的命運呢?

“我一定會……一定會找到方法治好你的!”我咬緊牙關,努力把淚水憋了回去。

他低下頭,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頭發:“好。我等你。”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猛地轉過頭,背後卻什麽也沒有,隻有微風吹拂著不遠處翠綠的樹叢,發出“嘩嘩”的樹葉翻湧聲。

“這麽早,不會有人來的。”花城颯安撫地摟著我的肩膀,“好好欣賞日出吧,這樣波瀾壯闊的日出,一輩子也不一定看見幾次呢。”

他的語氣慢慢低沉下去,最後一句幾乎輕得聽不見……

脆弱的美少年眉頭微微蹙起,眼角隱隱有晶瑩的淚光閃爍著,我再也忍不住,輕輕用手抱住他的頭,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好柔軟,輕柔得就像是一個夢……

如果我們的相遇也不過是個夢而已,我情願自己能睡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最好永遠都不要醒來。

5

“郝溫柔,給我去死吧!”

突然,我的耳朵裏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那聲音近在咫尺,仿佛對我抱有無窮無盡的恨意。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見一道黑影對我重重地撞了過來!

“溫柔!”花城颯的驚呼聲響起。

“啊啊啊——”

猝不及防間,我失去了平衡。本來就站得離懸崖邊很近,再被人大力推了一下,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方向推開花城颯,任憑自己從懸崖上掉了下去。

急速的風從我的臉邊掠過,我的心髒都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

“砰!”

冰冷的海水將我淹沒,濺起巨大的浪花,完全不會遊泳的我隻能徒勞地舞動著手臂掙紮著,可是卻越來越往下沉。

到底是誰推我下來的?

我難道就這樣淹沒在深深的海底嗎?

真糟糕,花城颯會不會受到刺激病情發作?他現在已經是第三百五十九種人格了!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接近死亡,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我最擔心的,居然還是花城颯的病情。

還有,花城颯,我還沒來得及說——我愛你。

冰冷的海水湧進我的鼻子和肺部,漸漸地,我開始喘不過氣……

就在我放棄了一切希望準備接受死亡到來的時候,我卻突然看見,懸崖上有個熟悉的人影,猛地衝這邊跳了下來!

“花城颯,不要啊!”

半小時後。

“誰來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雙手叉著腰,大聲嚷嚷,“剛剛出來把我推下去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麽一見阿城跳下海,你們居然會馬上出現,把我們都撈上來?”

現在真是個詭異的時刻,古矢流父子正站成一排,垂頭喪氣地聽我的訓斥。

花城颯的確受了很大刺激,他雖然剛剛跳進海裏就被人救了上來,但卻一直昏迷不醒,而最奇怪的是,他的吊墜也回複成了透明的顏色,讓人忐忑不已。

“古矢流,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會發生意外?所以提前部署好了?”我快要氣瘋了。

一米八幾的個子,古矢流卻居然不敢看我的眼睛,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古伯伯,難道你不知道花城颯的病情不能受刺激嗎?還有,醫生呢!花城颯到現在還在昏迷不醒,為什麽不叫醫生來!”我的心弦繃得緊緊的,歇斯底裏地發泄起來。

“就算,就算有原因,也要提前告訴我啊!”我哽咽住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你們知道眼睜睜看著阿城從上麵跳下來的時候,我有多難過,有多害怕嗎?”

“別哭了,溫柔。”古伯伯小心翼翼地遞給我一塊手帕,“那個把你推下去的女生,是繪裏香。”

繪裏香?

我的眼淚一下子止住了,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她?她怎麽會在這裏?”

可是,她怎麽能進來呢?

“還是我來解釋吧!”古矢流歎了口氣,輕輕摸了摸我的頭,“你知道的,繪氏家族是醫學界的權威,他們對肯塔族的神秘醫術一直抱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很久以前,繪裏香就發現了我父親是催眠了阿城的‘罪魁禍首’,原本,她對阿城一見鍾情,並且留在肯塔族學習

了三年催眠術,才去凱古斯塔學院,可沒想到阿城卻喜歡上了你。”

“所以,她就因為嫉妒,才推我下海?”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

可是,還是不對勁啊!

“既然你們一開始就知道她不安好心,那為什麽會坐視不管?難道你們和繪裏香串通好了嗎?”

“沒,沒有……”古伯伯滿頭大汗地解釋道,“我們隻是稍微利用了一下,你放心,經過這次事件以後,我們已經把她送回了繪氏家族,花城颯的媽媽正準備起訴她,以後她都不會來打擾你們了!而且,雖然阿城的催眠已經無法解除,但是我想到了一個方法,也許有希

望可以讓他突破自己,擺脫催眠術的限製。”

“真的嗎?”我一激動起來,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沒騙我?”

“嗯,肯塔族的秘術非常博大精深,上任族長斯斯斯斯特拉斯基留下的筆記裏,記載著這樣一種方法——就是讓患者先陷入極度的悲痛之中,然後再突然接受最大的刺激,這樣說不定能夠治愈人格分裂症。”

“說不定?就是說,其實你也不確定這種方法到底行不行,是嗎?”

“是的。”看著我重新又攥了起來的拳頭,古伯伯縮了縮頭,“可是,事實證明,我們已經成功了一大半,隻要他能順利醒來。”

“等等,別吵!”正在這時,古矢流壓低聲音,“阿城要醒了!”

我們閉上嘴巴,三個人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的花城颯。

他靜靜地躺著,英俊的臉龐皮膚光潔細膩,散發出柔潤的光澤,整個人就像是最精美的象牙雕刻而成的一般,就連呼吸的痕跡都輕得看不見,過了好幾秒,他那濃密纖長如同蝶翼的睫毛微微撲扇了幾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花城颯!”

一陣狂喜席卷上了我的心,我猛地撲上前去。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古矢流也手舞足蹈,高興得像個小孩子。

真的嗎?

我好想歡呼,可是眼睛卻完全不受控製地湧出好多好多的淚水……

“阿城……”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說,可是話到嘴邊卻隻能喃喃地念出他的名字。

能見到你平安,真好!

可是,從頭到尾,清醒過來的花城颯卻都沒有開口,隻是用他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突然,淚眼婆娑中,我看見他的唇微微開啟——

“請問,你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