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痛苦的身體記憶
我驚恐地想著,隔壁床的阿姨滿臉同情地說:“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我想要跟媽媽說清楚,告訴她我就是金恩希,我和薇涼交換了身體。
我再次找阿姨借了手機:“阿姨,能不能把你的手機借給我打個電話?”
我從驚恐中回神,焦急地問。
阿姨爽快地把手機遞給了我,說:“沒事,你打吧。”
“謝謝阿姨。”我道謝,飛快地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電話撥通了,媽媽不耐煩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喂,你還有什麽事?”
“媽媽,我才是你的恩希啊,金恩希!我和薇涼互相交換了身體,我才是真正的金恩希啊!我才是你的女兒啊,媽媽。”
我焦急地喊著,恨不得靈魂出竅,讓她看清楚,我才是原來的那個金恩希。
電話裏,媽媽生氣地說:“薇涼,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嗎?身體交換?這種謊你都可以扯出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連你的聲音我也不想再聽見。”
媽媽氣憤地說完,不等我再開口,就強行掛斷了電話。
媽媽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話,也是,身體互換這種事情,說出來有幾個人會相信?可是不管怎樣,我都必須向她證明我就是金恩希。
對了,向她說一些隻有我們知道的事情,比如,上次我陪她逛街時看中的那條連衣裙有她穿的碼子了,我們經常去的那家法國餐廳出新口味的冰激淩了,我們一起在公園種的那棵樹長很高了,這些都是薇涼所不知道的事情,是隻有我和媽媽一起做過的事情。我一說出來這些,媽媽就能毫無顧忌地相信我了吧?
想到這裏,我立刻再次撥打了媽媽的號碼。可是,這一次,她直接就拒接了。她真的這麽不願意聽到我的聲音嗎?
我不放棄地又撥打了幾次,可還是得到了一樣的結果,我沮喪地垂下了握著手機的手。
旁邊的阿姨看到這樣的情景,關心地問:“怎麽樣?她接了嗎?”
我害怕得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媽媽不認識我了,她不相信我是金恩希,現在霸占著我的身體的那個人是薇涼嗎?
她既然早就已經醒過來了,那麽她一定是發現自己和我交換了身體,可是她為什麽不告訴媽媽?
她此時此刻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阿姨接過手機說:“可是,那個人真的是你媽媽嗎?她好像很討厭你的樣子。”
那個人的確是我媽媽,可是我和薇涼互相交換了身體,所以,媽媽已經不認得我了。她堅定地認為,我就是她一直不喜歡的薇涼。
是啊,身體交換這樣的事情說出去,誰會相信啊?
如果不是真切地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吧!
可是,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居然發生在我身上了,這太糟糕了!媽媽不相信我,爸爸我聯係不到,薇涼變成了我,我找不到可以幫我的人了。
第二天,我的身體慢慢地恢複了一些,終於可以在病房稍微活動一下了,可是還是不能走很遠。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堅持吃藥打針,下床活動,讓自己的身體盡快地康複。
隻有身體好了,我才能跑回家,跟媽媽麵對麵地說清楚這一切啊!
護士天天來問我要醫療費,可是,我連給自己買盒飯的人都沒有,還能找誰替我支付醫療費啊?
“我說小姑娘,你必須得找一個人來給你付醫療費了,你拖欠的醫療費已經夠多的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再這樣,我們隻有給你斷藥了。還有,夥食費你也得交了,否則我們就不再給你供應食物了。”這天,來催醫療費的護士毫不留情地說道。
我難過地低下了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我現在變成了薇涼,媽媽討厭我討厭得要命,連我打過去的電話都不接,她肯定是不會給我支付醫療費的。薇涼現在變成了我,也沒辦法聯係上,爸爸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以薇涼的身份存在的我,現在是一個孤兒,沒有家人,沒有親戚,完全找不到可以幫自己的人。
第一次,我的心裏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這種不安很強烈,就像漂浮在海上的船隻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好孤獨,好忐忑。
護士見我不說話,於是說:“你不吭聲也沒有用,那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斷你的藥和夥食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隔壁床的阿姨充滿同情地望著我說:“唉,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
我抱著膝蓋,沉默地坐在**,想著薇涼,想著媽媽,想著爸爸,想著這一切。
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媽媽身邊去,我想知道爸爸怎麽樣了,我想知道薇涼為什麽不跟媽媽說出事情的真相。
可是,醫院裏,我還欠下一大筆醫藥費,沒有人給我支付的話,他們是不會讓我出院的。而且,現在還給我停藥斷糧,我必須得想點辦法才行啊!
嗯,如果一定要出去的話,我隻能在夜晚的時候偷偷溜出去了。我一定要找到媽媽和薇涼,麵對麵把事情說清楚,認認真真地告訴媽媽,我才是金恩希,在家裏的那個才是薇涼。
可是,為什麽好好的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為什麽我會和薇涼交換身體?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是因為那場車禍嗎?
我想來想去,想得頭疼,索性疲憊地倒在**。
等到天黑下來,醫生都下了班,隻留下幾個值班的護士,我才偷偷爬起來。雖然身體還是很痛,還沒有完全恢複,但是我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
我急切地想要找到媽媽,告訴她事情的真相,然後要回自己的身體。
我貓著腰,偷偷地溜出病房,躲過護士站的護士姐姐們的目光,從長長的走廊裏溜了出來。因為還穿著病號服,所以我不敢走醫院的大門,怕被門口的警衛抓住。
最後,我猶豫再三之後,隻好翻牆跑出醫院。
跳過高高的圍牆時,我的腳不小心崴到了,那股鑽心的痛讓我幾乎要無法呼吸。我害怕被人發現追出來,隻好強忍著痛,扶著牆一拐一拐地離開。
我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我怕我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裏去了。
扶著牆,穿著白色的病號服,我艱難又緩慢地走著。
每走一步,腳踝上就鑽心地痛。
我咬緊牙關告訴自己:“這沒什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要撐下去!加油,金恩希!”
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給自己打氣,可是,我還是難過得想哭。
我從來沒有這樣貧窮過,為了逃避醫藥費從醫院逃跑出來;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變成另外一個人,我將怎麽在這個世上生活?我從來沒有這樣惶惶不安過,我不知道未來我該怎麽辦。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要變回我自己。
大街上,昏暗的街燈把我的影子拉長。我穿著白色的病號服,在夜幕下艱難地前行。夜風好冷,冷到了我的心底。
“薇涼?”突然,路邊一輛單車停下來,是千流勝。
他拎著一袋東西,看樣子是剛剛從便利店出來。
看到我這副德行,千流勝皺眉問道:“你怎麽搞成這樣了?”
看見千流勝,我的鼻子瞬間酸起來,視線一片模糊。我望著他,眼淚毫無預兆地“吧嗒吧嗒”掉下來。
我沒想到我還會見到他,千流勝。
“你怎麽了?”千流勝停下車,朝我走過來。
等到他靠近,我再也支持不住了,倒在他身上,抱著他傷心地哭起來。
“千流勝,我好害怕。”我吸著鼻子抽泣道,“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要是他們都不認我了怎麽辦?我不想變成孤兒,我不想一個人,我不想離開媽媽和爸爸。”
千流勝被我抱著,身子僵直。
我傷心地哇哇哭著,最後他推開我,漂亮的眉頭皺了起來,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待著的嗎?怎麽搞成這副德行了?還有,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哭,但是,我看我還是先送你回醫院吧!你這個樣子可不行。”
“不要。”我急忙拉住他,哀求道,“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千流勝,我想回家。”
千流勝抿了抿唇,想了想,說:“好吧,那我先送你回家。”說著,他推起單車,扭頭叫我,“上車吧。”
我抽泣著坐上他的單車後座,千流勝腳一蹬,車子就載著我們往我家的方向行進。
坐在單車上後,我抱著千流勝,想著待會兒見到媽媽,要是她還是不相信我該怎麽辦?啊啊啊,媽媽可能不要我了,我該怎麽辦?
想著想著,我就難過得眼淚繼續“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終於,我又回到了家門口。
望著熟悉的家門,我艱難地走過去,想要敲門。千流勝於心不忍,扶著我來到門前,幫我按響門鈴。
不一會兒,媽媽打開了門。
見到我,她的臉色立刻變了,憤怒地說:“薇涼,怎麽又是你?你這家夥怎麽這麽陰魂不散?在醫院待了三個月都沒有好好反省嗎?我都說了,我們家從此和你再也沒有半點兒關係。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滾回你的孤兒院去。”
她說著就要關門。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叫起來:“媽媽,媽媽,是我,我是金恩希,我才是金恩希。我不是薇涼啊!家裏那個才是薇涼!”
媽媽用力地推開我,諷刺地說:“你是不是腦子被撞壞了?你是金恩希?我自己的女兒長什麽樣子我還能搞錯?薇涼,要瘋回到你的孤兒院瘋去。如果不是你,我老公也不會出車禍,也不會至今還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我女兒恩希也不會遭受那樣的折磨,在醫院躺了那麽久才醒過來。你這個掃把星,給我識相地離開我的視線。”
啊,爸爸還在醫院昏迷不醒嗎?怎麽比我昏迷得還久?可是,媽媽,你要相信我,我也很擔心爸爸啊!
我慌忙焦急地解釋:“媽媽,你相信我,我才是恩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和薇涼的身體交換了!我才是恩希。媽媽,你聽我解釋。你還記得……”
我正準備跟媽媽說起那些隻屬於我們自己的記憶時,屋內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原本屬於我金恩希的聲音。
屋內那個被稱為金恩希的女孩走出來,問:“媽媽,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吵?”
她說著,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薇涼?你是薇涼對不對?你快點兒告訴媽媽,我才是金恩希,我們的身體交換了,你快點兒告訴媽媽好不好?”我拚命地掙紮著,想要衝進去拉住她。
媽媽把我擋在門外,不許我進去,惱火地說:“薇涼,我警告你,不要在這裏胡鬧!你給我滾!”
說著,她用力地把我推出家門。
“媽媽,我才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麽就不聽我解釋呢?”我無力地哭起來,一把坐在了門口的地上。
媽媽不相信我,她不相信我啊!
我隻是換了一個身體,可是,我還是我,我還是金恩希啊!
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靈魂,我的本質,都沒有變啊!
門口,媽媽皺眉望著我,冷冷地警告:“薇涼,我警告你,離我們家遠一點兒,我再也不想見到你,給我滾!”
說完,她就關上了門。
屋內,那個霸占了我的身體的薇涼冷冷地站在那裏,沒有半點兒反應。
薇涼冷漠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直到關上的門割斷了她的視線,我再也看不見她。
望著冰冷的大門,我微張著嘴,一臉驚愕,臉上的淚珠來不及滑落。
我不敢相信地望著緊閉的大門,腦中一個聲音回**著。
為什麽?霸占了我的身體的人是薇涼,她為什麽一動不動?
她為什麽不站出來說出真相?
薇涼,她在想什麽?
“薇涼,你沒事吧?”千流勝皺眉走過來,扶起我。
我站起來,慌忙抹掉臉上的淚水,搖頭說:“我沒事。”
千流勝疑惑地問:“怎麽回事?為什麽她們要趕你離開?”
媽媽從來就不喜歡薇涼,她總覺得薇涼處處針對我。這一次發生車禍,媽媽又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薇涼身上。
媽媽說,爸爸還在醫院昏迷不醒,用著我身體的薇涼也昏迷了很久才醒,所以媽媽不許用著薇涼身體的我回家。
啊啊啊,她要怎麽才肯相信,現在待在薇涼身體裏的人是我金恩希,她真正的女兒,而不是她一直討厭的薇涼啊?
“千流勝,我無家可歸了,你可不可以收留我?”我可憐兮兮地望著千流勝,帶著希望哀求道。
如果千流勝不收留我,那我以後隻能流落街頭了。
千流勝皺眉,說:“不能和她們好好談談嗎?”
“媽媽現在一定恨死薇涼了,我說的話她是不會聽的,我可能回不去了。我隻能寄希望於薇涼,要是她肯說出真相,也許媽媽會相信我。”我抽了抽鼻子說道。
千流勝皺眉,不解地說:“什麽真相?媽媽?你不是一向叫她阿姨的嗎?還有,薇涼不就是你自己嗎?你的話我怎麽聽不明白?”
對了哦,千流勝還不知道我和薇涼互相交換了身體。我要告訴千流勝我是金恩希嗎?
可是,在開學典禮上,我扒掉了他的褲子。在籃球場上,我砸中了他的腦袋。甚至,在他的生日派對上,我也把他弄得狼狽不堪。
他讓薇涼來約我看電影,讓我苦等了好幾個小時,自己卻和薇涼約會,還送薇涼回家,第二天還去接她上學。
顯而易見,他那麽討厭我,他喜歡的人是薇涼。
如果我告訴他,我是金恩希,他會幫助我嗎?
一定不會的吧!
那麽反過來,如果我打著薇涼的身份向他求助,他一定會幫我的吧?
所以,我還是暫時不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是金恩希的好吧!
“千流勝,我無家可歸了,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如果你不幫我,從今天起,我就隻能睡在大馬路上了。”我可憐兮兮地說道。
千流勝眉頭緊鎖地看著我,猶豫了半天,最後說:“算了,先去我們家過一晚吧!明天我問問雅琳,看她有沒有地方可以收留你。”
“謝謝你,千流勝。”我破涕為笑,高興地說道。
果真用薇涼的身份比較容易成功嗎?
千流勝跳上單車,回頭看我,說:“好了,走吧。”
“嗯。”我跳上單車,準備跟著他一起離開。
我回頭再看看自己的家,低落的情緒又湧了上來。
家裏的燈還是那樣明亮,可是從現在開始,那盞燈將不再為我點亮了。家還是那樣溫暖,可是那溫暖也將不再屬於我了。
我跟著千流勝回到了他家。千流勝的爸爸媽媽都在家。
叔叔阿姨見到我,很熱情地招呼我。跟我聊了一會兒後,阿姨讓叔叔陪我看電視,自己則高興地為我準備晚餐。
飯桌上,我埋頭拚命地往嘴裏塞食物。我實在是太餓了,因為沒有錢,連醫療費都付不起,所以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阿姨一邊給我遞水,一邊囑咐我慢點兒吃,別噎著。
我連連點頭,手上夾菜的動作並沒有停止,嘴裏也不停地嚼著。
阿姨一邊把菜往我這邊推,一邊好奇地問:“薇涼,你怎麽穿著病號服?”
千流勝停下筷子,看著我,說:“她剛剛從醫院逃出來。”
“什麽?逃出來?”阿姨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瞧你,別那麽咋咋呼呼的,小心嚇到孩子。”叔叔看了阿姨一眼,然後溫和地問一旁的千流勝,“你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
千流勝不想做太多的解釋,隻是說道:“爸,媽,你們就別多問了。總之她現在無家可歸了,今晚在我們家暫住一晚,明天我會想辦法送她走的。”
阿姨連忙說:“沒關係啦,想住多久都可以!不過,薇涼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為什麽會無家可歸?她的家人呢?”
千流勝不說話,扭頭看著我。
我往嘴裏塞食物的動作停下來,慢慢地咀嚼著。那些美好的食物此刻在我嘴裏一點兒味道也沒有。
我吞下嘴裏的東西,輕聲說:“阿姨,我是個孤兒。”
“什麽?你是孤兒?”阿姨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是孤兒,驚訝地叫著,接著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同情,把飯菜推得更近一些,說,“盡量吃吧,不夠我可以再去做。”
一瞬間,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隻是因為心裏覺得很心酸,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夢,我就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孤兒,孤身一人,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家。我將是這個社會上的弱勢群體,以後可能連飯也沒得吃了。我也將無法上學,無法養活自己,沒有好玩的電腦,沒有心愛的玩具,沒有漂亮的新衣服。
是的,我將一無所有。
這就是孤兒,這就是薇涼。
身體仿佛在哀鳴,為自己的這個身份孤獨地流淚,哭泣,哀傷。
“好了,不要哭了,以後我們會照顧你的,不要哭了。”阿姨心疼地為我擦眼淚,同情地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看著阿姨憐憫的目光,我沮喪地低下了頭。
雖然知道阿姨是一番好心,可是,這樣的目光,還是讓人很不舒服啊!
吃完飯,我去洗澡了,阿姨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我。
洗完澡,我穿著阿姨大大的衣服,站在鏡子前,抹掉鏡子上的水霧。
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因為洗過澡,肌膚白裏透紅,海藻般的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肩膀上。身上的衣服很大,上麵還留有洗衣液的芬芳。
這樣的身體,讓我好熟悉,又好陌生!
以前,我一直羨慕薇涼漂亮,身材好,又會打扮自己,永遠都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可現在,當自己變成了她,我才發現,我還是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比起這樣漂亮的身體,我更喜歡自己那副不高挑、不苗條、不會打扮、成天隻知道梳兩個小辮子的身體。
唉,如果我沒有和薇涼交換身體,如果我以金恩希本來的身份這樣住在千流勝家裏,那該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啊!
要知道,以前的我就是跟千流勝說上一句話都會欣喜異常,更何況住到他家裏來,吃他媽媽做的飯菜,受到他家人的照顧這種事情,想都不敢想。
我再次歎了一口氣,打開浴室的門,走了出來。
客廳裏,千流勝一家正坐在那裏,討論著我的事情。
叔叔說:“哦,她就是金恩希家收養的那個女孩啊!可是,她們為什麽要把她趕出來啊?我覺得那個叫金恩希的女孩看起來挺善良的,為什麽要趕薇涼走啊?”
阿姨聽到叔叔這麽說,突然想到了什麽,笑著說:“對啊,金恩希那丫頭超級搞笑,在我們流勝生日那天,把他的頭發都點燃了。當時聽其他人議論,好像金恩希還在開學典禮不小心扒了流勝的褲子呢!還有打球的時候,把我們流勝給砸暈了。哈哈哈,笑死我了,那場麵得多滑稽啊!”
阿姨說著,推了推一旁的千流勝,打趣道:“流勝啊,這些事也沒看你真的生氣呢!看樣子,那丫頭就是你命中的克星啊,也隻有她能治得了你。”
千流勝帥氣的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來,說:“媽,你夠了,不要再提那些事了。”
我站在角落裏,聽著他們一家人溫馨的談話,想起從前的自己,是那麽沒心沒肺,也想起從前自己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那些,都是我回不去的曾經。
晚上,我睡在千流勝的隔壁房間裏。望著屋頂,我怎麽也睡不著。
有些事情,我怎麽想都想不透,想不透我為什麽會和薇涼交換了身體,想不透薇涼為什麽不告訴其他人事情的真相,想不透媽媽為什麽那麽討厭我。
到最後,我最苦惱的是,我該怎麽樣和薇涼把身體換回來?
如果薇涼想一直占用我的身體,不把身體還給我,那一無所有的我,以後該怎麽辦?該怎麽生活下去?
不,不會的,我認識的薇涼像天使一樣溫柔善良,會幫我解決所有的麻煩,是我最最親愛的朋友和姐姐。她一定有什麽苦衷才不告訴大家真相的,對了,她肯定是怕媽媽擔心,一時接受不了,才忍著沒有告訴媽媽的。
過不了多久,她一定會跟我把身體換回來的。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薇涼那麽好,那麽善良,等到合適的時機,她一定會告訴媽媽真相的。明天我就去找薇涼,跟她商量,如何委婉地告訴媽媽事情的真相,讓媽媽更加容易接受,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把身體換回來。
這樣,我們就能夠回到各自的人生軌道去了。
夜靜悄悄的,不知不覺,我陷入睡夢中。
夢裏我回到了孤兒院,我看見小時候的薇涼。一群孩子把她困在了牆角,對她拳打腳踢,一邊打她一邊罵道:“野孩子,沒人要,爹不疼,娘不要,野孩子,沒人要……”
幼小的薇涼緊緊地抱住腦袋,哭得十分傷心,不停地喊:“媽媽,救我,媽媽——”
“住手,你們住手!”我大叫一聲衝過去,想要趕走他們,想要保護薇涼,可是當我衝過去時,我的身體就像幻影一樣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我碰不到他們,他們也看不到我。我隻是一個記憶的旁觀者,看著記憶裏幼小的薇涼哭得那樣無助。
這就是薇涼的幼兒時期,這就是她在孤兒院所過的日子。
我難過地望著她,那些毆打她的男孩終於離開了。她被打得小臉都腫了,卻始終抱著腦袋,嬌小的身子瑟瑟發抖,口裏一直喊著:“媽媽救我,媽媽救我——”
一個修女路過這裏,看見了她,走過來,彎下腰,滿是可憐地撫摸她的腦袋,說:“可憐的孩子,沒有媽媽的孩子,被遺棄的孩子啊。”
我看見幼小的薇涼陡然停止了哭泣,停止了發抖。她的身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與此同時,我感到心髒一陣陣絞痛,那是屬於身體的記憶,那種痛是屬於薇涼的,是她曾經所經曆和感受的。
我看見幼小的薇涼猛然抬頭,她像一隻發怒的小野獸,用力地推開修女,憤怒地叫著:“我有媽媽,我有。”
修女愣在那裏,呆呆地望著她。
薇涼憤憤地瞪著修女,小拳頭捏得緊緊的,渾身都開始發抖。未幾,一滴淚從她清澈的眼裏緩緩溢出來,淌過臉頰,流過嘴角,凝固在她的下巴,最後摔落在地上。
就像她那顆幼小的心,被修女的一句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沒有媽媽,她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我悲傷地站在那裏,看著顫抖著的幼小的薇涼。
這就是薇涼的童年嗎?我隻比薇涼小一歲,當她在孤兒院裏受人欺負的時候,我正躺在爸爸媽媽的懷抱裏,享受著父母的嗬護;當她為了“媽媽”兩個字和別人爭執的時候,我還在埋怨媽媽對我不夠好。
我們覺得父母對自己的好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會埋怨他們做得不夠好,可是對薇涼而言,母親隻是一個幻想,不,甚至連幻想的權利也沒有。
因為她是孤兒,她是被遺棄的孩子。
早晨,我從睡夢裏醒來,淚水打濕了枕頭,夢裏的畫麵仿佛真實地發生在我身上。薇涼的記憶在我麵前一覽無遺,她的憤怒、她的悲傷、她的難過,我一一感受到了。
我知道薇涼是個孤兒,也知道她很寂寞,一個人很孤獨,可是我沒想到,她是那樣艱難,她活得那樣孤獨。
要有多大的勇氣,她才能走到現在。
如果能換回身體,我一定要好好對薇涼,把她缺失的那些幸福全部給她補回來。
我洗刷完畢後出門,千流勝背著書包準備上學去。
見到我,他開口問道:“你今天要去上學嗎?”
我的傷雖然好了很多,但是我已經三個多月沒上課了,功課落下了很多。如果沒有任何準備就去上課的話,我肯定跟不上的。
但是,我要去找薇涼,現在她霸占了我的身體,她會去學校嗎?
看樣子,我還是得先去學校看一看。如果她在學校,正好我們可以把事情說清楚。
“嗯,去。”我點頭說道。
千流勝於是說:“那一起吧。”
說著,他打開門走出去,我慌忙跟上去,身後阿姨在喊:“放學後早點回家。”
我和千流勝走在大街上,千流勝問:“你的行李都還在金恩希家裏吧?要不要讓金恩希那家夥給你送過來?”
“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去找她。”我急忙說道。
千流勝於是點了點頭,我們一前一後地往前走著。
看著麵無表情的千流勝,我很想問他,他是不是很喜歡薇涼,可是我不敢問,怕問出來的答案會讓自己更加難過。
我們正走著,鋼牙學姐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攔住我們,高興地大叫一聲:“千流勝,早啊。”
我被她嚇了一跳,千流勝態度從容淡定,看樣子是已經習慣了,淡淡地說:“早。”
鋼牙學姐笑嘻嘻地扭頭,一扭頭看見千流勝身後的我,她立刻翻臉,指著我沒好氣地說:“這家夥怎麽在這裏?千流勝,你怎麽又跟薇涼這家夥鬼混在一起了?”
鋼牙學姐,什麽叫鬼混在一起了?這家夥說話還是這樣不客氣。
“鋼牙學姐早。”我禮貌地跟她打招呼。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氣呼呼地說:“鋼牙學姐是你叫的嗎?你不要學金恩希那個家夥講話好不好?”說到這裏,她停下來,想起什麽事來,說,“真是奇怪,金恩希那家夥自從出了車禍之後就變了一個人一樣,比以前更招人討厭了。以前好歹還有那麽一點兒可愛,現在啊,真是討厭,越來越不喜歡她了。”
那是因為現在霸占了我的身體的人是薇涼,那個人不是真正的金恩希,我才是真正的金恩希。
我正想著,鋼牙學姐猛然回神,瞪著我說:“對了,你這家夥,為什麽跟在千流勝身邊?”
我正要解釋,千流勝回答道:“她昨晚住在我家裏。”
“什麽?”鋼牙學姐大吃一驚叫起來,然後眼珠子瞪得跟燈泡一樣瞪著我,又扭頭瞪千流勝,問,“你們同居了?”
千流勝臉色一變,正色道:“胡思亂想些什麽?這家夥昨天被金恩希的媽媽趕出了家,現在無家可歸了。話說,你家有多餘的地方嗎?讓這家夥住到你們家去吧!”
鋼牙學姐立刻吐了吐舌頭,說:“拜托,我媽那摳門勁你又不是不知道,養我一個她都嫌浪費糧食,要是我再領一個人回去,她非得剝了我的皮不可。”說到這裏,她不解地問,“可是話說回來,你不是一直住在金恩希家的嗎?他們為什麽把你趕出來?”
我尷尬得答不出話來,雖然說薇涼一直住在我們家,可是媽媽和她的矛盾從來沒有緩解過。這次的車禍更是導火索。媽媽是絕對不會讓薇涼回家的,也就是現在我是絕對回不了家的。
千流勝頭疼地看我一眼,說:“算了,先去學校吧。”
說著,他就徑直往前走去,我和鋼牙學姐趕緊跟在他身後。
“喂,薇涼,雖然你很可憐,但是同情不代表我會接受你。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實在是太過分了,我非常不喜歡你,所以你最好自覺一點兒,搬離千流勝家裏。雖然千流勝很好說話,但是本小姐我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鋼牙學姐凶巴巴地說道。
“我就是要住在千流勝學長家裏,不服氣,你咬我啊。”說著,我衝她扮了個鬼臉。
“什麽?啊呀,你這個不要臉的家夥,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房了。我警告你,快點兒從千流勝家裏搬出去。”鋼牙學姐氣呼呼地大吼大叫。
這家夥是不是缺鈣,為什麽每次遇見我都脾氣這麽大?就算我變成了薇涼,可是這家夥的態度依舊沒有改變。
“我才不要搬走,我好不容易住進千流勝家裏,你說讓我搬我就搬,我才不是那種沒有原則的人。”
我才不要聽她的話搬出去,現在我無家可歸,千流勝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而且他們家人都對我很好。搬出了他們家,我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
“什麽狗屁原則,這是講原則的時候嗎?”鋼牙學姐氣呼呼地叫著。
我和她你一句我一句地鬥嘴,終於來到了學校門口。
我們正要進去,這時遠遠地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來,鋼牙學姐停下來,望著開來的轎車怪聲怪氣地說:“嘖嘖,看見了沒有?金恩希來了。”
我扭頭看過去,轎車停下來,司機走出來,為薇涼拉開了車門。
車內,薇涼把我那一頭漂亮的直發燙成了大波浪卷,頭上戴著一個粉紅色的發卡。她優雅地走出來。四周的人紛紛望著她,司機把書包遞給她,她拿起書包走過來。
看見我,她的腳步停下來,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來,很快她又恢複了正常,從容地走過來。
她這樣打扮真好看,真像一個尊貴的公主。這個身體我用了十幾年,從沒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這樣好看。
不不不,金恩希,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上前,攔住她,和她商量怎麽跟媽媽解釋身體交換這碼事,然後一起找到媽媽,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讓所有的事情回到原來的軌道。
“薇涼。”當她走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她停下腳步,扭頭看我,然後露出一抹漂亮的微笑,說:“你搞錯了,我叫金恩希,你才是薇涼。”
什麽?薇涼怎麽是這個態度?
為什麽我還沒開口,她就一口否定了自己,而霸占了我的身份?
我仿佛被一道雷劈中了,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薇涼要否認自己?
為什麽她要假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