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謂宿命的死敵

一個星期前,早上8點。

“啪,啪,啪——”

硬底皮鞋齊刷刷地踩著地麵,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我鬱悶地拎著自己的書包,看著眼前的人群——

十幾個既高大又威猛的壯漢整齊地走在我的前麵,黑色的西裝緊緊地繃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的頭頂就好像頂著五個大字“我不是好人”一樣,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當他們以這樣的方式走在我上學路上的時候,甚至都沒有人敢嘲笑他們那可笑的油光水滑的背頭。

“唉……”

我麻木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現在是早上8點。按道理,這條路上應該有超級多趕著去上學的同學才對,可是這一刻……整條街都籠罩在了沉重的氣氛之中。

所有人都緊緊地將書包、公文包抱在自己的懷裏,背部死死地貼著路邊建築物,每個人的臉上都好像寫著“神啊,請把我變成一隻壁虎”的祈禱詞。

沒有一個人敢吭聲,這個早晨,上學路上響起的隻有那些黑衣大漢皮鞋摩擦地麵的聲音。

好不容易來到學校,我終於鬆了一口氣,耳邊卻傳來了他們“親切”的囑咐聲——

“大小姐,祝您在學校度過愉快的一天。”

“如果有人不長眼惹到了您,請盡情地交給我們來處理!”

……

一瞬間,整個校門口就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一樣,周圍所有人都僵立在了原地,臉上都染上了恐懼的青色。

我有點想哭。

相信看到這裏,大家都已經可以猜出我的身份了吧……沒錯,我,路小米,正是傳說中的“黑道千金”,而這些每天都非常殷勤地送我上學的人,是我爸爸的“屬下”……

才怪!

都已經什麽時代了啊,黑社會這種東西早就已經過時了吧!雖然說我家以前確實有過不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是從我爸爸那一代開始,就已經金盆洗手了,爸爸現在開的是保安公司。

隻是,也許是因為懷舊,也許是因為看電視上癮,反正,老爸的這幫公司職員每天都愛把自己打扮成黑社會成員的樣子,不過是順道送我上學而已,卻每次都弄得聲勢浩大,也成功地塑造了我“黑道千金”的恐怖身份。

天地良心,人家隻是一個平凡的少女而已啊!

就因為這個,我從來都沒有交到過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男生敢跟我交往,更加可悲的是,我還因此惹上了一個巨大的麻煩——

“路小米!你在幹什麽?”

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我皺了皺眉頭,朝天空翻了一個白眼。

這算什麽嘛,一提到麻煩,“麻煩”就自己來到我的麵前了。

“路小米,你這個家夥又在恐嚇同學了!”

一根手指對上了我的鼻尖。

順著那根手指往上望過去,就可以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戴著眼鏡的真宮一隻手拿著學校風紀手冊,一隻手氣勢洶洶地指著我。

“哇!真宮!”

“真不愧是真宮,竟然有膽叫板那個黑道女!”

“好帥!”

……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無數顆散發著粉紅色光芒的桃心從那些縮在牆角不敢動彈的學生身上飄散出來。

“啪啪啪——”

我隻感覺額角青筋暴跳。

好吧,站在我麵前這個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蟑螂啊、老鼠啊之類的東西的人,就是我之前說過的“巨大的麻煩”——真宮千歲——長得很帥、頭腦很好、體育萬能、據說是唯一可以跟傳說中的鬆井學長競爭學院王子的人選。

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生,他大概也會是我的夢中情人吧?

無奈的是,真宮除了學校裏的萬人迷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警察世家的繼承人!

我看著真宮那張冷冰冰的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煩惱,深深地歎息了起來。

你說,有這麽一張臉,為什麽真宮家的人都要去當警察呢?據說真宮的爸爸是警察,媽媽是警察,爺爺是警察,奶奶是警察,小姑是警察,舅舅是警察……總而言之,他們家全部都是警察。

如果不出意外,真宮長大以後,也會是警察吧。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和他的關係就像是老鼠和貓一樣,是大自然決定的敵對身份!

“你到底哪隻眼睛看到我恐嚇同學了啊?”

我眯了眯眼睛,不屑地對上真宮鄙夷的目光。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真宮怒吼,隨後,那根手指好像離我越來越近了。

“臭小子,你是怎麽跟大小姐說話的!”

老爸的下屬們一瞬間就激動了,紛紛捏著拳頭一擁而上。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眼前這一幕應該會識趣地縮回去,然後夾著尾巴跪在地上懇求我的原諒了吧。

然而真宮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黑衣大漢們的威脅,反而愈發氣勢洶洶地拿起風紀手冊,然後取出紅筆在上麵重重地寫下了幾個字。

“路小米,二年級(3)班,因為糾結不良社會人士在校門口喧嘩,扣3分!”

有沒有搞錯!

我臉色鐵青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忍不住也握緊了拳頭。

“真宮,你夠了啊!你憑什麽又扣我的分?”

隻差那麽一點點,我就要衝上去把那個家夥掐死在校門口了。

“大小姐,上!”

“給這個臭小子一點顏色瞧瞧!”

……

就在我打算這麽做的時候,身後傳來的聲音讓我直接停住了腳步。

回過頭,我無語地看著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叔為我加油打氣的樣子……

在他們旁邊,原本就已經很驚恐的同學們看上去更加驚恐了,幾個膽小的女生甚至已經哭了出來。

我的嘴角抽搐了起來。

為了解除誤會,我趕緊鬆開拳頭,然後轉過身衝著那些驚恐的女生安慰地解釋:“啊,那個,我真的沒打算使用暴力!”

而我得到的回應,是同學們更加驚恐的目光。

為什麽事情又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嗚嗚嗚,我看著那些女生哭泣的樣子,也有點想哭了。

我真的不是什麽黑道千金啊,看到這種場景,我總覺得就算我跳進黃河來回遊十遍也洗不清身上的“汙名”了。

“路小米!你不要以為你威脅別人,別人就看不到你的暴力行為!”

某人喋喋不休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看著他的樣子,我簡直氣得肺都要炸掉了。

拜托,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就是你這個以找我麻煩為己任的渾蛋好嗎?我在心裏惡狠狠地詛咒著他。

不過,我能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畢竟,我也不可能真的揍他一頓(如果那樣做,我恐怕就真的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黑道千金”這種討厭到極點的名號了)。

唉,恐怕除了我自己,隻有我平時在學校裏喂養的那隻流浪貓才會相信我的清白了。

就在我充滿怨恨地與真宮互相瞪視的時候,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陡然間在學校裏回響。

“當——當——當——”

聽到這個聲音,在場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我,臉色瞬間都變了——拜托,這可是上課鈴聲!

該死的,遲到了。

原本氣氛沉重的凝滯場麵,在這一瞬間仿佛被人按下了快速播放鍵,所有人都抱著書包,然後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朝校園裏狂奔而去。

然而,盡管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

“路小米同學!你又一次遲到了!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第幾次上課遲到?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學校幹脆不要辦學了……”

班主任塗得血紅的嘴在我麵前一張一合,咆哮聲就像是炸雷一樣不停地在我耳邊炸響。

我縮了縮脖子,對她擠出一個笑容,討好地開口:“老,老師,人家也不想這樣啊,我今天還特意提早出門了,可是在校門口就被真宮那渾……我的意思是,真宮同學攔住了啊……”

我本來是想要跟班主任提一下我所受到的“壓迫”的,結果不提真宮還好,提起真宮,班主任的眼睛瞬間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你不要把責任推到真宮同學身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在學校門口聚眾嚇唬同學,真宮同學去維護秩序,結果你不僅不聽勸告,還堵在校門口與他爭執,直接導致今天大量同學遲到!”

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班主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那一番話。

什麽叫顛倒黑白,什麽叫不分是非,什麽叫……

雖然這種事情早就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但是,這一次真的好過分!

今天早上我已經容忍某個渾蛋到了我自己都沒法忍的程度,班主任竟然這樣說!

忍,忍,忍……

啊啊啊,我到底要忍到什麽時候嘛!

新仇舊恨在我的心中交織在一起,讓我完全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淡定下來。不,我不僅是沒法淡定,我根本就是氣得快要背過氣去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正好在班主任後麵看到一張得意揚揚的臉。

隻見真宮斜靠在辦公室的門邊,在班主任看不見的方向,衝著我揮了揮手上的風紀手冊,然後又點了點自己胸前“風紀委員”的標誌,無比陰險地對我露出了笑容。

“哢哢哢……”

我的拳頭因為捏得太緊而發出了聲音。

挑釁,這絕對是挑釁!班主任之所以會對我大發雷霆,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因為這家夥在班主任麵前挑撥是非……而且,因為他是風紀委員,而我是所有人認為的“黑道千金”,班主任肯定一下子就相信了他,而誤解我。

“你這個陰險小人!”

一時間,我忘記了自己還在辦公室挨訓,徑直衝真宮大吼起來。

然而,下一秒鍾我的耳朵就被重重地揪住了。

“路小米,你竟然還大吼大叫!你說我是陰險小人?你竟然敢辱罵老師……上午的課你不用上了,直接去中庭拔草!不拔完草就別回家!”

班主任氣到扭曲的臉瞬間填滿了我的視野。

“老師,你聽我……”

我慘叫著被班主任一腳踢出了辦公室。

“砰”地一下,大門擦著我的鼻子重重地摔上了。

“……的解釋。”

我弱弱地對著“門板君”說出了後半截話。

“撲哧——”

一聲嗤笑冷冷地響起。

扭過頭,我一眼就看到了雙手環胸、蔑視地看著我的渾蛋。

“真宮,你這個家夥,真是……”

“唉,沒辦法,誰叫我這個家夥是未來的警察,而你真是越來越適合當小太妹了呢!”

真宮攤開手,假裝十分無奈地聳了聳肩。

“唰唰唰——”

我甩了無數個白眼給他,我相信,如果目光可以化為小刀,這個時候他一定已經被我戳成漏鬥了。

可是麵對我憤怒到極點的控訴目光,真宮這家夥竟然還有臉露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對我開口:“路小米,現在可是在辦公室門口哦,所以,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說完,他還刻意把那個記錄了無數個我的名字的風紀手冊在我麵前擺了擺。

我想要揍人的動作頓時停滯了。

可惡可惡可惡!竟然又威脅我!

我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因為太生氣以至於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因為過度氣憤而血管爆裂。

“真、宮、小、人!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好看!”

我咬牙切齒地丟下這句話,然後對他豎起了中指,接著狠狠地踩著地板朝中庭走去。

眼不見為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

我在心裏默念著名言,努力說服自己不去在意自己這種落荒而逃的行為。

“記得要把草拔幹淨哦!”

而就算我已經轉身了,身後還是傳來了真宮幸災樂禍的聲音。

看到這裏,大家一定很奇怪為什麽真宮這種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樣的人會成為我的死敵吧!

咳咳,說起我和他的宿怨,簡直可以追溯到地球起源的時候……我的意思是,從我來到這個學校開始。

簡直就像是天敵一樣,我和他在見麵的第一眼,就彼此看對方不順眼。明明是個男生,他卻像是《還珠格格》裏的容嬤嬤一樣拚了命地找我的不是,隻要我有一丁點不符合學校要求的地方,他就會揪著我的小辮子,去老師那裏告狀啦,扣我的操行分啦,在我耳邊碎碎念啦……

一想起他的那些舉動,我頓時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雖然真宮做的那些事情,乍一看好像都不是很過分,可是,被他這樣從肉體上(我經常被他害得去做大掃除)和精神上(被他碎碎念,還要無時無刻不擔心他從什麽地方冒出來想方設法扣我的操行分)全方位、八小時、不間斷地攻擊,我就算是一頭牛,神經也快被他磨斷了。

親愛的上帝,我可不可以申請在放學以後把這個家夥拖到小巷子裏套上麻袋揍一頓啊,我覺得我真的快忍不住了啊……

我握緊拳頭,克製著自己回頭找他算賬的衝動,瞪著地板磚,把它想象成真宮的臉,狠狠地踩踏著,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中庭。

然而,看著長滿雜草的中庭,我幾乎撲倒在地。

我想,班主任大概真的是被我氣瘋了吧——如果不是氣瘋了,正常人根本就不會罰人去拔光中庭的雜草啊!

要知道這裏可是有四分之一個足球場那麽大,因為疏於打掃,地磚與地磚的縫隙裏到處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因為夏天總是有很多小蟲子隱藏在草叢中,所以大家就算是課間也會有意無意地避開這裏,這裏的野草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故鄉一樣長得愈發蔥蘢。

不,這裏真的不應該稱為中庭。我看著布滿綠色的中庭,絕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可是,就算再不情願,想起班主任可怕的臉,我還是不得不蹲在草叢中,一根一根拔草。

正是上課時間,我身後的教學樓裏時不時傳出整齊的朗讀聲。這背景聲把我襯托得愈發孤獨。更加糟糕的是,太陽也從早上的溫柔,變為上午的刺眼。

不過一會兒,我就已經汗流浹背了,手也被野草的邊緣劃出了一道又一道血印子。

“拔你的頭發……拔你的睫毛……拔你的腋毛……”

我瞪著野草,把它們想象成真宮身上的毛發,一邊碎碎念一邊氣憤地拔草。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狗吠由遠至近地傳來。

怎麽會有這麽急促的狗叫聲?

我站起身來,然後便看見好幾隻狗滴著口水狂叫著朝我的方向狂奔而來。而在它們前麵不遠處,一團肥嘟嘟的、長著白毛的東西正在亡命狂奔。

看到那團白毛,我瞬間睜大了眼睛,然後叫出了它的名字。

“小白?”

沒錯,那團白毛不是別的,正是一隻因為太肥而幾乎成了球狀的白貓。至於我為什麽跟它這麽熟,其實也很簡單啦,它就是我一直在學校喂養的流浪貓小白啊。

看現在的情況,是小白不知道在哪裏招惹了幾隻狗,然後被它們追上了。

“小白!這邊這邊!”

我雙手放在嘴邊,十分焦急地衝著它大喊了起來。

唉,如果是普通的貓,我其實不會太擔心,可是小白因為被我喂得太肥了,所以根本就跑不動,眼看著就要被狗狗們追上了。

看到情況緊急,我也顧不上別的,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就朝那些不停狂吠的狗狗砸過去。

大概是因為我的氣勢十分驚人吧,那幾隻狗“嗷”了幾聲,有些猶豫地停下了追逐的腳步。

而就在這個空隙,小白重重地跳到了我的懷裏。

撫摸著它不停發抖的身體,我心疼極了——要知道,在這個學校裏,恐怕它是唯一願意親近我的生物了!

“走開!走開!不然就把你們砸成肉餅哦!”

我又撿了幾塊石頭,衝著狗狗們揮舞起來。

果然,狗狗們猶豫了一會兒,掃興地跑開了。

“喵……”

小白將前爪搭在我的肩膀上,諂媚地衝著我喵喵直叫,看上去根本一點都不緊張嘛!

“真是的,不要叫了啦,我現在可沒有帶貓糧在身上。”

危機過去,我點了點它的鼻子,然後將它放下來,蹲下身繼續拔草。

可惡……

如果不是要拔草,這個時候我肯定已經跟小白滾成一堆,玩得不亦樂乎了。可是現在……我看著茂盛的野草,痛苦地撫著額頭。

如果這個時候還跟貓玩,就算我拔到月上中天也不可能把草拔完啊。

“真宮,我詛咒你吃方便麵沒調料包,上廁所沒衛生紙……”

一想到真宮,我就忍不住一陣火大,情不自禁地又開始詛咒他。

“你真的很討厭那個叫真宮的人嗎?”

“當然討厭了!”

“有多討厭呢?”

“討厭到極點啦!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讓那個家夥得到最悲慘的懲罰!那個可惡的小人,幹脆變成羊駝好了!”

我憤憤地說道。

“哦,這就是你的願望嗎?作為你救了在下的報答,在下會幫你實現這個願望的!”

“沒錯,這就是我的願望……等,等一下,誰在說話?”我忽然察覺到不對勁。

如果我沒記錯,中庭除了我沒有別人吧?

那我剛才究竟是在跟誰說話?

一股冷氣猛地從腳底躥了上來。

我猛然扭過頭,卻發現身後根本一個人都沒有。

“呼啦啦……”

一陣微風吹過,野草在我腳下搖曳著發出呼啦啦的聲音。整個中庭除了我別無他人,就連剛才被我放在身邊的流浪貓小白都不知道鑽到哪裏去了。

可是,我剛才分明聽到有人對我說話啊?還說什麽“願望”……

“哈,哈哈,一定是我被太陽曬暈頭,產生了幻覺!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我摸了摸後腦勺,幹笑著找了一個理由。

可是,一想到剛才那個聲音,我就總覺得胸口好像有貓爪在撓一樣,有一種奇怪的不安感。

“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呢……”

我緊緊皺著眉頭,看著無人的中庭,聽到心裏有個聲音輕輕地說道。

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下午上課。

班主任大概也察覺到了她給我的任務是多麽艱巨、不近人情,等我拔草拔到快暈倒的時候,終於派人來把我拉回教室,讓我得以坐在教室裏上下午的課。

可是,就算是坐在教室裏,我還是有種莫名的感覺。

我呆呆地瞪著口若懸河的班主任,保持著靈魂出竅的狀態。

好奇怪哦,為什麽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呢……

我皺著眉頭,努力思考。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視線無意間掠過了靠窗的位子——

“啊,我知道了!”

我猛地一拍大腿,終於明白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了!

真宮,是真宮!那個陰險小人竟然不在位子上!

我說今天怎麽課堂上這麽平靜,以往我一坐在教室裏,真宮就會對我實行“緊迫盯人”的戰術,美其名曰要防止我這個“黑道千金”在學校裏幹什麽不好的事情。

當然啦,實際上那個家夥隻是想要抓我的“小辮子”好在老師麵前維護他那大義凜然的正義形象而已。

對於他的這種行為,我煩得要死。可沒想到的是,今天沒有他那灼熱的目光關注我,我竟然覺得全身上下都不對勁起來。

意識到這一點,我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啊——我一定是被那個家夥逼出精神疾病了……我不禁回憶起真宮針對我的種種行為。

“請問,路小米同學,你知道什麽了?”

在我沉浸於悲傷記憶中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忽然從我身後飄來。回過頭,我一眼就看到了班主任那張比鍋底還黑的臉。

呃……

一瞬間,我回過神來——我現在還在上課呢……

“老,老師,我,我……”我看著仿佛全身上下都冒著火焰的班主任,頭皮一緊,慌亂中指著真宮的位子開口,“我是看到真宮同學沒來,心裏有點擔心,結果一不小心就……就喊出來了。”

班主任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朝真宮的位子望去,眉頭輕微地皺了皺。

“真宮同學來沒來,跟你也沒有什麽關係!路小米同學,請你認真上課!”班主任硬邦邦地丟下了這句話就離開了我身邊。

可是馬上,我就看到班主任朝班長的位子走去,隨風飄來的,是班主任與班長之間輕輕的談話。

“真宮……沒來……”

“我也不知道……他……不會這樣……”

咦?我豎起耳朵偷聽著對話,然後就發現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班主任也不知道真宮今天下午為什麽沒來上課!

緊接著,我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同班同學小聲的討論聲,看樣子,他們也注意到了真宮的缺席。

“好奇怪哦,真宮下午沒來呢!”

“是啊,好少見!”

“真宮大人可是高燒40℃也會堅持來上課的人,今天竟然沒來上課?”

“難道是因為早上跟路小米……然後被報複了……”

“噓……你別讓她聽到。”

真是對不起哦,我可是完完整整地聽到了呢。

我的額角頓時青筋暴跳。

不過,我現在根本沒有心情跟他們計較。就像那幾個同學說的那樣,真宮那個家夥又挑剔又偏執,根本不會允許自己的評級表上出現“缺席”這兩個字的。所以,別說是發燒40℃了,就算是手和腳都斷掉了,那個家夥也會靠蠕動爬到學校來的。

那麽,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他在不請假的情況下缺席?

總不可能是變成羊駝了吧?哈哈哈……

忽然,我的腦海中又響起了上午在中庭聽到的那個莫名的聲音。

“討厭到極點啦!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讓那個家夥得到最悲慘的懲罰!那個可惡的小人,幹脆變成羊駝好了!”

我憤憤地說道。

“哦,這就是你的願望嗎?作為你救了在下的報答,在下會幫你實現這個願望的!”

總不可能,真宮真的變成羊駝了吧!

雖然理智上,我知道這個莫名的想法很奇怪,是無稽之談,可是,看著真宮空空****的座位,盤踞在我胸口的不安就像是在發酵一樣,變得越來越龐大,越來越沉重。

“安心啦……那個家夥……說不定明天就會出現的!那種打不死的小強,根本用不著擔心他嘛……”

我坐在座位上,小聲地對自己說。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在課本邊緣畫上了真宮長著細長眼睛、像狐狸一樣可惡的臉,然後又在他腦袋上畫了兩根蟑螂觸須。

第二天。

“喂,你聽說了嗎?”

“真宮又沒有來上課?”

“聽說是因為得罪了路小米,被她……”

“別說了,她來了,萬一被她聽到,說不定你也會‘缺席’哦……”

……

真是不好意思,你們的聲音這麽大,就算我想說我聽不到也很難吧。

我重重地踩著步子走進學校大門。

方圓五米的範圍內,別說是同學了,就連毛毛蟲都沒有一條。

就連平時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黑衣大叔們,也都遠遠地站著,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大小姐,你的臉色好可怕,大家不敢靠近了啦。”

對於他們的這種行為,某個膽子大的大叔是這樣解釋的。

我的臉色很可怕?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按道理不會啊……要知道,今天那個總是針對我的真宮破天荒地沒了蹤影,我應該心情很好才對啊。

至於那些異樣目光和竊竊私語,我也早就應該習慣了才是啊……

我垂著眼簾,慢慢地走進教室。

安靜。

所有的人在我走入教室的一瞬間,都停止了動作。

沒有吵鬧的說話聲,沒有喧嘩,沒有打打鬧鬧。

異樣的寂靜彌漫在教室裏。

而這種異樣,原因也很明顯——真宮的位子,今天也是空空****的。

那個家夥竟然又沒來?

我緊緊地皺著眉頭,心中的鬱悶已經膨脹到快要爆炸的程度了。

“好可怕……”

不知道是誰輕輕地說了一句。

我猛然回頭,卻隻見到其他人陡然間後退一步的驚恐表現。

很顯然,向來不會缺席的真宮忽然不明所以地失蹤,讓大家都開始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而我和他的關係那麽差,加上我又是大家眼中罪大惡極的“黑道千金”(我真的不是!),大家會覺得是我對他做了什麽,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咬著牙,強忍著發脾氣的衝動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胸口悶悶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尖厲的聲音猛然響起。

“路小米!你給我出來!”

“砰”的一下,教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

呃?

我愕然抬頭,看著那個怒氣衝衝跑到我麵前的女生。長長的卷發,塗得跟蒼蠅腿一樣的睫毛,一說話就撲簌簌往下掉粉的大白臉……

這人……是誰啊?

我納悶極了,印象中,我好像沒有惹過她吧?

“路小米,你對我哥做了什麽?”

那個女生“砰”地一下,一巴掌拍向了我的桌子,然後——然後她就“唉喲”慘叫了一聲,抱著自己的手,兩眼含淚地看著我。

“果然是黑道千金,竟然敢傷我……”她說。

我的額頭上頓時滴下了冷汗。

喂,這到底是什麽狀況,明明就是你自己拍桌子弄疼手的……

“你哥是誰?”

我鬱悶地開口問道。

“我哥……你都把我哥弄失蹤了,竟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麵前這個女生到底是中了什麽邪,竟然雙眼含淚,全身顫抖地指控起我來。

而且,請問我是什麽時候把她哥弄失蹤了啊?

我揉著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愈發覺得最近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可惡,真宮不見了,大家說是我幹的,這個女生的哥哥失蹤了,也說是我幹的,我真的“好忙”啊!

呃,等一下……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然抬起頭看向那個女生。

這種討人嫌的態度,這種傲慢的嘴臉,這種上挑的眼尾……

“我哥哥就是真宮!”

“你是真宮的表妹!”

我和她同時指著對方喊起來。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這個家夥就是那個討厭鬼的表妹真琴,同樣是“路小米去死去死團”的團員!

果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在我認出她的瞬間,真琴已經跳著腳衝著我亂吼亂叫起來。

“我哥哥昨天晚上沒回家,一定是你這個黑道女把他藏起來了!說,你是把他灌上水泥沉到湖底去了,還是偷偷把他推到絞肉機裏做成貓糧了!”

……

我默默地看著真琴,再一次確認了——真宮家的人,果然腦袋都有問題。

“我怎麽知道你哥到哪裏去了。既然他沒回家,你不會去找他嗎?”

我再也忍不住一直壓抑的憤怒,一把掀翻了桌子,衝著她大吼起來。

然而,下一秒鍾,真琴就像是受了欺負的小朋友一樣,塗得黑漆漆的眼眶裏立刻溢滿了淚水。

“哇……我不管……反正一定是你的錯!一定是你這個黑道女把我哥哥藏起來了!嗚嗚嗚……你還這麽凶……你幹嗎來上學啊?黑道女就應該早早地去社會上混啊!你知不知道你來上課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心理負擔啊……”

我臉色鐵青地聽著她的哭鬧,因為太生氣,反而根本沒辦法做出任何回擊。

雖然真琴是一個白癡,可是,我知道她說的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因為我看上去像是一個黑道千金,所以我根本就不應該跟他們在一起上學,所以一旦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所有人都會開始懷疑我。

真是受夠了!

“砰”的一下,我一腳踢開椅子,然後從課桌裏扯出書包,直接推開還在嚶嚶直哭的真琴,大步朝教室外麵走去。

“路小米!你打算幹什麽?”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班主任的聲音,可是,我根本連頭都懶得回。

一步,兩步,三步……

漸漸地,我的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我已經完全顧不得形象,像瘋子一樣跑出了學校,徑直往家裏衝去。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憑什麽我要背負這些懷疑?

憑什麽要這麽對我?

真宮那個渾蛋不過一天沒來上學而已,憑什麽大家都覺得他被我怎麽樣了?

明明,明明一直受欺負的人是我才對……

回到家,我徑直推開房間門,將書包重重地砸在**,然後就叉著腰,宣泄一般怒吼起來。

“我最討厭你們了!真宮你是個大渾蛋,大渾蛋,大渾蛋——”

毫無顧忌地尖叫了好久之後,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氣喘籲籲地看著牆壁。

眼眶不知道為什麽開始發熱,視線也有一點模糊。

“真宮,你真的是個大渾蛋。”

你為什麽忽然就不來上課了……

“你說誰是渾蛋?啾啊。”

也許是因為太過於混亂產生了幻覺吧,忽然間,我聽到了真宮的聲音。

“喂,路小米,你到底說誰是渾蛋?啾啊。”

咦,這個聲音怎麽完全不像是我的幻覺,而像是就在我房間裏響起來的一樣呢。

“我說,你這個家夥,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啾啊。”

啊……這個聲音真的不是幻覺,這個聲音,是真的!

“哢嚓,哢嚓,哢嚓——”

我就像機器人一樣緩慢地扭過頭,然後,對上了一張毛茸茸的臉。

一隻白白的、滿身都是卷毛、眼睛濕漉漉的羊駝正站在我房間的陰影之中,冷冷地看著我。

“啊啊啊——”

一瞬間,我的慘叫回**在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