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二月的夜晚,走出有空調的室內,一襲紅裙根本不能抵禦嚴寒。一陣風迎麵撲來,謝林雯縮了縮肩膀,想裹緊大衣,卻發現大衣被自己落在禮堂了。她回頭望了望,那一室的璀璨燈火像是黑夜裏的明珠,隻是她站在陰影裏,與它們毫無瓜葛。

“同學,圓舞表演開始了嗎?”三米外,一個女生對著謝林雯發問。

謝林雯眯著眼睛看了看,問道:“小閔?”

“謝林雯?”薑小閔懊惱地回答,“表演已經結束了吧?辦公室的老師讓我幫忙守著,說一會兒就回來,結果一去不複返……”

“沒事。”對於小閔沒看到自己表演的遺憾,謝林雯輕描淡寫地勸慰著,“也沒什麽好看的。”

“為什麽?你還是答應她,跟她交換了?”薑小閔邊說邊走近謝林雯,直到看清了謝林雯的模樣,“你的大衣呢?你怎麽穿著裙子就出來了?這麽冷的天,你怎麽在外麵啊?”

謝林雯僵立著,不知道如何對薑小閔解釋。

“我也想問這句話!”一個聲音打破了謝林雯的尷尬,但第二句話又讓她如墜冰河,“你怎麽在外麵?你不是知道的嗎,鍾揚在禮堂裏給你表白,你怎麽在外麵?”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謝林雯難以置信地反問。

資緒安是憤怒的,他甚至懷疑謝林雯是不是沒有心,鍾揚準備了那麽久,就為了向謝林雯表白,結果對方高高興興地答應了,掀開麵具卻是林茂茂!

他是看不過眼才從禮堂出來透氣的,想到現在鍾揚在裏麵被林茂茂糾纏,他就忍不住要口出惡言:“我說,鍾揚在禮堂裏對你,對謝林雯表白!”

“我?”謝林雯往後踉蹌兩步,“你說我?他……他怎麽會對我表白,他不是……”她聽不懂資緒安在說什麽。鍾揚,鍾揚不是要對林茂茂表白嗎?是資緒安自己說的,鍾揚在“醞釀大驚喜”,準備些“粉紅色少女心”的東西。問他是不是知道林茂茂要對鍾揚表白,他當時還神神道道地回答“你不是也知道了”……

這不就是說鍾揚知道林茂茂要對他表白嗎,不然怎麽會準備什麽粉紅色少女心的東西?怎麽……怎麽會變成自己呢……

謝林雯張著嘴,似乎快要不能呼吸了,心悸般的疼痛攥住了她的思維,有什麽東西就要呼之欲出,她難受得快要說不出話。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鍾揚異常氣憤,“我說他要給你準備驚喜,你還反問我是不是知道了,你現在還裝什麽傻?”

我沒有裝傻。謝林雯有口難辯,是誤會,滑天下之大稽的誤會。謝林雯笑了笑,眼淚毫無預兆地盈滿了眼眶。她以為資緒安知道林茂茂要對鍾揚表白,資緒安以為她知道鍾揚要對自己表白。兩個雞同鴨講的人,達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共識,然後造成了這樣一個覆水難收的局麵。

謝林雯不甘心,凜冽的寒風吹來,無袖連衣裙壓根無法抵擋任何風寒。這寒冷灼燒著她,讓她頭昏腦漲,讓她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執念。謝林雯推開擋住路的資緒安,跌跌撞撞地往禮堂走。

“你去哪兒?”薑小閔跟在後麵焦急地問。

謝林雯看著燈火明亮的禮堂,心髒像是快要撕裂一般難受,她隻知道她想去禮堂裏,那裏有她的答案。

厚重的禮堂大門就在眼前,歡歌笑語與她的世界隻有一門之隔。五分鍾前,她才離開這裏,她甩下麵具的時候有多英姿颯爽,有多灑脫,現在就有多狼狽,有多難堪。

謝林雯跌跌撞撞地往裏走,推開門的那一霎,她想自己丟掉的僅僅是一個金色狐狸麵具嗎?

歡樂的樂曲,跳著舞步的少男少女們,一切都是歡欣的模樣。靠近左側長桌的位置圍攏著一些人,謝林雯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手推車上放著一個“蜜戀之吻”的蛋糕。她曾無意間提起過,說她喜歡這種蛋糕。撒著椰絲,勾著粉紅色奶油的蛋糕上有兩顆粉紅色桃心,它們緊緊地貼在一起,宛如眼前的一對璧人。

謝林雯看清人群中間的主角的那一刻,瞳孔劇烈地收縮,心悸攥住了她的呼吸。

她喘息著,這才明白她丟掉的不僅僅是一個麵具,她還丟掉了自己的心。

林茂茂摟著鍾揚,眼裏有淚,嘴上帶笑,似乎是得償所願地喜極而泣。而鍾揚手臂垂著,任由她抱著,兩人在人群中心緊緊依靠,肩膀並在一起隱隱形成一個“心形”。

那兩人貼在一起的畫麵狠狠地刺痛了謝林雯的眼睛,她才明白自己在和鍾揚相處時發紅的臉頰、亂了節奏的心跳,聽到林茂茂計劃表白時的不甘意味著什麽,它們意味著謝林雯的心髒在主人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喜歡上了那個叫鍾揚的人。

然而當心髒的主人明白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知哪兒來的風猛烈地擦過窗戶,發出悲痛的嚎叫聲,在音樂停下的間隙裏,謝林雯清晰地聽到了這些嘶吼。它們不甘地嘶吼著,如同她快要被撕裂的心。她的視線無形地描摹著鍾揚的棱角,這個準備了許久、歡欣地準備向自己表白的人,被自己親手推給了別人,推給了他避猶不及的人。

鍾揚的視線不甘地在人群裏掃視,在看到謝林雯的時候,眼裏迸射出憤怒的火光。

“謝林雯!”

謝林雯陡然一驚,看到鍾揚眼裏的怒意時,她手足無措隻想躲藏。她看著鍾揚束手束腳地被林茂茂摟著,不敢動彈。

“雯雯!”林茂茂在看到謝林雯之後先是收緊了摟住鍾揚的手臂,後來又放開一隻手,如同宣誓主權那樣,興高采烈地道,“雯雯,你去哪兒了?你不知道,剛剛鍾揚哥哥跟我表白了!”

謝林雯找不到自己的聲調,她不敢看那兩人緊緊扣在一起的手:“是……是嗎?”

卻有人不甘心,一定要把刺眼的東西展露在陽光下:“謝林雯,我跟林茂茂表白了,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謝林雯驟然抬頭,鍾揚那冰冷的目光狠厲地刺穿她,隻一瞬她便低下了頭:“這有什麽要說的。”她強嘴地回答,心裏的委屈如同潮水般往上湧。

然而即使謝林雯這樣逃避,在氣頭上的鍾揚也沒打算放過她。鍾揚視線緊鎖著她,又問:“我向林茂茂表白,你作為我倆的好朋友,怎麽會中途消失不見呢?你不是我的舞伴嗎?”

謝林雯努力地睜大眼睛,想抬頭讓多餘的水分蒸發,卻又害怕抬頭會讓他們看到自己濕潤的眼眶。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也不知道鍾揚還在執拗些什麽。這是個誤會,可是木已成舟,哪怕她知道鍾揚的表白對象是自己,她也隻能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鍾揚一聲冷笑,“探戈表演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告訴我,說不用說了,你都知道!”鍾揚掙開林茂茂,走上前來逼視著謝林雯,“你不是說你都知道嗎?怎麽現在又裝傻呢?哦,我忘了,你還說過你‘不感興趣’。”

這些謝林雯自己親口說出的話,和現在的局麵擺在一起,如同針一樣往她的眼睛裏、耳朵裏刺。

是她說的她都知道,是她說的她不感興趣,是她推開了鍾揚,和林茂茂交換。是她,是她活該。

謝林雯不可抑製地捂住臉,不想再聽那些如同冰錐的話語:“你別說了……”

“為什麽不讓我說?”覺得自己受到愚弄的鍾揚怒氣直冒,任誰也不會想到,自己準備那麽久的表白,把一顆真心捧出來,卻像一出鬧劇一樣被人臨時換了主角。他就像一個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小醜,他甚至覺得這一切是眼前冷漠地站著的謝林雯一手策劃出來的,是一場以整蠱他為目的的鬧劇。

寥寥幾句話,一個尖銳,一個逃避,任誰也發現有些什麽不對勁之處。

林茂茂恍若未聞般笑了笑,走上來攬著鍾揚的胳膊,笑道:“鍾揚哥哥,你就不要計較雯雯沒有在場啦,其實今天我準備向你表白,雯雯還幫我呢!”

鍾揚僵硬地偏了偏頭:“幫你?她幫你?”

“對啊。”甜美的女孩子甜甜地解釋道,“我說我要向你表白,雯雯就和我交換了位置……”

鍾揚扯著嘴笑,像是聽到了什麽巨大的笑話般,難以置信又氣憤不已,他看著謝林雯:“你都知道了還幫忙?”鍾揚沒想過謝林雯會明知道自己要向她表白,卻還答應和林茂茂交換。如果不想接受他的表白,那拒絕就好了,為什麽要把自己推給別人?

林茂茂天真地回答道:“對啊,雯雯什麽都知道的!而且我一說,她就答應要幫我表白了,雯雯真的是我的福星!”

而且我一說,她就答應要幫我表白了。謝林雯愣愣地看著一臉甜笑的林茂茂。也沒錯,畢竟那天晚上經不起哀求答應幫忙的人是自己。哪怕這是個誤會,鍾揚陰差陽錯地對要向他表白的林茂茂告了白,如今看著林茂茂喜不自勝的模樣,又有誰會忍心打破她的美夢?

謝林雯苦笑著,一言不發。

“好,很好。”鍾揚氣極反笑,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謝林雯,“那可真是要謝謝你了。”

哪怕再強的心髒,也經不起鍾揚的道謝。謝林雯瞪大眼睛看著那個蛋糕,玫瑰花形狀的蠟燭被灼燒出淚珠,滴在奶油上,也灼燒了謝林雯的心。那可真是要謝謝你了,謝什麽?謝謝自己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心?

隱約覺得不對勁的資緒安匆匆趕來,想要阻止盛怒之下的鍾揚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鍾揚,這是個誤會,我想有些事情搞錯了……”

謝林雯懷著某種不可言明的希冀,希望資緒安能把這一切理清楚。

然而也有人不想讓資緒安把這一切說得太清楚,林茂茂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你才搞錯了吧?資緒安,你不要這麽急著當電燈泡好不好?”

“你別打岔!鍾揚,你聽我說……”

鍾揚揚手止住了資緒安的話,他的眼睛帶著憤恨的猩紅,一眨不眨地盯著謝林雯。他看著謝林雯燃著零星希望的眼睛,斬釘截鐵地掐斷了那最後的火苗,他說:“沒什麽好說的。”

謝林雯眼睜睜地看著他轉身離去,她眼裏那名叫希冀的火光忽閃著,掉到潮濕的地麵,不甘地發出刺啦聲,但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熄滅了。

聖誕夜的當晚謝林雯就生病了,穿著一襲連衣裙就敢在十二月的室外跑,不生病才怪。她昏昏沉沉在**躺到中午十二點,中途拒絕了集訓班同學打電話叫她一起出去玩的邀約,直到薑小閔從圖書館回來發現她不對勁,她才意識到自己生病了。

她這才想明白,原來昨天晚上寒風吹得她腦門熱是因為發燒了。

薑小閔慌亂地帶著她往醫務室跑,吊了水,退了燒,這才又讓她躺回了**。

“你不出去玩嗎?”今天是周末,又恰巧是狂歡夜,怎麽說一般人都會要出去狂歡的吧?謝林雯腦子還有點兒沉,但又睡不著了,於是跟坐在凳子上專心致誌剝柚子的薑小閔閑聊。

“沒什麽好玩的,而且你不是生病了嗎?我走了誰照顧你?”薑小閔說著,拿著一瓣紅色的柚子遞給謝林雯,“吃點兒,補充維生素。”

“謝謝。”謝林雯接過來,拿在手裏也不吃,怔怔地看著那瓣柚子發呆。

薑小閔看她這個樣子,也不說什麽安慰的話,隻是歎了口氣,道:“要不,你去把真相告訴他,然後再好好道個歉?”

他肯聽嗎?解釋有用的話,他也就不會打斷資緒安的話了。謝林雯的眼神晦暗不明,卻又忍不住思索薑小閔說的話。

“我看他是真的生氣了,畢竟他對林茂茂的態度大家有目共睹,結果你昨天的做法直接讓林茂茂……”

“而且鍾揚是準備向你表白……”薑小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他喜歡的是你,你不覺得他有權知道真相嗎?”

謝林雯看著那片柚子出神,薑小閔說的話就像刀子句句戳中她的要害,明明白白地讓她看清自己因為猶豫不決而做錯了多少事。她在這堆讓人焦頭爛額的破事裏意誌消沉,想解決又畏首畏尾,隻能自欺欺人地逃避著。

也就是兩三分鍾的事,天邊卷積的烏雲呼嘯而來,片刻整片天空都變得陰沉,猛烈的風把懸掛在陽台的衣服吹得老高,甚至連枯葉都被卷了進來。

“要下雨了?”薑小閔話音剛落,就下起了瓢潑大雨,“糟糕,衣服!”薑小閔手忙腳亂地去陽台收衣服,陽台是開放式的,不消片刻雨水都被吹進來了。

謝林雯見狀也從**爬下來幫忙收衣服,好容易把衣服都收進來,準備關上玻璃門的時候,恰巧撞見了一出偶像劇。

陽台外是小足球場,滂沱大雨把泥濘的草地砸出一個個水坑,大雨裏一個男生發怒般往前衝,一個女生跌跌撞撞地追。男生跑得很快,完全沒有顧及身後女生的哭喊,女生拚盡力氣去追也沒能追上,甚至因為地滑而摔倒了。男生似乎有所察覺,又或者是聽到女生的某句話有所觸動,他停下來,轉過身看著摔倒在地的女生,無可奈何地走過去。男生把女生扶起來,檢查了一下女生扭到的腳踝,然後把她背了起來,往女生宿舍送。

十足的小情侶吵架場景,最終男生還是被女生馴服,女生趴在男生背上竊喜。兩人越走越近,也就讓站在樓上的謝林雯看得越清楚,那兩人是鍾揚和林茂茂!

謝林雯怔怔地盯著外麵,臉色慘白,牙齒咬著嘴唇,咬到發烏了都沒有鬆開,仿佛不知道痛一樣。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謝林雯喃喃地道。

“你說什麽?”屋內的薑小閔沒看到這出偶像劇,也沒聽清謝林雯說了什麽,於是追問道。

謝林雯砰地把玻璃門一拉,阻隔了薑小閔看向陽台的視線,然後說:“沒什麽。”

薑小閔不以為意,見謝林雯上床睡覺去了,便自顧自地整理衣服。她翻到被壓在髒衣籃底部的那條紅裙,便抓起問了一句:“這個你洗不洗?”

謝林雯剛剛看了那麽礙眼的一幕,又怎麽想看見還能聯想起那兩人的任何事物?當即扭過頭,背對著薑小閔說:“扔了。”

薑小閔沒聽清,她被另一件東西吸引了。她抓著謝林雯那個金色的狐狸麵具,它如今被謝林雯隨意地丟在了衣籃裏:“這個‘P’的標誌不會是我想的那個牌子吧?一個聖誕活動的表演而已,你們為什麽要買這種幾百塊的麵具來當道具?太……”

“不是我的,這是我媽媽的,我從家裏翻出來的。”謝林雯不鹹不淡地解釋。

“不是統一的道具嗎?我看林茂茂那個麵具和你的一模一樣,她跟著你買的?可真有錢。”女生之間總有些喜歡學樣,你買什麽,我也學著買什麽。這種事雖然常有,但薑小閔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麵具也沒什麽特別的,有什麽必要非要花幾百塊買個一樣的呢?”

謝林雯也不是沒有聽到這句話,可是她腦子昏昏沉沉,想的事情又多,腦子跟著薑小閔的思路走,訝異了一會兒,但是轉瞬這個念頭又被其他事情擠走了。最終她昏昏沉沉地在**睡著了,也就忘了去探究某種造成這個局麵的可能。

因為生病,謝林雯在**賴了一個周末,並且連著幾天沒有去集訓班。在她的刻意躲避之下,總是形影不離的小團體分崩離析。薑小閔對她一下課就躲去圖書館的行為不置可否,隻是在她連續幾天晚歸差點兒被關在寢室外麵時,才說逃避不是辦法。

謝林雯難得沒有牙尖嘴利地反駁回去,事實上聖誕節之後,謝林雯沉寂了許多,似乎是做了虧心事,總在躲躲藏藏。

然而總有她逃避不了的局麵,比如這一刻她躲在圖書館的自習室看書,忽然有人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她以為是薑小閔,於是頭也不抬地說:“不陪你去廁所。”

“咳咳。”

謝林雯不樂意了:“咳什麽咳,剛剛我去的時候你不也沒陪我嗎?”這就是和薑小閔相處的好處,樂意去就去,不樂意去,玩鬧著吵兩句嘴也不會真生氣。這樣的相處,比起從前實在是太舒心愉快了。

“咳咳!”

還咳?

“喂,薑小閔,你別得寸進尺啊!”謝林雯邊說邊抬頭,卻發現薑小閔坐在她對麵,正衝著她左邊擠眉弄眼。謝林雯後知後覺地轉頭,然後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嚇了一跳。

是鍾揚。

“你……你來幹嗎?”

鍾揚沒說話,隻是深深地看著她。

謝林雯被這目光看得有點兒發窘:“你幹嗎?”

“為什麽不去集訓班?”

謝林雯被問得猝不及防,她以為這是件大家都能達成共識的事情,卻沒想到鍾揚會這樣直白地問出來。謝林雯愣了幾秒,答:“之前生病了,集訓班晚上太冷……”

“我記得你沒進集訓班的時候,天天賴著不走?”鍾揚質疑,並一句話戳穿了謝林雯的托詞。

謝林雯沉默了,她隻是不想去任何會碰見他、碰見他們的場所罷了。

“我隻是……”

“如果是因為我的話,我想沒必要,畢竟大家也不是什麽需要刻意避開的關係。”鍾揚審視著她,然後輕輕哂笑,“還是說你心虛?”

這話說得謝林雯情緒一衝,張嘴反駁:“我有什麽好心虛的?我逃避什麽了?”她神色倔強,但話說出口,有沒有後悔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就好。”鍾揚眼底還帶著慍色,“你別忘了,你是要參賽的。潘老頭兒要我告訴你,集訓班的賽前培訓開始了,你要是再不去集訓班上課,以後就都不用去了。”

謝林雯愣愣的,她不是沒有猜測過鍾揚來的目的,但知道鍾揚隻是為了替潘老頭兒帶話之後,心情莫名低落,她嚐著嘴裏的苦澀,喃喃地說:“他……讓你跟我說這個啊……”

“不是。”看著謝林雯詫異的眼神,鍾揚補充道,“他的原話是,愛來來,不來走。”言下之意是,他還對原話進行了修飾。

謝林雯有些啼笑皆非,也對,那件事之後鍾揚怎麽可能還來找她。

“我知道了。我……我會去上課的……”

“雯雯、鍾揚,你們在這兒啊!”林茂茂出現在自習室門口,並興高采烈地衝他們打招呼,然後三兩步跑進來,“鍾揚,我們去吃飯吧!”

鍾揚抗拒地側身,道:“我還有事,要去你自己……”

“雯雯,你吃飯了嗎?和我們一起吧!”

鍾揚剛要說出口的話停住了,他不動聲色地等著謝林雯的回答。

“我……”

謝林雯才張了張嘴,就被林茂茂彎下腰圈住了脖子,林茂茂抱著她撒嬌:“去嘛,雯雯,你都好久沒跟我一起吃飯了,整天也不見人影。我可不管,你必須跟我們一起去。”

林茂茂的突然貼近多多少少讓謝林雯感覺不自在,她幹巴巴地拒絕:“不太好吧,你們倆吃飯,我去幹什麽。”

“怎麽可以這樣,謝林雯,你還拿不拿我當朋友了!”

麵對林茂茂使小性子,謝林雯越來越趨向於難以忍受的地步了。雖然她十分不喜歡林茂茂硬要人順著自己的個性,但還是回答:“當然是朋友。”

結果卻給了鍾揚一個拍板的機會:“既然是朋友為什麽不去?一頓飯而已,而且我們還是你這個好朋友親手撮合的,不是更應該請你吃飯嗎?”

謝林雯被這句話堵了個嚴嚴實實。

容不得薑小閔做出什麽阻止的舉動,謝林雯就站起來,無可奈何地說:“那就去吃飯吧。”

“林雯!”

薑小閔有些憂慮,謝林雯笑了笑說聲沒事,就準備往外走。

要離開座位的時候,鍾揚也突然站了起來,謝林雯被逼著抬頭與其對視,鍾揚的眼睛裏閃過了很多東西,最終他冷哼一聲,率先離開。

有些事情妥協了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就更難拒絕了。謝林雯沒想過隻答應他們一起吃一頓飯,就讓她連日來為逃避這兩人而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不論謝林雯怎樣拒絕,要去集訓班上課的日子裏,她一走出教室,林茂茂就一定會站在門口,然後拖著她去找鍾揚和資緒安。隨著仲培的加入,他們又如以前那樣同進同出了。

鍾揚呢?他是最讓謝林雯看不懂的一個。他默認林茂茂拖著她來找他的行為,但待在一起的時候又總對她冷嘲熱諷。

按謝林雯以前的性格,她早大動幹戈,與鍾揚打擂了。可現在,她從氣勢上就比鍾揚矮了一截。

“唉。”

“你歎什麽氣啊?”謝林雯不明白地問麵前托著腮幫子的薑小閔。

薑小閔叼著筷子,感歎地道:“我為你歎氣啊,好好的飯不吃,拿筷子戳著玩,都撒出來了。”

謝林雯僵著臉低頭,自己的飯碗附近可以說是飯粒四濺,她訕訕地笑了笑。

“我還以為你不樂意和我吃飯呢?跟他們一群人吃飯樂嗬嗬的,和我吃飯就發呆、皺眉的。”薑小閔邊挑著青菜,邊說。

“哪有。”謝林雯無奈地轉移話題,轉頭的時候竟然看到鍾揚和資緒安也進了這家店,“咦?”

薑小閔和謝林雯坐在二樓的玻璃護欄邊,正對著餐館的大門。

薑小閔跟著轉頭,發現是鍾揚和資緒安之後,不以為然地道:“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我隻是好奇,怎麽林茂茂沒跟他們在一起。”和往常一樣,林茂茂隻會在下午下課和周六集訓班下課後來找她,所以她從不知道林茂茂的午餐是和誰一起吃的。

“因為沒有你啊。”

“什麽沒有我?”

見謝林雯不懂,薑小閔又解釋了一遍:“因為沒有你,所以林茂茂也沒法跟他們在一起。”

“你別瞎說!”謝林雯聽懂了,然後極快地打斷了薑小閔的話。就算以前林茂茂是借著自己在集訓班的緣故才能接近鍾揚,現在鍾揚都跟她表白了,這種情形怎麽說也不可能上演了吧?

“我騙你幹嗎?”薑小閔較真了,“我是習慣在校外吃飯的,他們倆在聖誕節前和聖誕節後我都撞到過不少次,都是兩個人,沒有林茂茂!”

謝林雯默默地聽著這個消息,心裏隱隱約約有些動搖。

“要我猜,真相就是這樣!”薑小閔斬釘截鐵地說,“為什麽鍾揚和林茂茂隻有在晚飯時才會出現在同一場合?是因為那個時候林茂茂會拖著你去找鍾揚,也隻有這樣鍾揚才能……”

謝林雯努力忽略加速的心跳,打斷薑小閔的說辭:“既然是這樣那她幹嗎不中午也來找我呢?你不要捕風捉影了,也許她中午有事……”

謝林雯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樓梯口,一個桃花眼的男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

“樓下沒座位了,林雯,我們一起坐吧!”資緒安無視了空****的大堂,徑直坐在了謝林雯身邊。

“我們已經吃完了,你們坐吧。”謝林雯知道鍾揚就在樓下,一想到這兒,她就想落荒而逃。

然而對麵的薑小閔紋絲不動:“我還沒吃飽,而且我的甜品還沒上。”

“沒上就不要了。”謝林雯急了。

“什麽時候你這樣怕我了?”鍾揚端著餐盤走了上來,毫不客氣地在薑小閔旁邊坐下。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坐在謝林雯旁邊的資緒安,然後才看向謝林雯:“以前不是整我整得興高采烈嗎?怎麽,現在不敢了?”

“薑小閔,我們走!”謝林雯生氣地道,她示意資緒安讓開,然而資緒安卻擋住了她出去的道路,紋絲不動。

薑小閔站起來,對謝林雯說:“我還有個甜品沒上,我去樓下問問,你等我一下啊。”

謝林雯被這番話氣到了。她明白薑小閔是想讓她把話說明白,可鍾揚從那天以後就變成了刺蝟,她說什麽都要刺兩句,這樣根本說不明白!

然而鍾揚呢,站起來大度地放行,讓薑小閔離開了。資緒安見狀,也一副自己下樓有事的模樣,跟著薑小閔快步離開了二樓。一時間二樓隻剩下謝林雯和鍾揚兩人。

“你現在開心了吧?”鍾揚睨著謝林雯,話語裏全是不滿和憤怒。

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焦灼的氣息,像是在預示著危險。謝林雯被這種氛圍弄得焦躁又心虛,她不想再與鍾揚多待一秒。出於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謝林雯想要離開這裏,離開與鍾揚單獨相處的空間。

隻是她剛動了一下,就被鍾揚拉住了。

“又想跑?”鍾揚拽著她的手腕,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把她壓在沙發上,“我就弄不明白了,你都把我整成這樣了,為什麽每次一見到我還畏畏縮縮,一副受氣包的樣子?”

謝林雯被他扣住了手腕,站不起來又避讓不開,隻能嘴上逞強:“你給我鬆手,誰受氣包了,我……”

“說,那天為什麽和林茂茂對調?”鍾揚突然變了臉色,惡狠狠地鎖著謝林雯,“別試圖撒謊,我都看明白了,你在躲我!”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麽和林茂茂對調?”

謝林雯被他那發狠的目光盯得有些害怕,她撇開頭不與其對視:“你不是說了嗎,整你啊!”

“整我?”鍾揚反問,咧開的嘴角似乎在說“你當我傻啊”。

“看你不慣,整你不行嗎?”

“哈。”鍾揚看著謝林雯不敢與他對視的心虛模樣,終於笑了起來,“哈哈哈。”

“你笑什麽?”

謝林雯被他莫名其妙的笑聲弄得心裏發毛,於是偷偷地偏轉視線,想偷瞟他一眼。

但這一眼立馬就被鍾揚察覺了:“你以前整我都是趾高氣揚,得手後張牙舞爪,現在連看我一眼都不敢,我要是還信你,我就是白癡!”鍾揚扯著謝林雯的胳膊,逼她看著自己,“那天你和林茂茂對調,壓根就不是為了整蠱我,對不對?”

謝林雯被他逼得無可奈何:“我什麽時候說是為了整蠱你了,這不是你自己猜的嗎?”

“不是整蠱?那是為什麽?”鍾揚抓住時機逼問,“你明知道那天我要跟你表白,你為什麽還……”

“我不知道!”謝林雯被他逼問得退無可退,“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而鍾揚卻冷靜下來了:“你不知道?你是事先不知道,對調之後才知道的,所以才急急忙忙趕回禮堂,對不對?”

“那天你為什麽要趕回來?”

“為什麽有我和林茂茂的場合,你就退避三舍?”

“為什麽總是躲著我?”

鍾揚的聲音越發沉著冷靜,他仿佛已經看破真相一般,遊刃有餘地拷問著謝林雯。

而謝林雯翻來覆去隻說“我沒有,我不知道”,直到鍾揚萬分肯定地說:“你喜歡我,是不是?”

謝林雯詫異地抬頭看鍾揚,被他語氣裏的肯定震驚了。

“因為喜歡我,所以才會在得知我的表白對象是誰之後,立馬趕回禮堂;因為喜歡我,所以不敢待在有我和林茂茂的場合;因為喜歡我,所以才不敢與我……”

“夠了,你別說了!”謝林雯痛苦地吼了一聲,一把將鍾揚推開,說這麽多有什麽用呢?

“為什麽不說,你敢說不是這樣嗎?你敢說你不喜歡我嗎?”鍾揚也怒了,“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

謝林雯反唇相譏:“那又怎樣呢?難道你不記得你表白成功的對象是誰了嗎?”

傷口撒鹽而已,有多難呢?謝林雯戳著自己的傷口,奮力給鍾揚的傷口撒了一把鹽。

“可你明明知道我要表白的人是誰!”鍾揚撓著頭,不耐煩地強調這一點。

沒錯,很多人都知道鍾揚要表白的人是謝林雯,資緒安、薑小閔知道,幫鍾揚策劃表白的人知道,謝林雯也知道,可那又怎樣呢?

謝林雯一字一頓地道:“林茂茂知道嗎?她知道你的表白對象不是她嗎?”

鍾揚如遭雷擊一般頓住了。

“你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問我為什麽會和林茂茂對調,還有你沒有問出口的‘為什麽會幫林茂茂向你表白’,你問了我這麽多,我就問你一個問題。”謝林雯淡淡地看著鍾揚,“你為什麽不告訴林茂茂,你表白的對象不是她?”

這盤棋走到這裏已經沒有生路了。鍾揚答不上來謝林雯的問題,其實謝林雯也答不上鍾揚的問題。

你為什麽不告訴林茂茂,你表白的對象不是她?

你為什麽會幫林茂茂向我表白?

就如同謝林雯沒有辦法拒絕林茂茂的請求一樣,鍾揚也沒有辦法把真相告知林茂茂。因為他們都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來,會是怎樣一種天崩地裂的局麵。他們沒辦法不管不顧地揭開一切,林茂茂是朋友、是妹妹,是不能毫無顧忌一刀切開的人,於是他們隻能維持現狀。

所以即使這局棋走到兩人彼此喜歡,也依舊走不下去。

謝林雯看著呆愣的鍾揚,輕輕掰開他扣住自己手腕的手,然後站起來,越過鍾揚。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仍舊一臉接受不了的鍾揚,眼眶突然就濕潤了。真相毫無疑問會讓一些人難以接受,可走不到揭開真相那一步的人更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局麵。所以她很早就明白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既然揭開真相是無謂的奢望,那不如把這層虛假的希望撕開。哪怕謝林雯撕掉的,不僅僅是鍾揚的希望。

“小閔,我們走吧。”謝林雯下樓之後神色已經恢複了自然,如果不看她紅紅的雙眼,幾乎難以察覺她剛剛下決心放棄了什麽。

樓下,薑小閔和資緒安正湊在一起神情嚴肅地討論著什麽。

“這麽說來,那個麵具是她偷偷買的?”

“很有可能,為的就是讓鍾揚區分不出來……”

謝林雯由遠及近,隱約聽到了幾個詞又沒聽真切:“你們在說什麽?”

兩人見她走過來,機警地換了話題。

“你和他說得怎樣?”薑小閔有些擔心地問。

“沒怎麽樣,走吧。”謝林雯聽到樓梯間的腳步聲,立馬拉著薑小閔往外走。

等鍾揚下來的時候,門口已經隻剩下吊兒郎當的資緒安了。

“她呢?”

資緒安示意門外:“聽見你下來就跑了。”

鍾揚看著遠去的身影,想追又不敢追,桀驁而不知所措地站著,無所適從。

資緒安從他身後踢了他一腳:“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但隨即又被鍾揚憤恨盯著他的模樣鎮住了,“好了好了,你也沒必要這樣。過幾天,我給你一個大驚喜!喂,你別走啊……喂……”

我們總想給別人驚喜,但誰又知道生活會給我們什麽樣的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