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1500萬讓我墜入深淵？還是1500萬讓我認清自己？
當迷霧把我包圍，是你牽著我的手，引我走出迷宮。
可為什麽，你的手，卻在我想抓緊時，鬆開？
1
“500萬，不要和阿紀摻和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嗎？肉球。”
站在我麵前的男子，身量高挑秀頎，寬肩細腰，瘦削而靈敏的體格同時兼具著異族少年的彪悍強健。這是他來自東歐血統的母親帶給他的獨特魅力，當他那如同熱帶雨林般潮濕溫潤的眸色籠罩著對方時，無論是誰，可能都會產生呼吸一窒的錯覺。
心裏的悸動，來自於他的一顰一笑。我默默地想，這可能是上天賜給他的天賦技能吧？同樣是兄弟，秋時紀就無法帶給我這樣心悸的感覺。他什麽也不用做，隻是看著我，我就坐立不安起來。
隻是，我沒想到，一大早去喚他起床，會突然接到這樣的“新任務”。
太可笑了，就在昨晚，他的雙胞胎弟弟，也提出了類似的條件呢！你們倆是換著法兒地向我展示你們身為秋時家少主的經濟實力嗎？
我真想要錢的話，看來選哥哥這邊站隊是明智的，對吧？至少開價更高嘛！500萬啊。也許他們倆兄弟再這麽勾心鬥角個幾次，我就能還清債務投奔自由呢！
嗬嗬，本來還以為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巨債，沒想到啊沒想到……
“肉球，你有沒有在聽？”微涼的手指突然捏住我的左耳耳垂，小如貝殼的耳垂突然被籠罩進男性修長有力的手中。他的指腹帶著男生特有的柔韌感，略微粗糙的觸覺讓我嚇得一退。
“你幹嗎？”我驚呆了，下意識揮手擋開他的手。
一朵緋紅的小火焰慢慢從我的左耳開始燃起，逐漸蔓延了我的左臉……漸漸的，整張臉都蒸騰起來，我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快冒煙了。
我異樣的反應，讓秋時原微微一愣，或許心裏裝著事，他並沒有在意。
他收回手，用扣袖口的動作化解了被我擋開手的尷尬，明淨的眼眸斜睨著我，一派輕鬆地說：“你少跟阿紀混在一起，他沒腦子你也跟著沒腦子嗎？我知道阿紀孩子氣，纏人沒個章法，你若拒絕他多少要吃點苦頭，所以我給你500萬。”
真是有派頭的秋時家繼承人，說話做事就是進退有度啊！是昨天被父親訓斥了，一晚上鉚足勁想做點漂亮事來挽回印象分嗎？真是辛苦了，我一個小人物，哪用得著您惦記呀！
不知為何，一股異常的憤怒升騰起來，把我的五髒六腑煎熬得沸騰起來！腦子一片空白的我，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抱歉了，我不懂原少爺您在說什麽。500萬我是很想要，但受之有愧！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哪有什麽資格拿這筆巨款？我還有些雜事要做，失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轉身離開的，可是我聽見秋時原咬牙切齒的聲音：
“肉球，你瘋了！”
背後傳來碎裂的聲音，是秋時原揮手砸東西吧？那聲音伴隨著我的心裂開的聲音，我閉上眼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我怎麽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我不會說出來的。
我怎麽可能承認呢？
我寧檬，一個欠債的庶民，有什麽資格說，我喜歡秋時原呢？
嗬嗬，無論是誰，聽了都會覺得，這是笑話吧？因為，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啊。
後來，在去京應的路上，秋時原坐在車內一直麵沉若水。
加長型豪車就是這點讓人難堪，後麵的座位是麵對麵的沙發。當秋時原坐在後排時，我隻能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看著他默默打開小冰箱拿出裏麵的洋酒。
一杯接著一杯，琥珀色的**不停地灌入喉中，秋時原上下滑動的喉結，帶著一絲超越年齡的成熟味。
象牙色的脖頸，有力跳動的脈搏，被酒液渲染蒸騰後，浮出一絲絲紅潤豔麗的波紋。
他沒有看我，可我覺得他的視線是無處不在的。我總覺得坐在這裏，就像一個豪華的千萬巨資打造的牢籠……
牢籠裏不僅關著我，還鎖著一頭血統優異的異獸，正用警惕的碧綠色眸子鎖定著我，剖析著我。
那麽難以承受嗎？我的拒絕，讓你如此憤怒？秋時原，你不是生氣我的拒絕，是生氣自己喜歡的雲清荷得不到別人的認同，對吧！
可是，你根本就錯了！你喜歡雲清荷，那是你的事！就像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又何必在意我這個小人物的認同？
一瓶我拚寫不出名字的洋酒轉眼就要見底，秋時原卻還在不停地喝著，我越看越怕，終究忍不住伸手過去：“不要再喝了！一大早這樣喝，你瘋了嗎？”
“滾！”
有力的大手像鞭子一樣甩開我的手，我頓時感到自己的手一痛。
秋時原眼睛蒸騰出異樣妖冶的紅，瞪著我，壓低聲音咆哮：“你懂什麽？告訴你，這點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醉鬼的口頭禪都是我沒醉！”我忍不住揭穿他。
“哼……”秋時原冷冷一笑，“算了吧，你又不是什麽乖巧的女生，少在這時候裝什麽忠仆！你愛跟阿紀攪和就盡管去攪！你以為我稀罕你嗎？少自以為是了！”
我心髒一抽一抽地疼著。
我覺得秋時原確實很清醒，可是他竟然借著酒勁故意用**裸地方式羞辱我，譴責我！
不就是沒有如他的意嗎？憑什麽我就非要按照你秋時原的意願行動啊？我又不是你的奴隸！
我什麽都聽你的，你就會喜歡上我嗎？你不會！
可是，我那抽痛的心，最終還是為我做出了選擇。
我覺得，我真的快不認識自己了……我還是那個嬉皮笑臉的小胖妹寧檬嗎？不是了，不是了……
“我答應你。”
秋時原整個人仿佛被點中了穴道，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眸子裏射出異樣奪目的光芒。
“我答應你，秋時原，我不會幫秋時紀的，這樣行了吧！你放心了嗎？我發誓，我寧檬，不會站在秋時紀那一邊。”
每一個字、每一個呼吸，都像灼燒似的，將我的心焚燒。
京應到了，我的誓言也落地無悔。
秋時原突然冷冷一笑，手一甩，水晶玻璃杯“哐”的一聲，砸到車內鋼骨上。
即使包著高檔的絨皮，秋時原的力量也足夠讓那脆弱的杯子炸裂開來。我尖叫著下意識捂住頭，卻驚覺秋時原竟然不躲不避。
碎裂的渣子折射著冰冷的軌跡，在秋時原的鼻梁、臉頰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在那一瞬間，我仿佛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
司機打開門，秋時原決然地起身離開。
為什麽生氣？為什麽做這樣危險的事？望著一地碎渣，我心痛不已。可是，我什麽也做不到。
我隻能發誓，我不會幫助秋時紀。
2
不管怎麽說，要跟秋時紀說抱歉了。我無法幫他，因為我自己更需要拯救。
可是，剛剛走過京應的大門口，獨自一人的我，就察覺到氣氛與往日不同。
一些看似繁忙的陌生人在校園裏來回穿梭，他們西裝革履、幹練機敏，仿佛是商業區寫字樓裏的領著高薪的白領，一看就不是學校的教職員。
“這是要做什麽啊學長？”
路過的女生小聲問著身邊的男生，年長的男生用“原來如此”的口氣說：“啊啊，看樣子是秋蘭會快開始了呢！也對啊，三年一次嘛！”
“什麽是秋蘭會啊？”
“我進京應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上一屆，那可真是夢幻一般的美麗盛會呀！”男生仰望天空，露出神往的表情。
女孩子嬌嗔著跺腳：“學長，不要回憶了啦，快告訴人家嘛！”
“簡單地說呢，就是頂尖的上流家族為了評選出最優秀的千金小姐，而進行的一個類似選美的活動吧！”
“什麽？”女孩子的眼睛亮了，看吧，女生其實對選美什麽的很感興趣呢！
“你是不行的哦！要有那些家族的推薦信才能報名呢，因為每一屆的獎勵都昂貴得可怕！可以說，秋蘭會根本就是那個位高權重的小圈子，為了比拚誰家的女兒更優秀而搞出來的遊戲！據說在秋蘭會嶄露頭角的女生啊，以後都會嫁得非常不錯，嗯嗯……看樣子也可以說是那些家族提前選拔未來媳婦吧。”
“呀呀呀……是真的嗎？好有光環的樣子呢……”女孩子眼冒星星。
“總之呢，這個光環跟你無關啦……”
兩個人一邊笑鬧著，一邊走遠了。
秋蘭會？原來這就是秋蘭會嗎？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冷颼颼的。
夏末的豔陽，仿佛失去了它的榮光，懶散地躲在厚厚的烏雲背後。
我仰望天空……
起風了。
到了教室，並沒看到秋時原的身影。
我知道他其實早就修完了高中的課程，來學校不過是秉持著低調謙遜、腳踏實地的家訓，不想跳級。偶爾覺得無聊犯困，他會找個地方休憩，老師也不敢多問。
還沒上課，教室裏鬧哄哄的，比往日還要嘈雜。大概是秋蘭會的工作人員出現在校園裏的緣故，大家都好興奮，話題也圍著那個盛會打轉。
“上一屆的獎勵好像是一枚南非開采出來的鑽石原石呢，據說要是打磨出來的話可以媲美非洲之星。到底有多少克拉呢？很神秘哦！”
“這算什麽，我聽我讀研究生的哥哥說，他在京應的時候那一屆，送的是××集團的股票啊！你知道××集團現在股票市值多恐怖嗎？”
“以前還有冠軍得到一個島呢！當時好像隻是一個小荒島，結果後來那個島的海域發現了石油啊，坐地就成女富豪啊，超驚人的！”
“是啊是啊，這還算是普通的選美嗎？這根本就是皇帝選妃啊！”
“說得太對了，秋蘭會為什麽三年一屆，是為了要匹配當年的適齡男子啊！聽說每屆秋蘭會都會有一個或者幾個年齡相當的公子哥找到合適的另一半呢，你們懂了吧？”
議論紛紛的同學們，彼此交換著曖昧的眼神，八卦的熱度把教室裏的空氣熏得又熱又悶，難怪秋時原那家夥要開溜。
這還需要再細想嗎？不用我的“內幕消息”，大家也都明白了，這一屆的秋蘭會，就是為了秋時原而開啊！適齡的貴公子當然還有很多，可是在京應，誰還能越過秋時原呢？
比高貴？比相貌？比才華？比家世？不管隨便比什麽，秋時原會輸給誰？
我起身，再也受不了這亂哄哄的活像娛樂小報編輯社一樣的教室。
就在我打算去找秋時紀說清楚時，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讓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什麽？1500萬？現金！”
出於對這個數字的敏感，我立刻支棱起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
“恐怖吧？我哥就是秋蘭會籌建組的內部工作人員，嗬嗬，絕對是第一手消息啊！”
“真的嗎？以前的獎勵還比較含蓄迂回的說，今年竟然直接給獎金？還這麽多？”
“也不算是特別多，人家秋時原生日時他爸的朋友一出手就送他一台車，4300萬的布加迪威龍呢！女生果然還是要吃虧一點，不比男孩子呀，有繼承權的就是受寵！”居然還有人嫌1500萬少了。
“也是呢，比來比去，結果才1500萬，今年經濟不景氣嗎？感覺有點小氣呢……”
什麽，這還小氣？我恨不得轉身擰住那人的耳朵大罵一頓——有人為了這“一點點錢”被迫做牛做馬你知道嗎？
說白了，送鑽石、送石油島、送股票……那都是你們有錢人才玩的東西。對我來說，什麽東西也比不了這實實在在的現金誘人呀！
給我鑽石，給我島，我有錢去打磨鑽石嗎？我有錢去開發石油嗎？可現金就不一樣了，我可以拿去還債！
無債一身輕，我再也不用卑微自憐地當這個女仆，低低在下地匍匐著仰望高高在上的秋時原。
“傻瓜！”終於有人拿出一副“我很懂”的架勢來了，隻聽她冷哼，“什麽獎勵都是浮雲啦，真正誘人的，不就是秋蘭會本身嗎？你們忘了秋蘭會是幹什麽的？是選妃呀！各大家族為了選太子妃才組織的！成了太子妃，還有什麽東西是得不到的？秋時原的車？拜托，要是贏了秋蘭會，秋時原他整個人都是你的好不好！”
如雷貫耳般的哄鬧聲，眨眼之間好似洶湧的浪潮，把我擠出了教室。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教學樓的。
我覺得腳下浮浮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像踩在雲端上一樣，軟綿綿的有點不真實。
1500萬，嗬嗬，這是上天在考驗我嗎？
我的誓言，我的暗戀……我那一點都不值錢一點都不珍貴的感情……
嗬嗬，真糟糕，我才剛剛發過誓呀，老天！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悠悠****漫無目標地飄到了哪裏。當聽見有人叫住我時，我恍惚地回頭，一身白色製服的秋時紀，奇怪地看著我。
這是哪裏……好像是環湖小徑吧？京應這個完全沒深度的“小水塘”其實麵積很廣闊，湖水四周都栽種著各色花樹、香花、灌木。
現在是夏天還看不出來，據說春秋兩季是最美的。春天櫻花樹、廣玉蘭漫天飛花，而秋天則是銀杏金黃、蘭桂飄香。
“你怎麽了小湯圓？臉色超難看的，難道……”他眨眨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說，“你那個來了？”
噗！要是有血的話，我真想吐一口給秋時紀看看了！這家夥想什麽呀，誰那個來了？“那個”又是哪個啊？
“沒有啦！”我跺腳，秋時紀你敢再沒神經一點嗎？
不過，被他這麽一打岔，我亂作一團的心總算找到了點依靠，鎮定下來了。
“那你在幹嗎？現在開始上課嘍！我可是顏料不夠出來買，你呢？”秋時紀叉著腰問。
“我……”我張張嘴，對呀，我在夢遊嗎？1500萬直接把我變成傻瓜了？
“現在到處都在說什麽秋蘭會秋蘭會，我也很煩呢！”幸好秋時紀依然不靠譜，他自說自話，完全沒打算聽我解釋。
又是秋蘭會。
我咬著嘴唇，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也許，我很卑劣，很自私，可是隻要我還是寧檬，還是我爸媽的女兒，我就必須這樣做！
“秋時紀，我決定參加秋蘭會。”
“那個叫雲清荷的，阿原肯定會幫她參加的，氣死我了……啊？你說什麽？你剛才說什麽？”秋時紀的腦子終於轉了過來，驚嚇地瞪著我。
好了啦，我知道我異想天開，但請你不要做出這麽驚悚的表情好嗎？我很受傷的。
“你，你不是說不要參加嗎？”秋時紀結巴地指著我。
“我不可以改變主意嗎？再說了，我又不是要幫你……”我小聲嘟囔著，告訴自己，不是為了秋時紀，我是為了自己！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不想說出我偷聽到獎金的事，也許潛意識裏，我希望給單純的秋時紀一個很好的印象吧。
為了錢而參加的女人，嗬嗬，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這樣的女人很勢利，見錢眼開不是嗎？
就在這時，秋時紀突然一把拉住我的雙手，歡天喜地地鬧起來：“小湯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果然是我欽點的人選，是我秋時紀最好的朋友！”話音未落，我竟然被他一把摟進懷裏。
天啊！這仿佛華麗的絲絨裹著精鋼一般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秋時紀根本不像外表那麽纖弱，突然落入他的懷抱，竟像是一個特別安心、特別堅實的依靠。
他的手臂看似纖長，卻有著結實的肌肉。也許不像秋時原那樣高大精悍，但同樣具備著男孩子特有的力度與強悍！
撲通！撲通！撲通！
我聽見激烈的心跳聲。是我的嗎？還是秋時紀的？
就在這暈乎乎的時候，秋時紀欣喜地捧起我的臉在我的鼻尖上親了一口。
“愛死你了小湯圓，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生！我會給你找人寫推薦信的，你沒有那玩意兒是不能參賽的，放心交給我好了！還有，現在你直接參賽是不行的，我會負責找老師包裝你，啊啊啊……天啊，我好忙，我有好多事要做。秋時紀，一分鍾之前你還閑的想吐血，現在你已經是世界上最忙碌的小蜜蜂啦！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秋時紀現在進入忙碌免打擾狀態，開動！”
一番連珠炮一般的自說自話，這家夥竟然就這麽打著旋風的圈圈，自己跑掉了！
剩下我，撐開手來不及抓住他，隻能呆傻在風中，僵硬成化石。
天啊，把我的未來交給秋時紀，這真的合適嗎？好危險！我這種未來會超不靠譜的預感是什麽啊？
這個世界上不曉得有沒有後悔藥吃哦。
3
我呆呆地站著，心緒還不能平靜。衝動地做出了決定，我想，我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吧？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的樹枝碾壓聲，讓我下意識回頭——
那一瞬間，我是多麽後悔。我要是不回頭不就好了嗎？至少可以裝作自己沒看到！
我身後不到五米的地方，湖岸邊一株巨大的小葉榕樹下，靜靜站著的男子，用淡漠的眼神看著我。
濃蔭的樹蓋，灑下一片碧綠的陰影。秋時原的綠眸子，在榕樹蔭下氤氳成一團綠霧。可是那霧氣的中心，卻是冷凝堅硬的綠水晶。
他站在高大的榕樹下，身前是枝葉繁茂的珠蘭矮樹。
一手搭在粗糙古樸的樹身上，綠蔭與棕色的樹幹將秋時原的手襯托得皎白凝滑。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我隻能看著，那隻修長有力的手，慢慢地卷起，緊握。淡青色的筋脈有力地浮凸起來，象征著男性力量的蓬勃爆發。
我一點也不懷疑他緊握起的拳頭會在下一秒打過來。
我想，我在秋時原的眼中，看到的是……
憤怒、不信、背叛、屈辱……
我一點也不想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了。
他身上有細碎的樹葉與草汁暈染出的墨綠色痕跡，很明顯，他剛才就在這榕樹下躺著小睡。
所以，我和秋時紀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人贓並獲！
我還能說什麽呢？
“為什麽？”
我想不到他的開場白竟然如此通俗、平凡。一如所有的背叛場麵，受傷的那一個，總會忍不住想知道“為什麽”。
秋時原，你是受傷了嗎？那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看著我，我的心有多傷？
你可以說出來，肆無忌憚地表達你的不滿。
我呢？不可以，我沒資格！
“不為什麽，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你早上才發過誓，不到一個小時前！”咬牙切齒地咆哮聲，讓我幾乎以為自己麵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盛怒的凶獸。
“總會有不巧的時候嘛，我有苦衷……”眼眶突然很漲、很酸，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焦急無措地想說清楚，可是無論我怎麽組織言語，總是詞不達意。
“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女仆，你伺候的人是我！”有力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扣住我的肩頭，我被秋時原狠狠捏在手心裏。
我心痛得以為自己快死了，可是一抬頭，才發覺秋時原的表情比我更受傷，更痛！
“肉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謊！如果你那麽喜歡阿紀，你一開始就該跟著他！我秋時原缺了你就不行嗎？你以為你是誰？你算個什麽東西！你走，我也不會稀罕！你要跟阿紀，就跟他攪和去吧，但是為什麽要扯上我？我對你到底是什麽玩意兒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
赤紅的眼睛讓綠色的水晶彌漫著凶戾的煞氣，那種火辣辣**裸的恨意，讓我的靈魂都縮成了一團。
我想解釋，卻無從說起。
我能告訴秋時原，我為了錢嗎？
現在他已經如此看我，當我說出那1500萬獎金時，他會把我當成什麽？
我在他眼中不是什麽小人物，我會變成比卑鄙小人還不如的“玩意兒”！
我還債有什麽不對？我缺錢就去賺有什麽不對？我不偷不搶有什麽不對？
秋時原，我不過就是不聽你的話，不如你的意而已！
我多想這樣吼出來啊！
可是，我沒有。
當秋時原一字一頓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我知道，我的心冷了。那蓬勃燃燒著的小火焰，在翡翠色的迷霧中，被冷冷地澆滅。
“我最討厭有人利用我、欺騙我、背叛我！”
我和秋時原，是主人與仆人的關係。
可是，我們爭吵的場麵，竟然像是割裂了最深刻的關係一般決絕。
我感覺自己的心流了血，而秋時原轉身的刹那，是那樣的冰冷成殤。
我想，我們明明沒有到那樣要好的程度。如果把我現在的位置換成雲清荷，旁觀者一定會說，這就像是王子與公主吵架時的唯美傷情吧？
沒關係的，王子和公主最終還是會在一起的，因為漫畫都是這樣的嘛。
可是，秋時原是王子，我卻不是公主。王子和公主分開了，最後能在一起；王子與女仆分開了，怎麽還能和解呢？
破鏡，又怎能重圓？
夜色彌漫，遠處的森林中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渾渾噩噩回到秋時家的我，對著鏡子枯坐，從晚飯後一直坐到夜幕低垂。
秋時原盛怒的樣子時時浮現在眼前，眩暈襲擊著我，我站起來，給自己找點事做。當我發現自己正在做著什麽時，我無聲地苦笑了。
我竟然在打包袱。
根本就是包袱款款，想要逃走的架勢嘛！
豪言壯語了，背叛誓言說了，我現在竟然又打算溜之大吉？
可是，我還能做什麽呢？算了啦，反正我是胸無大誌的小人物，不要拿主角的標準來要求我，我不需要什麽“高光時刻”啦！
“對不起，爸媽……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女兒不孝！不是我不替你們還債，實在是我混不下去了。
衝動促使著我把隨身的物品裝進背包背在身上，穿回以前的便裝，寬大的衣服竟然已經完全不合身了。可是，這不合身的違和感，才是最適合我的吧。我本來就是個走錯地方的家夥不是嗎？
下定決心就不再猶豫！
我沒有走正門，而是打開房間的窗戶，像以前一樣翻窗爬出去。反正房間在一樓，也不存在什麽危險，隻要小心一點，我總能逃出去的。
不好意思，本姑娘不玩兒了！
我的想法是很好的。
可是呢，我的計劃不怎麽好！
首先，臨時起意的計劃本身就談不上“計劃”！
其次呢，我沒有找好逃跑的線路。
而最最重要的是，我連秋時家的安保防禦力量都不清楚，就這麽大意地一腳踩中了地雷！
“汪汪汪！汪汪汪！”
凶狠的犬吠聲此起彼伏，我狼狽地穿梭在草叢中。跨過前麵那條天然小溪，我就能鑽進樹林了！
“可惡，別叫了混蛋！怎麽會這樣？哪有這麽大的家啊？這還是家嗎？這也太大了吧！”
在四處碰壁，惹來看門狗與保安的追擊之後，我總算找到了一扇小門翻出去。可是已經跑了20多分鍾了，我腳下還是綠草茵茵的草毯，明顯是秋時家的人工草皮。不時的，還有修剪成迷宮樣的園林灌木讓我犯迷糊。
在衝動的逃跑計劃險些失敗的時候，我總算找到了最後一線希望——
隻要跨過小溪，說不定就安全了！不是聽說狗鼻子隔著水不敏銳嗎？
“哎喲！”
當我一腳踏進溪流時，我才真是後悔莫及！
夜裏的溪水又涼又急，根本無法看清水有多深。我腳下一滑，狼狽地摔進水中。那群凶狠的狗狗們叫聲更大了，由遠及近！
“不管了，必須跑！我真是被追上梁山了！”
4
明明記得有一條路是直通外麵的才對啊！
每天坐著秋時原的豪車去上學，我對秋時家的版圖其實是沒啥概念的。所以當我無論怎麽走，也找不到那條馬路時，我已經有點絕望了。
腳，好疼；人，好累；身上，好冷。
鬱鬱蒼蒼的樹林，在夜晚完全沒有白天那種清新自然的美麗形象。沒有方向感，沒有光線，隨便看任何方向都是一團黑黢黢的陰影，仿佛隨時會鑽出一個會咬人的怪物來。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偶爾林中會傳來奇怪的聲音，大概是什麽動物的叫聲吧？我突然想起探索頻道上說，好多凶猛野獸都是夜行性動物……
“天啊……不要……”
我害怕了，手裏撐著的一根樹枝也隨著我的身體一起晃動。背包泡了水，越來越重，我的腳酸痛得像要斷掉，被磨破的膝蓋也痛得快麻木了。
我茫然失措，突然發覺天地之間竟沒有一個人能指引我的方向，我是這樣的無助。
“嗚嗚嗚……”我牙齒咯咯地打戰，現在就算後悔也沒用了。我連怎麽走進樹林都不知道，來時的方向也完全模糊了。
其實在十分鍾之前，我已經後悔了。
我以為自己轉身朝後走，就可以走出樹林，回到秋時家。可現實呢？才不是那麽簡單！夜晚的樹林就是可怕的迷宮。即使轉身向後，也不會原路返回！
“吼吼……”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低沉壓抑的咆哮聲。
那種咆哮聲好像是某種大型食肉動物才有的那種按捺的吼叫聲，又像狼或是狗生氣時嘴巴裏發出的那種可怕聲音。
我顫巍巍地舉起自己的“拐杖”慌亂地四下揮舞，卻又不敢發出聲音驚動對方。
怎麽辦？真的有野獸嗎？
就在我的寒毛全都豎起來的時候，不遠處的樹木後麵亮起了點點星火般的光，讓我的恐懼一下子升到最高點！
是是是……真的是野獸啊！
那種淡淡的金色……不就是吃肉的猛獸的眼睛嗎？
“嗚哇……救命啊我不想死啊，秋時原快點救救我啊……”
就在我不要命地喊救命時，那個巨大黑影中的野獸突然躍起，帶著一股腥風朝我猛撲過來！
“嗚哇！”野獸發出興奮的嘶吼。
“秋時原你在哪裏啊……你給我滾開！”絕望中爆發出的勇氣，讓我揮起“拐杖”死命地朝那可怕的猛獸身上打去。
“混蛋，你叫誰滾開？”暴怒的聲音突然響起。
咦？
我還未回過神來，隻覺得一隻暖暖的大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奪走了我的“武器”。
“是誰？滾開！給我滾！”一時間，我腦子亂極了！
誰會在夜半三更的時間出沒於森林裏啊？肯定是什麽逃犯、壞人！
我又踢又打，卻聽見那個聲音又吼了一句：
“肉球，你是真的活膩了，敢打我？”
肉球？
“嗷嗚嗚嗚……”這時候，“野獸”竟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嗥叫。
這聲音……怎麽聽起來像狗似的？還帶點討好諂媚的興奮味兒？
“哈哈哈……”可不是嗎？這濕濕熱熱地不停舔著聞著我的腳踝的舌頭……不就是狗舌頭嗎？
老實說，我不想承認自己猜對了。可是……我還能不承認嗎？我能嗎？我敢嗎？
“肉球，你竟敢逃跑！”
果不其然，那咬牙切齒的聲音、熟悉的高大體格、一上來就“動手動腳”熟稔地把我摁在懷裏的動作——
不是秋時原，又會是誰？
熱氣在我眼眶裏凝結，可心裏卻是又冷又熱。冷的是，我的逃跑竟然落空了，我還得回去；熱的是，在我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秋時原竟然像漫畫男主角一樣從天而降！
“不可能！秋時原那個王子病的家夥怎麽可能來找我！”害怕到極點反而變得異常大膽，我使勁掙紮起來。
我不信！我不信秋時原會來救我！
“你說誰王子病？罵了你兩句竟然就給我偷跑，最近你的膽子也太大了！”近在咫尺的低喝讓我耳朵一熱，那潮熱的呼吸就好像含著我的耳垂，我的臉驟然變得滾燙。
我努力睜大眼睛，卻看不清眼前的人。
樹林好黑，又是新月，天空被雲層掩埋了最後的光線，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夏末深藍色的夜幕中。
可是那高大的身形，泛著淡淡光芒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
除了秋時原，不會是別人！
秋時原，我知道是你。在我最危險的時候，我隻能想到你！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我猛地一頭紮進他的懷裏，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身，感受著衣服下麵堅實柔韌的觸感。
男孩子的腰，並沒有視覺上看去那麽細。也許是身形比例的緣故，寬肩自然顯得腰細。真實地抱上去，秋時原的腰部結實健壯，仿佛獵豹一樣精悍。
這種奇妙的手感，讓我有點沉醉。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勇敢了一回，趁著月黑風高，就這麽“非禮”了高高在上的秋時原一回。
我想，接下來就算他罵我，我也無憾了吧？
“這麽害怕嗎？肉球，知道害怕了吧！你也有這麽可愛的時候呢，知道找靠山。”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到秋時原的聲音：沒有責備，沒有冷嘲，他任由我這樣膽大妄為地撒嬌，竟然沒有推開我。
他不是很討厭我嗎？
我澀澀地咬著唇，最終還是鬆開手，戀戀不舍地退開。我的臉一定像小燈籠一樣，又紅又亮，一點就燃！還好，現在沒有光。
“我，我……”我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鬧了好大動靜！而且還超級笨。每天跟著我出門，你竟然到現在還找不到正確的出門方向！”秋時原像在逗弄小孩兒似的，那種帶著快樂的嘲弄口氣是怎麽回事？秋時原，你好像很高興哦！太明顯了啦！抓到我小辮子這麽爽嗎？
“我……”
“還有，隻是罵了你幾句，你就要走，脾氣見長了呀，難道是我太寵你了嗎？剛來的時候還裝模作樣點頭哈腰的，最近越來越不聽話了呢！本性暴露了？啊不對不對，其實你啊，骨子裏傲氣得很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其實你每天在心裏罵我對不對？”溫暖的大手順著我的肩膀慢慢輕撫下來。我渾身一緊，正不知如何是好，大手卻順勢抓住我的手，握住了，十指交纏。
原來，是要牽著我。
太暗了，所以才像盲人一樣摸著我的手臂，為了牽著我走。
“走吧，拉登，我們回去。”秋時原吩咐腳下匍匐著的那隻狗。
拉登？這不就是我減肥時秋時原的那三隻“手下”之一嗎？
秋時原給三條剛成年的杜賓取了非常拉風的名字——拉登、侯賽因、卡紮菲。
對於這種取名字的“品味”，我早就吐槽無能了！秋時家對於取名字這種事一定非常熱衷，不然像這種閃瞎人眼睛的名字是怎麽蹦出來的？
有拉登帶路，返程變得順暢了許多。一路上，我腦子裏還不停回放著剛才一時衝動抱住秋時原的畫麵。
秋時原為什麽不推開我呢？我那麽明顯的舉動，他是不是故意裝不懂？
我腦子裏很亂，也很累。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可是我知道，現在我的眼裏，慢慢的全是秋時原的身影。所有誤會、憤懣、不甘，都抵不過他在那一刻突然出現的光芒奪目。
我很傻吧？竟然就這麽讓自己淪陷得更深！
我明明是想逃離的嗬！
“為什麽出來找我？”腳很疼，可心裏的好奇讓我完全忽略一切。
“放心，家裏大多數人還不知道是你，隻是保安那邊知道有人跑出去。我也是猜的，所以帶著拉登出來了。”秋時原淡淡地說。
就這麽簡單？連夜出來找女仆？你一個高高在上的公子哥，而且住在離主宅和傭人房很遠的別墅裏，專程帶著狗來找我？
我也知道自己怪怪的，好像執意要秋時原承認他很在乎我似的。
“你還好意思問？沒事跑到那溪水裏幹嗎？拉登是聞著你的味道找來的，害我也一腳踩進水裏，手電都壞了！”秋時原氣不打一處來。
原來原因是我嗎？嗬嗬……
我無聲地傻笑著，在沒有光的地方，忍不住笑開了花。
“你在笑什麽？”或許是我忍笑忍得不成功，秋時原悶悶地說。
“嘿嘿，其實你不是踩進水裏，是像我一樣摔進水裏吧？”
“混蛋，少拿我跟你混為一談！”秋時原凶巴巴地罵。
這樣的對話，仿佛又回到不久之前呢。我剛剛來的時候，秋時原就像閃亮的星，出現在我這片沉悶無趣的夜空，他的一顰一笑，他的一舉一動，都那麽特別，那麽耀眼。
如果沒有雲清荷出現，就好了。
“對不起，秋時原。”
握著我的手，突然握緊了。
“我沒臉見你，我本該說對不起的……”不管怎樣，破壞了誓言，都是我的錯。
也許，我隻是拿還債當借口，真正的目的，隻是為了能名正言順地附和秋時紀的計劃。我嫉妒，我不甘心，我陰暗地想要破壞雲清荷跟你的未來。
你罵我，完全沒錯！
“是因為那1500萬吧！”沉沉的聲音，在夜色的森林裏，低低的回**著。
我張著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為什麽？秋時原你……
“很吃驚嗎？其實沒什麽好驚訝的，連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會不知道？”秋時原沒有停下腳步，依然靠著狗狗的引路慢慢地朝前走著。
“我應該猜到這個獎金對你的**力，隻是當時我太生氣了。不知道為什麽，你和秋時紀的對話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我其實早該想到你想要那個獎金的。”
“我……”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我一點也不懷疑你異想天開的本領。要是你真是那種乖巧聽話的女孩，就不是我認識的肉球了。”
“那為什麽……那樣凶我？”鼻子酸酸的，心中像塞著一團軟軟的棉花。我突然覺得好委屈，好難受。
晶瑩的光，突然籠罩著我。
這不是月光，不是星光，是秋時原的眼睛，是他那透徹的雙眼散發出的柔柔的明淨的光。
我聽到秋時原的聲音徐徐地回響：
“大概，是我不喜歡阿紀吻你……又或者，我嫉妒阿紀可以和你像朋友一樣相處吧。”
秋時紀幾乎沒有什麽朋友。
其實，秋時原同樣沒多少夥伴。
身份決定了命運，他們一出生就決定了這一生很難擁有真正的純粹的朋友。很多時候，想要尋找友情對秋時原秋時紀來說根本就是一種奢侈，一廂情願。
同齡的人習慣了仰視他們，或敵視他們。即使是身份相當的青梅竹馬，也逃脫不了彼此利用、利益相交的命運。
可是秋時原，我知道，你們長大了。
正因為長大了，秋時紀才會著急，害怕失去你；正因為長大了，你才會焦慮，害怕自己變得太孤獨，連秋時紀也遠離。
於是，你把我當做了一個寄托，是嗎？或許我在你看來，就好比一隻可愛的小狗，因為是你親手養大，所以你舍不得我離開你。哪怕我跟秋時紀搖搖尾巴，你也氣憤不已是嗎？
秋時原，你這樣看待我在你身邊的位置，讓我情何以堪呢？
我隻能笑笑說：謝謝你，看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