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像過去的你，你像過去的我
我牽起你的手，告訴你不要害怕，無論將來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走開的。我全心喜歡你，讓你不要害怕，告訴你我一定會保護你。可是你卻告訴我，讓你覺得害怕的人是我，我又要怎麽辦呢？
——顧連江日記
如果時間就停留在《挪威之森》完成那一秒該有多好呢，一切好的壞的，都不至於這麽慘淡。外麵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了，我反正也沒有事情可做，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之中，走廊欄杆上纏繞著很多紫藤蘿，這個季節蔥蔥鬱鬱的碧綠葉子。
學校的廣播裏還在播著這部廣播劇，洛陽的嗓音低沉地響在冰冷的雨絲裏。
恍惚之間，時間好像一下子倒退了好多年，我站在那裏，雨幕橫陳，隔著重重雨簾。好像回到了那一年，我從這裏走小道去往社團。
然後洛陽的臉便出現在大團大團的綠藤蘿之間，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喂。”
聲音裏滿是傲慢。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如今已經隔了這麽久了。
洛陽，與你分別，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整整一年了。我有些自嘲地想，蘇夕顏，你真沒出息。
對，我知道自己這樣很掉價，明明他音信全無隻留給我一個背影，我為什麽要念念不忘地記得他？
“蘇夕顏。”驀地一個聲音響在我耳邊。
我猛然回過頭來，就看到我麵前三米外的地方，有一個少女穿著一身黑色洋裝，她手裏打著一把紅傘，在這鉛色的雨天裏，顯得尤其刺目。
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出現得這樣刺眼，我神色僵了僵，眉頭皺起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友好，就像我的語氣一樣：“白靈，怎麽會是你，你回來這裏做什麽？”
她安靜地站在那裏，隻用一雙澄澈的眸光看我，很久很久她笑了出來：“我來這裏，是確定輸贏而已，不過看來，你和一年前沒有什麽區別，真是的。”
我渾身不可控製地顫抖了一下。
“什麽意思？”我直覺白靈話裏有話，好像事情並非那麽簡單。
“有興趣一起吃午飯嗎？”白靈突然問。
我想她是有事情要對我說，雖然不清楚是什麽事情，但是一定和洛陽有關係。
雖然一直說想要忘記，但是隻要是關於他的消息，哪怕是一點點，我都想要知道。
我跟在白靈身後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廳，我們相對而坐，她笑意盈盈，而我卻有幾分緊張。
“蘇夕顏，你有興趣聽一個故事嗎？”我還沒有回答，她已經開始說了起來，“我對洛陽，是一見鍾情。”
她開始講自己和洛陽的過往，講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驚豔，講她為了喜歡的他把孩子扔到噴水池，也講她為了他可以做所有事情，隻要他開心。
“十多年來，我跟在洛陽身後，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我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白靈傻傻地笑了笑，這個時候的白靈，純真得一如當初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模樣，幹淨剔透，“我隻知道洛陽隻能是我的，別人喜歡他，那麽就推開好了。他喜歡上別人，那麽就把那個人從他心裏趕出去就好了。我一直這麽想的，也一直都是這麽走過來的。”她抬起手，緩緩地指著我的臉，“直到，洛陽遇見了你。”
“我從未見過他有這樣的表情，從未見過他為了誰這麽不愛惜自己。你應該還記得那天吧，就是顧連江上飛機的那一天，你自私地給洛陽打電話。我就在他身邊，我看得那麽清楚，看著他因為你打來電話而開心得幾乎要飛起來，看著他因為你說的那些沒心沒肺的話而受傷。你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就這麽忽然地暗了下去，就好像我的世界也跟著黑下去了一樣。”
我忘不掉那一次的。大雨之中，我狼狽地給洛陽打電話，那個時候的我覺得十分委屈——既然覺得這麽難過，洛陽為什麽不在我身邊呢？可是我似乎從未想過，那個時候的洛陽，可以一直偽裝自己燦爛笑著的洛陽，又要多麽傷心才能那麽失望地掛斷我的電話？
“我以為他被傷害了，就不會再去找你了，可是我錯了。”白靈冷靜下來繼續往下說，“他靠在牆壁上很久，忽然就站了起來，我想攔住他，可是我攔不住，他將我狠狠推開，也不打傘，直接就跑進了大雨裏。他對我喊，他說白靈你給我滾。他看不到，他看不到被他推倒在地的我，分明已經哭出來了啊。那個時候我真的很難過，從來沒有的那種難過。我才是洛陽最親近的人，可是為什麽他總是為了別的女生來傷害我，他總是將我推得遠遠的。”
“我想，如果沒有你就好了，蘇夕顏，如果沒有你，就好了。”她笑得有些可怕，“那時候我滿腦子，隻有這句話，那時候的我隻想，如果沒有蘇夕顏，那麽洛陽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那是處於黑暗之中的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她歎了一口氣，“但是我顯然低估了洛陽的決心，不得不說他實在把你保護得太好，我竟然找不出任何破綻可以趁機把你推開。你們那麽快樂，我隻能躲在角落裏看著你們在一起。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幾乎都死心了，我想如果這樣洛陽比較開心的話，那就讓你暫時和他在一起好了，反正我和洛陽有婚約的，不管洛陽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但最後他都隻會是我的。”
“我們的婚約是在洛陽十八歲那一年，我的姑姑，也就是洛陽的繼母親自對洛陽的爸爸提出的要求，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可以反對。洛陽那時候也許是沒有想過會遇見你，所以他什麽都沒有說，既不讚同也沒有說什麽，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默認了。”
我的心微微有些疼。
她到底還是說到這一段了，讓我和洛陽徹底決裂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那一段。那個婚約，讓我如鯁在喉，每當我想起他的時候，就想起我們之間隔著一個白靈。
“我一直以為，洛陽對你和對以前的那些女朋友沒什麽不同，你們總有一天會分手，然後他會回到我身邊。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她幽幽地說著，“直到——那天洛陽忽然跟我提出要解除婚約，我才徹底地慌了。為此，我想到了一個最笨拙的方法，我和阿姨串通好，然後利用生意上合作的關係帶著叔叔去顧家拜訪，我以前調查過，我知道顧阿姨是很討厭你的，隻要她說話，然後我再製造一點小意外，洛叔叔就會討厭你，這一輩子你就別想和洛陽在一起了。”
那天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從那天以後顧連江住進了醫院，我和洛陽也開始走向了和以前不同的軌道。
“那天你給我驚喜，那個紙袋比我開始設計的情節要好太多。那天回去之後，叔叔對洛陽下了禁令，不準出門，不準見你。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了，但是他竟然會跳窗戶逃出去，隻為了見你一麵。”
我心裏一顫，原來他什麽都不說，是因為他已經在悄悄地努力了嗎？因為不想讓我陷入難堪的境地，所以他寧願選擇什麽都不告訴我……是這樣嗎？
白靈，她到底還藏了什麽事情是沒有告訴我的？
“我一直以為，在你的心裏顧連江的位置是不可撼動的。”白靈說，“我以為無論如何，你最後都會乖乖回到顧連江身邊，不會再來打擾我和洛陽了，我卻沒想到，你對洛陽也是那麽堅持。”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把洛陽留在我身邊了，但是上天偏偏又再給了我一次機會。”
“什麽機會？”我知道，這就是洛陽不辭而別的真正原因了。
“顧連江。”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個和哥哥有什麽關係？”
“因為他的病，洛陽再次求到了我。因為何教授是我的外公，隻有我能讓他回國幫忙看病，就算我的父母都不行。一直以來外公才是最疼愛我的人，同樣，我的要求他從來都會滿足。知道顧連江的病隻有外公可以幫忙時，他猶豫了好久還是找到了我。因為他知道，隻要他低頭，我就一定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可是蘇夕顏……”她歎了口氣，眼裏閃動著淚花，“我也是個女生啊，見到我喜歡的男生在我麵前低聲下氣，為的是另一個女生，我好心痛，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心痛。那一刻，他雖然在我麵前，我卻真切地覺得他離我已經很遠很遠了。”
我明白了為什麽洛陽從不和我說的原因了，因為若是和我說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一直一直他都在孤軍奮戰，他努力地傾倒整個世界的天平隻是為了擺正我的倒影，他什麽都不能說，他甚至從未從我口中聽到過一句喜歡他的話。
那樣的洛陽，到底是怎麽堅信我一定是喜歡他的，一定會選擇相信他的呢？
是有彷徨的吧，是有不確定和害怕的吧。
心裏一抽一抽地疼，原來我們從那時候起就彼此孤單著，我假想著我的境遇，他不過是靠著一股勇氣為我走出一條通往陽光的路。
他的痛苦，從不會比我少一分一毫，我可以任性地選擇相信他或者放棄他回到顧連江身邊，可是他是沒有退路的，他將全部的賭注壓在我的身上，輸了，便是萬劫不複。
對不起洛陽，留你在黑暗之中那麽久，那麽久。
“然後呢？”我問。
“在明白我其實一直都嫉妒你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她自嘲地笑，“我哪裏比不上你？可是因為他不喜歡，所以就算我再優秀再完美，在他眼裏，我也抵不過狼狽的像一條狗的你。”
“可笑吧？”白靈咯咯笑了出來，“就算過了這麽久，我也覺得可笑啊。”
“後來呢？”我啞著嗓子開口問她。
“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動搖了。”白靈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隻是自顧自地往下說，“但我不甘心，我明知道我輸了，不是輸給你對他的喜歡，而是輸給他對你的喜歡，我仍舊不死心。我告訴自己說，也許他喜歡你隻是一時衝動呢？也許你會喜歡他也隻是一時衝動呢？然後就有了那個交易和那個賭，隻要他陪我走一年，這一年的時間不和你聯係，不見你，如果一年之後他還愛著你，而你也沒有放棄他，我就放手。這麽多年我一直在他身邊扮演著‘清道夫’的角色，清除他身邊所有的女生，我以為我的守護會換來永恒，結果換來的依舊不是他的喜歡。我累了，真的累了。”
她停了下繼續說：“你知道洛陽曾對我說過什麽嗎？他說，因為他不喜歡我，所以我做什麽都是多餘的。因為他從一開始到現在就不喜歡我，所以無論我為他做多少付出多少，對他來說，都不過是多餘的。你看，你傷害他，他來傷害我，都傷害得這麽理所當然。”
“其實你知道嗎？那天你跟在機場後麵沒命地跑，洛陽就靠在我身邊，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我喊洛陽我疼，可是他依舊不鬆手，他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他說：‘白靈你也會疼嗎？這麽多年來，你不就是這樣抓著我不放手，一直讓我這樣疼著嗎？’嗬嗬。”白靈慘然笑了笑，“原來我對他的喜歡，我的那些付出，對於洛陽來說，隻是疼痛和傷害。我輸了，是我輸了。”
“我不是不愛洛陽了。”她沉默了一陣又說，“我隻是不想他再疼了。這一年之中，我天天陪著他，我讓他笑他便笑，可是我知道，他從未真的快樂過。這一段走來，我也累了。蘇夕顏，這就是一年之後，我不甘心認輸，卻最終站在這裏的原因。”
“蘇夕顏，現在，我把他還給你。”
“我把洛陽，還給你。”她說到這裏，含在眼角的兩滴眼淚，終於滑過臉頰沒入了雨水之中。
這一刻我竟有些同情白靈，她雖然錯過，但是她錯誤的根源一直都是喜歡而已啊。
“蘇夕顏，你還愛著洛陽嗎？”
我點頭。
“那麽去找他吧，我相信你會找到的。”
“謝謝。”
我奔出咖啡廳，外麵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我努力想著洛陽可能去的地方，不停地尋找。
他應該是在海邊，一定是的。
想到這兒，我匆忙跑過去。
他站在那兒，手裏舉著傘。
他身後猛然落下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他的臉。
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間湧上來，我強忍著心中的酸楚，企圖讓自己在一年後，初次見麵的時候不哭出來。洛陽緩緩地走近，雨水從傘邊上落下，像是在他周身豎立起一道清冷的防線。
他終於走近了，他站著，靜靜地望著我。
眼前的人，眉目俊朗如舊，唇角有若有若無的笑意，白皙的臉上一對黑亮的眸子瑩潤閃爍，比起一年前分開的時候，他似乎長高了一些，肩膀也寬厚了一些，但還像那時候，喜歡穿白襯衫，領口係黑色的緞帶領結。他手中打著一把黑色的傘，也許雨水還是太大了，他的發被打濕，貼在額頭上，有水珠順著他削尖的下巴滴落。
我張了張嘴，想十分有風度地說聲好久不見。可是我發現我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讓自己笑得很燦爛，我說：“洛陽，好久不見。”
在過了一年之後，原本已經徹底消失在我生命之中的洛陽，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轟然一聲，又是一個響雷。
天地之間似乎都沉默了。
這雨幕橫陳之間，我們這樣安靜地注視著，於是那些過往，帶著一絲一絲的抽痛，掙紮著咆哮著從心中浮現，在我心中，一過再過。
沒有人說話，隻是這樣靜靜地望著。猛然洛陽鬆開了手中的傘，朝我撲來，一把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裏，任由我怎麽掙紮都不肯鬆手，他聲音悶悶的像是從心口響起一般：“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
於是所有隱忍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難過在這一秒絕堤，我緊緊揪著他心口的衣襟，忍到現在的眼淚，徹底崩潰。
洛陽輕輕湊近我耳邊說：“久等了，夕顏，但這一次，我不會再走開了。”
在這片久違的海邊，我見到了久違的人。我一直在思念著的人。
一年的時間不算長，對我來說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一直想著他，等待著他，現在他終於回來了。
天空接近黃昏，每個人都像是被夕陽鍍上一層金色。
我和洛陽牽著手走在沙灘上，他轉頭對我笑：“記得嗎，在這裏，你講了你的故事給我聽。”
“嗯。”我沒有回頭，唇角卻微微往上翹，“所以我知道你在這裏等我。”
“如果命運不給我不見不散的機會，那麽我就自己來創造。”洛陽笑著說，“所以，我在這裏等你，說好了不見不散。”
我坐在沙灘上，洛陽繞到我麵前半蹲著望著我：“夕顏，這一次，我一定守住你。”
他伸出手在半空之中，我唇角勾起一個溫暖的弧度，緩緩地抬手，搭在他掌心。
“一言為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