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戰友與敵人

不是獵時族的人,卻能看到未來,我回味著阮寧遠的話,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比起從前在外麵的生活,家裏的早飯顯得豐盛得多。隻是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現在精神恍惚地坐在飯桌前,看著麵前的食物,沒有一點胃口,提不起興趣。

“茉茉,在學校裏怎麽樣?交到朋友了嗎?”媽媽挪過椅子坐到我旁邊,見我陰沉著臉不吭聲,她原本微笑的臉也暗淡了下來,“不開心嗎?還是想念以前的朋友?”

“不是。新學校很好,我交到朋友了,而且和我一樣都是獵時族。”我連忙笑了起來,雙眼眯成了彎彎的月牙,“他也是拒絕獵時的人哦!所以我很高興呢。”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很開心能夠遇到葉笙,但是媽媽仍舊不放心地看著我,擔心我隻是為了安慰她而說謊。

“茉茉,有心事一定要告訴媽媽啊。媽媽知道你不願意回來,但是獵時季很快就要到了。茉茉你已經十五歲了,媽媽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麵,如果突然……突然……”

如果突然支持不住了,就會一個人寂寞地死去。

我知道媽媽沒有說出來的話,對於獵時者來說,擁有的生命越來越少,到了我這一代,如果不獵時,估計活不過十七歲。

“你命中注定會在二月祭魂奠後死去。但是這種命運可以改變,不想死的話,就記住我的忠告,不要多管閑事。”

阮寧遠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我忍不住抓住了媽媽的手:“媽媽,如果我說,我遇到了一個可以預知未來的人,而對方總是說些讓我很困惑的話,我該怎麽辦呢?”

“預知未來?”

媽媽一愣,思索了許久,才幽幽地答道:“也許,你應該和他做朋友吧?”

“做朋友?”

不是避開或者無視他嗎?

媽媽的答案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我看向一旁聽著我們聊天的爸爸,爸爸卻讚同地點點頭。

“對啊,他應該很寂寞吧?不管是好是壞,他都看得到,但是很多事,他也不能改變,不是嗎?”

嗯……這麽說似乎有點道理。

如果就是媽媽所說的那個意思,那麽阮寧遠和我們之間的疏離隻是為了不被看到的未來所困嗎?

這樣,很寂寞?

就像從前的我一樣,總是找不到同伴,沒有人能夠理解我在說什麽,他和我是一樣的寂寞嗎?

爸爸走到了我的身邊,大手落在我的腦袋上,胡亂地揉著我梳好的頭發:“幹脆這樣好了。茉茉,今天晚上把你的朋友請到家裏來吧。大家坐在一起吃飯也能促進感情!”

邀請葉笙當然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我剛把話說到一半,對方就相當激動地答應了,他笑眯眯地坐在我的身旁,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讓我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曖昧感覺。而對方卻絲毫不覺得,繼續散播著這樣的氣息,我總覺得似乎能看到在他身後搖擺著的尾巴。

四周的同學都下意識地挪開了桌椅,在他們的座位和我們的座位之間形成了一條很明顯的分界線。

嗯……葉笙這家夥……

“不就是吃飯嘛,你那麽高興幹什麽!”

“這可是代表了你已經把我當成你的親密朋友了,不,是同伴了!”葉笙越說越激動,手掌啪啪地拍著我的後背,仿佛我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弟。

這樣讓我越發覺得丟人。

為什麽臉長得不錯,腦袋的構造卻那麽異於常人……

拜托,不要當著大家的麵把“同伴”二字念得那麽響嘛,那感覺就和熱血漫畫一樣,爛俗得很!

我快速地整理好桌上的書本,胡亂塞到了書包裏,然後迅速地離開了教室,去尋找阮寧遠的身影。

他是在哪個班級呢?糟糕,上次忘記問老師了,我和他應該是在同一個年級吧?

一個一個班級找過去?

呃……我猛地回頭看向身後,葉笙依舊以一種很肉麻的表情看著我,完全沉浸在另一種狀態中,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帶著這個家夥,不管站在哪裏,都感覺很丟人!

“喂,胡濼茉你在找什麽呢?已經放學了,我們走吧。”

“你別煩我。我在找阮寧遠呢。”

我朝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開口了。

“阮寧遠?他在左邊的三班啦,你往右邊看什麽?”葉笙腦袋裏豐富的資料再次起了作用,隻是在聽到阮寧遠的名字後,他臉上的笑意頓時少了一大半。他鼓著腮幫子憤憤地揮了揮拳頭,“你找他幹什麽?是想在放學前揍他一頓嗎?哈哈,正合我意。毆打他絕對是最開胃的飯前活動了。”

“你才見過他一次,就對他恨到這種程度了啊。”我連忙掉頭往三班的方向走,身後的葉笙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對阮寧遠的不滿。

葉笙的性格比較古怪,動不動地就跩得不得了,要麽就是自以為是,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一路上他的嘴巴就好像在念經一樣,語速快得有些話我還沒捕捉到,他就又扯到了另一話題。

“抱歉,我就是這樣的人。”我還沒有踏進三班的門,阮寧遠就像早埋伏在門口一般突然走了出來。他還是高傲地抬著頭,用眼角的餘光蔑視著我身後的葉笙,嘴角揚起了我再熟悉不過的嘲笑。

“既然知道就快點站好讓我賞你兩拳!”葉笙看到阮寧遠,表情變得很憤怒,一個箭步衝到了阮寧遠的麵前,他那挑釁的樣子把我嚇了一跳,隻能用盡全力拉住他。

“你們隻見過一次麵,不要弄得跟多年的仇人似的好不好。”我在腦海裏回憶著昨天發生的事,除了阮寧遠的態度欠佳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會讓葉笙這麽討厭他。

但如果隻是這一個原因,也不至於讓葉笙那麽火大吧?

看來不隻我和阮寧遠需要好好相處,葉笙和他也很有必要。

我清了清嗓子,向阮寧遠說明了來意:“抱歉,我們不是來惹麻煩的。我叫胡濼茉,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他叫葉笙,和我是朋友。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到我家吃晚飯。”

我的話音落下,混亂的場麵頓時安靜了下來。

葉笙和阮寧遠都瞪著我,誰都沒有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麽。

“你……請我去你家?”

“老天,你一定是搞錯了吧?喂,阮寧遠,你千萬別當真啊,她是說著玩的。”

我捂住了葉笙的嘴巴,用力地點了點頭:“沒錯,我邀請你去我家,可以嗎?”

“嗯嗯嗯……”

葉笙拚命地掙紮著,但是我死活都不肯放手,如果讓他開口講話那還了得!

阮寧遠沉思了幾秒,然後輕笑了一聲。

“好啊,我倒想看看你們在玩什麽花樣。”

哦……本來很好的一件事,從葉笙和阮寧遠這兩個家夥的嘴裏說出來就都變了味,一下子就讓人無比鬱悶了。

然而,如果邀請阮寧遠還算容易,那麽讓葉笙和他好好地坐在飯桌前吃飯,那絕對非常難,就像讓貓和狗好好相處一般,這是愁死我也無法完成的任務。

看著葉笙又是搶阮寧遠的菜,又是和我爸爸媽媽套近乎,讓阮寧遠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著,那種尷尬的景象連我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我將椅子往阮寧遠旁邊挪了挪,想要夾菜給他,可菜還沒有落到他的飯碗裏,就被他用筷子打開了,他原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我能感覺到那隻藏在劉海兒下的紅眼正緊緊地盯著我。

他不會真的以為我們在耍他吧?

“阮寧遠同學,你不喜歡吃這個菜嗎?那你喜歡吃什麽,我來幫你夾……”

“獵時者啊……”他莫名其妙地感慨了一句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眸看向桌對麵的我的爸爸媽媽,揚起了帶著不屑和輕蔑的笑容,“如果不考慮後果,真的可以活很久呢。”

完全是不友好的口吻。

爸爸媽媽的表情僵硬了,茫然地盯著阮寧遠。

大家凝重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如果是我一定會覺得渾身不舒服,然而阮寧遠依舊是一副隨意的樣子,仿佛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狀況。

“不是嗎?雖然今年不會參與獵時季的活動,但是明年、後年,總有一天會變成怕死的老妖怪。嘴上說有多討厭這個身份,可最後還是多虧了它,活得比誰都要長久。”

他在說什麽啊……

爸爸媽媽才不是老妖怪,我們才沒有想要借助這個身份去活很久啊……

我們隻是想和正常的人一樣,正常地活著罷了。

啪!

“喂,阮寧遠你又在發什麽神經!”葉笙的雙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他跳了起來怒視著阮寧遠。如果不是桌子阻隔著,我真的懷疑葉笙會直接一拳打在阮寧遠的臉上,“你對我不爽就跟我單挑,在胡濼茉家裏亂說什麽!”

“不爽?對你?嗬……你也太抬舉自己了。”阮寧遠也站了起來,他輕蔑地哼了一聲,掉頭就往大門的方向走,“我隻不過是在陳述我所看到的事實罷了。”

“那是你看到的未來?不可能!你瞎說,爸爸媽媽才不會那樣,他們……”

“茉茉!”爸爸厲聲叫住了我,他微皺起了眉頭,看向已經在門口換鞋的阮寧遠,表情相當嚴肅,“同學,我想你或許是誤會了。我們是不會為了不死而這麽一直獵時下去,我們隻是想活得跟正常人一樣長罷了。”

“哦?”阮寧遠驀地回頭,藏匿在劉海兒下的左眼在黑暗處露了出來,如同鮮血一般的顏色,他沉默地看著爸爸媽媽,幾秒後,才見他再度勾起了嘴角,然後自顧自地推開了門,“改變了嘛……”

改變了……什麽啊?

未來嗎?阮寧遠看到的未來改變了?

因為什麽?

他的話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以我的智商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所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這家夥,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葉笙氣呼呼地繞過桌子,在空氣中揮舞著拳頭,但撒氣的話還沒說出幾句,就聽到了他得意的大笑,“哎喲,阮同學,你怎麽蹲在地上了?做人太失敗了所以被絆倒了嗎?”

葉笙這麽一喊,我才注意到阮寧遠蹲在地上,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他的雙手緊緊地貼在腦袋兩邊,指關節因為緊繃而突出得特別明顯。他背對著我們,所以我們根本無法看見他的神情,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能隱約感覺得到一種很痛苦的掙紮,他怎麽了?

葉笙愉快地走上前拉住阮寧遠的衣服,而對方輕哼了一聲,用力地甩開了葉笙的手。

“你發什麽神經啊!”葉笙又險些被他推倒,氣不打一處來,隻是阮寧遠現在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的手使勁地按著腦袋,不再是那種坦然的神色,痛苦掙紮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我討厭阮寧遠那種對什麽都不在意,甚至是不屑的神情。

但是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臉上那掙紮的神色,我卻完全不知所措了。

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麽,臉色一下子變得超級難看,不等我們多問就慌忙地跑了出去,無論葉笙在他身後如何亂喊,他都不理會。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麽吧?”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忙拉住不滿的葉笙,“我們跟在他後麵,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事,也好幫忙!”

“幫他?我看我還是毒死他吧!”

葉笙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最後還是和我一起跟在了阮寧遠身後。

我想阮寧遠是知道我們就在他身後的,但他還是一路疾奔,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等我們的意思。就這麽一路跟著他,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熟悉起來。

學校?

阮寧遠在往學校跑?

豆腐幹大小的學校根本沒有住宿樓,這個時候那裏根本不可能有人,他卻往哪裏跑,難道是……

“‘吸血鬼’!阮寧遠一定看到了!”

“這個家夥。”

葉笙咬牙切齒地說著,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我不知道此刻讓他變成這樣的人是誰,或許是阮寧遠,或許是“吸血鬼”。

晚風颼颼地吹著,吹過皮膚,汗水變得冰涼。我討厭在冬天奔跑,喉嚨漸漸地開始有些充血,幹澀得讓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啊啊啊——”

還未來得及趕到學校,淒厲的尖叫聲先響徹在了耳邊,雖不如女生那麽尖細,但男子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裏一聲一聲地回**,在北風的作祟下變得越發詭異。

路邊的樹枝搖曳,一如鬼魅般正得意張狂地笑著。

循著聲音我們找到了阮寧遠,他像木樁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在他的麵前躺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而他的臉,我和葉笙都再熟悉不過了……

他是我們的班主任,那個在第一天將我帶進學校的人。

而他現在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即使睡著,臉上緊張的神情還在,眉宇間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用手指怎麽撫都無法撫平。

“他……”

他怎麽會在這裏呢?

雖然我並不怎麽喜歡他,對他也沒有太多的印象,但是……

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對這樣的他會無動於衷……

我……

“現在,現在是十二月吧……明明時間還沒到啊,他怎麽……”

就算獵時者的原則規定,無論做什麽事都會被允許,那也是在一月啊……

現在還隻是十二月,根本不應該這麽做啊。

雖然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個“吸血鬼”是我的敵人,是違反獵時者原則、肆意製造恐慌、獵取他人時間的叛徒,隻是,盡管知道,但真的看到時那種情感上的落差……還是那麽大。

“喂,老師起來了,不要學睡美人啦。”我想,比起我,對於這個男人的感情,葉笙一定會多那麽一些。他蹲在了男人麵前凝視了很久,身體微微地顫抖著,睜大的眼睛裏有什麽在一點一點地凝聚。原本就特別明亮的琥珀色眸子盈著光,更加讓人無法無視了。

葉笙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沒有回頭去看阮寧遠,隻是那麽背對著,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繃得青筋暴突。

“渾蛋,你做了什麽!‘吸血鬼’呢?”

“他失去了太多的時間,身體機能迅速老化,因為承受不了這種巨變所以意識陷入了昏迷。”沒有了那份閑適,沒有了冷笑,阮寧遠的臉被陰影遮住了,分不清是風的原因,還是我的錯覺,我竟然覺得他的聲音也在顫抖,他在努力地克製著什麽。

“你不是可以看到未來嗎!既然能夠看到,為什麽還要讓它發生!”

“我……”

“你根本就是在看戲吧!急匆匆地趕來,就是為了看戲吧!”

把葉笙和阮寧遠放在一起,一定會惹出事端,尤其是在葉笙情緒激動的時候,他說出的話就會很難聽。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阮寧遠的反應,想要讓葉笙不要再說下去了,隻是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許久許久的沉默之後,阮寧遠緩緩地抬起了頭,清冷的月光照在那隻猩紅的左眼上,卻絲毫不見昨日的光彩,暗淡得如同黑夜一般。

“那麽,若我說我看到你們都會死去,你們就會為了改變這個未來,去獵時嗎?”

我和葉笙都怔住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獵時?

對啊……我們都是拒絕獵時的人,那麽不管過程如何、是否真的會掙紮,但最後的結果都是不會改變的。既然阮寧遠可以看到未來,他也肯定知道了這一切。

“我隻能改變……可以被改變的未來。”

他幽幽地說著,閉上了雙眼,看不到那隻緋紅的眸子,阮寧遠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任何的差別,那種感覺就像我曾經一次次地站在鏡子前,對自己說著——我或許隻是一個普通人的感覺。

蒼白的膚色讓他看上去是那麽脆弱,或許風再大一點,他就會被吹散,就會在漆黑的夜幕下消失,可是現在他仍舊筆直地站立著,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也許他的那份高傲並不是刻意表現在臉上的,而是從內心最深處流露出的東西。

而這些,才是真正掩蓋住他滿臉疲憊的東西。

“可是,明知道改變不了,還是跑了過來,還是想要試著盡力去改變,不是嗎?”

我悄悄地走到阮寧遠的麵前,也許心的距離還是很遠,可是此刻,在我對他的了解之中,似乎有什麽變得更加接近了。

昨天他會出現在舊校,就是為了阻止“吸血鬼”獵時吧。那麽今天飯桌上的話,是不是也是為了改變那些他認為錯誤的結局呢?

如果,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我想的沒有錯,那麽……

“阮寧遠,其實你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即使刻意地和別人保持距離,即使用難聽的話拒絕別人接近他,即使他從不給誰好臉色看,裝出一副看不起對方的樣子,即使……即使他總是表現得跟壞人一樣……

“溫柔?哼,你傻了嗎?”

阮寧遠微皺起了眉頭,凝視著我,隻是明明他在看著我,我卻完全感覺不到我們是在對視。

“胡濼茉,你在說什麽啊!這個家夥嘴巴那麽壞,還那麽欠揍,怎麽會是溫柔的人。”葉笙將昏迷的老師扶了起來,“我記得新來的校醫一直都住在醫務室,我送老師去醫務室。”

我答應了一聲,卻遲疑著沒有跑到葉笙的身旁。我的注意力無法從阮寧遠身上離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最後還是朝葉笙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向阮寧遠追了過去。

阮寧遠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一路跑到了學校的後門,由幾個鐵欄杆組成的鐵架之外連接著的就是樹林。他動作敏捷地爬上了鐵架,在最高處坐了下來。

原本隻是為了阻止樹林裏的動物闖入學校而隨便搞的鐵欄杆組成的鐵架,生鏽的表麵讓人懷疑它的安全性,但阮寧遠卻穩穩地坐在最高處,仿佛一點都不擔心一不小心會摔落下來。

大概有三四米的高度,我要看到他還必須仰望。

他靜靜地看著昏暗的天空,天空中沒有星辰沒有雲朵,隻有一輪若隱若現的月亮,稀薄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漂亮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眸子,帶著淡淡的憂鬱,不再那麽明亮,卻有著柔和的光芒,漂亮得讓人隻是盯著,就幾乎忘記了呼吸。

阮寧遠將手指放在嘴邊,空氣中響起了一聲分不清旋律的口哨,鳥兒從光禿禿的樹枝上飛起,黑黢黢的身影撲打著翅膀,似在回應他的哨音。

他在幹什麽?

和鳥兒交流感情嗎?難道他除了預知眼之外,還有和鳥兒對話的能力?

呃……或者說,是在招魂?

我茫然地想著,越想越覺得扭曲,一種被雷到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然而四周除了鳥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鳥兒在樹林中飛舞,卻沒有一隻靠近阮寧遠。他還是那樣一個人坐著,任月光籠罩著他,宛如他自身就會散發這淡淡的光芒一般。

“阮寧遠,這裏很危險,下來吧。”

我用雙手攏成喇叭狀對他喊道,他沒有看我,隻是將食指抵在唇邊,示意我安靜。

他到底在幹什麽啊!

我很好奇,像個白癡一樣站在下麵,也盯著他上方的天空。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我終於在天上看到了一個比黑夜還要深的黑影,它正緩緩地朝著我們這邊飛過來,然後阮寧遠伸出了左臂,黑影便穩穩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老鷹!”

天哪,我是眼花了吧?竟然看到老鷹了!而它正停在阮寧遠的手臂上!

雖然光線幽暗,我看不清它身上羽毛的花紋,但是那個龐大身軀絕對是讓人隻要看一眼就可以明確地辨別出來的,尤其是它那銳利的、似乎在尋找著獵物的目光。

如果現在是一隻哈巴狗跑到阮寧遠旁邊,我還能笑著想象那是在某個夜晚,某個雨天,他在某個破爛的紙箱子裏看到了隻被遺棄的小狗,然後常見的情節再度發生,他的愛心頓時爆發……

咳咳,想遠了。

我輕咳了兩聲,再次看向阮寧遠和老鷹。

阮寧遠用手輕輕拍打著老鷹的腦袋,而對方也不氣惱,任憑阮寧遠做什麽。有老鷹的阻擋,我看不到阮寧遠的臉,隻是看到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卷紙,用繩子綁在了老鷹的腳上,然後拍了拍它的翅膀。

老鷹用腦袋蹭了阮寧遠一下,然後撲棱了幾下翅膀,與他無聲地對視了幾秒,才張開巨大的雙翅,滑翔於夜幕之中,漸漸地消失了。

那個,等等,先不說老鷹那麽親昵的行為,那個……如果我沒有看錯,剛才阮寧遠是綁了什麽在它腳上吧?

似乎是字條……在字條裏會寫著什麽呢?

在科技發達、交通便捷的現代社會,這種由鳥傳信的行為似乎也……太複古了!

就算阮寧遠總是不和別人接近,那也不至於連和別人交談都用這種別扭的方式吧。

“你要看到什麽時候?”

終於,阮寧遠理睬我了,他一手撐在鐵欄杆上,很瀟灑地從高架上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地。而我此時的思維已經完全跟不上了,竟然還很白癡地給他鼓掌。

等我反應過來時,連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唾棄自己很白癡。而阮寧遠根本就不再理會我,自顧自地離開了。

“啊,你等等。我……”

我想要叫住他,這次卻沒追著他跑。

“我過來是有話要跟你說的!”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緒,把腦袋裏想的東西全部說了出來,“雖然‘吸血鬼’是我的同族人,但是我不能眼看著他繼續傷害大家,所以,我們合作……啊不,我們做朋友吧!做同一戰線的戰友吧!”

用你看到的未來,告訴我們該怎麽做,然後……我們去改變未來吧。

我在心裏補充著。而他一如既往地往前走著,似乎誰都無法叫住他,他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一樣。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那麽孤獨,慢慢變成了孤獨的一點。

“既然你不否決,我就當你答應了!”我用盡全力對他喊道,然後笑嘻嘻地轉過身看向天空。

“朋友?戰友?那個……你是在說阮寧遠那個渾蛋嗎?”

葉笙用鄙夷的目光緊盯著我,臉上仿佛掛了無數條黑線。

“對啊,很奇怪嗎?”

“不是很奇怪,是非常奇怪!不,是超級詭異。”葉笙一邊說著,一邊還誇張地使勁搓著手臂,做出一副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樣子,“你覺得那個家夥看上去跟我們是一路的嗎?千萬別對我點頭,我怕晦氣!”

“其實也沒有那麽奇怪啦,其實阮寧遠他人挺好的,昨天如果不是我們慢一步,班主任也不會……”

“噓——”

我的話來不及說完,葉笙就急忙捂住了我的嘴巴,緊張地看了看周圍,神神道道地壓低了聲音說:“班主任的事大家還不知道呢,我們先別說出去。”

可是大家早晚都會知道的吧?早點知道,也可以在午間去醫務室看看班主任啊。

我在心裏說道,但這時上課鈴聲響了,我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原本應該是班主任的課,今天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老師。他將懷中的書重重地往講台上一放,轉身在黑板上寫上了一個名字,然後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地看向大家:“你們班原來的班主任因為一些私事,學校批準他休假,所以從今天起由我來接任你們班班主任的職務,黑板上是我的名字,我姓夏,你們叫我夏老師就可以了,有問題也可以在下課後來問我。”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不給大家多一分鍾喧鬧的空閑,就拿起了書本開始上課。

他講課的聲音不絕於耳,可我根本沒有辦法把心思放到書本上。

因為一些私事,學校批準他休假?

才不是啊……班主任他是因為被“吸血鬼”攻擊,所以昏迷不醒才對啊,這根本就不是私人的事情,而是學校的事啊!

“看來被我猜對了。”葉笙一手托著腮,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猜對了什麽?葉笙,為什麽那個夏老師要對大家說謊啊,原來的班主任他明明是……”

葉笙悄悄地將手指抵在了唇邊,讓我別再接著說下去,然後他看了一眼講台上正沉浸在講課中的夏老師,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是想犧牲個人,封鎖消息吧。”

“怎麽可以這樣!”

我驚叫了一聲,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椅子頓時倒在了地上。忽然響起的聲音把大家嚇了一跳,一道道向我射來的目光銳利得讓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

“同學,你對我的課有什麽意見嗎?”

“不是,我知道……”

“既然沒有意見,那麽請你到門口去站著吧。我不喜歡在我上課時被人惡意打斷。”

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他冷淡地說完,便移開了目光不再看我,捧著書本繼續講課。一時間,我有種被厭惡、被排斥的感覺。

那種感覺絕對不是錯覺。

我尷尬地站著,幾秒鍾後葉笙也站了起來,他拉著我一聲不吭地走出了教室。

現在是上課時間,走廊上空****的,就我和葉笙兩個人站著,顯得有些突兀。

“看來合作是有必要了。”默默地站了許久,我正盯著自己的腳尖發呆,葉笙突然開口,臉上不見了笑容,比任何時刻都顯得認真,“等會兒下課我們去找阮寧遠吧。”

“葉笙,你……”

“別想太多,丫頭。我沒有想找他麻煩。隻是忽然覺得,或許有他的幫助,才能把那個該死的‘吸血鬼’抓住。”

他看似悠閑地靠在牆上,看向天空。雖然有些話沒有說,但是我想我可以明白。

也許那一瞬間感覺到的被厭惡是真的,被排斥也是真的。

但是,他所說的話,卻絕對不是真的。

也絕對不能讓他說的話變成現實。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我和葉笙踩著下課的鈴聲衝到了阮寧遠所在的教室門口,推開了大門,隻是在詢問之後才知道,阮寧遠早上到教室放下書包後就出去了。

這個家夥,什麽時候逃課不好,偏偏要在我們要和他商量大事的時候逃課!

我憤憤地看著那個隻放著書包、卻空無一人的位子,鬱悶得隻想磨牙。

“既然阮寧遠的書包在這裏,他就一定在學校附近,我們去找找看吧。反正下節課還是那個家夥的課,我現在看到他就煩。”

我不喜歡逃課,但此時我想都沒有想就點頭同意了。

“你在教學樓四周找找看,我到樓裏找。”

或許考慮到我是女生,跑上跑下的體力不行,葉笙想當然地把看似輕鬆的路線交給我了。

而學校隻有豆腐幹大小,即使是用散步的速度繞一圈,不出一刻鍾也能走完。我從前門一路繞到後門,遠遠地就在那個鐵欄杆組成的鐵架上看到了坐在上麵望著天空發呆的阮寧遠。

哈,運氣還真好,一找就找到!

我在心裏暗自高興,快步跑到了鐵架下:“喂,阮寧遠,下來好嗎?我和葉笙有事想和你商量呢。”

我用最誠懇的語氣對他喊道。可他根本不理我,甚至不往下看一眼,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仿佛睡著了一般。

呃……比起被他無視,我更願意相信他是睡著了,可是站在下麵看了足足一分鍾,我最後還是不信邪地又喊道:

“喂喂,阮寧遠,你聽到我說話沒有?不要無視我啊!醒醒吧!”

“吵死了,我沒有什麽事要和你們商量,走開。”

在我提高聲音後,阮寧遠終於開口了,他瞪了我一眼,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我,完全不給我台階下。

“那個……其實也不是什麽很麻煩的事啦,我和葉笙就是想幫你一起去抓‘吸血鬼’……”我尷尬地說著,雙手扯著衣角,別扭得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你別誤會,我們不是和‘吸血鬼’一夥的。其實我和葉笙都討厭死他了,所以我們,我們很想親手抓住他,不讓他繼續傷害大家,我……”

我想,阮寧遠會拒絕我,或許就是因為我的身份,我努力地想要解釋,我和葉笙與那個“吸血鬼”不一樣,我們隻是想幫助大家。不過因為我事先沒有在肚子裏打好草稿,忽然要說出能夠讓人信服的話,我顯然沒有那麽好的口才,沒說幾句就開始語無倫次,最後竟然啞口無言了。

“我對你們的事並不感興趣。”

“可是昨天我和你說的時候你也沒有拒絕啊!而且我和葉笙雖然都是獵時族的人,但我們都沒有能力,我們不會給你添亂啊。”

“因為沒有能力,所以想要借助我的力量?那你們可就打錯算盤了。我也沒有能力。”

“咦?怎麽會?你明明能夠預知未來,而且上次……”

“那不過是借助另一個媒介的方式罷了,就像念書一樣,必須得有人教會我,我才能夠使用。”阮寧遠微側過身,雙臂環抱,說道,“而我存在的意義,不過就是用這些學來的東西,將那些蛀蟲從每個人的身邊一個一個地趕走罷了。”

他的嘴角掛著笑,但和葉笙那種發自肺腑的燦爛的笑一點都不一樣。

阮寧遠的臉始終都像一張麵具,不管內心有著怎樣的情緒,他的臉看上去都是冰冷的、虛假的。

同時,也帶著深深的寂寞。

笑意無法蔓延到那被隻劉海兒遮住的紅色眸子,仿佛那就不是屬於他身體的一部分,格格不入地被他掩藏著,隻有那隻漆黑的右眼,將唯一真實的東西模糊地顯露著。

而我卻讀不懂。

不過,有一點我想我可以明白,他在這裏守候的,或許就是那個他口中所說的賦予他能力的媒介。

所以,不管多麽疏離,他還是在尋找抓“吸血鬼”的辦法。

所以……

“阮寧遠,如果在天黑之前,你等待的東西會出現,你就跟我們合作吧!”

打賭的意義在於,誰都不知道結果如何,所以大家的勝算都是百分之五十,而如果我因為那個百分之五十贏了,我想我會比任何人都感激那一時刻。

阮寧遠沒有直接看我,而是用餘光掃了我一眼,他收起了那抹嘲諷的笑,繼續仰望著天空。

“不,它已經來了。”

他伸出了手臂,一如昨夜,白皙的指尖指向天空。

我看到了一點黑色向我們這邊飛來……

是昨夜那隻阮寧遠用來通信的老鷹,它龐大的身軀穩穩地停在了阮寧遠的手臂上,腦袋剛想親昵地往阮寧遠身上蹭,可是當它注意到鐵架下的我時,它張開了翅膀,睜大了眼睛,目光犀利無比。

呃……它不會認為我是圖謀不軌的壞人吧?

我才不要被老鷹攻擊呢……被它的嘴巴傷到一定會破相的。

我為難地往後退了一步,求助地看向阮寧遠。

開始的幾秒,他完全是任老鷹盯著我,根本不加以阻止,直到後來被我盯得不耐煩了,他才動了動手臂,一隻手重重地落在了老鷹的腦袋上。

“她不是敵人。”

說罷,他從老鷹的腳上拿下了綁在上麵的字條,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老鷹聽了阮寧遠的話後反倒不再安分了,它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在半空中來回繞了幾圈,然後向我猛地俯衝過來!

“啊啊啊,你沒有聽到他說嗎?我不是敵人啦,不是敵人就是對你們沒有危害,你不要追著我啦!”

我嚇得掉頭就逃,這個不大的空地上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躲,我還沒有跑出幾步,老鷹就停在了我的背後,它探著頭伸到我的麵前,圓溜溜的眸子帶著些許打量的意味,那種感覺簡直糟糕透頂。

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和一隻老鷹對視,我想這絕對是我今天最倒黴的事了!

就連被老師罰出教室都沒有那種悲哀的感覺。

老鷹看了我好久,才抬頭對著阮寧遠叫了一聲。

它從我的背後飛到了我的麵前,竟然破天荒地用翅膀拍了拍我的腦袋,見我待著不動,隨後它幹脆拿腦袋蹭我的臉,就像它之前對阮寧遠做的那樣……

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我覺得這個狀況有些奇怪?

“看來阿諾很喜歡你啊。”阮寧遠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老鷹忽然停止了對我示好的行為,它使勁地撲棱了幾下翅膀,飛到了鐵架上,斜靠在阮寧遠的身邊。

阮寧遠看著老鷹的舉動一愣,隨後他將頭撇到了一邊,我和老鷹都看不到他的神情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笨蛋。”

隻是這樣讓我弄不明白,他是在跟我說話,還是在和老鷹說呢。

“呼……原來你們在這裏。哎,累死我了。”遠遠地傳來了葉笙的聲音,他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雙手撐著膝蓋,一看就知道剛才樓上樓下地跑,跑得他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看到葉笙,我也不再考慮老鷹的事了,我拉住葉笙高興地說道:“阮寧遠答應跟我們合作了!而且他似乎有很厲害的後援,看來我們這次可以抓住‘吸血鬼’了!”

我愉快地說著,忽覺感到一道目光射來,不用猜就知道一定就是阮寧遠在看著我了。

哼,隨你怎麽看我,剛才你沒來得及回絕我,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是這樣嗎?那就太好了。我也有消息,剛才我在找你們的時候無意間偷聽到老師們的談話,似乎他們也找到了‘吸血鬼’的行蹤,說是他今天還會在學校出現!”

“不是吧?他昨天才……”

他究竟要獵取多少人的時間,才肯罷手啊。

“喂,阮寧遠,你看到的未來,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葉笙聲音低沉地朝著坐在鐵架上的阮寧遠喊道。聽到葉笙的問話,站在一旁的老鷹最先做出了反應。它對葉笙怒目而視,阮寧遠朝它擺擺手,老鷹這才有些委屈地看向他,低聲叫了幾下,隨後撲棱著翅膀,掉頭準備離開。

“不,我什麽都沒有看到。”阮寧遠一手撐著鐵架,熟練地從上麵跳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衣襟後將雙手插進了口袋,“這段未來隨時隨地都會被改變。”

從之前阮寧遠的話就可以明白,未來分為不可改變和可以改變的兩種,而似乎看得越清楚的就代表越無法改變。

“這麽說來,如果我們要采取行動,就一定要小心,別讓事態往不好的情況改變了?那我們到底還要不要去找‘吸血鬼’,還是等其他機會?”

“怎麽可以放棄!”葉笙想當然地說道,“如果讓他得逞,那其他人怎麽辦!”

“可是……”

“順其自然吧。或許會有好的契機。”

阮寧遠淡然地說著,自顧自地從我們身邊走過。而之後,無論我們再怎麽喊他,他都不回話了。

這讓我忍不住懷疑,他答應與我們合作,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因為昨天的事,學校在放學之後查教室查得更加仔細了,生怕還有學生逗留在學校裏沒有離開。我們費了好大的心思才躲開了檢查,看著夜色漸濃,心情也跟著變得沉重了。

其間葉笙不斷地看著手表詢問他,起初阮寧遠不是無視就是搖頭,總之惜字如金,連個語氣詞都沒有,而這次他抿著嘴巴沉默了幾秒,終於說話了。

“有一點,不過看不清。應該在實驗樓。”

“看到了你還不早說!”

阮寧遠凝重地看著葉笙,剛才不說話時,還覺得兩個人處得好好的,可一說起話來,頓時就彌漫著火藥味,似乎他們天生就犯衝,不能待在一起似的。

我無奈地夾在他們中間,隻好說:“我們現在到實驗樓去看看吧。”

如果阮寧遠的長處是可以預知未來的話,那開門就絕對是葉笙的絕活了!我看著他用特殊的工具成功地打開一扇陳舊得布滿鐵鏽、估計連鑰匙都很難打開的大鐵門時,忽然有種無比佩服的情緒油然而生。

如果麵前有個保險箱,他也能輕而易舉就打開的話,那簡直就是小說中的神偷了啊!

但是在夜晚出行,不是應該在頭上套個黑絲襪,或者搞個特藝術的樣子才更合適嗎?

當然,不能告訴葉笙他的樣子會被我想得那麽反派。

我輕咳了一聲,連忙甩掉了這個詭異的想法。

簡陋的實驗樓常年沒有得到維修,白天看上去就慘不忍睹,更何況是在夜晚,走在這樣殘破的地方,呼呼的北風穿過窗戶的縫隙在走廊裏穿梭,吹過**在外的脖子,冰涼的感覺一直傳到脊梁骨,頓時有種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的感覺。

啊……真是太糟糕了。害怕被巡查的老師發現,我們連手電筒都沒敢打開,這樣走在黑黢黢的地方,腳步聲都被放大了好幾倍。

我心裏很害怕,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隻得死死地抓緊葉笙的手和阮寧遠的衣角。

沒錯就是衣角!阮寧遠一看到我要抓他的手,立刻準確無誤地一巴掌打開了我的手。

“阮寧遠,你真的確定‘吸血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小聲地說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不確定,我看不清楚。”

“那我們就……”那我們就回去吧,說不定“吸血鬼”會出現在其他地方呢!

“那邊!”

我想要回去的話還未說出口,在一抹黑影迅速地從眼前閃過的同時,葉笙驚呼了起來!黑影掠過的速度快得像風一樣,在走廊的盡頭一閃而過。而且我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噝……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不要跑!”

看到那個身影,葉笙的身體條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反應,他快步往那個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我根本來不及伸手去拉住他。

“那個阮寧遠,他……”

“在後麵。”

阮寧遠沒有回頭。我茫然地回頭,才發現那個黑影竟然出現在了我們身後!

糟糕……葉笙說過,那個“吸血鬼”是屬於有能力的一方。而我和葉笙卻並未擁有能力,這麽看來,我們的形勢就很糟糕了。

“你在這裏別動,我去看看。”

阮寧遠低聲對我說,然後就往黑影停留的地方走去。

兩個人,去了完全不同的方向,我來回地看著,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跟在了阮寧遠身後。而黑影一見到我們走過來,頓時掉頭就跑!

什麽嘛,我們又不是在玩捉迷藏,幹嗎把我們引來了以後就馬上逃走了啊!

實驗樓裏的樓梯台階的間隔特別小,如果跑得太快,一不留神就可能腳步跨得太大,一腳踩空摔下去。

我和阮寧遠一路追趕在黑影的身後,但是他的速度偏偏不快不慢,正好差一點,讓我們根本抓不住他。

“阮寧遠,你能預見他之後會往哪裏跑嗎?”我氣喘籲籲地扶著樓梯旁的牆壁,也顧不得髒了,“你不覺得他就像是在故意玩我們嗎?除了引著我們到處跑,其他的事什麽都不做。”

難道說今天“吸血鬼”料定我們會來,所以故意捉弄我們?

樓梯口沒有窗戶,光線很差,我隻能看清楚阮寧遠的輪廓,根本沒辦法分辨出他的表情,隻能夠感覺到他在努力地想著什麽。“他下一個出現的地方在四樓!”

說完他拉住我的手臂,將我往樓上拉了一下,示意我趕快跟上,才鬆手快速地往上麵跑去。

老天,“吸血鬼”剛剛跑到二樓,怎麽可能那麽快就跑到四樓!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奮力地往樓上跑。就在我們跑到四樓的同時,葉笙正好從樓上跑下來,和我們停在了同一個地方。

“不是吧?你們也被他引到了這裏?”

“葉笙你也是?”我茫然地問道,詭異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一個人,同時要引開分別在樓上和樓下的幾個人,他到底得快到什麽速度,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我們困惑地走到走廊上的時候,發現窗戶都被打開了,清冷的風和月光一同灑了進來,模糊地籠罩在站在走廊另一邊的人身上。看不清他的容貌,隻有一個略顯瘦長的輪廓,像脆弱的樹枝,隨風……顫抖?

葉笙一個箭步衝了上去,這次“吸血鬼”終於沒有再跑開了,而是被葉笙死死地鉗製住了。

我想要走近他們,可是才邁出一步,我就聽到了阮寧遠的聲音。

“被改變了……”

什麽被改變了?未來嗎?

誰的未來?

“吸血鬼”的嗎?

我看到阮寧遠疾步走到葉笙旁邊,他一把推開葉笙,雙手鉗住那個在月光之下顯得異常模糊的身體。

“吸血鬼”的臉部迎著光,這下我們都看清楚了他的樣子。

“他就是‘吸血鬼’?”

“不是……他是誘餌。”阮寧遠盯著麵前這個神態明顯不正常的人,憤怒出現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在猩紅的左眼的襯托下,如同有火在燃燒,“他是‘吸血鬼’留下來警告我們的誘餌,不過幸好,他沒有被獵時。”

“難道說,他中了幻術?”葉笙比我先反應過來,“對啊,我之前怎麽沒有想到,引開我們的可能有兩個人呢!一個是真的吸血鬼,為了擾亂我們的意識,而另一個……”

而另一個,就是吸血鬼留給我們的誘餌。

所謂的警告,也不過是想告訴我們,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插手他的事,最終也會淪為如此下場吧?

“那我們該怎麽辦?要把他送到醫務室嗎?”

我不敢靠近那個人,隻是遠遠地看著他。那個失去意識的人卻還睜著眼睛在掙紮,看著讓人覺得心裏有些慌亂。

“不,不能把他送到那裏!”

阮寧遠忽然提高了聲音,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的提議。

“那應該怎麽辦,他這樣……”

“消除他的記憶就好了。”

他說著,一隻手緊緊地貼在了那個人的額頭上,似乎要為他洗腦。

“你瘋了!如果把他的記憶消除了,誰來告訴我們‘吸血鬼’是誰啊!”

葉笙聽到阮寧遠說要消除這個男子的記憶,激動得連忙去阻止他。可誰都沒有想到阮寧遠竟然會用拳頭打葉笙,這讓葉笙措手不及,臉直接挨了一拳,狼狽地撞到了一旁的牆壁上。

無論之前葉笙有過多麽過分的舉動,阮寧遠都沒有真的出手打過他!

“葉笙,你沒事吧?”我被這失控的狀況給嚇到了,趕緊跑到葉笙的旁邊扶住他。

阮寧遠下手還真狠,剛剛那一拳正好打在葉笙的右眼上,借著光,我看到葉笙右眼的眼眶模模糊糊地紅了一塊。

光是看著就覺得一定很疼。

“噝……阮寧遠,你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他可是知道‘吸血鬼’是誰的人啊!哎喲,胡濼茉,你別碰,疼。”

我連忙收回了想要摸他右眼眼眶的手。

而阮寧遠完全不理會葉笙說什麽,他下定了決心要幫那個人消除記憶。當我看到他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字條的時候,我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阮寧遠說,他自身和我們一樣沒有能力,但是他可以通過媒介得到力量。

按現在的狀況來說,他手中的字條上寫的應該就是消除記憶的咒語……

那麽,這又代表了什麽?

那個大睜著雙眼的人隨著阮寧遠的手漸漸放鬆,他的眼睛一點點地閉上了,似乎是從掙紮中脫離,陷入了安心的沉睡一般。

“喂,你把人給我幹什麽!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就算醒了我們也沒有什麽好問的。”

“他很快就會醒,你留下來看護他。”

“喂……憑什麽啊。渾蛋,你當我是護工啊!”

“你們不要吵啦,這麽大聲會把巡邏的老師引來的。”每次遇到這樣的狀況,我都悲哀地站在他們兩個中間,耳朵超級悲劇地接收來自兩邊的聲音:一個極具爆發力,另一個則超級冷漠。一冷一熱,我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阮寧遠和葉笙聽到我的話都不甘心地閉上了嘴。葉笙雖然滿是不樂意,想把這個包袱推還給阮寧遠,但是最後他看著這個昏睡的人,或許是想到了原來的班主任,他還是長歎了一口氣,將對方背在了背上。

他這兩天估計也習慣了做“清道夫”——做善後工作。

阮寧遠站在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越靠近樓梯的地方就越發黑暗,沒有了光,他整個人完全被陰影吞噬。

我想要去拉住他,即使隻是拉住衣角,也想把他拉到身邊,但是不管走出多少步,他總是與我們保持著這麽一段距離。

雖然他答應和我們一起行動,但要成為同伴,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吧?

可是……

不管有多遠,既然都是走在同一條路上的,就總有一天會追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