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天使還是惡魔

你知道嗎?當冰雪遇見陽光,就算逃避閃躲,也終會被消融殆盡。然而在漠漠寒夜裏,雪水又會再次無聲累積,封印成根深蒂固的城堡。

日出消融,日落凝結。如同我這日複一日,快樂或悲傷的等待,再次與你相逢。

可是——

囚禁在你我半是希望,半是淪陷的宿命裏,你曾期許過的再見,是不是再也消失不見了?

01

高達五十多層的萊氏集團大廈,醒目的橘黃logo,佇立在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它通體是淺茶色玻璃外牆,再加上周圍附屬的萊氏樓宇,陽光下,如同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殿。

星夜翎走過一間間辦公室,直到最後那間,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入。

濃濃的玫瑰味道,如同踏入了玫瑰花的海洋,整個房間是粉紅色的,各式各樣的水晶花瓶裏插滿了粉紅色的玫瑰花,它一點也不像一間辦公室,而是像一間十六歲少女的夢幻香閨。

辦公桌是一張乳白色雕著複古花紋的西式書桌。

桌後並沒有人。

星夜翎在窗旁的貴妃榻上看到了萊婷芳。

萊婷芳正躺靠在榻上,半眯著眼睛假寐,她穿一身淡紅色的套裙,頸戴珍珠,豐脂白肌。貴妃榻旁,一個美容師模樣的女孩子正捧著萊婷芳的右手,用玫瑰精油細細地按摩著。

一盞華麗繁複的落地熏香燈伸出十幾根枝丫,每一簇火苗都在明明閃閃。

“Honey——”

星夜翎懶洋洋地靠在門上,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眼眸閃爍的星光撕裂如揚花,“我來了。幾天沒見,你是不是很想念我呢?”

萊婷芳仿佛沒有聽見,繼續假寐,直到美容師將萊婷芳的左手也保養完畢,萊婷芳才懶洋洋地坐起來,拿起榻旁的玻璃杯,喝了幾口水,撩起眼瞪星夜翎:“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叫我。”

不動聲色地站定到她麵前,星夜翎的眼神裏一下子充滿了溫暖:“可是姐姐對於我而言就是Honey呀!”

說完,星夜翎的腦中閃出一些塵封許久的片段——

雪白的牆壁。

**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小男孩。一雙如碎水晶澄澈透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打量著身邊的一切。

一群人圍在病床邊,陌生麵孔齊齊望著他。他害怕地往被子裏縮,眼神裏盡是惶恐害怕……

他們是誰?是誰!

忽然一隻溫暖的大手握住了他冰涼的小手,一張和藹可親的臉映入眼簾:“小夜翎不要害怕,你的爸爸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們不是不要你了,他們隻是去很遠的地方工作了,你隻要住在姐姐家裏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帶著你喜歡的玩具來接你的哦!而且,姐姐家裏還有一個小哥哥,讓他陪你玩,陪你一起等爸爸媽媽回來,好嗎?”

那樣柔軟的眼神,像溫暖的陽光灑滿了星夜翎全身。他感到不那麽害怕了,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這位擁有溫暖笑容的姐姐。

……

“真拿你沒辦法。”萊婷芳看著星夜翎微露憂傷的神情,不由皺眉,喟然長歎,“總像是長不大的孩子。”

“是。”他還是凝視著她,不動聲色地,眼神裏充滿了溫暖。而那隻被握著的手,卻被握得更緊了。他微微一笑,美麗得仿佛是飄落的雪花,“所以姐姐才要永遠照顧我哦!因為你的小夜翎是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

“你呀!”

“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助理的聲音從外麵響起:“大小姐,Sandy來了。”

“都快到午餐時間了,怎麽還過來找麻煩!”萊婷芳一扶額角,聲音裏有幾分寒,半晌,才冷冷哼了一聲,“告訴她,我馬上過去。”

“發生什麽事了嗎?”星夜翎眯起眼睛,溫柔地笑著問。

萊婷芳搖搖頭,卻說:“你跟我來吧!”

02

滿屋的陽光直射過來!

光芒刺眼。

這是一間小型的製衣車間,一個中年女人倨傲地坐在裏麵。

從她看向萊婷芳的眼神,星夜翎能夠猜出萊婷芳為何那樣不高興與她見麵。

“五萬單的貨,不是個小數目——”

萊婷芳端秀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身黑色的裙裝使她看起來冷靜而鎮定,她嚴厲地審視著眼前的人,一字一頓地加重了語氣:“你說要訂下就訂下,說要退掉就退掉,當我萊婷芳是擺設嗎?”

房間裏一陣安靜。

萊婷芳將手中的一本冊子扔給那位儀態嚴正的中年女人:“Sandy,之前你們對這批玩偶的配飾著裝諸多不滿,以為隻是跟我口頭協議,想毀約也不會有損失,不過你們也要先看看萊氏的最新設計,然後再做決定!”

Sandy認真地翻看了幾頁,唇角有抹譏諷:“你的這個圖紙真是令人失望啊!現在很多不入流的設計師都這樣!隻管把設計圖畫得天花亂墜,騙客人上當,實物出來卻一塌糊塗。比如這幅畫稿,美則美矣,可是,你覺得這能裁剪出來嗎?這樣的設計圖紙,就是一張垃圾!”

垃圾?萊婷芳眼神一冷。

“就是說,你完全看不懂,這張設計圖應該如何剪裁,是嗎?”明亮得近乎晃眼的滿室陽光中,一個修長的身影從萊婷芳身側的椅子上冷淡地站了起來。

星夜翎冷漠的麵孔上隱隱有著孤傲的氣息,微帶嘲意的目光迎住Sandy的視線,慢聲說道:“雖然會有些失禮,不過,我很樂意為你展現它的剪裁方法。”

“你?”Sandy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聞所未聞,不知道哪裏跑來的臭小子,剛才是在嘲笑她擁有的國際知名設計師的身份嗎?

“哈,好啊,就讓我來欣賞一下萊氏從設計圖稿上走下來的作品吧!”驚愕之後,Sandy目光沉沉地盯著星夜翎,譏笑起來。

幾十匹布料堆在房間的窗邊。

星夜翎走過去,像觸摸情人的肌膚般,他的指尖在紅色的布料上輕輕滑過,然後一伸手,他將其中一匹從布料堆裏抱了出來。

Sandy冷冷嗤笑了一聲。

萊婷芳站在窗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抱著布匹向工作台走去的星夜翎。對於設計作品而言,如果選擇錯了材料,就像廚師做菜選錯了食材,無論怎麽做都很難做出想要的美味。

所以,她嚴格要求手下的設計師們在選擇麵料時一定要謹慎再謹慎,必定要完全將麵料展開,透過陽光或者燈光去看,再用手指將它揉捏,感覺它的厚薄,考察它的展性和垂性。

而星夜翎,隻是手指碰了碰,在每匹布料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兩秒。

走至寬大的工作台前。

星夜翎手一揚,暗紅色的布料在陽光下應聲飄揚著展開,透過縷縷光芒,如同舊年美麗的紅葡萄酒,光芒漣漪般閃動,帶著光滑潤澤的絲感,又有挺括矜持的厚度。

顏色同設計稿上麵的一模一樣。

那是德國製重磅光麵真絲。

Sandy眼神一動,又見星夜翎站在鋪平的真絲麵料前,凝神沉思了將近一分鍾,然後見他拿起一塊劃粉。

白色的劃粉。

選擇在幾處點了一下,做上標記,星夜翎沒有去選擇任何一把尺子,直接拿起一把鋒利的剪刀。

……

“嚓——”

剪完最後一寸,星夜翎放下剪刀,雙手輕輕一抖,那美麗如紅葡萄酒般的真絲從工作台飛揚出來,那是一片完整的剪裁,也是一片完美的剪裁,線條極致的流暢,沒有任何脫絲或偏扭。

星夜翎將剛剛裁好的衣料拿到一具立體布偶模特身旁,裹上去,暗紅色的真絲,從肩部、到胸部、到腰部、轉過來,從後背、到後腰、再到婉轉而下的臀部,他用別針一一固定好。

“哦,天哪!”

Sandy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這簡直是一件藝術品,每一寸線條都那麽的完美服帖,仿佛是第二層肌膚一般,而且,這居然是一氣嗬成的剪裁。

星夜翎將最後一根別針釘在立體布偶模特的腰臀部。

曼妙的腰部線條,冗出的暗紅色真絲垂下,恰好在那裏堆疊成一朵美麗的花。

房間裏鴉雀無聲。

星夜翎轉過身,他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Sandy,問:“剩下的縫紉工作,需要我繼續演示嗎?”

Sandy的神情都有些尷尬,不過她還是抗拒不了眼前作品帶給她的驚豔,清了清嗓子,尷尬地說道:“咳!萊董事長,貴公司的設計作品完美得超乎我的想象,所以,希望我們能按照原計劃合作,我馬上派人過來簽署正式的合同。”

“是嗎?不好意思,我們需要時間考慮是否繼續跟一家誠信度不夠的公司合作,請等我們消息吧!”萊婷芳高傲地笑笑,挽著星夜翎轉身離開了。

03

萊婷芳帶著星夜翎走進辦公室,打開收音機,莫紮特的第三十九號交響曲緩緩響起,水漣漪般的音符一波又一波拍打靜謐的空間。

萊婷芳似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走到酒櫃邊,倒了兩杯伏特加,然後將其中的一杯遞給了星夜翎。

星夜翎接過水晶酒杯,倚坐在窗邊的軟椅中,他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杯底的伏特加,仰首慢慢飲下。

“夜翎……”萊婷芳輕喚。

“嗯?”星夜翎嗡聲應道。

萊婷芳清澈的眼眸中帶著淡淡的寵溺,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星夜翎,微笑著說:“夜翎,你這麽有才華,姐姐希望你畢業以後能來萊氏上班。”

星夜翎眼中閃過感動的光,垂下眼,說道:“謝謝你,姐姐,我會考慮的!”

收音機裏的音樂戛然而止,隨之是一個略顯漠然的聲音流出——

“曾看過一本書,說即便是要經曆無數的痛苦悲傷,即便是要麵對千百次無望的尋找,我還是要重新回來,因為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因為再也沒有人,可以取代你!因為我曾經如此單純的,深愛過你。而那份幽幽的愛,牽扯著你我,越過天上人間,幾千萬裏的距離……”

“以這段話作為今天與大家見麵的開場白,似乎太過於憂傷,可……”

聲音像清泉般空靈澄澈,如一隻羽翼透明的蝴蝶飛進了星夜翎的心裏。

“不知道有沒有聽眾,遇到過那樣一個陌生人,跟你心心念念的朋友長得非常非常的像……就因為這個陌生人,讓你想起很久不見的朋友,所有的回憶都湧上心頭,不管過了多久,你和他之間的事,都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星夜翎詫異地擰緊了眉,思考著,美麗精致的側臉被陽光渲染了一層淡淡的金。忽然,眉梢微微一動,他想通了。

他即刻站起,握著酒杯的手緊緊攥起,似是要把酒杯握碎。

“大姐——”星夜翎蹙眉道。

“嗯?”萊婷芳切下一塊鮮美的鱈魚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你臉色不對,怎麽了?”

“我在想……”星夜翎唇角勾起笑容,眼眸深深地看著萊婷芳,指著收音機,開玩笑般地說,“萊氏需要家電台。”

“電台?”萊婷芳蹙眉,“電台對於萊氏的宣傳並不會起到太大的作用。你怎麽會想要買下這家電台呢?”

星夜翎似笑非笑著用餐巾拭了拭唇角,走到酒櫃旁為自己又倒了杯威士忌,他慢慢地飲下這杯酒,說:“不知有沒有遇到過那樣一個陌生人呢?跟你的朋友長得非常非常的像,就因為這個陌生人,讓你想起很久不見的朋友,所有的回憶都湧上心頭,不管過了多久,你和他之間的事,都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陽光照耀進他澄澈的藍眼睛,他拖長了音調,像是在思考,聲音中有著暴風雨般的濃烈:“這個聲音我似乎在哪裏聽過,我想,主持人就是她……”

“所以——”星夜翎握著空酒杯的手指早已僵硬得不能動彈,“萊氏有必要買下這家電台。”

04

又下雪了。臨近傍晚的時候,紛紛揚揚的大雪好似頑皮的精靈一般從空中降落。

天地之間一片晶瑩透明。

風不是很大,呼出的氣息在涼涼的空氣中形成了不規則的白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司音瞳仰起頭看著飄雪的天空,看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自己的眼前落下。

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地多,天氣也比往年冷了很多。

司音瞳白皙柔嫩的小手靜靜地平舉在半空中。

雪花,寂靜地從空中飄落,落在她的手心裏,帶著淡淡的涼意,化成透明的水珠,水珠的涼意似乎可以滲到她的手心裏去。

晨曦,又下雪了,你看到了嗎?

深深吸了口氣,司音瞳走進電台大樓。她一直在這家電台兼職“mumiu時間”的電台主持,可因為最近電台換了老板,新老板調整了廣播時間,將原本在周末下午播出的時間改為每天的下午。台長郝琳通知音瞳,好心提醒音瞳要遷就一下新老板,可是司音瞳因為平常的下午要上課,時間上無法遷就,於是準備去找新老板商討,看能否調整時間。

整棟大樓呈半圓球形,所有的走廊都被包裹在玻璃之內,一進入大樓仿佛就像進了溫室,絲毫感受不到外麵凜冽寒冷的天氣。

司音瞳站到新老板的辦公室門前,準備敲門,可手剛抬起,門竟然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

她隻好趕緊尷尬地喊了一聲“老板”,希望能夠提醒室內的人她要進來了。

奢華瑰麗的水晶燈下,司音瞳冷涼的聲線忽然響徹整個辦公室,空氣霎時凝固。

辦公室裏,原本曖昧攀談著的少男少女也就此打住話題。

風帶著深雪的冰冷吹動窗紗,白色的窗紗輕輕揚起,在刹那安靜下來的辦公室裏悄無聲息地曼舞。

那道正雙腿疊交,倚坐在雙人沙發上的身影,一襲白衣,仿佛是一顆璀璨的水晶,亮得耀眼,亮得眩目,亮得空氣都迸裂出熒白的碎光!就如同一隻青色的飛鳥,拖著它長長的尾羽,劃破蔚藍如洗的天空。羽毛華麗飄落,所有人都無可救藥地沉淪在那種華美中。

漫畫定格般——

她對上一雙純淨如海水的深藍眼眸。

那雙眼眸純得透徹,純得明亮,眼底卻隱隱跳動著灼熱的火焰,仿佛在她凝視他的那刻,那種火焰會刺透空氣傳遞過來,將她的眼睛狠狠地灼傷。

司音瞳的眼睛裏漸漸迷蒙出一層霧氣。

晨曦……

“你進來都不敲門的嗎?”

坐於藍眸少年身側,長發及腰,著白色蕾絲花邊外套,頸間係一條白色蕾絲緞帶的少女正倚著藍眸少年的胳膊,抬頭對司音瞳嬌聲說:“你也太沒有禮貌了吧!”

少年的藍眸閃出邪魅的光:“露西,你這樣的要求,對於主持mumiu時間的人而言太高了。”

胃部在抽搐,司音瞳的額角沁出點點虛汗:“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是來找電台的新老板。”

她看向那雙深藍色眼瞳。深邃而明亮,有著鷹的犀利與敏銳,像一個正在旋轉的藍色玻璃球,所有的東西在碰觸那層玻璃膜後便被吸引進去,然後在黑暗和光明的夾縫間迷失得不顧一切。

“哎呀,都怪她打斷了,剛才你不是說要送我禮物的嗎?”露西笑眯眯地說,腦袋親密地偎在藍眸少年胸前,期待地望著他,“是什麽禮物?”

而藍眸少年的臉卻緩慢側轉過去——

就如同烏雲緩慢遊移時,露出的躲在雲後閃耀著萬丈光芒的星星。星星,他是一顆絕美而耀眼的星星。

仿佛靜候已有一個世紀那般久遠,才終於等到她來問他,可他的聲音仍是懶懶的,笑道:“我就是你的新任老板——星夜翎。”

“……”

司音瞳的身子明顯一怔。

這無異於驚雷炸在耳邊。

“喂!”

露西的表情僵住,她看一眼司音瞳,又看向星夜翎,終於忍住心裏的火氣,撒嬌地倚在他身邊說:“親愛的,人家在問你話呢!現在可是你我的私人時間,可不可以讓你公司的小職員先到一旁等著去?”

“這樣子啊……”他的眼底出現一股淡淡的霧氣,像是迷茫,又像是困惑,睨了司音瞳一眼,聲音低沉地說,“那你先到一邊等著吧!我跟我的親愛的,還有些話沒說完。”

“好。”司音瞳手指收緊,聲音卻淡淡地回應,移步到了距離他們最遠的窗邊。

像是很滿意她所在的位置,星夜翎勾一勾嘴角,忽然一把將露西摟進懷中,貼近她的耳朵,嗬氣:“現在那個討厭鬼離我們很遠了,你想拆禮物嗎?”

“嗯。”露西甜甜地笑著,點頭,“親愛的你真好。”

星夜翎唇角彎起,晶瑩修長的手指輕輕從口袋中拿出一條項鏈。

“哇!”

露西掩嘴驚呼,渾身的血液都衝到頭上去了,她的臉漲紅,興奮得拚命喘氣:“太漂亮了,好大的一顆鑽石啊!”

“是嗎?”星夜翎慢慢回頭望向窗邊的司音瞳,唇角勾出一抹妖嬈的笑意,好像早就知道她會注意到他手中的鏈子般,對她眨了眨眼睛。

紛揚如碎裂的花瓣,與那道灼灼目光猛然相撞的刹那,隻一瞬間,司音瞳便如同木偶般手腳冰涼,怔怔地站在那裏,怔怔地望著他,眼神停留在他手指間晃動的星辰花墜子上——

“送給你的。”

他捏著項鏈的一端,讓宛若星辰般的花形吊墜在空中輕盈地搖擺:“買那本書時的附贈品,雖然不是很貴,也不是獨一無二的,但它代表著幸福。你剛剛說的,藍色的星辰花的形狀就是幸福的形狀。”

“幸福……”接過項鏈放在手心裏,司音瞳的臉立刻皺了起來,“喂,笨蛋青菜頭!你給我的鏈子是壞的,墜子的花隻有一半。”

萊晨曦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不是壞的,因為另一半把養分和精華都供給了這一半,它就凋謝了,就像是相愛的人,即便另一半死去,剩下的那個為了另一半愛的給予也要好好活著,所以,音瞳,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死去,你一定要加倍幸福地活下去……”

“笨蛋,你不會死!”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瞪他,“少看一些那種莫名其妙的書,我保證,你能活很久很久!我們都會活很久很久。”

“好,我們一起活很久很久。”

05

一樣的星辰花項鏈,晨曦與星夜翎手中的,他手中一半的幸福與他手中完整的鑽石,都在旋轉,旋轉著將她吸入一個光團。那些光化成了軟軟的線條,將她輕輕纏繞起來。她和他相隔的空氣在慢慢壓縮,似乎她一伸手就能夠著他了,可是——

他卻將那星辰花戴到了另一個女孩的頸上。

“不應該是這樣的……”

站在窗邊,司音瞳的身影被籠罩在飛舞的白紗窗簾中,如煙如霧,肌膚似乎晶瑩得透明。她脊背僵硬挺直,聲音如霧一般輕:“星辰花應該是藍色的,即便不是名貴的寶石,也是代表幸福的,應該隻有一半,而並非完整的,還鑲嵌了這麽大的鑽石……”

“怎麽?”星夜翎凝視她,半晌,翹起一邊嘴角,懶洋洋地冷笑道,“你不喜歡鑽石?”

“是。我不喜歡,因為幸福不應該是拿鑽石來衡量的。”

“哦?那是拿什麽來衡量?難道要用廉價的東西?可是,廉價的東西所衡量出來的幸福也不過是廉價的幸福。”

“幸福是很單純的,是任何事物都無法衡量的。”

“我不相信。”

“原本,我也不相信。”司音瞳眼睛清澈,望著他說,“直到上天硬生生將我的幸福奪去,讓我的生命無法呼吸之後,我相信哪怕再昂貴的幸福,如果沒有用心守護,都會失去。”

旁邊的露西卻再也無法容忍星夜翎和司音瞳這樣旁若無人地對話了,她一手撫摸鎖骨間的鑽石,一手挽住星夜翎的胳膊,甜美地對司音瞳笑:“你不喜歡鑽石,並不代表所有的女孩都不喜歡,尤其是翎少送的鑽石。”

星夜翎摟住露西,在她臉上親一下:“我送鑽石給你,你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露西嬌笑:“人家才沒有不高興呢!人家隻是覺得這個小職員說話太瘋狂,怕她是精神病就糟了,要是傷害到你可怎麽辦!”

轉頭,她盯著司音瞳,眼神冷冷的:“人家還想等畢業了就跟你結婚呢!萬一你被這樣的精神病糾纏住,多不好啊!”

“結婚?”

星夜翎挑起眉毛,嘴角慢慢揚起弧度,然後弧度越來越大,露出前麵四顆牙齒,再是一排牙齒,如雪般燦白的牙齒,在金色燈光的渲染下耀眼奪目。仿佛是終於受不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他笑出聲來:“我隻是跟你玩玩,你不會當真了吧?”

“你!你!我、我……”露西的臉都綠了,話還沒說完就已經泣不成聲,很沒氣質地號啕大哭起來。

眼淚不斷從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滑落,可憐地在空氣中劃下悲傷的痕跡。

司音瞳鄙夷地瞪住星夜翎,開始咳嗽,咳得仿佛要將身上的最後一份力氣也花費掉一般。晨曦,我曾一直認為你是天使,而這個跟你擁有相似麵孔的人……他卻是惡魔……

星夜翎抱住雙臂斜斜地看著已經哭成淚人的露西,冷冷地勾起唇角,綻開一抹殘忍的笑:“想要跟我結婚是嗎?”

他的聲音淡淡的,柔得如同清晨的白霧,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之意,字字句句都隱含著仿佛北極玄冰般的冰冷:“可你不知道你像莫名其妙的牛皮糖一樣纏著我,對我而言是多麽的恐怖多麽的討厭呢!”

用手指拭著露西臉上的淚水,放進嘴裏嚐一嚐,他吻了一下她蒼白幹裂的嘴唇:“嗯,涼涼的,鹹鹹的,被人這麽強烈的喜歡,感覺還真是蠻新奇的……”

“……”露西失聲啞住,眼淚旋在眼角。

“不過,你似乎忘記了我是誰,我是永遠都無法對你付出真心。”星夜翎眼神一斂,說,“原本這條鑽石項鏈是買來幫你慶生的,現在就當分手費吧!”

“不!”露西尖叫,嘴唇蒼白發抖,滿臉淚水,哭著喊道:“不!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要跟你分手!不要!不要啊!”

司音瞳的雙手握成拳頭,深深吸氣,讓這一口氣深深沉入心底。原來,就算擁有一樣的眼睛,就連樣貌身形都是那麽的相似,終究還不是晨曦。晨曦,你永遠都不會這樣殘忍,對嗎?微笑從司音瞳唇邊靜靜綻放,然後,她伸出手來,打開了辦公室的窗戶,又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了窗外,想要迎接那些剛剛從天空中到來的雪花。

眯起眼睛望著落雪,仿佛透過晶瑩的雪花看到了幸福天國,她的呼吸變得很輕。那,就當這個人從來都沒出現過,他是他,你是你,晨曦……

“我說過的話不會再說第二遍!”

星夜翎淡漠地說,眼睛甚至都沒有看露西。此時的露西已經哭得氣若遊絲:“我、我……”

終於她還是什麽也沒說,就這樣哭著離開了。

“很好看吧?”

一個頎長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旁,星夜翎迎著從窗外吹進來的涼涼的風,默然站立。

“司音瞳同學,你一定是一個很喜歡雪的人,幾乎我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在看雪。”

“……”

手仍舊在半空中平舉著迎接涼涼的雪花。

看著窗外,司音瞳的眼神淡漠疏離,聲音很輕:“郝琳台長告訴我,新任老板調整了mumiu時間,把原本每周末下午播出的時間改為每天的下午,既然你就是我的新任老板,那麽請你將mumiu時間再調回去。”

星夜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在你偷看了我和露西之間的事以後,你覺得我會答應你這個偷窺者的要求嗎?”

受不了他這樣的嘲弄,司音瞳不禁有點薄怒,想要轉身就走,而理智讓她身體僵硬地站在他的麵前。

“我並非想要窺探你的那些風流韻事,而是你自己毫不避諱地在我麵前上演,如果這樣也算是偷窺,那我隻好道歉。”她疲倦地咳嗽著說,“不過,希望你能理解,我不可能為了兼職而放棄學業。”

她咬一咬牙:“如果你執意不做調整,那麽我隻好現在就辭職。”

“哦?既然這樣子……”

星夜翎微微俯身,他嘴唇湊近她的耳朵:“明晚在Bon莊園有場Party,我缺少女伴。相信你不會拒絕我這個老板的邀請吧?”

如同邪惡俊美的惡魔,星夜翎笑容裏含著濃鬱毒素,令司音瞳克製不住地心驚。

“如果你參加,我就把時間調整回去,怎麽樣?”

06

司音瞳所在的住宅小區從高空看去,是一個個“田”字組成的,裏麵一幢樓房緊挨著另一幢樓房,中間隻有行駛一輛車那麽狹窄的過道。

“司音瞳——”

一輛寶石藍的敞篷跑車停在小區大門邊噴泉池旁的樹下。有著藍色眼眸的少年倚坐在車頭上,揚眉,用慵懶的聲音叫住準備回家的女生。

司音瞳訝異地轉過頭去,她看到一張白皙帥氣的臉。正朝她微笑,如白蓮綻放的笑容裏漾開了琥珀色的夕陽,細細碎碎的金色光芒,點亮了她的視線。

是他——

司音瞳有些錯愕:“你怎麽會知道我住哪裏?”

下午的晚霞籠罩著整個天空。星夜翎跳下車,風一般輕盈地走到她麵前,若無其事地將手搭上她的肩膀:“這麽簡單的問題也要問,隻要調出你的檔案一看便知,我甚至連你的星座血型都知道。”

司音瞳不自然地將星夜翎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拿開,仰起頭瞪了眼高出她一截的星夜翎,她心中雖然反感卻最終什麽也沒說,推著自行車往前走,卻很快被擋住了去路。

“喂!讓我在你住的這種破爛貧民區等待這麽久!你都不知道尊重一下我嗎?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你現在還磨磨蹭蹭的幹嗎?我命令你立刻給我上車!喂!司音瞳——”

司音瞳皺眉。

“我是答應過你會去參加Bon莊園的Party,但並沒有答應你來接我,而且之前你也沒有告訴我,你要來接我,我是不會坐你的車去的。”

“哦?”星夜翎揚眉,露出那種蠱惑人心的笑容,“那麽,現在我告訴你了,你可以上車了。”

“不好意思。”

司音瞳咬住下唇:“反正我答應會去就一定會去,至於怎麽去,這是我個人的事,所以,麻煩你讓開,我現在要先回家了!”

她撥開擋路的星夜翎,推著自行車疾步朝前走去。

“你試試!”

司音瞳剛走到噴泉池邊,星夜翎含笑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如果你不希望我反悔的話——”

他加大了音量:“我很樂意成全你!”

可惡!司音瞳閉上眼睛。她發誓,她一定是撞見了惡魔。

深吸口氣,她盡量平和地說道:“你不會做這種沒素質的事情吧?”

“你說呢?”他壞笑著走到她麵前,“你不是一直認為我很沒素質嗎?怎麽一直認定的事,卻要反悔了呢?”

司音瞳微微偏頭,便看見星夜翎正一臉玩味地看著她,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深藍的眼眸裏含滿了促狹邪惡的笑意,好似正在無理取鬧的人是她。

真是荒謬,她覺得荒謬到想笑。

“不回答就是默認了。”

從噴泉池灑出來的水珠零零碎碎地飛舞,在他白皙的肌膚上凝結成一滴滴晶瑩的雨露,他的笑容美如櫻花:“既然從一開始就認為我是不會講素質的人,又何必現在來要求我,要對你講素質呢?更何況,我都是始終不會跟討厭我的人講什麽素質的。”

“……”

風輕輕吹動著。

天越來越暗,夕陽完全隱沒在天際,街道上亮起了五彩燈光。

纏繞在石柱上的彩燈恍若顆顆星辰,璀璨耀眼。旁邊的銀色噴水池亦通體發光,水波在光芒下粼粼閃耀,像碎了一地的水晶。

兩人麵對麵站在噴泉池邊,長久地對峙著,最終司音瞳敗下陣來:“好,我坐你的車去。”

高大的石榴樹上,一隻白色的小鳥在枝頭上跳來跳去,烏黑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此時正駛近院子,在院子裏停下的銀灰色跑車。

即將進入星夜翎跑車的司音瞳不由頓步,側過頭去看——

車門打開,一身隨意的休閑服飾的少年從車內走下來。身姿英挺耀眼,劉海溫順地垂下,碎碎地擋住眼睛,在陽光下仿佛被塗了一層瑩亮的金粉。

不同於星夜翎的俊美無鑄,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春風一樣慵懶的溫柔,陽光般美好的麵容俊美寧靜,就連烏黑的頭發透出的都是清爽的味道。看到他的時候,仿佛可以感到暖烘烘的氣息一直傳遞到心髒裏去。

他的一舉一動都恍若是帶著陽光的。他緩步走過來,卻仿佛世間的光芒都暗下了一般。

看不清來人的麵容,望著那逆光的人影,司音瞳微微眯起眼睛。

“音瞳——”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恍若大提琴發出的音樂般低沉悅耳。

“宮崎哥哥……”司音瞳的聲音充滿驚訝,她吃驚地看著宮崎聿,“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是要兩天後才回國的嗎?”

“比賽提前結束了。”宮崎聿笑著說,“剛下飛機,想來看看你。”

他笑著,目光不著痕跡地在星夜翎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光芒,帶著淡淡的銳利。

“提前結束了?”司音瞳跑到宮崎聿的麵前,“什麽時候結束的?我怎麽都不知道?不過這都不重要,關鍵是宮崎哥哥拿到第一了嗎?”

“你說呢?”宮崎聿眼底的光芒輕輕跳躍,修長的手指在司音瞳的頭頂上敲了敲,“在音瞳的印象中,你的宮崎哥哥什麽時候輸過?”

“哇哦!太好了!”司音瞳立刻興奮起來,小臉紅撲撲的像個蘋果。

她開心的樣子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宮崎聿寧靜地看著她,眉宇間流轉著溫柔寵溺的光芒,但是這一切,沉浸在快樂之中的司音瞳是看不到的。

“夠了!”

星夜翎低吼,猛地拍響車喇叭。刺耳的聲音響徹雲霄。

宮崎聿摸摸鼻子,苦笑:“他好像不太高興,你和我講話。”

“會嗎?”司音瞳因星夜翎的怒聲蹙眉,她轉頭看他。他神情惱怒,嘴唇緊緊地抿著。望著他,她突然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怒火,莫名其妙的怒火,她搖搖頭,“不會的。”

又看一眼對麵氣息越來越冰冷的星夜翎,宮崎聿心裏默歎口氣,可是語氣卻仿佛毫不在意地說道:“世上居然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是。”

知道他所指的人是誰,司音瞳怔怔地說:“身材、相貌、聲音、神態……都很像,不過——”

司音瞳輕輕吸一口氣,說道:“他不是他,哪怕是那麽的相似,他終歸不是晨曦……”

淡淡的苦澀在司音瞳的唇角蔓延,她低下頭:“大概是晨曦知道我太思念他了,才讓一個和他那麽相似的人出現在我身邊吧!”

“喂!”

星夜翎眯起眼睛看著司音瞳,僵硬的手指在腿上握成拳,指骨隱隱青白。

他猛地打開車門下車,聲音低沉地說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司音瞳,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參加Party!如果你再不上車,我們之間的協議就此取消!”

“協議?音瞳……”宮崎聿對她笑,笑容俊美卻有點生硬,“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嗎?”

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星夜翎的聲音,司音瞳隻望著宮崎聿:“什麽也沒有發生。他叫星夜翎,是我班上新來的同學,還恰好是我兼職電台的新老板。他調整了我的節目時間,不過他答應,隻要我陪他參加今夜Bon莊園舉行的Party,就把時間調回來。”

“參加Party?”宮崎聿摸摸鼻子,笑得有點孩子氣,又有點緊張,“那我送你去,好嗎?”

可就在她點頭的瞬間,星夜翎倏地抓緊了她的手腕,緊緊的,像是永生永世都不會放開。

他冷著臉吼道:“凡事總要有個先來後到,是我先過來接你的,你理應坐我的車。”

“這話很有道理。”單手插兜立在噴泉池前,宮崎聿靜靜地凝視司音瞳,他那雙陷在劉海陰影下的眼睛,閃亮如仲夏的星辰。

“但,音瞳好像比較想坐我的車。”

“哦,是嗎?”星夜翎勾起唇角,那抹冷冽的笑容在夕陽的照射下,有種驚心動魄的邪美。

“就你那輛不值錢的車,連買我車的一個尾數都夠不上的,你還真自信,在我麵前,會有女孩子想去坐你的車?”

光線碎金般沿著兩張俊美的麵龐滑落。星夜翎和宮崎聿站在各自的車前,靜靜對峙。

抬起頭看天空,第一顆星已經亮起,如同遙遠而靜默的注視眼神。

此時的司音瞳被漸漸暗沉的暮色籠上一層微涼的氣息,她淡然地對星夜翎說:“在公司我隻是你手下的一個小員工,在學校我們隻是普通關係的同學,我沒有資格坐你的車。”

然後,她頭也不回地坐進宮崎聿的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