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月下旬,初中畢業會考剛過。正值盛夏,酷暑難當,火熱的太陽當頭照射,一絲涼風也沒有,天氣燥熱得厲害。

我們幾個死黨剛剛從初中畢業考中解放出來,來一場聚會是理所當然的。

冷氣十足的KTV裏麵,胖子拿著麥克風嘶吼著“死了都要愛”,並且擺出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按照他自己的話說,拿上麥克風他就是歌神再現——聽完這話我恨不得上去踹他幾腳。

當然,我並沒有真的衝上去,有些事情對我來說僅限於想象。可是羅靂麗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拳揮過去。胖子頭呈45度角上揚,以一個狼狽的**栽倒在KTV沙發上……沙發不可思議地被砸出一個洞來!眾人一看,迅速撤退,和他拉開距離。

等KTV裏的音樂再次響起的時候,我倒在沙發的角落裏笑得前俯後仰,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電視的屏幕裏放著原音,磁性男聲唱著:“為怨恨而分手,問你是否原諒我……”那熟悉而沉醉的感覺,伴著震耳的音樂,慢慢地、慢慢地融入我的心裏。

我驚恐地指著屏幕,對站在點唱機前的羅靂麗喊著:“羅靂麗,快,快,把這首歌給我切了。”羅靂麗鄙夷地斜眼看我:“瞧你那點兒出息!不就是失戀嘛,不就是少了個陳子逸嘛,又不是天塌下來了。”

這樣直接地被戳中痛處,我的心裏一陣揪痛,腦海裏不由自主地閃過熟悉的畫麵:熾熱的陽光下,白色的T恤,光潔的頸部線條,漂亮的淡栗色頭發……他笑起來,眉毛上揚,鼻梁挺拔,薄唇輕輕彎起,整個人俊朗得猶如海風般清爽。

我用盡全力深吸一口氣,仰頭往沙發靠背上倒下去,順手拿了一罐已經打開的雪碧,猛喝了一大口。

真辣!

一年前,我生日那天,陳子逸叫了一幫人陪我過生日。在KTV裏麵當著所有人的麵,他牽著我的手對我唱情歌。包廂裏麵響起震耳欲聾的口哨聲和起哄聲,我整張臉都漲得通紅,陳子逸卻隻是看著我笑。他眼神裏的溫度流轉到我的眼睛裏,是那麽熾熱。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他用柔軟的聲音說:“菜菜,我要牽著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我怯懦地抓著衣角問陳子逸:“如果有天我走丟了呢?”

他溫柔地撫著我的頭發說:“傻瓜,隻要你站在原地不動,我就一定能夠找到你。”那雙眼睛閃爍著如水的光,朗若星辰。

可惜距離那種美好,路途卻太遠,我們終究還是在途中走散了。

一想到陳子逸,我就渾身上下都開始發酸,胸腔不停膨脹,有股熱辣的後勁突然躥上頭頂。我仔細看了看手裏的易拉罐,是雪碧沒錯啊,怎麽喝雪碧也會頭暈?

坐在一邊的羅靂麗冷哼一聲:“得了吧,陳子逸都跟你分手幾個月了,你還巴望著他什麽呀?也就你這個腦子進水的笨蛋才這麽好騙。”

“我哪兒有?”

羅靂麗跳起來:“還說沒有?那你說是誰笨到被男人騙完以後,又被自動取款機騙?”

下一刻,我仰頭看天花板,淚流滿麵。如果說被陳子逸莫名其妙地甩掉算是鬧劇,那麽被自動取款機耍就是一場徹底的悲劇。

考完試是我邀請大家今天到KTV唱歌的。今天,我正準備在自動取款機上取兩百塊錢,結果錢沒有取出來,卡卻被吞掉了,偏偏我後麵站著一排隊伍,當即我就抱著自動取款機哀號起來。

保安揮著手喊:“吵什麽吵?說你呢,那邊鬼哭狼嚎的那個!”

“叔叔,我的卡被吞了……”我一臉沮喪的樣子。

保安一愣,看了一眼手表:“現在工作人員已經下班了,估計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解決。”

我一聽,衝上去揪住保安的袖子:“那我的卡怎麽辦?萬一等會兒我走了,取款機把那兩百塊錢又吐出來,那豈不是死無對證了?”

保安也是無能為力。我眼一紅,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湧出來。我抱著自動取款機痛哭起來:“欺詐呀,銀行這是擺明的欺詐行為!”保安嘴角抽搐,麵部表情扭曲,無奈之下隻好在自動取款機上貼上了“本機故障,暫停使用”的字條。

終於安下心來的我,轉身卻對上了那些排隊等著取款的人的怨恨眼神,隻好低著頭迅速走了。

事後我隻能安慰自己:就當是破財消災吧,何況還隻是暫時的。

這錢雖然取不了,歌卻不能不唱,可我全身上下加起來連坐出租車回家的錢都不夠,關鍵時刻,我隻好低頭向羅靂麗求救。

羅靂麗看了我半天,聲音突然高了八度:“你說,還有比同時被男人和自動取款機欺騙更悲慘的事情沒有?”

我心裏一痛,眼眶漲紅,眼底開始發熱……我抓著羅靂麗的手猛搖:“蘿莉(羅靂麗的外號),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對我這麽不公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羅靂麗暴怒地甩開我的手,兩手叉腰吼道:“你演苦情戲啊!你當自己是瓊瑤大媽附身嗎?還有,下次你再敢叫我蘿莉,我就讓你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向後退了一步,眼前的羅靂麗開始出現重影,我全身一震,晃著頭問她:“羅靂麗,我好像有點兒暈。”

羅靂麗眼睛都不眨一下:“暈完,記得把唱歌的錢還我。”

我立馬瞪大眼睛,衝著她傻笑兩聲:“嘿嘿,你放心,我當然不會忘,我現在清醒得很。”

羅靂麗伸手戳著我的腦袋:“你清醒個屁,我說你是發燒燒糊塗了。當初你一根筋到底地去追陳子逸的時候,我就勸過你,女孩子太主動一定會吃虧的。你變成現在這樣,我說也真是活該。”

包廂裏麵,電視機的畫麵不停變換,光影閃動。我聽到羅靂麗微微的歎息聲,心裏一陣發酸。羅靂麗就是羅靂麗,總是會在我頭腦發暈的時候對我當頭澆一盆冷水,讓我清醒。我懂,這才是真的為我著想的人。

隻是有時候回憶太清晰,對自己反而是一種折磨。

我順著沙發窩下去,一陣口幹舌燥,便拿起雪碧繼續喝起來。

昏黃的燈光下,有人拿著麥克風斷斷續續地唱歌,男生女生們混在音樂裏麵,晃眼的燈光釋放出迷醉的味道。

羅靂麗叫起來:“菜菜,你瘋了?剛剛胖子那個家夥在雪碧裏麵兌了菠蘿啤,你對酒精過敏,一碰就會暈的。”她邊說邊要來搶我手裏的雪碧,“該死的,你還喝?待會兒要我怎麽把你弄回去呀?”

羅靂麗話還沒有說完,我的意識就已經開始渙散。迷糊間,我舉起手裏的易拉罐對羅靂麗癡癡地笑:“羅靂麗,你唬誰呢?這明明就是雪碧。”

音樂的聲音蓋過她的聲音,我隻能看見羅靂麗的臉上映著青紅紫綠的光。音樂聲舒緩下來的時候,我終於聽清楚羅靂麗正扯著喉嚨尖叫:“田菜菜,陳子逸他喜歡的人根本不是你,明不明白?現在就是因為他喜歡的人回來了,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你!你要什麽時候才能清醒一點兒!”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羅靂麗的專長,而且她還專挑最要命的那壺來提。

一瞬間,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為什麽就連自欺欺人都那麽困難?就像一壺開水猛然澆在我心上,心口的傷疤被燙得生疼。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何況是人!我跳起來站在沙發上麵,居高臨下地指著羅靂麗大叫:“誰說我少了陳子逸就不能活了?我告訴你,羅靂麗,你,你就是一個‘偽蘿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禁忌,如果說我的禁忌是陳子逸,那麽羅靂麗最忌諱的就是別人叫她“蘿莉”。雖然羅靂麗長相甜美,可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壓根就跟“蘿莉”兩個字不挨邊。她是誰?她是一拳就把胖子擊倒的羅靂麗!

我一口氣說得身體裏麵熱血沸騰起來,又灌了一口雪碧繼續說:“還有,陳子逸有什麽了不起的?像他這樣的,我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當羅靂麗還沉浸在震驚中的時候,我趕緊跳下沙發奪門衝了出去。

我穿過二樓大廳的時候,正好碰上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上樓,在我眼中,這群人已經晃成了一堆重影。

我回頭看了一眼,雙腿開始發軟——羅靂麗已經追殺過來了。她張牙舞爪的,嘴裏喊著:“田菜菜,我看你是活膩了,老子今天就代表月亮滅了你!”

我隻覺得後腦勺無比沉重,心跳得飛快。眼看羅靂麗就要追過來了,戰戰兢兢的我已經無路可逃了,隻恨不得直接從樓梯上跳下去。

“麻煩讓一下。”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飄過來。我轉過頭去,發現人群裏麵似乎有一雙沉靜的眼睛向我瞥過來,那雙眼睛裏麵閃著幽光,我感到自己心髒似乎漏跳了一拍。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倒是他身後有人幫腔:“紀嚴,小心,那女的喝醉了在發酒瘋,別理她。”

本來我還想故作鎮定的,可是耳朵裏麵隻有嗡嗡的耳鳴聲,眼前開始天旋地轉。羅靂麗已經追了過來:“田菜菜,你騙誰呢?你就是被陳子逸吃定了,哪還有人讓你抓。”她的聲音反反複複的,像是回聲一般。

一股窒息的感覺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陳子逸……我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笑著罵我小笨蛋的陳子逸,寒冬裏為我暖手的陳子逸,夏日裏輕輕刮著我的鼻子把冰激淩遞給我的陳子逸,霸占了我全部記憶的陳子逸,曾經屬於我的陳子逸,一去不回的陳子逸……

回憶是杯烈酒,讓人一醉不醒。

不知不覺中,眼前一片模糊,我已經看不清楚羅靂麗的臉了。眼角被雪碧熏得火辣辣的,可我嘴裏還不忘為自己爭一口氣:“誰說我不能愛上別人!”

背景太吵了,連聲音都變得渾濁,我想,也許我真的是醉了。全身一軟,我整個人開始向後倒去。

可是有人卻比我清醒多了,那個人扶了我一把,問:“你還好嗎?”聲音像散開的風,吹進我的耳朵裏麵。背光下我看不清那張臉,隻能看出他臉龐線條分明的輪廓。

“菜菜,你還好嗎?”曾經陳子逸也對我說過這句話。當我抬頭看著陳子逸時,他眼神堅定,輪廓帥氣,向來高傲的語氣也微微軟了下來。他垂下了頭,慢慢鬆開了我的手,而我掐著自己的手,不敢再去看他的臉。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可笑的是,提出分手的人是他,他卻問我“你還好嗎”……

陳子逸那張清晰的臉也開始模糊起來。如果說隻有傻瓜才會因為喝雪碧醉倒,那麽現在我真想當一次傻瓜,因為隻有傻瓜說話是不用負責任的。

誰說我找不到別人!

羅靂麗的話讓我莫名地激動起來。我忽然對拉著我的人咧嘴一笑,手纏上他的脖子,遞上嘴唇……唇齒相交處一片溫暖,我的心卻開始要命地痛。

有人拉開我的手臂,我的耳朵裏有音樂聲、男生驚呼聲、女生尖叫聲在交織。我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被我無緣無故拖下水的“冤大頭”是誰,卻看到一雙幽亮的眼睛。我心裏一緊,在嘴裏低喃著:“陳子逸,我還是忘不了你。”

然後,我隻覺得手上一鬆,眼前一黑,跌入了無邊的黑暗裏麵,再後來的事情我什麽都記不清楚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家裏的**。翻身拿起手機一看,上麵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羅靂麗的名字。正想打過去,羅靂麗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我揉著太陽穴接通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羅靂麗就對我一頓狂轟濫炸:“田菜菜,你越來越能耐了啊!我要你別喝,你不聽!我要你對自己負責任,你不聽!你當我說的話都是空氣嗎?”

我心虛地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我錯了還不成嗎?昨天後來的事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對了,你怎麽跟我媽解釋的?”

那邊羅靂麗繼續劈頭蓋臉地罵:“你還好意思問?你一倒下去就睡得跟頭豬一樣,害得我對你媽撒謊昨天是我生日,你在我家玩得高興,就喝了點兒含酒精的飲料。你說你這不是抹黑我好學生的形象嘛!”羅靂麗喘了一口氣,似乎想起什麽,態度突然一轉,陰笑兩聲,“不過,昨天倒是被你撿了個大便宜——你主動獻吻的那個男生,真是極品中的極品啊!喂,菜菜,老實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忽然頭疼得厲害,沒有回答就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還好已經考完試放假了,雖然免不了被老媽說上一通,不過前一段時間我學習十分努力,老媽也沒有過多追究。

隻是在喝牛奶的時候,我突然想到羅靂麗說的“極品”,想到那個吻,忍不住覺得丟臉,暗自慶幸那時候自己暈了。

後來我仔細回想那天在KTV裏發生的事情,發現自己確實記不清那個被我強吻的男生的長相。再說,羅靂麗也說對方是個不認識的人,那我也就當自己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就這麽過去算了。

等待初中畢業會考放榜的那些日子,可謂是波瀾不驚。然而在放榜的那天卻峰回路轉,我最終迎來了柳暗花明——我以高出重點高中錄取線10分的成績,邁進了省重點高中“附中”的大門,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和我一起考進附中的還有羅靂麗。

以羅靂麗的成績考進省重點中學並不稀奇,倒是我,一直以來在班上的成績都是在中下遊遊走,爸媽對我進省重點中學並沒有抱什麽希望,現在他們自然喜出望外。鄰居們聽說了這個消息,更是在我爸媽麵前把我誇獎了一番。

隻有我一個人覺得諷刺。我歎著氣,對來家裏玩的羅靂麗說:“本來拚命學習就是為了和陳子逸一起進入附中,現在我終於考上了,我們卻分手了……為什麽事情總是與我們想的背道而馳呢?”

羅靂麗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真是沒救了!不就是分手嗎,至於沮喪成這樣?難不成你沒了陳子逸就活不下去了?”

“誰說我沮喪是因為他!”順了順氣,平複了一下情緒後,我說,“你不知道,我爸媽最近對我的期望越來越高!就在今天早上,他們居然自作主張幫我請了一個家教,說是怕我跟不上附中的課程,要我暑假補習。他們還說,那個補習老師就是附中的高才生……我的頭都大了。”

“這是怎麽回事啊?”羅靂麗問。

我哭喪著臉,垂著頭說:“我爸說了,讓我趁著自己難得爆發,再一口氣考進附中的重點班去。你說這不是要逼死我嗎?本來我們還約好暑假一起去旅行的,現在怎麽辦?”突然我抬起頭,氣勢洶洶地站起來,把手臂彎起來,擠出一點點若隱若現的肱二頭肌,“要不我把那個家教揍一頓,讓他知難而退?”

羅靂麗扭頭看著我,眼神裏透出深深的鄙夷。她向我伸出一根尾指:“就你那小身板,算了吧,說你被別人揍一頓我還能相信。我看你還是好好兒想想怎麽討好人家,讓他早點兒結束補習,還你的自由之身吧!”

我被堵得沒有話說,半天才憋出一句:“要是他不肯呢?”

“你傻他不傻,拿同樣的錢少幹活的好事誰不願意幹啊?”羅靂麗說完瞥我一眼,最後還不忘補上一句,“田菜菜同學,這次旅行我是勢在必行的,你不去我就一個人去……你自求多福吧。”

懶得跟羅靂麗爭執,我雙手抱頭在**打起滾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家教的問題解決掉!而且,羅靂麗講的也確實有道理……

我躺在**盯著天花板,開始幻想起家教的那張臉,可不管怎麽想我腦子裏都是一個鼻梁上架著看起來十分沉重的黑框眼鏡、長滿青春痘、麵無表情的瘦高男生——這根本就是典型的書呆子!這麽美好的暑假我才不要跟一個書呆子一起過!

“看著吧,我要征服那個書呆子。”我從**坐起來,簡短有力地表明了決心。

羅靂麗走後,我打開電腦上網。QQ裏麵陳子逸的頭像依然是黑的,個性簽名裏麵還是那句“到此為止”,看得我立刻心如刀割。分手以後陳子逸消失得非常徹底,而我始終無法狠下心把他拉入黑名單。

心裏堵得慌,我幹脆到騰訊的網頁上算星座運勢。我連續做了好幾個測試,結果差不多都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桃花運勢滾滾來。

這個結果讓我很滿意,於是我關掉電腦,準備洗洗睡覺。臨睡前我意外地收到一條短信,簡單的一句話瞬間穿透我記憶中的那個影子,在我眼底帶起一層霧氣,在我心裏激起無數漣漪。

發信息的不是別人,正是陳子逸。他對我說:“菜菜,恭喜你考上了附中。”

回憶鋪天蓋地地湧來。

算一算我和陳子逸分開也快半年了,最後的記憶是他陪我去看當時最新的電影。在電影院裏麵,我拍他肩膀,讓他看我用嘴接扔到半空的爆米花。他笑著把我的頭發揉亂,教訓我說:“小笨蛋,你可真夠傻的。”陳子逸漂亮的唇角微微地上揚,帶著幾分無可奈何,又帶著幾分寵愛。

黑暗的放映廳裏麵,幽暗的光打在陳子逸的臉上,他的目光柔軟得像一片湖。恍惚間我心中有一種暖暖的感覺流動著。

一切的變化是從他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開始的。

看電影的時候忘記關機,陳子逸很少會犯這種錯誤。

我以為他隻是一時疏忽,可是事實證明,我錯了。

他用手擋著電話聽筒對我說:“我出去接一下電話。”我心裏“咯噔”跳了一下——陳子逸接電話從來都不會避開我的。我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服。他回頭看我,輕輕地說:“乖,我等一下就回來。”

爆米花被不停地塞進嘴裏,我看著陳子逸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放映廳門外。

陳子逸說得沒錯,我還真是夠傻的,傻到不帶一絲懷疑地就讓他走了。那天直到電影放完我都沒能等到陳子逸回來,我一個人被丟在了漆黑的電影院裏麵,心中一片冰涼。我的整個世界隻剩下手機屏幕上閃著白色幽光的那行字:“菜菜,我們分手吧。對不起,她回來了。”

我低垂著頭,發梢落進眼睛裏,痛得我幾乎要流出眼淚。我緊咬著自己的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手裏的爆米花。

連續一個星期我都找不到陳子逸的人影。

再見他的時候,他飽含歉意地跟我說:“菜菜,你很好,可是我愛她,從小就愛。”

她是他的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他愛她,可是她卻對他不以為意。磕磕碰碰這麽多年,她最終還是回應了那個一直默默地在背後支持她的人——我的男朋友陳子逸。

多麽俗套的小說情節,可是偏偏被我碰上了……

我緊握著手裏的手機,輾轉反側了無數次,最終還是沒有回他的信息,閉上眼睛按下了關機鍵。

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我不難過,星座運勢說了,我的好事將近。

於是,在這樣忐忑不安的情緒中,我迎來了這個悠長暑假最炎熱的日子。

家教來的當天,我起個大早——作戰計劃的第一步,良好的第一印象是成功的關鍵。

門鈴一響,還沒等老媽開口,我就第一時間衝到門口,撥了撥頭發,露出一個十分有禮貌的笑臉,打開大門。

一縷直射下來的陽光首先投射進眼裏,我眯了一下眼睛。

門口的那人似乎一愣,眼眸中一抹驚訝的神色一閃即逝,轉眼卻神色如常地對我淡淡地微笑。

眼前這個男生長得白淨斯文,鼻梁俊挺,輪廓清晰。淺金色的陽光照進他深邃的眼眸,閃爍著光,猶如旋渦,瞬間就將我深深吸引。他細挑的眉角微微揚起,薄薄的嘴唇不經意地上翹,帶著一抹讓人心跳加速的笑。他隻是靜靜地站著,就顯露出與眾不同的儒雅氣息。

我腦海裏隻有一個形容——回眸一笑百媚生。那個……怎麽說?太驚為天人了,差點兒驚得我鼻血噴出。在我滿眼放光之際,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怎麽,不請我進去嗎?”他微微揚起下巴,以一種極度魅惑人心的眼神看著我。

如此靈動秀逸的少年,猶如夏日裏一縷隨意吹過的清風,輕輕撥弄著藍天上的雲絮。雲淡風輕的一笑,顯得臉龐的輪廓越發好看,他眼裏的光彩隨著陽光一同照進了我心底,我的世界瞬間遍地開花。這哪裏是名校出來的書呆子,憑著這樣的相貌,無論擱到哪裏都是人間極品!

“請進!請進!你好,我是田菜菜。你就是新來的家教老師吧?”我立刻獻媚地微笑問候,把他讓了進來。

他有一絲意外,但也隻是微一頷首,便徑直走了進來。他走在我的前方,我跟隨在他身後,視線始終水平地停在他挺直的後背上——其實我的身高在女生裏麵也不算矮,可還是比他矮了一個頭。

新來的這個家教看上去真是斯文又和氣,我不禁彎起嘴角暗自高興。還記得昨天晚上媽媽講:“這個家教特別優秀,聽話,又穩重,成績又好,還是全國物理奧賽第一名,重點中學可謂一路開綠燈念過來的。”

現在想來,有這樣一個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的人當我的家教,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啊。我小聲在心裏說:隻要你不惹我,其實晚一點兒去旅行也不是不行的。

我們剛進了客廳就看見爸爸笑眯眯地迎了過來:“紀嚴,你來了?快坐,快坐。”轉頭又對我說,“菜菜,這是你紀叔叔的兒子,紀嚴,比你大一屆。快叫紀嚴哥哥呀。”

我微愣一下,趕緊低頭問好:“紀嚴哥哥,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他嘴角微微上揚道:“哪裏,不用客氣。”他的語氣十分謙遜。

爸爸拍了拍紀嚴的肩膀說:“紀嚴,以後我們家這個女兒的學習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嚴格把關。”

紀嚴微笑著看了我一眼說:“其實學習之餘還是需要適當放鬆的,勞逸結合嘛。”

聽到這句話,我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暑期之路在等待著我,當即感動得就要流淚。看看,多溫柔體貼的哥哥啊……

媽媽從廚房裏麵出來打招呼,然後對我吆喝:“菜菜,快把我剛切好的西瓜端出來給老師吃呀。”

紀嚴上前一步婉言拒絕:“阿姨,叔叔,真的不用這麽客氣。我想先檢查一下菜菜的功課底子。”他轉頭笑著問我,“菜菜,不介意先去你房間看看吧?”剛剛的感動因為他的彬彬有禮而進一步擴大,我仰望著比我高了一頭的紀嚴感歎:他簡直是天人下凡啊!

我兩眼變成星星狀,帶著他去了我的房間。打開最裏麵的一扇房門,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向他介紹:“這就是我的房間,請進。”

紀嚴走進去,環視了一圈,微微一笑誇獎道:“整理得挺幹淨的,菜菜你很能幹。”

“嘿嘿。”我有點兒受寵若驚,傻笑兩聲,心裏樂開了花。沒想到老天居然賜給我一個這麽善解人意的家教,看來隻要我再討好他一下,這個假期他自然會放我一馬。

窗戶外麵翠綠的樹葉隨風搖曳,在地上留下了斑駁的影子。他走到窗戶前,沐浴在陽光中,身體像被鍍上了一層金邊。他白色的衣領被風掀起來,微敞的領口露出些許如玉的肌膚,引人無限遐想,真是俊美絕倫。

我咽了咽口水,手貼著衣角畫圈圈,輕輕喊了他一聲:“那個,紀嚴哥哥……”

“叫我紀嚴就可以了,我隻比你大一歲,不用太客氣。”他嘴角帶笑,溫柔地打斷我。

沒想到他居然這麽隨和,我一愣。

“那個……紀嚴,能有個像你這樣優秀的人當我的家教,我真是太高興了。”糖衣毒藥是需要慢慢地發揮作用的。

他轉頭若有所思地仔細看著我:“哦?你憑什麽說我優秀?”

作戰計劃第二步,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早在前幾天我就從爸媽那裏把他的底細問得一清二楚。

我顛兒顛兒走到他麵前,故作嬌羞:“對你這樣的傳奇人物,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淡淡地笑著:“說說看,你都知道什麽?”

我一看他笑,心想他果然吃這一套,於是眉開眼笑地說起來:“你以甩掉第二名足足30分的成績,一直穩居全校第一。算起來你總共參加了5次全國性的物理奧賽,蟬聯4屆奧賽冠軍,最後一次是因為急性胃炎缺考才沒有拿到。你的光輝形象猶如旭日東升,照亮我內心深處,我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一發不可收拾……”我說得口沫橫飛,大牙都要酸掉了,還不忘記一臉崇拜狀,兩眼閃著星光。

紀嚴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的崇拜我?”

我使勁點頭,嘴唇顫抖了半天,單手握拳,慷慨激昂地講:“當然是真的!可是,要你這種宛如神一般的人來教我功課,那簡直是悲劇,太悲劇了,所以……”

他側首看我,仿佛在思考:“所以……”

“所以,像你這樣的人才,大可不必費太多心思來教我,稍微放鬆一點兒也沒有關係的。”

沉吟了片刻,他坐在書桌前,單手托腮看著我,慢慢地說:“這樣啊……可是你父母那邊問起來怎麽辦呢?”

眼看勝利就在眼前了,我在心裏喊萬歲,嘴上卻誠懇地講:“你放心,在我爸媽麵前我一定會稱讚你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頂級家教……隻要你跟我爸媽說,提前半個月結束課程!”

紀嚴微笑著望向我:“那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用什麽來感謝我?”

“啊?”我愣住了。

“我幫你可是有風險的。萬一到時候你的成績沒有起色,阿姨和叔叔怪罪下來,你反倒先告我一狀,說我教得不好呢?”他半開玩笑地說。

這次旅行我跟羅靂麗一樣也是期待了很久的,為了能給我高中前最後一個暑假畫上圓滿的句號,我算是豁出去了,指天發誓道:“我發誓絕對不說你半句壞話,而且隻要你半個月內結束所有課程,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紀嚴看我一眼,漫不經心地重複了一遍:“做什麽都可以?”

我點頭再點頭。

他突然站起來,嘴角牽出一抹詭異的笑:“你這麽誠懇,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他眉眼彎彎,嘴角彎彎,笑得無比優雅,但我隻覺得渾身一哆嗦,四個大字在腦海閃現——笑裏藏刀。應該,不會吧……

“那麽,以後請多多關照。”紀嚴看著我淺淺一笑,如同夏日裏的一陣涼風。

我內心極受震撼,張大嘴巴,點點頭:“呃,多多關照。”

當天晚上,媽媽一臉慈祥地問我:“菜菜,紀嚴哥哥當你的家教怎麽樣?”

想起那個掛著最溫柔笑容的紀嚴,我豎起大拇指點頭稱讚:“滿意,非常滿意。”

媽媽顯得十分開心:“你這孩子,之前還吵著說死也不補課,現在倒是變得快。菜菜,你以後要向紀嚴哥哥多請教,聽見了嗎?”

“知道了。”我點頭應承著,心裏卻想著這次豈止滿意,簡直就是正中下懷。

第二天早上7點,我接到紀嚴打過來的電話,他通知我今天開始上課。雖然擾了我的清夢,可是出於對之前約定的尊重,我還是從**爬了起來。想到要跟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男生共度半個月,我就有一些竊喜和興奮,並且這種愉悅一直維持到我們正式開始補習的那一刻。

紀嚴笑眯眯地指著放在我書桌上兩摞厚厚的練習冊說:“做完這些練習,我們的課程基本算over了。”

我看著那兩摞加起來足有一米高的練習冊,雙手捧臉,嘴巴張得大大的:“天啊!”極力克製住自己恨不得用頭去撞牆的衝動,我對他眨眨眼睛說,“那什麽,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昨天說好半個月就結束補習的。”

他朝我點頭:“沒錯。”

我立刻收了笑,尷尬地咽了一下口水:“那這些練習冊是怎麽回事?”

麵對我的異議,紀嚴隻是不慌不忙地斜倚在書桌旁邊,看著我笑了笑:“這些練習冊都是我精選出來的,以你的水平在半個月內做完,估計考進重點班還是有希望的。”

我的麵部立刻劇烈抽搐起來。

我指著那兩摞練習冊說:“你是說半個月全部做完,還隻是有希望?”

紀嚴微昂著頭,對著眼中含淚的我笑道:“是啊,就你那學習底子,確實是少了點兒。”

我咽了一下口水:怎麽才一天就從天堂掉進了地獄呢……

這不是擺明了耍我嗎?士可殺不可辱,我拍案而起,怒道:“開什麽玩笑,這兩摞練習冊都能把我砸死了,別說半個月,就是給我半年也做不完!”

紀嚴用手敲擊著桌子,目光飄向窗戶外麵:“昨天是誰發誓說,隻要半個月結束課程,什麽事情都願意做的?”

我在心中號叫起來:拜托!我是要減少半個月的課程,可不是要用半個月完成一個月的課程!

他居然跟我玩文字遊戲,讓我半個月做完這麽多練習冊,太不人道了!

我有種泄氣的感覺,於是臉上笑得極其不自然地把話挑明了:“之前我可能沒有說清楚,其實我的意思是你裝裝樣子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認真教我的。”

“過來。”紀嚴微微一笑,手指朝我勾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試探著靠了過去。

他將我的手用力一拉,使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要摔倒,又突然一甩,把我推向窗戶旁邊的牆角。我還未出聲,他一隻手臂撐到牆上,把我困在牆角和他的胸膛之間。

我睜大的眼睛將內心的恐慌暴露無遺:“幹,幹,幹什麽?”

嘴角浮起一個笑,他用手抓住我的下巴向上抬,讓我的目光與他相對,用慵懶且帶著挑釁的聲音說:“你不是崇拜我嗎?怎麽,我幫你補課你不高興嗎?”

“怎,怎麽可能?”背上開始不停冒汗,我連忙不停地點頭,“當然高興,很高興。”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忽然低下頭,肩膀開始不停抖動,最後“哈哈哈”地笑出聲來。笑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看著一臉驚愕的我——這一次他笑得有些邪惡。

在封閉的房間內,他突然俯下頭來,撐在牆上的手拂過我的臉,嘴唇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微微觸碰我的耳垂,用低低的帶著股**的聲音說:“小丫頭,你真以為我這麽容易就被你唬住了?你當我紀嚴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