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琴傀儡

楚小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的長相。

他的長發漆黑但是膚色蒼白,像濃墨傾覆,瞬間浸透薄薄的雪紙,那些若隱若現的墨跡便勾勒出他的清冷眉眼。

他的雙眸也是漆黑的,像一片黑暗的湖水,映著更黑暗的夜空,越往裏看越深邃,但同時也越發寂滅。

楚小舟癡癡的看著,突然感到臉上一陣冰涼,原來是白骨衣的銀質護手拂過自己的下巴。

“你要幹嘛?”

“姑娘,擦擦口水吧!再不擦擦別人都聽到瀑布的聲音了。”白骨衣一臉嫌棄的將她剛剛流下的口水擦拭幹淨。

楚小舟臉騰的一下子紅了,不好意思的說道:“我還真的沒見過如此好看的人!”

白骨衣笑道:“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這就算好看了?有朝一日你看到我英俊的容貌,你還不幸福的暈過去?”

白骨衣剛說完,看到楚小舟正眼巴巴的盯著他的麵甲,大有希望他脫下麵甲,兩相比較之意。

白骨衣當然不想脫下麵甲,他轉身在水麵上如履平地一般走了數十步後,將楚小舟放下,在她耳旁說道:“你知道西方七宿對應的星辰位置麽?以三步為一星距,一定要踩在星位上,可確保你不落入水中。”

楚小舟離了白骨衣的攙扶,發現自己居然還能穩穩踩在了水麵之上,她試著腳下用力,發現似乎有一根纖細的支撐物,矗在水中看不真切。

她在小竹村主持過祭星儀式,所以牢牢記得星辰的位置,於是依照白骨衣的指點,朝井辰方向跳了過去,果然這裏也有那種透明的支撐物。

楚小舟說道:“我就說,怎麽是個人都能踩在水上,所謂的浮水之術隻是提前在水中布好透明的支撐物,外人看不真切,自然會以為你是活神仙!”

白骨衣笑道:“如果不是為了救你,你又如何能看穿?你看那船上尚未看穿的人,現在把你都當神仙了。”

楚小舟遠遠望去,船上的士兵們個個驚慌失措,像見到鬼一樣發出一陣陣叫喊。

楚小舟說道:“雖然看到他們吃驚的表情,我很有優越感,可是看穿把戲之後,怎麽感覺很空虛!就像……就像……”楚小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形容那種感覺。

“就像一場美夢,忽然被人戳醒?”白骨衣替她總結道。

楚小舟拚命的點頭,這句話算是說到她的心坎了。

“很多時候,你離真相越近,你就越看不到真相……”

“你的意思是……?”

“你摸下腳下的支柱!”

楚小舟疑惑的蹲下身用手去摸,觸手一驚,居然是一片冰冷,她腳下的居然是冰柱。

可是這炎炎夏夜,水中怎麽會有凝而不化的冰柱?

楚小舟疑惑的看向白骨衣,但是白骨衣已經轉過身朝船群走去,他把話留了下來。

“幻術就是用來讓人做夢的,真正的幻術大師,是不會舍得讓你輕易醒來的,準備好做下一場夢了麽?”

楚小舟衝著他的背影點了點頭,然後意識到他根本看不到,於是又喊道:“我準備好了。”

“統領大人,你不是說他們腳下有暗石嗎?怎麽我們看不到?”一個士兵已經對統領的判斷失去了信心。

“說了是暗石,肯定是很暗的石頭,黑燈瞎火的,你能看到個屁!”另一個士兵決定維護統領。

“就算有暗石,也不可能到處都有啊,你看他在水裏行走自如,我們肯定是遇到神仙了!”第二個士兵提出反駁意見。

“就算他們能在水裏行走,那也算不得神仙,了不起算個會點法術的小鬼……”那個拍馬屁的士兵也有些動搖了。

崔統領絲毫不為所動,緊緊盯著白骨衣和黑衣人,沉默了很久,終於說話了。

“這人號稱魔盜,果然有兩下子,不過戲法終究是戲法,做不得真,今天他已經觸碰到我的底線了,他是鬼也好,是神也罷,我都要讓他有來無回。來人,解鎖船隻,準備圍攻!”

崔統領從其他士兵身上拔出另一柄斬秋刀,高高舉起,所有船隻上的士兵得到命令,匆忙解開鏈索,驅使船隻逐漸包圍過來。

白骨衣進入包圍圈內,和黑衣人肩並肩站在一起,兩人一樣的身高,一樣修長的體形,隻是一個黑衣似墨,一個白甲勝雪,兩人黑白分明的人臨風而立,靜待風雨。

包圍圈圍攏後,四周的船上士兵們再次舉起密密麻麻的弓箭,隻等崔統領一聲令下。

幾個身形壯碩的士兵已經放下筏板入江,手挽長刀,一點點的劃近兩人,伺機砍殺。

“放箭!”崔統領下了命令,無數箭矢破空而來,在相隔如此近的距離內,他相信即便白骨衣再次施展淩空破箭的戲法,也無法阻其鋒芒。

箭矢迅疾而至,黑衣人閃動身形,白骨衣攤開了雙臂將他護在身後。無數箭矢狠狠紮在他的鎧甲之上,然後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之後,箭矢都被鎧甲反彈開來,落入江中。

黑衣人在白骨衣身後問道:“時機到了沒有?”

白骨衣說:“放心吧,時機剛好!”

黑衣人點點頭,反手扣住背上的古琴,指頭在琴軫部位稍一用力,按動了一個機括,古琴瞬間便分作幾十塊方形木塊快速的錯位拚合,一陣哢啦啦的機樞扭動的聲音過後,古琴變形成為一個伸展兩臂的半身傀儡,傀儡材質除木石之外似乎還包裹著非鐵非銅的金屬物質,關節處鑲嵌著球狀磁石,是以黑衣人調試起來,傀儡人顯得極度靈活。

崔統領一看之下,臉色徹底黑了下來,咬牙切齒道:“居然是偃師餘孽,兄弟們更不需客氣了,這些叛黨格殺勿論,奪首級者上封佑軍,賞金千兩。”

筏板上的士兵們一聽立馬來了精神,呐喊著揮舞著鋼刀劃水衝來。

傀儡踏著水麵朝閥板上的帶刀士兵衝去,黑衣人手拈輕絲,站在遠處交錯彈動,傀儡便一左一右的閃過士兵們的刀鋒,切入他們的近身之處,揮拳而上。

幾乎每個人都隻受了傀儡人一拳而已,便落水的落水,慘叫的慘叫。

“放箭!”崔統領喝到。

一簇箭矢朝傀儡射來,卻不出意外紛紛彈落水中,即便有幾支紮入傀儡體內,也絲毫不影響傀儡的行動,劈裏啪啦的一陣聲音之後,除了漂浮的筏板和散落的箭矢,江麵上再也見不到一個士兵。

崔統領怒道:“笨蛋,不是你讓你們射傀儡,射那個黑衣人,隻要射死了操縱者,傀儡不足為懼!”

眾兵恍然大悟,可當他們的弓箭剛剛移準黑衣人,他便縱身跳上離他最近的船隻,船上尚有許多同僚,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隻得看向崔統領等他拿主意。

崔統領一咬牙:“看什麽看,射他啊!射!”

兵士們不再猶豫,箭矢紛紛射了過去,慘叫聲四起,中箭的同僚越來越多,但是黑衣人卻毫發未損。從箭矢破空而來的時候,那個傀儡人已經快速擋在他身前,然後用行雲流水的身法,擋住了大部分的箭矢,那些沒擋下來的箭矢都狠狠的紮入傀儡體內,卻沒有一根箭矢能夠近得黑衣人身前。

等待士兵們換箭的間隙,傀儡身體高速旋轉,竟然把紮在身上的箭又旋射回去。幾個倒黴的士兵中了箭,護著被紮的傷口呀呀亂叫。

黑衣人又一揮袖子,傀儡離地高飛,落入臨近崔統領的那艘船內,黑衣人一使勁,傀儡再次旋轉,繃緊了絲線,將他也扯入船內。

周邊的兵士見狀紛紛棄弓拔刀,砍殺過來。

黑衣人一邊躲,一邊操縱傀儡人阻擋,雖然落於下風,勝在姿態優美,用楚小舟的話說就是,人帥就算了,怎麽會連躲避都躲的那麽帥!

有些士兵眼尖,發現了操縱的絲線,便一刀砍將下去,眼看刀刃都翻了卷,那些絲線卻毫不受損,似乎是一種很罕見的金屬材質製成。

崔統領憤怒的踏著船舷跳了過來,船身一晃,崔統領便躍身一刀朝著黑衣人砍去,傀儡以更快的速度回到黑衣人麵前,舉起雙臂格擋,“鏘”的一聲巨響,傀儡的木臂似乎比金鐵還要堅硬,居然生生將這一刀格架下來,崔統領再次發力,用肘反砸刀背,刀鋒重重壓下,傀儡往後退了幾步,黑衣人在這時突然鬆開了絲線,傀儡瞬間失去操控,落在地上重又變形成為那張古琴,堅韌無比的絲線紛紛抽離黑衣人的指尖,在空中彈出鋒利的弧線後縮入琴身之上,繃成當初的一十三根琴弦。

崔統領的刀勢突然撲空,連帶著他的身體跌跌撞撞的撲向黑衣人,兩人身體猛的撞在一起飛出船外落入水中,江水翻騰劇烈,一連串氣泡翻滾,兩人似乎在水下有一場劇烈的廝殺,但很快便消失了聲響,風平浪靜,水下再無動靜。

士兵們紛紛放下手中弓箭,圍向水麵,屏息等待著。

時間一點點的再過去,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士兵們幾乎都要放棄的時候,一串水泡湧起,一個人頭“噗”的一聲冒了出來,正是崔統領。

他拚命的咳嗽著,被士兵們拉上了船拍打胸口,他的衣服淩亂,似乎是在水下掙紮良久,渾身上下全是血跡,但是經過翻查卻都不是他身上的傷口。

那這些血,隻可能是另外一個人的。

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