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踏水之術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出現的,就像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消失的一樣。

他就這麽出現了,出現在楚小舟伸手求救的最關鍵時刻,將自己的手,伸向了她的手,並且將她抱入懷中。

楚小舟那一刻,突然覺得這個藏在麵具後邊的人沒來由的可靠起來,她緊繃的神經因此放鬆下來,她回頭看,那艘舢板船早已分崩離析,無數碎片漂浮在江麵,落水的兵士們也被同伴救上其他船。

好些有些不對,那些舢板船除了自己摧毀的那一艘外,其他的一艘不少的在自己眼前,那白骨衣又是踩的那艘船呢?

楚小舟好奇的向身下看去,頓時嚇的花容失色。

白骨衣的雙腳居然浮在水麵之上,腳下還有魚群遊來遊去。

“喂?你好像是踩在水麵上啊!”

“好像是這樣!”

“你為什麽不掉下去?”

“你就這麽希望我掉下去?看來我真是好心救錯人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一個人不可能踩在水麵上,就算你練到最高的功法境界,就算你輕功天下第一,你也不可能踩在水麵上,這有點……”

“有點什麽?”

“有點不合乎道理!”楚小舟說。

“不管多麽不合乎道理,隻要它存在了,它就是道理!……”白骨衣說道。

軍士們終於發現了江麵上的白骨衣和楚小舟,紛紛架起弓弩,圍了過來。

兵士們剛要亂箭射出,不知哪個眼尖的先看到他倆踩在水裏,大聲喊道:“你們看他的腳,他居然浮在水麵上?”

“我的天,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神仙!”一個兵士當即就要跪拜,被崔統領一腳踹倒。

“江湖騙術,不過是水裏有塊暗石,被他恰好踩到罷了!”崔統領不屑一顧的揭穿道:“白骨衣,你手裏當真是我的昆侖之淚嗎?”

白骨衣回道:“你不信盡可以去檢驗一番。”

崔統領心下一緊張,剛想轉身,但是立馬恢複了鎮定:“你手裏的當然是假的,你隻是想騙我去查看,你好確定那東西的位置?這種老把戲,本統領見多了!”

白骨衣說:“剛剛船斷的時候,你已經朝那艘船看過一眼了!……有些事,一眼就夠了!”

白骨衣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看著楚小舟說的。

楚小舟心中一動,腦海神識翻騰,卻不知他說的那一眼,是哪一眼?

崔統領臉色一沉,連忙朝其中一個舢板船招呼了一下,一個士兵揭開一塊隱秘的船板,露出裏邊一方精致錦盒,士兵將錦盒扔擲過來。另一名刀疤士兵接住,遞與崔統領。

崔統領連忙打開,果然已經空空如也,想是白骨衣方才趁亂盜取的。

“這裏有這麽多條船,每條船上有數不盡的船板,你難道還是憑著運氣找到昆侖之淚的麽?”

白骨衣點點頭:“我說了,我運氣一向很好!”

崔統領憤怒的將空盒交還身邊的刀疤兵士,臉上露出戾氣,喝道:“如果還想活命,趁早將昆侖淚還給本統領!否則……這條江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白骨衣說:“崔統領莫要再說笑了,我還與不還,難道結果還會不一樣嗎?……你隻管動手便是了!”

“既然如此,今天你們倆就都不要想著離開這條江了,所有人準備,張弓搭箭!”

兵士們自眉心向下舉起沉弓,張滿了弦,引上了箭。

這些箭矢就地取材,箭身用了雪竹海裏上等的鐵線竹製成,箭鏑鍛入生鐵,當是鋒利無比。

砰的一聲響,一支箭沒等崔統領的命令,直直的射了出去。居然是一個士兵太緊張,失了手。

白骨衣看著疾速而至的箭矢,不動聲色不動身形,倒是楚小舟嚇壞了,不斷催促道:“快躲開啊,你要死啦!……”

白骨衣沒說話,伸出手在空中劃了幾劃,這支突如其來的箭矢尚未近到他身前,便從箭鏑處到箭杆再到箭尾,生生裂為上下兩半,無力的落入江中。

“這在古戲法裏,叫做淩空破飛箭,厲害吧!”白骨衣得意的看著懷中的楚小舟。

崔統領一把推開那個冒失的弓箭手,從船身卸下一副紮魚用的鐵臂弓,沉足發力引滿了弓弦,放上一杆魚槍,朝眾兵士喝道:“放箭!”

一支生鐵魚槍,帶著數十支箭矢,烏壓壓破空而來,氣勢可怕之極。

白骨衣大喝一聲:“破!”

在他的吼聲裏,所有的箭矢全都如第一支箭一樣,突然在半空裂成兩半,箭尾翻卷,木屑紛飛,噗噗落入江中。

似乎在他麵前,有一個看不見身形的劍客,連連揮劍劈開了所有來犯的箭矢。

隻有那根裹雜了崔統領三溪境功力的生鐵魚槍,避開了隱形的劍陣,真正來到了白骨衣身前。

此刻的白骨衣雙手抱著楚小舟根本無法格擋,身下又全是江水無法移動,似乎這一刺必定會奪去他的性命,楚小舟嚇得也差點閉上了眼睛。

然而這一刺在離白骨衣一指間隔的時候突然停住了,寒冷的生鐵刺尖正對著他額心,卻再也近不了一寸。

一股神秘的力量像鐵鉗一般,緊緊的攢住魚槍的尾部,操作這股力量的人,居然是崔統領身邊捧著錦盒的刀疤士兵,不知何時也跳下船來,站在了水中。

站在水中?

楚小舟伸頭一看,那個刀疤士兵居然也站在水麵之上。那裏明顯沒有什麽暗石,一群江魚在他身下遊過。

這個世界怎麽了?一晚上看到兩個可以踩在水麵上的人。

“你還是看破我的踏水之術了!”白骨衣非但沒有感謝來人的救命之恩,反倒先質問起來。從這點看,他和楚小舟倒真是一類人。

“一天一夜,你就布置了這點嘩眾取寵的場麵?”刀疤士兵反問道。

“可是效果很突出啊,你沒看他們差點把我當神仙!”

“你不要忘了,你是來複仇的。”

“複仇並不意味著要殺人,每殺一個人,就要添一段新仇!”

“那就殺光!”刀疤士兵冷冷的說道。

“這次不是說好我自己來的嗎?你幹嘛還要出手?”

“我不出手,你已經死了!”刀疤士兵冷漠的對白骨衣說道。

“我不需要你出手,這根槍根本破不了我的鎧甲!”

“你為什麽不幹脆用臉皮擋……那些箭肯定也破不了你的臉皮!”刀疤士兵說完自己先笑了,他手指交錯,懷裏的錦盒飛了過來。

楚小舟借著偶爾的江水泛光和皎潔月光,發現錦盒後邊纏著一根近乎透明的絲線,她恍然大悟,轉過頭去,仔細的分辨,原來半空中縱橫交錯著無數根這樣的絲線,形成一麵巨大的絲網,那些半途而廢的箭矢,都是被這密不透風的銀絲網給割裂了。

白骨衣接住錦盒,打開一看,還是空空如也,但他沒有再次合上,而是揭開了盒子底下鋪的錦緞,一顆暗韻流轉的水滴狀玉石正安靜的躺在那裏,玉石的底部有塊一模一樣的錦緞。

白骨衣看看手中的那顆毫無光澤的玉石,又看看盒子裏的玉石,哈哈大笑起來,順手將手中的假玉石擲向舢板船上的崔統領。

“崔統領,你既然那麽想要,我還你就是,現在是不是不用葬身江底了?”

崔統領伸手接過假玉石,立即明白了怎麽回事。

玉石一直在盒子裏,白骨衣拿假的玉石讓他起了疑心,隻好揭開船板驗證真假,而刀疤士兵接到盒子後,用極快的手法在盒子裏塞進去了一塊錦緞墊底,崔統領本就相信了玉石已失,一旦打開發現空空如也,不及細看便遞還給刀疤士兵。他唯一沒有想明白的是,為什麽刀疤士兵居然會從中做手腳。

“肖副官,你是要造反嗎?”崔統領衝刀疤士兵喊道。

“肖副官當然不會造反……死人怎麽可能會造反呢?”刀疤士兵將手反摳臉頰,忽然朝天一擲,一層人皮麵具和一身的綿帛戰衣落入江中隨水而逝,一個人出現在江麵上,那個人一身黑衣,一頭黑發,一雙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睛,背著一張沒有琴弦的黑色老琴,空出的另一隻手伸在半空做著奇怪的姿勢,然後掌心一招,楚小舟恍惚間似乎看到空中閃過幾絲銀光,那麵交錯透明的銀絲網便消失不見,而他背上斑駁的老琴麵上,突然就繃上了弦,十三根弦。

自上古時代斫製以來,從不曾有人見過十三根弦的琴,楚小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但最終,目光還是停留在黑衣人的臉上。

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