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胖毀所有
棺材看上去很沉重,但拖著棺材的人看上去似乎很輕鬆。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和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乞丐披頭散發,遮住了大半個麵目,王不留行看不出來人的境界,但這棺材,他敢打保票絕非凡品。
這棺木用的是千裏秦川深處罕見的鐵樺木,這種木材質地緊密,硬如金石,刀砍斧斫不留印跡。
那棺木上陰刻的黑色葵花,紋路走勢淩厲,花瓣間隙僅容絲發,雕工由此可見一般。
王不留行盯著棺材目不轉睛,王爺卻似有疑惑的盯著來人,那人走路有些外八字,但每一步都走的很穩,他一隻手背著繩索,另一隻手自然的垂在身前,便是這隻手,時不時的橫出食指來,推一下自己的鼻頭。
他的鼻梁很高,像一道險峻的懸崖,他的雙眼在髒兮兮的麵龐映襯下,顯得尤為明亮。
此刻那雙眼睛裏有壓抑不住的疲憊之意。
王爺心下一陣發暖,老淚差點便要湧了出來。
這人可不就是他離家多年的兒子餘辜。
王府前兩隻燈籠照亮了不大不小的一片昏黃,等這人終於走進了這光亮裏,王爺卻又有些遲疑起來。
這些年裏就算這孩子吃盡了苦頭,曆盡了風雨,頂多也就是一副狼狽的敗家犬的模樣,王爺覺得這些都在自己接受範圍之內。
可是有一點王爺始終不能理解,他盯著眼前形象大變的兒子,越發疑惑起來,當年摔門而出的那個鮮衣少年是出了名的枯瘦如柴,怎麽就變成了一個落拓的……胖子。
這城南誰不知道快活王世子自小體弱多病,連帶著食欲不振,除了王爺親自下廚的飯菜,其他一概不屑品嚐,是以瘦骨嶙峋到有些病態,王爺請遍裏天下的名醫都不見好轉。所以自打世子離家出走之後,王爺不擔心他經曆的那些風浪挫折,唯一擔心他人在江湖,可否吃過一頓稱心的飯菜。
可是……,再怎麽樣也要有個底線吧?
王爺看著形象突變的兒子,忍不住吐槽道。
“你怎麽能胖成這個樣子?”
王爺眉頭緊皺,將適才的老懷感動全部收斂起來,擺出了曆久彌新的嚴厲,臉上一點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江湖雖然凶險,但架不住小爺我人緣好,吃睡不愁,心寬自然體胖。”
“後邊拖的又是什麽玩意?”
“老餘你這眼神大不如從前啊,這麽大一口薄皮棺材你瞧不出來?……過幾天你大壽,這是給你賀壽的禮物!”
“……你大爺!”
王爺氣呼呼的背過身子,推開了大門,負手進了院子。
楚小舟也在同時認出了這個乞丐。
“喂,叫花子,你還記得我不?”
“花燒頭那樣的好酒,不是哪裏都能喝到的。多謝姑娘的杯酒之恩。”
楚小舟大大咧咧的擺擺手。
“那都不是事,不用著急謝,現在就是你報恩的時候了!我問你,你是這個大爺的兒子?”
“雖然我很不想是他兒子,但老天爺安排的這段孽緣,我也沒辦法。”
“親兒子?……!”
“親兒子!”
“很好,這樣,你不是要謝我那杯酒嘛,你跟你爹說說,抵我一個月房租唄!”
“什麽房租?難道你要在我家住下?……”
“怎麽,你不樂意啊?……我還不樂意呢,我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我窮,這京都我有的是地方住!”
小王爺被楚小舟這毫無破綻的一句話噎的無言以對。
“你放心住吧姑娘,你想想,等老餘死了,這王府就全都是我的,所以你也不用等他發話,我現在就答應你,抵消你半年房租!”
“可以啊叫花子!夠仗義,你這個朋友我楚小舟交定了!……不過我可不想白吃白住,你按我說的,抵上一個月就行,一個月之後我肯定已經發大財了,那時候誰還在乎你這點小錢!”
楚小舟渾然忘了自己才初來京城,雙腳還沒立穩,她不知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會在這片繁華之都大有一番作為。
“小丫頭,我的魚呢?”王爺在院內高聲喊了一句,似乎很不滿意楚小舟沒跟上自己。
“來嘍來嘍……呀,院裏怎麽這麽黑呢?什麽也看不見?……你聽見我說話嗎大爺?”
“你大爺!不準再叫我大爺了……來人,掌燈”
“喏……喏……”黑暗裏數不清的聲音傳遞下去,一盞盞落地石燈點亮,整個王府大院瞬間亮如白晝。
看清環境的楚小舟禁不住一聲低呼,她從遙遠的村落千裏赴京,早聽說過京都的富貴人家闊綽至極,卻怎麽也想不到有些人家能夠闊綽到如此地步。
這前堂大院一眼望過去遼闊空曠,足可奔馬擊球,就連說話都帶了回音。
楚小舟還不知道,她沒看到的後院,尚有十三進的深深院落,亭台樓榭大小廂房不計其數,明池幽廊蜿蜒不絕。
二十年前,當楚狂人決定建都哀郢城後,在京都城內許給快活王一箭之地作為宅土。
何為一箭之地?
引弓拉弦,一箭射出,箭落何處,地至何處!
快活王跟隨楚狂人南征北戰,最擅長的便是箭術之道,如果當初全力射出,想必如今王府的規模足可以和天楚皇帝的昭陽宮相提並論了。
但當時的快活王刻意低調,隻想功成身退,所以他接過令箭,來到城南偏僻的山腳一隅,隻是用手勁擲出了箭矢,遠遠不及弓程的一半,但當年快活王府在這半箭之地上,就已經建造成了讓楚小舟咂舌不已的規模。
楚小舟快走兩步,跟上前邊看似蹣跚卻步速驚人的老人家,胖乞丐在後邊悠然自得的拖著棺材,棺材後跟著更加悠然自得的肉包子。三人一獸一路上穿廊過戶,分林過橋,石燈在他們麵前漸次亮起,又陸續熄滅。
楚小舟探頭望去,發現那些石燈的底座被雕刻成層層疊疊的薔薇花,花瓣之上又有鏤空成點和線的星軌圖案,除了燈上光明大作的火光,餘下的火光就是從這圖案中間透了出來,在青石板和廊磚上影影綽綽地印上一層光耀的徽記。
楚小舟盯著星軌徽記看了一下,覺得有些眼熟,腦海記憶翻騰,卻沒有相對應的畫麵。
“這叫薔薇落地石燈,裏邊有小的機括,可以在遠處用燧石控製燃燒和熄滅。”
見到楚小舟好奇的盯著石燈,胖乞丐耐心在一旁解釋。
楚小舟:“你們家這麽大,這一路怎麽沒見到一個家丁奴仆?”
“我們餘家隻有同袍兄弟,沒有主仆!”胖乞丐解釋道。
楚小舟發現每盞薔薇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處,站著一個魁梧的漢子,有些顯然是聽到王爺的命令倉促而來,卻依然亂而有序,著裝整齊,有條不紊。
楚小舟看到他們眼神,那是一種很冷漠的眼神,隻有在沙場見慣生死的人才會有這種眼神。
“他們是咱天楚的軍人嗎?”
“他們是老餘自己的軍人。”
“咳咳,混賬東西,在江湖遊曆了這麽多年,還不知道言多必失嗎?”王爺責備道。
說話間,三人穿過一座滿月門洞,老人推開小院裏的一扇秋葵纏枝木門,露出一方大灶台和案桌,楚小舟這才知道自己是來到了廚房。
這時一個聲音滿懷驚喜的從滿月門外裏遠遠傳來。
“哥哥真的回來了麽?哥哥呢?你們誰見我哥哥了?”
滿月門裏垂著青翠的纏藤,一個憨厚的少年抱著一隻嘎嘎亂叫的大白鵝跑了進來。
“鵝寶!”
胖乞丐上前,一把將抱鵝少年緊緊抱在懷裏。
兩人就這麽深情的抱了很久很久,直到抱鵝少年麵無表情的將胖乞丐推開,一臉憨厚的轉臉問老王爺。
“老爹,我哥呢?”
胖乞丐將胖臉湊過去,撩開了兩邊的亂發。
“鵝寶,你不認得我了?我就是你哥啊!”
抱鵝少年嘻嘻的傻笑著,將嘴角流下的口水抹在胖乞丐臉上,說道:“傻比!我當然認得你,但是我哥在哪?”
“一胖毀所有啊!”
老王爺歎了一口氣,讓人心碎的總結老一句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