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整整一天,齊遠亮猶如剛剛走出一場曲折的長夢裏,無所事事,也沒有任何信息傳來,生活像是靜默了。
第二天,他抓起手機翻動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點開約控界麵,而是翻動起電話號碼來。手機裏存儲了兩個號碼,不用看,他也能倒背了,那是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號碼。
溫文和“溫文”,隻差一個數字,隻有1和7的區別。他盯看著,發呆著,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像什麽也沒有想起。
其中一個號碼突然有了反應,是“嘀嗒”的鈴響。
齊遠亮像將要溺水的人抓住一個樹枝,緊緊攥住了手機。他確認了,那不是約控的聲音,約控的提示音很特殊。
那是一個普通短信,在社交媒體泛濫的年代,有多長時間,他都沒有用短信跟任何人聯係了。
那是來自溫文的短信。
是不久前聯係到老同學溫文,目前身在北京的溫文,是溫文,不是“溫文”。
短信內容簡單:信息的內容很簡單:“周末的聚會,不變吧。”
他都要忘了,他馬上就要見到她了,已經約定了。
“不變,期待。”
停頓了幾秒,對方又來信息:“可以多帶一個老同學嗎,一個你不會記掉的朋友。”
“我想,就不用我猜了吧,”齊遠亮回信,一切在意料之內。
二十多年後,齊遠亮、溫文、寧亦超三個人重聚了,雖然不容易,在無數的同學重聚中,也不算多特殊的一次。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了,都成了談笑,每個人都會心地坦**。
齊遠亮心裏卻有鬼。
寧亦超來了,老遠處就向上伸開了雙手。在齊遠亮眼裏,這個健碩的中年人跟那個修長的少年重疊了,既是跟二十年前重疊,也是跟剛剛一天前他看到的重疊。
在咖啡館門前, 寧亦超又誇張地擁抱了一下他,笑問道:“咱們是進去坐著等她,還是站在這裏。”
“站著吧,等她到了,一起進去。”
“好吧,你們大概二十年沒見麵,再見,是需要一點兒儀式感。”
這個儀式的到來沒有幾分鍾,在齊遠亮的心理上,是漫長的。
當溫文真的出現時,齊遠亮在瞬間覺得,她就是最近一直跟他發展親密關係的少女。
依然是那樣的步子,那樣的發型,遠遠的,就有了磁場般期熟悉的氣息,能夠抓住一個人的心。她一定是剛剛從青城過來的。
然而,當她更近、更清晰時,齊遠亮醒了。
這個人當然溫文,依然美麗,但顯然是個中年人了,額角上有淡淡的紋路,笑容裏有經曆的歲月。在寧亦超和齊遠亮眼裏,她還保留著那個女孩的一切信息,但她肯定不再是十六歲了。
溫文說:“真不容易,又見麵了。”
齊遠亮有些辛酸,有些溫暖,更感到一種無法說出的溝壑。
寧亦超早放下了心結,像對待齊遠亮一樣,上前來了一個擁抱:“親愛的,還好嗎,看到你離開我還能活著這麽久,我就放心了。”
齊遠亮說:“看來我今天是電燈泡,要不我閃人了。”
寧亦超使勁推了一把齊遠亮,“究竟誰是電燈泡,還說不定呢,是不是?”
這樣,齊遠亮和溫文之間從沒有成為現實的曖昧,像是坐實了。
溫文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但她已經不是那個動輒羞澀的少女了,也調侃道:“看來我才是電燈泡呀,影響你們兩個好基友盡興。”
齊遠亮多年不參加同學聚會,在這一刻他很喜歡這樣的聚首,又覺得有些怪怪的。
三個人喝著咖啡,很少談及這些年的過往。終於是寧亦超感慨了兩句:“還是你好呀,本本份份留在單位裏,不管怎麽不如意,體製內總是安全舒適呀。”
“那你現在做什麽呢?”
“我,現在沒事幹,無業遊民,下一步再看。”
“我沒有下一步,”溫文說,“早就成了無業遊民,那時叫全職太太,後來……後來是全職前太太,還是無業遊民。”
“你是沒必要找工作呀,不比我們。”寧亦超的口吻完全不像個前男友,倒像個出謀劃策的閨蜜。
齊遠亮不經意地提到母校:“好久沒有回去了。”
寧亦超說:“我也有一陣子沒回青城了,上一次是三年前,參加火師傅的葬禮。”
“葬禮?”
“是,火師傅年紀不大,得了胃癌,不幸。”
幾天前,他剛剛見到“火師傅”,跟“溫文”、“寧亦超”同處於那個世界,眼前的世界當然是真實,那個同樣真實的世界是哪裏來的?
見到齊遠亮默不作聲,寧亦超認為是火師傅的去世帶來了傷感,寬慰道:“火師傅看大門數十年,葬禮時來的學生有好多,大家都對他有感情。”
“但也有一些最得到他關照的人,狼心狗肺,沒有去。”溫文自責著,有些哽咽。
齊遠亮提出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倡議:“咱們是不是應該一起回去一下。”
寧亦超爽快地讚同了,溫文沒有馬上首肯,但也流露出期待。
齊遠亮暗暗慚愧,兩個老同學心地單純,對更深的目的毫無察覺。
隨他們回去,會不會再見到另外的“溫文”和“寧亦超”。
溫文如果與“溫文”相遇,會如何。
他將親眼看到,親身所處的兩個世界還能不能合為一個,他能不能走出目前困局。
“我們怎麽去,開車嗎?”
齊遠亮建議:“坐火車吧。”
三人一同從車站出發,當然不是綠皮火車,是高鐵。
“青城通高鐵已經六年了,是小城市裏通高鐵比較早的一個。”
三個小時,高鐵抵達。走出站台,齊遠亮回望車站大樓,感歎道:“高鐵站就是不一樣呀,跟過去的火車站沒法比。”
“這就是火車站”,寧亦超說,“青城是個小城市,不會再另修高鐵站,高鐵和火車都在原來的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