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墨綠

8月底,我們接到了實彈發射演習的命令。

我們所說的“彈”,既不是子彈,也不是普通的炮彈,而是安裝了精確製導裝置的飛行數千公裏的導彈。

指導員說:“我們手中的導彈,是國家的‘撒手鐧’。遇上戰爭,隻需一枚,便足以摧毀一座城市。”因此,這樣的“彈”便被稱為“戰略導彈”,我們的部隊也便被稱為“戰略導彈部隊”。

第一次見到“彈”,是在下連後的第三個周五。站在那個十幾米長的塗了迷彩的圓筒麵前,看著它在低沉的轟鳴中緩緩起豎,直到變成一根擎天的柱子,撐開天地,變成一把利劍,直指蒼穹。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又在這種渺小中發現了自己的崇高。

牙哥告訴我們,我們就是那傳說中的“導彈兵”。這是屬於我們的裝備,這也是我們必須熟練掌握的武器。

“導彈兵”——聽起來真是牛×。我喜滋滋地笑了笑。

普洱說:“過去導彈部隊號稱是百人一杆槍,千人一發彈。現在時代變了,導彈的精度越來越高,射程越來越遠,個頭卻越來越小了。過去一個營上百號人圍著一枚導彈轉,現在一個連三四十號人就裝備一枚導彈了。”

“別看個頭小,洋鬼子們在我們中國人麵前耍牛×還得看看它答不答應!”普洱輕輕撫摸著那裹著迷彩的大圓筒跟我們吹起來,“真打起來,隻要咱一個連,它華盛頓也好,紐約也好,夷為平地就是分分鍾的事。”

普洱的話讓我們一群沒見過世麵的新兵瞪大眼睛,下巴都快要掉下來,老兵們卻都淡定地笑了。看來,普洱是把牛×當起床號反複吹過了。

“風子,你老子是當首長的,你說說普洱的話有幾分真?”我轉過身悄悄問風子。

“七分吧。”那口氣,好像是在西餐廳回答侍者牛排煎幾成熟一般。

“吹牛×吧?那咱這導彈真能打到M國去?”

“不然呢,你以為洋鬼子會那麽老實?”風子迎著我那無比崇拜的眼神,不以為然地告訴我,“所以他才死活要把我放在這裏。老頭說了,其他軍兵種沒意思,每天叫著喊著打仗,又是擒拿格鬥又是投彈射擊的,其實真打起來,哪有他們啥事啊!導彈‘嗖嗖’兩下全解決了。”

冷兵器時代已經成為遙遠而陳舊的曆史名詞,槍炮構成的火器時代也在上世紀宣告終結。美伊戰爭告訴我們,飛機和精確製導武器成了戰爭的主角,基於信息係統的現代戰爭模式迅猛發展,不可逆轉。

“看見那個紅色坨坨了嗎?”風子指著導彈旁邊另外一輛車上的按鍵問我。

“嗯!”

“那就是導彈點火發射的按鈕,隻要這玩意兒一按,導彈就上天了。”

“我要當那個按按鈕的人,”風子抬頭望著覆蓋在湘西腹地的水洗過一般的藍天,躊躇滿誌地告訴我,“我要做扣動導彈扳機的那個人。”

我的敬意油然而生。他是真正的明白人,他知道自己來部隊的目的,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可憐我一個大學生,稀裏糊塗穿上這身軍裝,竟是因為愚蠢可笑的“為情所困”。

看過導彈之後,我的心中似乎有一張皺巴巴的帆被忽然鼓起來,把我的精神撐得滿滿當當的,讓我如打了嗎啡一般亢奮不已。現在看來,我一不小心加入了中國最神秘的導彈部隊,成了一名執掌“大國長劍”的導彈兵。這聽上去是一件非常牛×且值得炫耀(但絕對不能炫耀)的事情。事實上,這麽牛×的崗位需要的是同樣牛×的素質。拋開隊列、體能等這些最基礎的東西之外,我們需要得更多的,便是導彈專業素質,譬如實裝操作技能和導彈專業理論。

實裝操作技能好說,就像生產線上的工人操作機器一般,操上十遍八遍導彈就能豎得直直的;專業理論就玄乎了,簡單來說就是你要通過學習,明白導彈的內部構造和發射升空的原理。這需要你有一定的數學和物理基礎,以及對待專業理論像對待初戀情人那般狂熱的**。

6月的第一個周末,太陽很好,但早上起來還感覺不到熱。我、風子,還有向北窩在宿舍裏打“跑得快”。旁邊的本子上我已經累積了七個“正”字零三筆,還差兩分就能贏到風子和向北一人一瓶營養快線。通信員李瑞跑過來,尖聲細氣地招呼:“喲——打牌呢!”

風子一聽他那老鴇嗓子,頭也不回就應道:“咳,原來是李公公來了。”

“去你的,”李瑞嬌嗔著翹起蘭花指彈了風子的頭一下,轉過頭來笑吟吟地對我說,“夏拙,連長宣你。”

“宣你大爺的,沒見老子正忙著嗎?”我心花怒放地甩出一張牌,高喊,“老A!”

“那好,我這就去給連長回話。”

“啥?連長?你剛說啥?!”

“連長宣你。”李瑞翻著白眼重複道。

“我靠!”我嚇得一個激靈,抓緊把牌扣起來,衝著李瑞賠起笑臉,“不好意思剛沒聽見啊!等下贏了他們請你喝營養快線!”

跑到樓下,我整了整軍裝,看看扣子鞋帶什麽的弄利索沒有,再在虛掩著的掛著“二連連部”牌子的門前立定,輕輕地敲了三下門。

“報告!”

“進來。”

推門敬禮。

指導員正在翻看前天的《解放軍報》,見我進來衝我笑笑,然後揚了揚報紙算是回禮。

連長普洱同誌坐在椅子上,正握著一把鋒利的裁紙刀在齜牙咧嘴地挑他腳上的雞眼。可能是我的貿然進門打攪了他的雅興,也可能是他的雞眼挑得不甚順利。知道我來了,他的頭依舊沒有從他的雙腿之間抬起來,隻是眼皮翻了一下算是意思。

“來了,大學生。”

一聽“大學生”三個字,我原本緊張的心情愈加誠惶誠恐起來。他屬於士兵提幹的,第一學曆還是中專,盡管後來自學成才拿到了函授大專的文憑,但這始終讓他不痛快。因此,一提起大學生,準沒好事,這是我入伍半年總結出來的最為深刻的教訓。

“連長好!”

我生怕他沒看到我敬禮,趕緊抬手再給他補了一個。古話說得好:禮多人不怪嘛。

普洱總算把頭抬了起來。說了兩句話:“媽的,這雞眼太討嫌了。那啥——大學學的是什麽?”

前一句如果沒有更加深刻的寓意,那麽顯然是自言自語。第二句應該是問我。

“報告,我大學學的是廣告設計。”

“嗯,好。”普洱說完,就把右手從左腳的腳趾之間解放出來,從抽屜裏掏出一本書,向我扔來。

我知道,別說是普洱摳過腳趾的手扔過來的書,就是他親手丟來的大便,我也得畢恭畢敬接著。

我一臉莊重地捧起書,如同伊斯蘭教徒捧著《古蘭經》。封麵上宋體打著書名《××導彈控製係統》,右上角黑體標注“機密”。

我不敢翻開書頁,更不敢多問。隻能繼續畢恭畢敬地站著。

普洱開口了:“給你一個半月時間,把這本書搞明白。”

如果把普洱說的這句話寫下來,應該打個句號。可是我心有不甘,希望他後麵再說點什麽。

等了半天沒動靜,我終於麻著膽子,告訴普洱:“報告。我大學學的是廣告設計。”

“這個你已經說過了。”普洱冷冷地望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那是文科。”我鼓起勇氣回應道,“可是這是理科知識,而且一個半月根本連看都看不完。”

“那就再加半個月。”見我再要說什麽,普洱不耐煩地把剛挑雞眼的裁紙刀晃了晃,似乎是想告訴我:我若再囉囉唆唆,他就會把我當他腳上的雞眼一樣挑掉。

“你們張班長,高中上到一年級,文理還沒分科呢。現在不照樣學得好好的?!去年還考了專業等級四級呢。趕緊滾!”

他後麵那“趕緊滾”三個字出口的時候,臉像突然滅了燈一樣瞬間黑了下來,眼珠子也一下子瞪開,我估計古人說的“決眥”就他那樣子。

我夾起書落荒而逃。剛出門的時候,突然聽到後麵一聲暴喝:“站住!”

我戰戰兢兢停住,轉過頭去。普洱慢悠悠晃過來,難得一笑地問道:“我聽說連裏有人給我取了小名。叫——普洱?”

我的舌頭開始哆嗦,忙不迭發著顫音:“不不不,不知……知道。”

普洱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淺笑道:“嗯,去吧……”

天地良心,活了二十多年,我第一次被嚇得腿發軟了。

我幾乎連滾帶爬,總算是回到了宿舍。向北和風子還在那裏死等著。

“拙子,趕緊過來,這一把你要能贏,我替你刷一個星期的廁所。”

我幾近虛脫地擺擺手,放棄了鞏固戰果的打算,“我不玩了,你們玩吧。”

“那你幹啥?”風子一臉納悶兒地看著我。

我掙紮著吐出三個字:“學專業。”

在普洱麵前講道理,就好比少年給老漢講理想,神仙對寡婦講忍耐,效果往往隻能適得其反。趁著高中的物理、數學還沒有忘光,我抓緊拿起教材學起了電子線路和力學原理,花了兩周時間,總算是記住了歐姆定律,知道了什麽是相對坐標。晚上加班,狂啃那本帶著普洱濃鬱的臭腳丫子味的《××導彈控製係統》,遇到問題,逮到誰問誰,連伍班副也不避諱;隻要有裝備操作的機會,我必定會纏著牙哥一遍又一遍地練動作要領,練操作手法,直到把他那一套本事搞得八九不離十。

8月下旬,我總算是把那本帶著普洱殷殷囑托和濃鬱腳臭的書搞明白了。可是並沒有下文——普洱既沒考我,也沒給我哪怕一個什麽說法。我的心裏,不禁湧起一種被嘲弄的感覺。

9月15號,旅裏參加實彈發射演習的部隊上百號人和數十台裝備車在火車站集結完畢。參謀長宣讀了演習命令之後,政委向我們做了熱情洋溢的動員。幾年以後,政委的動員講話,連同我在隨後的軍旅生涯中聽到的越來越多的領導講話,就像擦在皮膚上的酒精,迅速地揮發掉了。可是,那天我們挺拔地站在威武的導彈裝備車前,高喊著“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的口號,那個令人熱血沸騰的場景我至今都印象深刻。

政委的動員講話點燃了我們汽油燃燒一般的**。隨後,參謀長跑步向旅長報告。旅長的嗓音像炮彈一般在夏末的清晨炸響:“出發!”

所有車輛依次開上了平板的軍列,所有人員全部鑽進了綠皮的硬座車廂。隊伍像一條長蛇,從這個隧道口一直延綿到下一個隧道口。我似乎感覺到一種叫作“豪邁”的東西像熱氣一般從腳底板上升起來,不急不緩卻義無反顧地占領了我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根毛發。

“咣當——”一聲,火車動了起來,載著滿滿幾個車皮的兵,和滿滿幾個車皮的激動、亢奮,緩緩地卻義無反顧地離開這個湘西的小山坳。

我問牙哥:“班長,我們去哪兒?”

牙哥笑著回答:“西北。”

“西北哪裏?”

牙哥笑笑看著我沒回答,倒是旁邊的伍班副開口了:“夏拙!保密守則十不準是什麽?”

我無奈,開始背:“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

“知道你還瞎問?!”伍班副又開始熊起我來了,看那架勢不訓上我半小時他一定難解旅途中的煩悶。倒是牙哥替我解圍了,“沒事,也沒什麽要緊的。你知道我們去西北就行了。”

我興趣盎然,“班長我們什麽時候回來?”

“10月下旬吧。”

“那嫂子呢?你不是說她十一要過來看你嗎?”

牙哥收起他那胸有成竹的笑容,錯愕地盯著我看了大概十秒鍾。

“哎呀!”說話間牙哥舉起右手狠狠地拍了拍腦袋,“我忘了告訴她,讓她別來了。”

“她不知道你參加演習嗎?”

“廢話,這是軍事機密。”風子在旁邊白了我一眼。

“那你給她打個電話唄!”

“執行這種機密任務,誰還敢帶電話?”

牙哥沒說話,長歎了一口氣。

“沒事的班長,”我安慰他,“嫂子聯係不上你,肯定知道你有事,不會來了。”

“嗯。希望如此吧。”牙哥衝我點點頭笑了笑,看上去似乎依舊有些忐忑。

軍列在路上走了整整四天。不停地讓車、不停地停車讓普洱大動肝火。他一邊大罵鐵路沿線的調度是吃幹飯的,一邊粗著嗓子讓我們注意警戒,一旦停車便荷槍實彈地站崗,嚴禁任何人靠近我們的武器裝備。

9月19號,我們終於抵達位於西北戈壁的終點。

我曾想,如果不是因為身上這身迷彩,或許今生我都不會踏上這片塞北的黃土塬,不會感受到雁門關外的寒霜冷月,不會聆聽到毛烏素沙漠吹來的凜冽西風,更不會有機會見證平地驚雷利劍出鞘的壯美與豪邁。

這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夏末秋初便是一片枯黃。座座土丘逶迤千裏,如同剛從巨大烤箱裏做出的規格相近卻擺放淩亂的麵包。目光所及,有幾處殘損的建築屹立於稍高的土丘之上,就像大地上隨意長出的臼齒。有人告訴我們,那就是烽火台——古時戍邊用來通報戰況的。繼而有人告訴我,這裏即是九百年前嶽飛抗金的主戰場。

想當年“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是何等豪邁,“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又是何等壯烈。在古戰場安營紮寨,沙場點兵,這是一件充滿浪漫主義的事。可是,對於軍人來說,浪漫主義從來隻存在於詩詞歌賦之中,現實——特別是作為一名普通士兵所麵臨的現實永遠是艱苦而單調的。西北缺水,每天早上用來洗漱的水龍頭就像患了前列腺炎的大叔在晨尿;而到了晚上,凜冽的西風灌進板房,把我們的宿舍變成冰窖,我們把帶來的所有衣服都穿上蓋上,把自己裹成一個個粽子,即使這樣,徹骨的寒冷還是侵入我們的被窩,一次次把我們凍醒。

安頓下來之後,我們進行了大約兩周的適應性訓練。普洱告訴我們,導彈發射時間定在10月7號,來的一共有六個發射連隊,能打的卻隻有一枚導彈。

“同誌們!”普洱清了清嗓子,又開始了他的勵誌演講,“你們知道導彈發射升空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嗎?你們知道親手把導彈送上太空是什麽感覺嗎?你們想不想體會一下?!”

隊伍中頗為配合地響起歇斯底裏的聲音:“想!”

“但是——”普洱的聲音無比的威嚴,“彈隻有一枚,發射連卻有六個。怎麽辦呢?”

隊伍中鴉雀無聲。

“辦法隻有他娘的一個字:搶!”普洱的話一出,指導員就在隊伍的一側猛地咳嗽,聽上去像是得了肺結核一般。

“要搶到這枚彈,光耍耍嘴皮子可不行!”普洱說完,還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指導員,似乎是要提醒作為政工幹部的指導員別光顧著耍嘴皮子。“咱們得靠幹!真刀實槍地幹!沒日沒夜地幹!隻有咱們專業學得更好,操作做得更好,才能讓領導放心。他們放心了,彈才會交給我們,你們說是不是?”

“是!”

“那好!從現在開始,大家比別的連早起半小時,晚睡半小時,抓緊學,抓緊練,抓緊幹!”

“幹”一出口,普洱伸出去的右臂在空中畫了一道優美的弧,又幹脆地收回來,變成一個拳頭握在胸前。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似乎一把就揪住了我們這幾十號愣頭青的心,讓我們緊跟著他的節奏,隨著他一起焦慮,一起亢奮,一起緊張,一起豪邁。

我偷偷地問牙哥:“為啥能打的隻有一枚彈?”

“你以為我們的彈像步兵的子彈、炮兵的炮彈一樣隨便造?”牙哥笑著看看我,說,“我們的導彈金貴著呐。我當了七八年兵,還沒打過一次實彈。”

“啊?!”我吃驚地望著他,“不會吧?”

牙哥告訴我,這個型號的導彈,是四年前才換的。換型之後,全旅就打了一枚彈,還是一連打的。那一年,人家打彈,我們隻有遠遠看著的份。

“所以啊,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加把勁,爭取把這個機會搶到手,以後退伍了,也算是不枉咱這導彈兵的稱號。”

實彈發射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來的六個發射連都鉚足了勁想搶這枚彈。大家都知道,有了彈就有了機會,就有了功勞,幹部可以提升,士兵可以立功,最不濟也算是打過彈的,這在旅裏可是最牛×最能獲得別人尊敬的資本。反之,沒有搶到彈,咱就隻能是觀眾,是陪襯,是搭配紅花的綠葉,是打醬油的部隊。於是,一連貼出了保證完成發射任務的決心書,三連四連發出了比誰作風過硬比誰操作熟練的挑應戰,五連進行了集體宣誓,六連還組織了全體官兵聯名寫了請求參加發射的長信,貼在了旅前進指揮部的門口。隻有我們沒動靜,該幹啥幹啥,看上去一點緊迫感也沒有。

可是我知道,普洱一定是有招的。

9月30號,有消息放出來,旅前進指揮部有了讓一連實施發射的初步意向,但是還沒有形成最後的決議。下午,各連組織輪訓的時候,全旅唯一的那台導彈發射車卻出現了故障。這下可急壞了指揮部的首長們,旅長雙手叉腰衝著幾個營長和連長吼道:“你們不是決心挺大嗎?又是決心書又是保證書的,這次剛好考驗考驗你們,看看誰能把這故障排除了。”

一連長自告奮勇,帶著隊伍就上去了。一幫人對著發射車搗鼓了半天沒搞出個所以然來,灰溜溜地帶回了。三連、四連緊隨其後,也沒解決問題。後麵的五連、六連一看那架勢,連上去的勇氣都沒了。倒是普洱在那裏氣定神閑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旅長衝著營長和連長們罵起了娘:“你們不是挺能嗎?怎麽現在都認慫了?!光喊口號有個屁用?打起仗來喊口號掛橫幅寫戰書能嚇跑敵人嗎?我告訴你們——今天誰排除了故障,這枚彈就交給誰打。如果誰都排除不了,明天就回湖南!打彈,打個毬啊!”

營長、連長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收場。

這時普洱的聲音意外地炸響:“夏拙!”

我頭皮一緊,下意識地高聲答:“到!”

“你去看看!”

我咽了咽發幹的嗓子,高聲回答:“是!”

旅長拉住普洱,滿臉狐疑地問道:“新兵?”

普洱回答:“是。”

“成嗎?”

“成!”

“我看你是瞎搞!”旅長暴怒起來,“這麽重要的任務你交給一個新兵蛋子?!出了問題誰負責?!”

“報告!”普洱的聲音顯得有些漏氣,“我負責!”

“你怎麽負責?”

普洱咽了咽口水,“如果損壞了彈,我申請就地免職。”

靶場一片寂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好!軍中無戲言。”旅長艱難地揮揮手表示同意。

普洱把我叫到跟前,用隻有我能聽明白的聲音嘀咕道:“重點看看彈上電源的各項參數設置。”

我隻能點點頭。

普洱忽然拍拍我的肩膀,用無比溫柔的聲音說道:“去吧!”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夏躍進。

問題不大,確實是彈上電源的一組技術參數由於操作失誤設定過高,造成了電壓不穩定所致。這些在普洱給我的那本帶著腳臭味的書裏就能找到答案。我按照相關要求重新設定好參數,然後爬出了彈體。

普洱的眼神十分急切,“怎麽樣?”

“可以了。”

“你確定?!”言下之意是:如果你這裏有什麽閃失,老子年底就要脫下這身製服了。

“確定。”

普洱向旅長申請由二連獨立執行一次操作,以檢驗故障排除情況。

我們都知道,機會來了。

從占領陣地到齙牙按下“點火”之前,整套操作流程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導彈正常起豎,各項指標正常。

“好!”旅長宣布,“這枚彈就歸你們打了!”

二連的全體人員雀躍起來。旅長在遠處指了指我,“列兵,你過來。”

我跑步過去,立定,敬禮,高喊:“首長好!”

旅長點點頭,“幹得漂亮!叫什麽名字?”

“報告首長!我叫夏拙。”

“大學生?”

“是!”

“不錯!後生可畏啊!”說罷,旅長扭頭鑽進了他的迷彩越野車。

普洱走過來,出人意料地笑了笑,“小子,幹得還不錯——不過別翹尾巴。明白?!”

我高聲回答:“明白!”

10月4號,距離實彈發射還有三天。如果不出意外,牙哥張大福將負責按下“點火”那個紅色按鈕,成為“扣動導彈扳機”的那個人。然後立功受獎,順利晉升為中級士官。對於一個導彈兵來說,最榮耀的莫過於能參加一次導彈發射,而對於一個參加發射的導彈兵來說,最最榮耀的莫過於能夠按下那個點火的按鈕。往小了說,這是崗位所決定的,往大了說,這是命運的安排。

所謂命運,不過是由無數偶然連起來的生命軌跡,意外和驚喜,都不過是概率事件。我們無法預知,更不可能操控命運,我們可以順應,或者抗爭,但終將臣服於命運的安排。

4號下午,旅前進指揮部政工組送來一張照片請牙哥辨認。這是一張拍攝於駐地縣城二十公裏外一條山澗中的車禍照片。由於浸泡時間過長,照片中遇難的人物麵部已經深度浮腫,額頭上的血跡凝結成塊,遮住了左邊的近半個臉頰。

據說,車禍是因為中巴車超載並轉彎過急導致。事後,交警用起重機從水裏吊起中巴車,再用切割機將嚴重變形的車身割開,他們在一名年輕女性遇難者身上找到了一張山西某縣到太原的汽車票,一張太原到長沙的火車票,還有一張長沙到懷化的汽車票,攥在遇難者手裏的,是懷化到駐地縣城的中巴車票。錢包裏還有一張遇難者本人與一年輕士兵的合影。正是這張照片讓公安聯係了旅裏的保衛部門。

經辨認,合影中的士兵正是一營二連的張大福。

遇難者的照片剛交到牙哥手裏,我們就聽到一聲淒厲的“梅子——”然後就看見牙哥昏厥在訓練場上。

牙哥昏厥後醒來,醒來之後慟哭到再次昏厥,如此經曆了整整兩天,才恢複點元氣。我知道梅子和牙哥的故事,知道他們相濡以沫十多年即將修成正果,我甚至知道牙哥為了給他心愛的梅子買一枚鑽戒,拍一套婚紗照,連煙都戒了。

我知道,牙哥與梅子之間的愛情,是甚於親情甚至生命的愛情。相比之下,如今多數人**浪漫的戀愛和婚姻顯得如太陽下燃燒的蠟燭那樣浮華蒼白,經不起推敲。

我後來還知道,原來牙哥和梅子的老家,就在離我們演習場不足三百公裏的晉西北。而她,卻數千裏南下,奔波三天,輾轉四趟,隻為趕去見自己的愛人一麵。

駐訓指揮部派出了一名保衛幹事陪同牙哥回湘處理梅子的後事。我們看著牙哥神情恍惚,丟三落四地收拾著回旅部的東西,心中泛起海水一般苦澀的哀傷。我們默默地為牙哥收拾好行裝,送他坐上車,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點什麽。悲觀的情緒籠罩在二排六班、二排,甚至是整個連隊。可是我們再有三天我們就要執行發射任務了。

普洱集合我們,表達了對梅子去世的哀悼。普洱說:“軍人真正的偉大不在於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而在於為了我們的國防事業奉獻了自己的全部青春甚至生命。”普洱頓了頓,說,“更偉大的在於,我們不但犧牲了自己,還犧牲了我們的家庭,我們的父母、家屬、小孩都在陪著我們奉獻,陪著我們犧牲!”

普洱低沉著嗓音說道:“張大福同誌的家屬走了,我們的工作還得繼續,哪怕是我們的戰友犧牲了,我們的戰鬥也還得繼續。所以大家要打起精神,鼓足幹勁,為了奪取三天後實彈發射的勝利而不懈奮鬥!”

當晚,我躺在**,輾轉難眠。腦子裏盡是九個月前的除夕夜,哨所的燈光下牙哥小心翼翼掏出士兵證內夾著的梅子的照片。照片中的梅子清純而寧靜,朝氣又靦腆;衣衫素潔,表情賢淑,雙眸如溪流一般清澈,笑容像秋日午後的陽光一般明朗。我又想起牙哥的大簷帽內側帽牆中貼著的他和梅子的大頭貼,兩人在一個個卡通相框中笑得沒心沒肺,像一對現世活寶。無論如何,我都不願意相信此時此刻兩人已經陰陽兩隔,我更不願意相信,此時美麗的鄉村英語老師,我們二排六班兄弟的軍嫂——梅子,已經殞命在湘西的莽莽叢林中。

生命無常,在命運的擺布下,人是多麽脆弱和渺小!

第二天一早剛出完操,我和風子趴在幾乎要結冰的水龍頭上洗漱。

“你說咱們班長怎麽就那麽命苦呢?”

我看了看風子,吐掉嘴裏的牙膏泡沫,回應道:“這是命數,沒辦法的事。”

“你說,牙哥走了,操作怎麽辦?”風子放下手中的牙缸突然問道。

我愣了一下。

“對啊!他走了,那個號位就空出來了。”

風子看看我,問道:“拙子你看誰會操他那個號位?”

牙哥的號位是整個導彈發射中最關鍵的號位,他這一走,發射任務就變得難以捉摸。

“伍班副吧?”

“怎麽可能?!伍班副有自己的號位,他那個位置也很重要。”

我遲疑道:“要麽,是馬哥?”

“你看馬哥那稀稀拉拉的樣子,適合那麽神聖的崗位嗎?”

“那……從別的單位調一個號手過來?”

“拉倒吧!”風子白了我一眼,“以普洱的性格,除非二連的人死光了。”

做完早餐趕來洗漱的豬頭忍不住了,問道:“那你到底覺得是誰?”

風子揚了揚眉毛,問道:“你們看我合不合適?”

他那德行引得我和豬頭嗤之以鼻。風子一看我們不以為然的表情,急了,“怎麽?!不相信我?”

“也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覺得這麽重要的機會普洱不會交給一個列兵。”

“你們走著瞧吧!無論如何,我也要把這個機會搶過來。”

風子話音剛落,李瑞跑過來,尖聲尖氣道:“哎呀夏拙,你可找死我了。快,連長找你呢!”

普洱雙手背著呈跨立狀。

“夏拙。”

“到!”

“二十二號你能操作嗎?”

我愣住了。二十二號是牙哥的號位,也就是風子說的“扣動導彈扳機”的號位。這個號位意味著什麽,每一個導彈兵都非常清楚。

“回答我,能不能?!”普洱的臉色一如既往的陰沉。

平心而論,作為牙哥的副號手(即備份號手),早在來這裏駐訓之前我就已經掌握了這個號位的操作流程和把關要點,也就是說,我已經具備了獨當一麵的能力。可是,這一次,將要實施的不是模擬操作,而是真真正正的實彈發射,換句話說,隻要大拇指從“點火”上按下去,導彈就會騰空而起。

我猶豫再三,含糊地回答了一個“能”字。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列兵。”普洱看著我,眉毛緊緊地糾結在一起,“我要的是斬釘截鐵地回答‘能’,或者幹脆告訴我你不行,然後我就把這次實彈發射的機會讓給別的連隊。”

普洱頓了頓,“如果因操作失誤導致發射失敗,我們就是被槍斃了也解決不了問題。你明白嗎?”

“報告!”我聲嘶力竭地回答,“請連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好!”普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可是,連長,你讓我如何跟風子,跟我最好的兄弟交代?我拍拍腦袋,分不清自己是喜悅還是憂傷,是興奮還是惶恐。

10月7日下午六點整,導彈發射車準時抵達靶場預定位置。普洱一聲令下:“號手就位!”全連的官兵就像裝了馬達一般飛快地奔向自己的號位,一根根電纜迅速對接,一個個裝置準確開啟,塗著迷彩偽裝漆的導彈發射筒在低沉的轟鳴聲中緩緩起豎,瞄準裝置迅速對準目標方位。

“一號好!”

“二號好!”

“三號好!”

……

我高聲應答:“二十二號好!”

……

普洱高喊:“一分鍾準備!”

我的手心中開始冒出了汗珠。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點火!”

“點火!”我高聲複述口令,並使盡全身力氣按下那個紅色按鈕。

刹那間,如雷聲轟鳴,大地顫抖起來,導彈噴射著巨大的紅色火焰彈出發射筒,變成一朵燦爛的禮花,照亮了傍晚的茫茫戈壁。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沉穩地升向天空,像一枚射向雲霄的利箭,刺破了黛色的青天。在眾人的目光中,我們的導彈越來越小,逐漸變成一個小而明亮的光點,最後隱匿在西北入夜的星空之中。

不久後,數千公裏外的目標靶場傳來消息,導彈命中目標,並且創造了該型號裝備最高的精度。

發射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10月7日夜晚的戈壁灘,篝火升騰,禮花綻放。我們圍坐在巨大的火堆旁邊,賣力地啃著烤羊腿——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棒的羊腿了,鮮而不膻,肥而不膩,上麵撒滿胡椒、孜然和紅辣子,看上去比美女還具有**力。這樣的美味,一定要大口撕咬狼吞虎咽,細嚼慢咽則顯得做作了。不但要大口吃肉,還要大碗喝酒。西北的羊腿佐以老白汾酒,就如才子配上佳人,隻有這樣才算韻味。

“弟兄們!”普洱端起滿滿的紙杯,高聲喊著,“這仗打得不錯,我們幹一個!”

“幹!幹!幹!”吼聲在隊伍裏炸響。大家歇斯底裏地吆喝著,似乎要把最後一點剩餘的精力耗盡在茫茫的大西北裏。

“起立!”

我們停下手中和嘴裏的動作,剛才還推杯換盞吆喝震天的場麵一下子安靜下來,隻聽到柴火在廣袤的戈壁灘上燃燒發出的“嗶嗶剝剝”的聲音。

旅長帶著機關的領導們過來慰問了。

“稍息,立正!”普洱迅速整頓了正在啃食羊腿的不大正規的隊列,準備向旅長報告,卻被他那隻肥厚粗壯的左手給擋了回去。

“大家稍息。”旅長的臉上是難得的和藹,他舉起右手,向外揮舞了半圈,最後停在了空中。

“同誌們!”隊伍立刻又恢複立正姿勢。

“今天的發射完成得非常圓滿!這次任務創造了咱們這個型號導彈的三項紀錄——”

旅長的右手依舊停在空中,手指卻一個一個往下掰,“準備時間最短,射程最遠,還有精度最高!同誌們!你們創造了輝煌的紀錄!你們書寫了我旅光榮的曆史!你們是導彈部隊的功臣!來,我敬大家!”

我們的血液開始沸騰,我們的手開始顫抖,我們似乎凝聚了數倍於平時的力氣卻無處宣泄,隻有通過一聲蓋過一聲的怒吼來表達——幹!幹!幹!!

旅長開始端著小酒盅挨個給我們敬酒。身邊的參謀端著黑瓷瓶子亦步亦趨地跟著旅長,隻要酒杯空了,他便會在第一時間滿上。

“夏拙。”旅長走到了我的跟前。

“首長好!”我誠惶誠恐地敬了一個禮。

“扣動導彈扳機的新兵蛋子?”旅長笑看著我,眼神中沒有譏誚,卻帶著慈愛。

“我……”我的腦袋有點卡殼了。我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到”,抑或是“明白”。這三個答案似乎都不對,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答案。早在新兵連的時候,齙牙就教導我們,軍人的回答隻有如上三種。其實,或許還有更多,譬如現在,但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多大了?”

“報告首長!二十三了。”

“哪個大學的?拿到畢業證了嗎?”

“報告首長!湘城大學畢業,已經拿到了畢業證。”

提幹,這是一個對於我來說無比陌生且我毫無準備的詞語。除開歐陽俊跟我提起過一次,許久以來這個詞還沒有出現在我的耳畔或腦海過。

見我的表情閃爍,普洱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立馬醒過事來,高聲回答:“是!首長!”

二排六班的兄弟們都舉起了酒杯,大家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見到師級領導,並能跟首長碰個杯,自然是激動得不行。唯獨風子的臉上看不出欣喜。也難怪,他老子還是旅長的首長,他在大院裏見的將軍比我們見的營連長還多。

“什麽情況?”旅長轉過去之後,我用胳膊碰了碰風子。

他回頭看了看我,露出誇張並虛假的笑,“來!我敬你,大功臣!”

“別給老子陰陽怪氣的,”我裝出慍怒的樣子,“直說吧。”

“沒什麽,”他扭頭看了看遠處,再回過頭來,“喝得有點暈了,我先回去睡了。”

豬頭衣兜裏掖著一包從炊事班裏偷來的吃食和一瓶汾酒,跑了過來。

“喝點?給你慶個功。”

我白了他一眼,“慶個屌。”

“咋回事?風子呢?”

“回宿舍了。”

“走,找他去。”

風子沒在宿舍,而在宿舍背麵的一個小山包上。此時月光皎潔,星星在西北的夜空裏顯得尤為明亮,如同一顆顆巨大的寶石灑落在天鵝絨上麵一般。寒意清淺,篝火晚會的嬉鬧聲從遠處飄來,有一種與夜色格格不入的不真實感。麵北遠眺,烽火台的輪廓依稀可見,更遠處有點點綠光,是不是狼或者別的動物的眼睛也未嚐可知。

找到風子的時候,豬頭已是氣喘籲籲。他一屁股坐在風子身邊,嘴裏罵罵咧咧。

“孫子,可算是找到你了。朱爺我拎著好酒好菜,還請不動你了!”

風子轉過頭去,衝豬頭笑了笑,“你小子又薅社會主義羊毛了?”

“羊毛沒薅,羊腰子倒是順了幾個。”

“羊腰子?”

豬頭從衣兜裏翻出他那堆包了幾層保鮮膜的吃食來。

“每人一對,這可是我從連長和指導員的嘴裏摳出來的,”豬頭眯著他的小眼睛,又做神秘狀,“我告訴你們,這可是壯陽的!效果好得很。”

我和風子笑了,“媽的,在這裏壯陽,壯給誰啊?豬頭你是不是看上哪頭花母豬了?”

“你大爺的!”豬頭捶了我一下,把一對羊腎扔過來,順手給風子倒了一杯酒。

“聽拙子說,你有心事?”豬頭沒心沒肺地衝著風子問道。

“沒有啊!”風子含糊其詞。

“你小子就別裝了,”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就是我搶了你按‘點火’的機會嗎?”

“本來就不是我的,哪兒用得著搶?”盡管是在夜裏,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臉紅了,“再說了,你的專業確實比我好。”

“說句實在話,”風子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開口,“我確實很想當那個號手,也確實很想按那個‘點火’。可是沒想到,連裏會選了你。也好啊,選你總比落在別人手裏好。”

風子抿了一口酒,問道:“拙子你知道我為什麽叫東風嗎?”

“跟我們的導彈一個名唄。”豬頭插嘴道,“你看,東風一號東風二號東風四號東風十五號東風二十一號……”

“也對,但不完全對。”風子把杯子裏的酒一口幹了,告訴我們,他出生那年,他爸還是個連長,就在現在的這個靶場執行某型號導彈試驗發射任務。他媽在安徽的部隊家屬院待產。導彈發射升空那天,正好趕上風子出生。他爸電話裏一聽到風子的啼哭,開心得不行,就說:“咱們兒子就是為了慶祝這枚東風導彈而生的,就叫東風吧!”

“所以啊!”風子說,“我才來當這個兵,咱就是為導彈而生的嘛。”

豬頭嘟嘟囔囔:“怎麽聽起來像宋丹丹那個《奧運火炬手》的小品?”我在暗中踢了豬頭一腳。

“對不起。”我誠惶誠恐地道了歉,“我敬你一杯。”

“沒什麽對不起的,拙子,”風子攥著我的胳膊,咬牙切齒地如同起誓,“以後還有機會,以後一定有機會。不管是兩年還是五年,我一定要等到那個機會。”

“好!”

“快點,別磨嘰了!羊腰都涼了。”豬頭不耐煩了,催促道。

三個杯子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