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夕陽西下，一處湖邊，身上依舊沒什麽力氣的百裏鴻熠背靠著大石頭，冷冷看著將水遞給她的明夜楓。
後者在她身前蹲下來，將水壺湊到她嘴邊，她偏過頭去。
明夜楓眼神微閃，“一路勞頓，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沒得到百裏鴻熠的回應，仍是淡笑：“你不想要我的命了？到時候渴死了，還怎麽和我鬥？”
明知是激將法，但對她而言的確有用，和他慪氣弄壞自己的身體並不值得，冷靜下來後，她接過水壺大口喝了起來。
一旁醜奴看著自家主人，不是很明白他的意圖，主人什麽時候有耐心這樣哄人，還是大周的皇室。
明夜楓起身時察覺到醜奴的眼神，示意他跟上離開。
百裏鴻熠放下水壺望過去，隻可惜聽不見他們說什麽。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明夜楓望著湖麵，對身後的醜奴道。
憋了許久，醜奴終於問出一句：“將軍，您冒如此大的風險劫走百裏家二小姐，是有什麽計劃嗎？”
“很快你就會知道一切。”
醜奴將一塊木牌令從懷裏掏出，恭恭敬敬雙手奉上：“將軍，您的千山令。”
“你做的很好。”
“按將軍吩咐執行而已。”用千山令召來的這些人威力無比，能為將軍調遣，猶如神助。
明夜楓轉身看石塊那邊，百裏鴻熠即刻扭頭不看他，他低頭輕笑了聲，笑眸中別有深意。
兩日後，他們抵達疏敕。
遼闊的草原上，一個狼族將領正在向高逸匯報本月的收成，遠遠的，有人看到明夜楓帶著百裏鴻熠歸來，身後跟著醜奴和尤烏人，慢慢走進狼族帳篷林立的大本營。
“將軍回來了！”
眾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望過去，明夜楓身後的尤烏人全身黑衣，衣領處耀眼的千山令紋在陽光下閃著金光，整齊的黑色隊伍格外突兀。
高逸遠遠打量著明夜楓，唇邊噙著冷笑：“千山令，原來是真的。”傳聞萬騎將軍能號令尤烏人，他還以為是訛傳。
騎在馬上的百裏鴻熠看著諸多帳篷，默默記著前來的路。這時巴音從後麵走出來，看到明夜楓後臉上露了欣喜，但在看到馬背上的人時，臉一下沉了下來。
馬在明夜楓的帳前停下，百裏鴻熠要掙紮，被他一下抱起來帶進了帳內，巴音的視線始終追隨著。
“那是誰？”
高逸看了眼巴音：“萬騎將軍竟然帶了個美男子回來，真是讓人意外。錯過如此重要的新營點兵，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男人？巴音姑娘豔絕草原，卻被一個男子比下去，在下真是替姑娘不值。”
“千統大人該去讓大夫看看眼睛，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巴音冷笑一聲，瞥了一眼明夜楓的營帳，“那個人，是周國平原王家的二小姐，是個女人。”
“平原王？”高逸笑的有些古怪，“女人……萬騎將軍帳下，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萬騎將軍的事，不需要區區千統來操心！”巴音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憤然離開。
高逸看著營帳，偏頭想了想，玩味地笑了起來。
營帳內，明夜楓小心的將她放到榻上，百裏鴻熠後退了幾步，警惕看著他。
明夜楓拍了拍手，婢女魚貫而入，送上了木盆和絹帕，隨後低著頭安分離開。
“藥力過去，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不過內力是沒有的。”
百裏鴻熠嚐試了下，的確是被封住了，她看著他：“你把大哥他們怎麽了？”
“殺了。”對上她狠狠的目光，他繼而問，“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會怎麽辦？”
“明夜楓，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從鄴城開始，到這一路的受困，對她而言簡直就是羞辱，她一定會殺了他！
“是嗎？那你可得好好活著，你的那兩個兄弟，我才沒有興趣。”
“你……”百裏鴻熠愣了下，他這話什麽意思？
帳外忽然傳來吵鬧聲。
明夜楓眉頭微皺，走了出去，巴音正與外麵的尤烏人爭執：“滾開，知道我是誰嗎？！”
尤烏人一動不動，巴音難以突破，她根本打不過他們。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走出來的明夜楓，“將軍！”
明夜楓淡淡看著她：“何事喧嘩？”
“巴音掛念將軍！可是這幫奴才竟然攔住巴音不準進帳！”看到明夜楓出來，巴音即刻軟下了語氣，“將軍，要不今晚就讓巴……”
“音”字沒有出口，就被明夜楓冷冷打斷：“從今日起，此營帳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入，若是有人硬闖，提頭來見我。”
尤烏人行禮，無聲無息的退到了一邊，巴音見此臉色一變，又想說什麽，不遠處醜奴帶著兩個婢女走近。
“按將軍吩咐，已備好羔羊後腿肉，這些衣衫已用沉香熏製過。”
明夜楓點點頭，接過托盤，轉身要回帳內，巴音拉住了他的胳膊：“將軍，巴音有一事不明。”
“何事？”
巴音看了看周圍，這麽多人都在，一時間難以開口，耳邊傳來明夜楓重複的問話，她想了想，昂頭直視明夜楓的眼睛：“巴音想要知道，將軍為何帶那個女人回來？”
明夜楓眼神泛過冷意：“我做什麽，需要向你解釋嗎？”
“希望將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平原王府和我白澤部有血海深仇，若她隻是將軍計劃的一部分，巴音自然不再多問。若將軍還有其他什麽念想，還請將軍慎重！”
“怎麽？威脅我？”明夜楓居高臨下覷著她，眼神摻雜冷意，“你和你哥哥最好能看清形勢，遵守諾言，其他的事無需操心。還有，這頂營帳，你最好離得遠一些，帳內之人如有分毫差池，你一定會後悔。”
巴音在那目光下突然瑟縮了下，卻依舊倔強的直視著他：“巴音不敢，白澤部自然會遵守諾言，但白澤人也是有仇必報的！”
“我知道你們白澤人驍勇善戰，可是你猜猜，是白澤部的勇士厲害，還是尤烏人厲害？”
巴音狠狠一凜，不敢置信將軍會為了這個女人，說出威脅白澤的話。
“你和你哥哥繼續遵循我們的盟約，你們想要的東西，一件都不會少。”
明夜楓轉身進了營帳內，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外麵。周圍的人都還在，但無人出聲，仿佛是無聲看她的笑話，巴音憤然離去。
營帳內，百裏鴻熠靠在榻上，精神比之前好了些，雙手已經能動了，但食案上的東西，她一樣沒有動。
坐在她對麵的明夜楓，悠悠的喝著酒，將她那些試圖逃生的小動作看在眼裏：“我勸你不要動什麽歪腦筋，雖然你現在能動能走，但一點武功都沒有，想要逃出草原是不可能的。”
她當然清楚，百裏鴻熠收回視線，與他談判：“你到底想要什麽？消息？土地？錢？還是扶鬆部的武器？”
“我記得你很喜歡喝酒，不如嚐嚐我們狼族的酒，跟周國酒柔軟綿長全然不同，我們的酒霸氣、烈性，跟草原人的性格一樣。”明夜楓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將酒杯推到了她麵前。
百裏鴻熠瞪著他，而後直接拿起來一口喝了下去，火辣辣的酒從喉嚨灌下去，又直衝大腦。她忍不住眯了下眼，啪一下放下酒杯：“酒也喝了，你什麽目的，說吧！”
這樣的反應逗笑了明夜楓，他又給她倒了一杯，百裏鴻熠看著他冷笑：“你冒那麽大風險挾持我，就是為了邀我品酒？萬騎將軍好興致。”
“不可以嗎？剛好我不喜歡一個人喝酒，就請你來陪我。”
百裏鴻熠抓起酒杯扔過去，明夜楓一偏頭躲過,酒杯直衝門口，差點打中了剛進門的醜奴。醜奴愣愣看了將軍一眼，走到他身邊，想說話，又有些為難的看了看百裏鴻熠。
“說。”
“鎮北侯傳來口信，想與將軍私下見一麵。屬下已經……”
明夜楓抬了抬手，阻止醜奴繼續往下說，醜奴會意，轉身離開。
這時百裏鴻熠恍然：“狐狸尾巴總算是露出來了。原來你一直故弄玄虛，就是為了等我大哥主動找你，待價而沽？”把她帶到這裏來，逼的大哥主動，這樣就可以坐地起價。
“我並不打算和他交易。”
“不打算？”她輕嗬了聲，“你覺得我會信嗎？上次你抓了我，逼迫鴻爍去救人，這回呢，你打算逼迫大哥做什麽？可是你的算盤打錯了，大哥不會任由你差遣。”
“你好像很了解我？”
“你的這種卑鄙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
“可惜，這次你錯了。”
她一怔，見他衝著自己敬酒，淡然說了句：“這一次，我隻要你。”
百裏鴻熠強忍著掀桌的衝動，開始想醜奴剛剛的話，大哥派人送信，那大哥一定在時刻留意這邊的動向，也許就在地界之外等候。
如果她從這裏逃出去？
百裏鴻熠抬起頭，接觸到明夜楓的目光，心中即刻否定了這想法。不行，以明夜楓的頭腦，不會想不到這點，貿然行動隻會帶來無法預計的後果，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彼時，狼族地界之外，驛站內，百裏鴻煊遠眺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百裏鴻爍焦急推門而入：“大哥，明夜楓怎麽說？”
“尚未有回音。”
“為何這麽久？確定口信已經傳給他了嗎？他不會在玩什麽花招吧！”
“且再等等吧，此人心思狡詐，他擄走鴻熠，定是有所圖謀。”百裏鴻煊坐回案邊，獨自斟茶，百裏鴻爍想了想後，在百裏鴻煊麵前坐下。
“大哥，我有件事想問你。”
“何事？”
“那日在鄴城城外，明夜楓所言，可是真的？”
百裏鴻煊暗自一凜，手握著杯盞不露聲色：“你指的是什麽？”
“大哥，到這時候你還要瞞著我嗎？明夜楓說，你曾與他合作，可是真的？”
許久後，屋內響起百裏鴻煊的聲音：“若非如此，你如何能拿到賀遙通敵之證據。”
“你真的用扶鬆部的武器作為交換？！”
“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那些武器，隨時會成為屠殺我大周子民的工具！”百裏鴻爍猛地站起來，難以置信，他們與狼族勢不兩立，大哥怎麽可以為他們提供武器，這不等於是要把大周陷入危機中。
百裏鴻煊卻分外冷靜：“不扳倒賀氏，那些屠刀總有一天會對準你我，與其坐等賀氏壯大，我寧肯借助外力將其除之。”
“借外族之力排除異己，你這麽做，與賀遙勾結百諾有何分別！”一個是與百諾勾結要滅百裏家，一個是與明夜楓勾結去滅賀氏，有何分別？！
“如何與賀遙之流相提並論！他是為一己之私，我卻是為民除害。”啪一聲，百裏鴻煊將杯盞重重壓在了桌上，生了怒意：“你要記住，如今皇上年幼，賀太後一心扶持母家之人，賀氏外戚一旦壯大，第一個容不下的就是我平原王一脈，而後便會威脅皇權！若非我處處提防，隻怕不出三年，大周國便不是姓百裏的了。到時候全國大亂，無辜枉死者不知幾何，難道這是你想要見到的嗎？”
“可是大哥，要鉗製賀氏手腳，定還有別的辦法，與明夜楓交易就是在養虎為患，更是與叛國無異！若是被他利用，告與人知，大哥難道認為平原王一脈還能保全嗎？”
“隻要他有求於我，便不會告與人知。”
“人都道得隴望蜀，那明夜楓乃是貪得無厭之人，他今日擄了鴻熠去，不就是想要更多的好處？”百裏鴻爍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大哥會與明夜楓做交易。
這時敲門聲響起，屋內一瞬安靜下來，陶申進屋後，見兄弟二人氣氛尷尬，低頭道：“大公子，二公子，明夜楓回話，不願相見。”
果然如此！百裏鴻爍憤然往門口走去：“我這就去把鴻熠救回來！”
“你站住！明夜楓借故拖延，是為了待價而沽。”
“他根本毫無誠信！與其讓他坐地起價，我現在就把鴻熠救回來！就算對方是千軍萬馬，也好過在這裏束手無策！”
“你坐下！”百裏鴻煊厲聲嗬斥，下令陶申繼續打聽，“他一定會提要求，現在就是比誰耐得住性子。”
陶申離開後，百裏鴻煊看著鴻爍，神情威嚴：“倘若你非要逞一時之快，那好，你現在就帶兵過去，堂堂周國鎮北大將軍，帶人偷襲疏敕，兩國之戰避無可避。也罷，反正周國跟狼族終有一戰，也就此機會開戰得了。”
百裏鴻爍站在門口不語，兩國交戰意味著什麽，他當然很清楚。可鴻熠在明夜楓手裏多一天，他就一天無法安寧，他真的想象不到他會對鴻熠做什麽。
“我又何嚐不擔心呢，隻是越是這樣的時刻我們越不能亂了陣腳，說不定明夜楓此時正等著你帶兵闖過去。”見他如此，百裏鴻煊的語氣緩和下來，“為今之計，還是以靜製動。我會繼續派人和他交涉，看看他究竟想要什麽，在沒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前，他不會傷害鴻熠的。”
百裏鴻爍回頭看大哥，眼前還是那個運籌帷幄，在戰場上無所不利的大哥，可他忽然又覺得很陌生。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從他瞞著他賜婚一事，毅然決然要讓鴻熠和賀遙聯姻，從他四處放暗哨盯著鴻熠防止她逃跑，從他暗中與明夜楓做交易，將扶鬆部的武器給他們。
大哥他變了，變得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