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然而賀大將軍這一場‘興師問罪’的戲碼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結束了,營地內眾人見他氣鼓鼓的衝出了營地,一出來就踹了幾個隨行親兵幾腳,火氣可不小。

坐在營地外小土坡上的百裏鴻熠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賀遙此人印象當真是差到極致。

未過多久,身旁傳來窸窣動靜,她枕著胳膊,微微眯眼看向那背光的人影,嬉笑道,“我剛看到賀遙跟個鼓了氣的大蛤蟆似的走了,八成是被你給氣的。”

“放走了伊久磨這件事,他本來就沒有確鑿的證據來證明是我所為,更何況,他就算知道是我也不敢做什麽,與百諾勾結關押伊久磨,這可夠他吃一壺的,隻怕這會兒是心虛的不行。”百裏鴻爍就著她身旁坐下了。

百裏鴻熠慢慢收了笑,正經看向他,“得罪了他那樣的小人,隻怕你以後日子難過了。”

“原本就不可能好過,再說了,我何時怕過了。”百裏鴻爍說完往後一躺,看著天上雲卷雲舒,“還是你會找地方躲清靜。”

百裏鴻熠忽略掉他後半句的打趣,一雙烏溜溜的眼彎成了月牙兒,“說的沒錯,咱們百裏家的男人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要怕也該是那些小人怕!”

剛一說完,就不經意撞上了百裏鴻爍的眼神,目不轉睛不知看了多久。

百裏鴻熠低咳了一聲,拿著項鏈上的石頭對著太陽,假意轉開了注意力。

“草原真好,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自由過。”她把自己當成鎮北侯府的二公子,對外皆是男裝,是想像大哥一樣能獨當一麵,背起保護侯府之責,而不是做被人護在身後的累贅。

自從跟鴻爍來櫟城,所經曆的,所領悟的,非那個在鄴城的‘百裏鴻熠’能懂。

“大哥來了,你是不是得回去了。”

“估計是待不下去了。”百裏鴻熠看向遼闊草原,喃喃自語,“真舍不得。”

而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走神的百裏鴻爍身上,陽光勾勒出他的側麵,暈開了一層金黃耀眼的光,無端看得入了神。

百裏鴻爍有些察覺地偏過頭,正好發現,卻不舍驚擾,在這一刻,隻想這樣安安靜靜的,陪著她度過這所剩無多的相聚時光。

回過神的百裏鴻熠從鴻爍的眼裏發覺了自己的‘蠢樣’,臉頓時紅了紅,忙站起身走向晨鳧想騎馬離開。

然而百裏鴻爍卻快一步拉住了她的馬韁,“再陪我呆一會。”

兩個人站著,有些僵住,最終以百裏鴻熠的妥協告終,她重新回到那小土坡上,揪著腳邊的野草,想逃離這種她無法應對的氛圍。

百裏鴻爍又走到了她身邊,“你會想我嗎?”

“怎麽?又要我給你寫家書啊?”百裏鴻熠故作輕鬆打趣道。

百裏鴻爍卻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百裏鴻熠突然想起他離開鄴城時,在門口囑咐自己寫家書那一幕,嘴角莞爾,“寫就寫,或者太想你的話,我就自己來找你。”

這完全是脫口的話,百裏鴻熠說完發現鴻爍的眼睛湛亮湛亮的,令人心悸,接著,那人順勢枕在了自己腿上。

“你幹嘛?”百裏鴻熠嚇了一跳,結果就看到鴻爍閉上眼規規矩矩的沒再有逾越的舉動。

“突然好困,還是躺在這裏舒服。”

“臭小子,給我起來。”百裏鴻熠有些局促,推著他腦袋。

“就讓我休息一會,就一會。”百裏鴻爍閉著眼,像是倦極了。

百裏鴻熠不經意瞥見了他眼底的青黑,再想起侯正則說這人為找她不眠不休,突然就心軟了,“虧你還是櫟城的統領,簡直就是一個耍賴皮的小孩。”

嘴上如此念叨著,手卻沒再推開他。

她有些貪戀地看向遠方的草原,並未發現‘睡著’的人偷偷睜眼瞧她,抑不住那一抹得逞的笑。

在距離二人不遠處,一人一馬佇立遠遠望著這一幕。

“你要是再敢動一下我侯府的人,我絕對不會饒你。”

“隻是請二公子……哦,不對,應該是二小姐做個客而已,侯爺無需太過緊張,何況,二小姐毫發無傷,三公子也解決了城中大事,兵行險招,在下用心良苦,侯爺不會不明白吧?”

“幸好她毫發無損,不然你絕對不會活著站在這裏。”

“平原王府可真是兄妹情深。”

“你無須拿陳年舊事刺激我,平原王府已是過去。”

“若當真過去,侯爺為何再三赴我邀約,侯爺,你我是一路人。”

“鴻熠的護身符,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果然是二小姐的貼身之物?在下隻是撿到的,還望侯爺代我還給二小姐,如此珍貴之物,下回可不要再弄丟了。”

明夜楓的目光鎖定在百裏鴻熠身上,依稀看到一個童髻的女孩,五六歲的年紀,渾身是血,凶狠又倔強地看著自己,而從那雙黑瞳映出來的身影,不過也是十來歲的少年郎,殷紅的鮮血沿著他的彎刀刀鋒淌在了刀尖上,一滴又一滴的滴落。

小女孩的脖子上正掛著一根用繩子穿起的狼牙項鏈。

回憶因醜奴喚了一聲‘將軍’驟然潰散。

明夜楓從遠處收回了視線,刹那間所有的情緒消退,又或是……隱匿心底。

“百裏鴻煊那人心思百轉千回,繼續盯著他。”

“是。一直有人盯著,不敢怠慢。”

明夜楓漠然上馬,“還有,派人看著百裏二公子。但凡是關於她的,事無巨細,都向我匯報。”

醜奴一滯,答:“是!”

隔著不遠處,百裏鴻熠似有感應般回頭,風吹草低,除了不遠處站著的晨鳧,別無他物。

想是分別在即,過於敏感了吧。

她無意識地摸了摸狼牙,才想起來還沒問大哥是從哪兒找回來的,然而隻是想一想就作罷了,她哪敢再去觸黴頭啊!

彼時,從櫟城營地回到將軍府的賀遙滿臉陰沉,一進門就猛地掀翻了桌子,一通亂砸發泄怒火。

那小王八羔子到了他的地盤就跟他諸事不對付,而今竟還敢那樣子跟他說話!

“他到底知道了什麽,到底是不是真拿到了什麽把柄才敢如此故弄玄虛?”空氣裏突兀響起的聲音,渾似道出了賀遙內心深處的恐懼。

“是誰?!”賀遙被駭了一跳,這房裏隻有他一人,就連副將元青都被自己趕了出去。

何人說話!

眨眼間,一名縹緲如仙的白衣人便出現在了房中,含笑看著他,“賀將軍,我說得可對?”

“你是何人?!”賀遙猛然拔劍相對。

“自然是能幫你達成所願之人。”來人言笑晏晏輕輕拈住劍尖,便隨他操控般指了別處。“你的敵人不是我,而是百裏家那幾位,連人在你的地盤都不知,你這將軍之位怕真是做到頭了。”

“百裏家的不是在鄴城?你休得妖言惑眾!”

“百裏鴻煊,哦,還有那個終日不離百裏鴻爍身邊的小跟班,是百裏鴻熠。”陵君淡笑,拿出一把匕首,“它,將軍想必是很熟悉的。”

賀遙看了一眼,一怔,卻不接過,隻是莫名的看著他。

“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將軍幼時因一時頑皮,掉進荷塘,雙腳被水草纏縛無法自救,幸得令尊安西侯用這把“清剛”割斷水草,從而逃出生天。”

“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賀遙喃喃重複,當年這件事就發生在宮中,這把匕首也是太後賞賜,“你是太後派來的!”

陵君微笑著點頭。

“姑母派你來做什麽?”

“幫你。如今證據都在他們手裏,你可知自己的下場會如何?”陵君看著賀遙驚慌的麵色,不緊不慢地繼續道,“百裏鴻煊再有算計,也必得回了鄴城才能細細籌謀。若是,他永遠回不了鄴城呢?”

“我來幫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