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櫟城瘟疫橫行的消息很快傳回朝廷,太後震怒,怒責百裏鴻爍紈絝浪**闖下大禍,致使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民不聊生,為此更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遷怒百裏鴻煊。最終百裏鴻煊自請帶兵北上平息此事,才算消了太後的火。

散朝後,百裏鴻煊又被留了禦書房。

書房內的氛圍卻是異常凝重。

百裏昊和皺著眉頭,看著堂下站著的高大男人,“鴻煊,此去櫟城,你要千萬小心。”

“微臣明白。櫟城瘟疫尚未查清緣由,所予時間又不多……”

“朕所言並非指災情,而是那裏的人。”

百裏鴻煊微怔。

“賀遙那人如何,朕早有耳聞,這次太後這麽快收到消息,無非是他在中間聯係挑撥,惹得太後如此動怒。可他和太後之間……朕無從插手。這人在櫟城根基深厚,朕是擔心他若存心為難……”

“臣定小心行事!”百裏鴻煊拱手作揖,猶豫半晌才啟口道,“臣此去少則十天半月,還望皇上對家中事務照應一二。”

百裏昊和當即明白過來,“你是擔心晉陽,看來這還是一段天賜良緣了。”

百裏鴻煊又再次拱了拱手,似禁不起他打趣的目光。

“果然人要有牽絆才好,這樣可比你以前一個人冷清清的好多了。”

“皇上說笑,臣的弟弟們從來都是臣最深的牽絆。”

百裏昊和笑,“那怎能相提並論!”

是啊。那怎能……相提並論呢。百裏鴻煊微愣,腦海裏浮現一人,卻強製地抹了去。

“說來是朕不好,應該早些放你回去才是。”百裏昊和見他又發愣,促狹說道。

百裏鴻煊並不解釋,順應著告辭離去,隻是走了兩步忽然又轉了回來問道,“皇上,可也信妖邪之事?”

“怎麽突然問起此事?”不等他回話,百裏昊和的眼睛突然一亮。“對了,你上次不是問朕有沒有見過一個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的宮人?”

百裏鴻煊神情一緊:“皇上見到了?”

“嗯。”百裏昊和被帶得臉色一肅,“不過是在夢裏。”

他頓了頓,轉而嬉笑,“一定是你問過朕好幾次,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就夢見了。”

“那,此人在夢裏可有跟皇上說些什麽?”

百裏昊和想了想咕噥道,“嗯……他說,他還會回來的。”

百裏鴻煊怔住。

“鴻煊,你說,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妖?”

“妖邪之言,豈能相信。”百裏鴻煊直覺反駁。

“可我信。”說著,百裏昊和且是神情正經地舉證,“我聽說,櫟城的瘟疫,是得罪了山妖,受了詛咒!”

“這必是擾亂人心的謠言。”

百裏昊和聳了聳肩,“說不定是真的。不然,為何來得如此離奇?”

百裏鴻煊思忖半晌:“妖事也罷,人禍也好,微臣一定會找到應對之道。”

百裏昊和聞言又高興地笑了起來,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那是自然,你可是朕最信任的鎮北侯!”

百裏鴻煊亦是浮起一絲笑意,望著巍峨皇宮,心裏想的卻是——這是百裏氏護衛的疆土,不管是人,亦或是妖,都不得破壞分毫!

是夜,華燈初上,一盞盞紅紗圓燈垂於宮簷下,隨風飄搖。

禦書房裏敞著的門灌入絲絲冷風,被宮人推闔上,書房裏昏黃的燭火不再亂晃,輕輕盈了一室。

百裏昊和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自己跟自己下著棋。走了一半,執著黑子突然停住了,一臉為難地看向旁邊侍候著的陳公公,“你說,這顆黑子該放哪兒?”

陳公公‘唉喲’了一聲,一張老臉皺了一塊,“老奴哪裏懂得下棋喲。”

百裏昊和一聽就不大高興了,拉著個臉,“唉,鴻煊要走,以後誰陪我玩啊。”

正巧,侍女端了茶點來,陳公公立馬討好地呈給百裏昊和,“皇上要不歇歇,飲些薑茶吧?”

百裏昊和卻是不耐煩被打斷:“先放那兒。”

陳公公把薑茶放在百裏昊和麵前。

“拿遠些,礙手礙腳的。”

陳公公隻得把薑茶再挪遠了去,眼看就要挪到桌子邊上了。

一隻過分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扶住了茶盞,陵君坐在了百裏昊和對麵,噙著淺笑凝著。須臾,燭火輕晃間,複又不見。

……

離皇宮千裏之外的櫟城軍營,風聲呼嘯,卷起一地肅殺。

百裏鴻爍坐鎮營地,已派了幾波人去打聽玄冥祠卻不得任何消息,連在何地都打探不出。而這距離他從客棧回來已過去一日,時間越久,對鴻熠來說便越危險。

“究竟是真找不到,還是根本不想找!本統領今日非要找到玄冥祠不可!”

站在他對麵的一群將士有些低下了頭,卻從中傳出一道微弱聲音,“玄冥祠……我知道。”

聞言,原本站成一道的將士立刻分開兩列,將侯正則完全的暴露了出來。他一抬頭就看到百裏鴻爍死死盯著自己的深沉模樣,連忙解釋,“統領不是在找白逸兄弟麽,我擔心才,才……”

“你剛才說玄冥祠,繼續說下去。”

侯正則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是膽怯,“我也是聽老兵說的,說是在櫟城……城南。可統領,咱們不是要找白逸兄弟?”

“帶路。”

“啊?”侯正則木著臉指了指自己。“我?”

百裏鴻爍見人還沒跟上,回頭盯著侯正則。“你不是想找白逸?”

“可那裏很偏僻的,我還聽說,戾氣很重……”侯正則哭喪著臉,“很可怕的,我我體質弱,不適合去那地方。我聽老兵說那邊好像有妖……啊,別踢別踢,我自己走!”

侯正則捂著屁股悲憤帶路。

——

城南郊外,林深掩映處,一座祠堂靜幽幽矗立。即便是光線明媚的白日,都能讓人感覺到森森鬼氣。

侯正則不自覺壓低了聲音,“統領,那就是玄冥祠了。”一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要不我在外麵等您!”

百裏鴻爍二話沒說拎著他進了祠堂。

尚未邁過第二道坎兒,一名哨衛如憑空出現般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直把侯正則嚇得哇哇大叫。

“此乃禁地,來者何人!”

“他有影子。”百裏鴻爍不掩嫌棄地看著整個扒在自己身上的侯正則。

侯正則聞言死死瞪著哨衛腳邊的影子,不是鬼就好!然而下一刻自覺丟了麵子,轉而憤憤,“不過是個祠堂,怎麽就成了禁地?”

百裏鴻爍亮出腰牌。

暗哨拱手作揖,“原來是百裏統領。”然而腳下並未挪動半步。“百裏統領,玄冥祠乃是禁區。賀大將軍有令,玄冥祠除賀大將軍本人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

百裏鴻爍往前跨了一步,當即便有十數名暗衛從樹林中湧出,與哨衛並排而列,嚴陣以待。

“如此重兵把守,難道裏麵有什麽重要東西?”

“請統領不要讓我等為難!”

“我倒要試試你們究竟能不能攔住我。”百裏鴻爍黑目蒙上一層冷意。

當值的哨衛一揮手,暗衛們一湧而上,團團圍住。眼看就要正麵衝突,侯正則一把按住了百裏鴻爍持劍的手,連拖帶拽的將百裏鴻爍拉走了。

等到那些暗衛都看不見的小樹林旁,侯正則頂著百裏鴻爍幽冷的目光又是一陣頭皮發麻,“那些守衛都是高手,人數又多,硬闖很有可能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就算是,我也必須進去。如果你害怕了,可以先行離開。”

侯正則哪能真就那麽放手看著他硬闖,偏偏百裏鴻爍就跟著了魔一般非得進,怎麽勸都不聽。可硬闖……他的一顆心越來越往下沉。

不是沒有辦法,隻是那辦法……

“你再攔著休怪我不客氣!”

侯正則卻好像走了神,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在他幼年時的記憶裏,伴隨著‘妖怪’的罵聲和小孩子砸來的石頭,隻有五官模糊,血流汩汩的自己大聲哭著辯解自己不是妖怪。

他隻是——和別人不同。

“統領想進去,也許我能幫忙。”

百裏鴻爍往前的腳步倏然停下,回首卻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鴻熠?!”

‘百裏鴻熠’呆呆的看著百裏鴻爍,“我,不是鴻熠……我……”

百裏鴻爍再仔細打量,見眼前的‘百裏鴻熠’穿著侯正則的衣服。“侯正則?”脫口的聲音裏滿是匪夷所思。

然而‘百裏鴻熠’卻點了點頭。

“隻要我能摸到賀遙的臉,我就能變成他的樣子,這樣,我就可以帶您進去!”他帶著幾分豁出去的意味道。

說到底,是做不到看著統領袖手旁觀,而那一份擔憂緊張連他自己都說不上緣由。總之,不能看著百裏鴻爍犯險。為此……不惜暴露自己。

百裏鴻爍仍是不置信地掐了一把‘她’的臉,卻是真實細膩的觸感,“你這是什麽把戲?人皮麵具?”

‘百裏鴻熠’揉了揉被掐疼的臉,蔫蔫道,“這不是把戲。我老家的算命先生說,我天生稟賦,異於常人。”

“天生的?”

“隻要是摸過那個人的臉,我就能變成他的樣子。我害怕別人當我是妖怪,所以,從來沒有跟人說過。”

百裏鴻爍挑眉,“你就不怕我當你是妖怪?”

‘百裏鴻熠’心頭一跳,臉上的表情更是無助可憐,“怕……可是,我不能看著您去送死……”

“而且,統領您見識廣博,不會像我們鄉下人一樣狹隘。我聽鄉下的老人說,其實世上像我這樣有異能的人可多了,隻是因為那些普通人沒有見過,他們心胸狹窄,又沒有見識,才把我們當妖怪。”

侯正則故作輕鬆語調,實則緊張地一瞬不瞬盯著百裏鴻爍,眼看著他始終不發一言,且表情越來越冷,侯正則一陣心驚肉跳。

氣氛降到冰點之際。

百裏鴻爍突然開口,“所以,你摸過鴻熠的臉?”

“您是說白逸兄弟啊?當然,那幾天我們……”

“你先變回自己的樣子。”

侯正則‘哦’了一聲,變回了自己的樣子,下一瞬就被百裏鴻爍踹倒在地。“……統領。”

百裏鴻爍把他拉了起來,陰惻惻警告:“你下次再敢碰白逸,哪怕一根頭發,小心你的小命!”

“是,統領!”

百裏鴻爍:“過來。”

侯正則磨磨蹭蹭靠了過去,十分委屈。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侯正則點頭。

百裏鴻爍若有所思,旋即露出笑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