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日當空,炙烤著無邊的沙漠。

空氣中**開一圈又一圈的熱浪波紋,像是要蒸發盡最後一絲水汽。“駕——”男人短促渾厚的聲音兀的響起,伴隨而起的是沙漠盡頭滾滾飛揚的沙塵。

身披戰甲的男人驅使棗紅駿馬一騎絕塵,在他身後不遠,是無數狼族士兵追擊而至,一個個凶神惡煞誓將前麵的男人剝皮抽筋的惡狠架勢。

箭矢如雨。

其中一枚擦過男人的脖子,些微的刺痛令男人皺了皺眉,攥住韁繩加速,直到一處露著森森白骨的地方驟然停下,眼看著殺氣騰騰的狼族部隊將要追上,男人的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殺——”忽然湧現的大周士兵頃刻間將軍圍了起來,殺聲震天。

百裏鴻煊看著這場單方麵的屠戮,在最後一名狼族士兵倒下之際,漠然率軍離去。

殊不知,在他轉身後,從死人堆裏冉冉升起一些紅色血絲,在天空中慢慢凝聚成一整滴血。

西晉末年,烽煙四起,時局動**,人心不穩。周國天子年幼,宗氏與外戚之爭日盛,塞外狼族野心勃勃,平原王長子百裏鴻煊鎮守邊關,屢立奇功,神勇無人可敵!

塞外,是烈日黃沙。

邊境鄴城,石牆高築,百姓們安居樂業,乃是一片淳樸祥和之景。

百裏鴻煊一入城就受到了百姓們夾道歡迎,這個豐神俊朗的男人,讓飽受戰火摧殘的鄴城百姓過上了安靜寧和的生活,在他們心中百裏鴻煊如同戰神一般威猛神聖。

彼時,正在冰窟同人打賭比試的百裏鴻爍和百裏鴻熠一聽到大哥回來的消息,立刻趕回了府裏。

百裏鴻熠已經許久沒見過大哥,狼族盤亙在外多年,頻頻進犯,害得他們兄弟聚少離多。

再一想到廟堂那幫人對大哥的態度,百裏鴻熠心中更是不忿,若父親還活著,他們豈能如此欺了頭上!

這一瞬的不忿在見到正廳裏坐著的男子時,化作了全然的高興:“大哥!”

“大哥!”百裏鴻爍跟在身側,少年長成,遠比百裏鴻熠還要高上許多。

“你們兩個,又去哪裏瘋鬧了?”百裏鴻煊掃了二人一眼,端的是正經嚴肅,眼裏卻蘊了幾分愉悅的笑意。

“當然是聽從大哥教誨,好好練功去了。”百裏鴻爍搶在百裏鴻熠之前答了話,還不忘朝她眨眨眼。

百裏鴻煊豈會看不懂兩人之間的互動,卻也是欣慰‘弟弟們’的成長,瞧著一身颯爽男裝的鴻熠,英氣逼人,神采飛揚。鴻爍和她站在一道,更像是個有擔當的哥哥,想來他不在的日子裏也將她照顧得非常周到。

倆小的打打鬧鬧,使得廳裏的氛圍變得熱鬧起來。

百裏鴻煊的目光終是停在鴻爍脖子的傷口處,歎聲道:“你們兩個在外要謹慎些,別給府裏惹事。”

百裏鴻熠下意識皺眉,順著大哥的視線才看見鴻爍脖子上劃的口子,就要拉著他先去給瘍醫看看。

“不用不用,小傷,都不疼看什麽瘍醫啊!”百裏鴻爍摸了摸,“可能是剛才下水的時候被碎冰劃到的。”一邊眼神示意,比試的事兒可不能讓大哥知道。

提起下水,百裏鴻熠突然變了變臉,她想到在水下閉氣時看到的那張詭異青色的臉,打從心底湧上一股滲骨的寒意。

百裏鴻爍一看即知她在想什麽,不免有些自責,自己當時應該堅持拉她一塊上岸,她就不會被水裏幽閉的環境給嚇著了。

百裏鴻煊覺出兩人的不對勁,正要開口問,卻被一道‘聖旨到’的尖細聲打斷。

來人是太後身邊的心腹陳公公,手執聖旨。

百裏鴻煊率眾人下跪接旨。

陳公公巡視了遍,端足了架子宣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平原王長子百裏鴻煊鎮壓狼族有功,今日特封鎮北侯。遼東部晉陽公主,舉家忠烈,品貌端莊,秀外慧中,太後與朕躬聞之甚悅,允其成婚。故朕下旨欽定晉陽為鎮北侯之妻,擇吉日大婚。太後念鎮北侯為我大周平定四方,犧牲卓絕,特賜淩錦袍一件,期鎮北侯夫妻和睦,為我百裏氏多添子嗣。”

百裏鴻煊怔了下即刻道:“臣領旨,謝恩!”

“既是封侯,又是新婚,鎮北侯雙喜臨門,真是可喜可賀!”

後麵的話,百裏鴻熠沒聽著,在她發作之前被百裏鴻爍拽離了正廳,避免了一場風波。

而出來的百裏鴻熠被冷風一吹,腦子瞬間也冷靜下來,若在這時候和陳公公起衝突,無疑是給大哥還有百裏氏惹禍。可這道聖旨,但凡有腦子的都清楚不懷好意,還要叫他們感恩戴德,這口氣焉能忍!

百裏鴻爍原以為要費上一番口舌勸解,不想百裏鴻熠黑著臉就回房去了。

他摸了摸鼻子,轉頭去了大哥那。

這廂,百裏鴻煊已經送走了陳公公,在寢屋中對著木架上禦賜的淩錦袍怔怔出神。

百裏鴻爍喚了聲‘大哥’,順著他的目光亦是盯住了淩錦袍,心中何嚐不氣,“百裏家的男子成婚一定穿朱色赤鹿服,這是百年來傳下的祖宗規矩。太後賜這麽件淩錦袍,還指明要你穿著成婚,算什麽意思!”

“赤鹿乃我大周的神獸,更象征著我百裏氏乃周國的皇室正宗。雖然大家都姓百裏,但“百裏”也是分尊卑的。”

“尊卑?父親當年乃是太子,若不是父親和皇祖父雙雙早逝,這大周國應該是大哥的!”百裏鴻爍雙目微紅,滿腔不忿是替大哥不值!

百裏鴻煊猛地喝住:“住口!皇上雖然年幼,但已然繼承大統,三弟這句話,以後不許再說。”

“自皇祖父去世,太後借著輔佐幼帝這十年,賀氏一族早就跟百裏家平分天下。她如此不知收斂,還怕我們說嗎?”

良久,屋內寂靜無聲。

百裏鴻煊眼神幽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三弟,你得收收性子。”

“大哥在鄴城什麽樣的姑娘娶不到,太後卻偏要指一個空有名號的晉陽公主。說是舉家忠烈,實際就是個孤女。她家在遼東部沒有絲毫力量,若娶了……就為了順太後的意,值得嗎?”

以付出一生幸福為代價換來的,可值得?

百裏鴻煊迎視著那雙年輕盛氣的眸子,心緒早已不起波瀾:“鴻爍,你要明白,生為百裏家的子弟,很多事都由不得我們做主。”

話音落下,便有下人通報。

百裏鴻爍目送大哥遠去的背影,心底鬱鬱。聖旨剛到,這賀喜的就跟著來了,也不知是真來賀喜的,還是來看熱鬧的,心中這般想著,百裏鴻爍跟著走出了房間。

彼時房內,太後賜的淩錦袍投下的陰影略略晃動。

一雙眼睛好像生在了淩錦袍上,附著在上的窫窳慢慢睜開了眼。輕輕一躍,落在了地上,饒有興致地四下打量。

窫窳其形似牛非牛,人麵赤身,周身水霧環繞,搖身一變幻化作一名青衣女子,纖白的手拂過百裏鴻煊的筆墨,‘嘻嘻’一笑宛若嬰啼,隨著門外的叩門聲響起翩然不見。

百裏外,冰雪封凍。冰麵上被人鑿出來的窟窿,足有兩丈寬,便是百裏鴻熠和百裏鴻爍同人打賭下水憋氣的地方。

除了亂糟糟的腳印,別無其他。

冰窟窿下的水如一汪黑色深淵,有一絲血絲,並沒有被水衝散,詭異的凝結在水裏。

血滴上升至空中,周遭環境亦隨之改變。

三麵環水之地,火濫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宛若虛空之境。

被水環繞的沙洲之地,一名身披黑色鬥篷的男子遺世獨立,便是安靜的站在那裏,也不容人忽視。

在其身後,空氣中有短暫的波紋狀浮動,來人著霜色雲紋錦袍,白色錦靴踏水而來,不著一絲水痕。

不多時,便站在了黑袍人的對麵。

錦靴的主人身量頎長、麵容消瘦,身後是烈焰滾滾。

黑袍人側身,兜帽下隻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嘴角勾著愉悅的弧度,“水火不侵,百毒辟易。看來,你的修行已精進了。”

“陵君前來赴約。”

他翻開手掌,五滴血自他掌心緩緩上升到半空中,“從軍之人的血尚容易取,巧的是,百裏鴻爍的血也在今日取得。”

“輪回轉世,到底逃不過天命。”黑袍人看著血滴的方向,“熒惑衝日,至陽之日,我等了千年,而今良機已至!”

“周國與狼族,手足與仇敵,不枉我傾盡心血築成今世大局……”

陵君沉默不言。良久,才問道,“籌備千年之久,可有所疑?”

“凡猶疑者,乃猶疑之事未定也。”

“命運之輪一旦開啟,便再不能終止。”

黑袍人輕笑一聲:“所謂命運,又豈是說停就能停的,順應天命而已。”

“天命何所歸?”

黑袍人兀然一頓,沉默蔓延而去。

“隻有曆經苦楚才能修得正果。”他們若不經曆,如何能想起前塵往事,如何才能達成他所願……

那聲音透露幾許蒼涼,擴散去,讓人無端心生悲涼。

陵君垂眸問:“四人之中,從誰入手?”

“天命自有所選,子沽待之。”

這一切誰都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