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最近殺過很多人嗎
目送宗亮像背課文一樣小聲叨念著這串菜單走回屋去，霍明遠分開兩條長腿，在小桌邊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來，丟掉手裏剛啃了一半的西瓜，又伸手拿起一塊新的。
時光看不過眼：“這西瓜是我的。”
霍明遠抬起眼皮瞥她一眼：“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當給我上墳不行嗎？”
眼看著這人撒氣似地啃著那塊無辜的西瓜，時光這才反應過來，這人的一身陰陽怪氣全都是衝她來的。
“那你吃吧，我再去給你拿點別的。”
時光去了兩分鍾，再從廚房那扇門裏走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熱氣升騰的馬克杯。
霍明遠記得他從廚房穿過來的時候看見咖啡機上有兩杯剛做好的咖啡，遠遠看著，隻當她是端了杯咖啡來，嘴角剛翹了一下，就看清那馬克杯裏直挺挺地插著三根驅蟲的線香。
時光一臉平淡地走過來，把這簡陋的香爐端正地擺到他旁邊的桌子上。
“你還要花嗎？”
“……”
霍明遠沉著臉從椅子上站起來，扔了手裏那塊啃得豁豁牙牙的西瓜，一步貼近時光，站在和她僅半步距離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沒等時光往後退，這個人就衝她攤開兩手。
“送佛送到西，麻煩你給死人把手絹拿出來。”
時光看了一眼他被水紅色的西瓜汁淌得濕淋淋的手。
“在哪兒？”
“右邊褲兜。”
時光伸手過去，順著霍明遠大腿緊實的弧度探下去，麵無表情地拽出一塊蠶絲手絹。
那雙濕淋淋的手沒去接手絹，就這麽衝她伸著：“麻煩你給死人擦擦手。”
時光皺眉看著這個沒完沒了的人：“你想幹什麽？”
“我都死了我能幹什麽啊！”
時光連白眼都懶得翻一下，歎了口氣，抬手把那塊質地精良的手絹塞進自己沒被鈔票填滿的另一側文胸，揪著他的袖子拽起他就走。
“你幹什麽——”
“閉嘴，你已經死了。”
“……”
時光一直把這不停作妖的“死人”拽到剛才宗亮洗西瓜的水管下，擰開水龍頭，抓著他一雙黏糊糊的手送進清涼的水流中。
這雙手乍看起來又白又修長，像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摸起來才能感覺到，這雙手上不乏硬繭。尤其虎口、食指和掌心三處，被水流裹挾著，有種河沙一般並不刺人的粗糲感。
時光皺起眉頭：“你最近殺過很多人嗎？”
時光感覺到一束目光從她頭頂投下來，落在剛被她的手指摩挲過的地方。短暫的沉默之後，頭頂傳來一句既沒什麽好氣又文不對題的回答。
“你不用害怕。隻要你老實聽話，少咒我兩句，我能帶你來，就還能帶你回去。”
“隻要能拿到錢，我就沒什麽好怕的。”時光有一下沒一下地洗著這雙手，有些漫不經心地問，“其實，你都已經準備好了吧？”
這雙手的主人在她頭頂上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就十萬塊錢嗎？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先把手表摘給你，這塊表你拆成零件賣都能賣好幾個十萬。”
時光瞟了一眼他手腕上那塊P字打頭的名表，沒等出聲，那雙手又往前伸了伸，直把襯衫袖口從西裝裏伸出來，露出一對鑲嵌著藍寶石的袖扣。
“你要是不認表，拿我的袖扣也行，這可是古董，有價無市啊。”
時光無動於衷地把這雙手按回進水流裏。
“你要還不放心，你就扒了我這身衣服吧。我這身——”
“扒了你的衣服，我就要給你錢了。”一句話噎住了這個不停炫富的人，時光終於有了把話說明白的機會，“我不是說酬金。我是說今天來西雁山的事，教授以為他是來清理門戶的，其實他才是要被清理的那個。對嗎？”
水流下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霍明遠偏頭看著身前的人，從他的高度看下去，這個正把他一雙手捧在掌心裏衝洗的人身型格外單薄，中午頭越來越烈的陽光直照在她身上，好像都能把她穿透了似的。
霍明遠橫挪半步，把人遮進他寬大的影子下，才沒好氣地問她：“你剛才不是還覺得我已經涼了半截了嗎，連上墳都彩排過了，這會兒怎麽又這麽抬舉我了？”
“剛才沒仔細摸過你的手。”
“你還會看手相啊？”
時光衝淨了這雙手上所有的黏膩，關了水龍頭，從胸口不深不淺的V字領裏提溜出他那條手絹，慢慢擦拭這雙手上的水漬。
“你的手最近很頻繁地用槍，要麽是已經殺了很多人，要麽就是在做殺人的準備。你答應他來這裏以前就已經全都準備好了吧？”
霍明遠沒承認也沒否認。
時光歎了一聲：“剛才我就該想到的，隻是被你嚇的想漏了一件事，就全想錯了。”
“什麽事？”
“如果你不想讓教授知道我們合作的事，你就不會總往我家裏跑，還總讓我去酒吧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找你拿錢。雁城是教授的地盤，你要想在教授的地盤上自立門戶，就得除掉教授，要想除掉教授，就得先知道教授到底是誰，對嗎？”
霍明遠微微收緊了眉頭，到底未置可否。
時光停了手上的動作，隔著手絹不輕不重地捉著霍明遠的一雙手，抬眼看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讓教授看到那份賬的，到底是教授放在你身邊的眼線，還是你自己？”
霍明遠目光一沉，定定地看了時光片刻，才哼笑著搖頭：“你想多了，不是我。教授沒那麽蠢，東西要是從我這兒故意給過去的，他肯定半個字都不信。”
“是有人把它偷走了嗎？”
“也沒有。”霍明遠抽出已經擦得半幹的右手拿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遞到時光麵前。
短信是用一個網絡號碼發來的，內容裏一個字都沒有，隻有幾張照片。不用放大細看，隻這麽掃一眼，就足夠時光認出這就是她七月給霍明遠做的那份賬。
“是教授發給你的？”
“嗯。”霍明遠收起手機，又把水氣未幹的右手塞給了時光，“賬本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櫃裏，我昨天開了一天會，又趕上昨天我辦公室那一層的監控做係統升級，估計是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給他偷拍的。”
“你知道是誰幹的？”
霍明遠一時沒說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目光一轉，淡淡搖頭：“不知道。”
時光清楚地感覺到他藏了些什麽沒說出來，卻也挑不出什麽來反駁他，想追問也沒什麽頭緒，一雙眼睛就毫無波瀾地垂了下去，繼續擦起那雙手來。
“你放心，是我把你攪進來的，我就會對你負責到底。這事兒不管鬧成什麽樣，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沒人能動你一根手指頭。”霍明遠淡聲說完，遲疑片刻，低頭看看這個平淡得好像完全沒把近在眼前的生死大劫當回事的人，沉聲問她，“但是如果我今天真死在這兒，你打算怎麽辦？”
“給你報仇。”
“報仇？”霍明遠狠狠一愣，忽然失笑，“你都知道我利用你了，你還給我報仇？就為了我欠你這十萬塊錢的酬金啊？你還真要錢不要命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時光還是一派平淡，從裏淡到外，“我聽說教授心眼很小，而且手腕很毒，他已經知道我跟你合作了，就肯定不會放過我。如果你今天死在這兒，我就算活下來，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隻有和那些真正願意為你賣命的人站在一邊，給你報仇，殺了教授，我才能有活路。”
霍明遠從一開始就相信，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在這個天天跟魑魅魍魎打交道的圈子裏憑一己之力活過十年，靠的肯定不單是一手算賬的本事。但他也著實沒想到，她活命的本事居然是一本正經坦坦****地見風使舵。
“平時連句客套話都不會說，真到事兒上你倒還挺會看碟下菜啊。”
低沉的嗓音哼了一聲，聽不出什麽埋怨，反倒像是放心了點什麽，再開口時語聲明顯輕鬆了幾分，又帶上了他一貫混不吝的調調：“那如果我死了，你活著，你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