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進來睡吧

時光狠噎了一下,一時間無言以對。

“行了,趕緊收拾東西去吧,明天得在西雁山過夜。”霍明遠把用完的藥瓶往她手上一塞,邊往客廳溜達邊說,“對了,收拾行李的時候記得把今天給你的那身衣服帶著。”

“為什麽?”

霍明遠緩緩把自己放到沙發上,毫不客氣地拿起時光放在茶幾上的那瓶紅酒:“明天什麽都順利的話,後天回來跟我去趟公司,給你看樣東西。”

“什麽東西?”

“去了再說。”

“好。”

時光在臥室裏拿出她唯一的行李包,翻出出門過夜必備的一應物品,連同霍明遠叮囑過的那套行頭一一按照她最習慣的位置填進去之後,記憶中那副在西雁山別墅客房裏打開它的畫麵就按捺不住地冒了出來。

一天裏經曆這樣的事情太多,這塊小小不言的拚圖已經不足以在她被反複衝擊到有些麻木的神經上掀起什麽波瀾了。時光木然關上拉鏈,剛要把它拎起來放到一邊,起身間無意中掃見隨手丟在旁邊地上的T恤,忽然腳步一頓。

這是她下午去小賣部的時候穿的那件,還沒來得及把它丟進洗衣機裏,胸前被巧克力甜筒滴上的褐色印子已經徹底幹透了。

時光拾起它團了兩下,塞進她輕易不拉開一次的行李包側袋裏。

無論在幾小時後即將到來的那個明天是什麽樣子,這灘褐色的印子都可以為她的大腦證明,至少有關今天,八月一號星期一的一切匪夷所思的記憶既不是夢,也不是幻覺,全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

她就不信,這灘印子也會和她指甲上的劃痕一樣消失得一幹二淨。

行李包剛收拾好,秦暉就拎著碼好錢的手提箱趕到了。

十一點四十五,不早不晚。

霍明遠從秦暉手裏接過裝錢的箱子遞給時光,又拎起時光剛放到臥室門邊的行李包遞給秦暉,交代秦暉帶下去放到車上。

“你這是幹什麽?”

“你今天太不對勁兒,我得留手準備,免得你一早起來出什麽幺蛾子,連去西雁山的事兒都給我反悔了。”

時光被他這話說得一陣心虛。

顯而易見,家養賬房這條捷徑非但沒見有半點成效,還給這人心頭上又多添一抹疑慮,就連原有的信任都打了折扣。

眼下還能試試的捷徑就隻剩下那一條了。

霍明遠對眼前人心裏的波瀾起伏無知無覺,正轉身要回沙發裏繼續喝酒,起腳踢到一團揉皺的廣告頁,順手拾起來掃了一眼。

“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咬了一口熟得恰到好處的番茄……”幹巴巴地讀完,霍明遠嗤笑一聲,又把它揉成一團,隨手丟開了,“什麽玩意兒,現在賣個西紅柿都這麽費勁了?”

西紅柿……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一股酸中帶甜的豐富滋味從記憶中浮現出來,時光神思恍惚了一下,待回過神來,霍明遠已經坐回沙發上,隨便一仰,抱著酒瓶子喝起來了。

怪了……

她怎麽真就覺得,這個渾身酒氣的人是番茄味的?

時光站在臥室門口猶豫了片刻。

“霍明遠,你進來睡吧。”

霍明遠一怔,揚揚手裏的酒瓶子,搖頭笑:“別瞎客氣了,我睡床你睡哪兒啊?”

“我不是和你客氣。”她也知道自己沒把話說明白,但這種話要怎麽說明白,時光以前從沒想過,一時半會兒也搞不清楚,“你等等。”

霍明遠一頭霧水地看著時光關了房門,裏麵悉悉索索響了一陣,門再打開的時候,時光已經換了一條大紅色的真絲吊帶睡裙,束成馬尾的頭發散落肩頭,赤腳站在地上。

霍明遠頭上的霧水更濃了。

時光平時的日子過得有多糙,這屋子就是最好的證據。這半年來霍明遠隔三差五就在她這裏過夜,還從沒見這個摳門得好像存錢罐成精了一樣的人穿過這麽講究的衣服。

還是件隻有在睡覺的時候才能穿一穿的衣服。

她讓他等等,等什麽?

意思顯然還沒表達明白,時光在霍明遠懵然的注視中又慎重地糾結一下,然後學著時尚雜誌封麵模特那樣,一腳前一腳後,兩手掐腰拗了個曲裏拐彎的姿勢。

還怕不夠,又撩了一把垂在肩上的頭發。

霍明遠剛灌進嘴裏的一口酒沒吞得下去,嗆住了。

“咳咳咳——”

“你,你可以先去洗澡,洗手間門後有件浴袍,給你的。”

“咳咳咳咳咳——”霍明遠連笑帶咳,眼淚都出來了。

“……算了。”

時光不等他咳完,黑著臉一把丟出給他準備的枕頭和毯子,在那一連串憋笑的嗆咳聲裏“咣當”一下把門關上了。

這招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樣沒用……

不,比她想象的更沒用。

“哎,不是……咳咳……”門外的人“咣咣”拍了兩下門,時光忙把門反鎖上,卻鎖不住穿門而入的聲音,“你是想跟我睡嗎?”

“不是。”

“那你這又讓我進去睡,又讓我去洗澡的,什麽意思啊?”門外的人還在憋笑。

“你再說一句話,我明天就不去西雁山了。”

“好好好……”

門外終於清靜了。

現在想把韓照找出來打一頓也晚了,隻能寄望於霍明遠明天宿醉醒來能適當地忘掉點什麽,否則明天事態發展到記憶中的那番局麵,她真一點都不意外。

不過,所幸,最要緊的那件事,韓照還是幹成了。

這一天折騰下來,時光身心俱疲,利落地把錢點好碼進床箱裏,沒心思再把這條睡裙換下來,又吞了兩顆頭疼藥,就往**一倒,關燈睡覺了。

一團寂靜的黑暗中,門外一陣陣喝酒的聲響清晰得好像就在耳邊。

越累就越是睡不著,腦海裏積壓了一整天的困惑就越是揮之不去,今天一天從早到晚的事就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一一回現,從記憶裏的那個八月二號,到八月六號,到今天的八月一號,又到記憶裏的八月二號……

今天和記憶裏的那個八月二號幾乎嚴絲合縫地拚了起來,就隻有一小塊拚圖不見了。

宗亮收到的那條短信是怎麽回事?

那個撥過去是空號的電話號碼,是她記錯了嗎?

隻要今天所做的一切能讓明天,八月二號星期二,有一個和她記憶裏那個八月二號一樣的開始就足夠了,其餘無關緊要,就隻是納悶而已。

新新舊舊的事重重疊疊地攪在心裏,時光不等從她隱隱脹痛的腦袋裏理出一個可能的解釋,就覺得一陣空前濃重的睡意襲來,在困惑中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時光一覺睡得很沉,再悠悠轉醒的時候,身上的疲倦和腦袋裏的脹痛已經一掃而空,落在眼簾上柔和的光線已經能讓人閉著眼睛就感覺到天已經蒙蒙亮了。

光線投來的方向也傳來一陣陣雨點敲擊玻璃的密集聲響。

又下雨了……

下雨了?

她還能清晰地想起昨天一天發生的所有事,也能想起那段關於八月二號和八月六號的古怪記憶,她要是沒記錯的話,在那段記憶裏,八月二號星期二……

是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時光在睜眼前最後的一點惺忪裏伸手去夠床頭的電子鍾,手剛一抬,就撞上一麵不軟不硬的東西,怔愣中順手摸了一把。

平順而有弧度,粗而不糙,不是牆麵,也不是床頭櫃的側板,更不是她臥室裏任何**用品的觸感,更像是……布藝沙發的靠背。

還不是她家的沙發。

時光驀地睜開眼睛,一下子彈坐起來。

這是一間完全陌生的客廳,她正睡在客廳裏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從沒見過的空調被,蓋在空調被下的身體上穿的也不是那條讓她昨晚丟足了臉的真絲吊帶睡裙,而是……

一條不知道哪來的大紅色抹胸短尾禮服裙。

沙發前是一組收拾整潔的玻璃茶幾,茶幾對麵是電視,複合板打製的電視櫃上擺著用大號燒杯水培的綠蘿,繁茂的枝葉蜿蜒著垂到了素色瓷磚地麵上,和半開半閉的淡綠色窗簾相互呼應……這不是她家,不是霍明遠的辦公室,也不是西雁山的那棟別墅。

好像是一棟普通單元樓裏的一戶普通人家。

她怎麽會穿成這樣睡在這裏?

還是,她又忘了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