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比別人對我好
霍明遠中氣十足的嗓音也不像有什麽大礙的。秦暉好像光用後腦勺就能看見霍明遠一下子沉了臉似的，二話不說就減速轉方向，幹脆利索地把車靠邊停下了。
車一停穩，霍明遠閉眼靠在座椅上，用手掌根抵著額頭邊揉邊朝前問。
“酒吧什麽情況？”
關夢嬋忙從那個對她來說略顯老氣的黑色公文包裏抽出一本巴掌大的記事本，緊張地翻開捧在手裏，在副駕座位上半轉過身來，對著霍明遠一本正經地念。
“有……有兩名在後廚工作的員工當場死亡。還有六個人受傷，兩人是酒吧員工，四人是顧客，都已經被救護車帶走了，沒有生命危險。”關夢嬋頓了頓，頭也不抬地翻過一頁，又接著念，“還有……酒吧的趙老板說，今晚特別感激您，要不是您臨時包場疏散了大部分的客人，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今晚酒吧裏人再少也有小百十號人，爆炸要是真發生在那片喧天的熱鬧裏，光是驚慌中發生踩踏恐怕也不止這些傷亡了。霍明遠不禁朝時光瞟了一眼。
時光轉頭看著窗外，仿佛關夢嬋說的這些事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霍明遠皺皺眉頭，轉向對著記事本念完後就捏起別在本子上的圓珠筆，惴惴不安地等他發話的關夢嬋：“你告訴趙興隆，這些話讓他跟媒體說去，跟我這兒說算什麽感激啊……”
“好的霍總。”
霍明遠又問：“起火原因清楚了嗎？”
關夢嬋還在手忙腳亂地往記事本上記錄霍明遠的指示，秦暉沉沉聲，把話接了過去：“消防還在撲救，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等調查結果出來我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霍明遠悶悶地“嗯”了一聲，打發剛剛停筆的關夢嬋下車回家，然後閉眼往後一靠。
“調頭，去時總家。”
“好的。”
霍明遠要去她家，時光拒絕不了，也不想拒絕。
就算今天晚上酒吧裏什麽都沒發生，她原本也有把霍明遠叫去她家的打算。
酒吧裏的事到底算誰救了誰，她也說不清楚，她衝進去的時候沒想那麽多，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有點腿軟，還有點心慌。
她那說不清原委卻又成功應驗的預言顯然已經在霍明遠心裏落下了一個巨大的問號，明天見到宗亮之前，她無論使那條捷徑也得把他所有的懷疑踏平。
不管他是什麽人，被他盤詰來曆的一幕都絕不能再上演了。
一路上霍明遠不是閉目養神就是拿著手機戳戳點點，隻字不提先前在酒吧裏的事。秦暉在小區樓下停了車，霍明遠才忽然想起點什麽，抬起手腕看看表。
十一點多了。
“秦暉，你回一趟公司，再給時總提一份尾款來，十二點前回來啊……不然多加的違約金從你工資裏扣。”
“好的。”
進了時光家門，霍明遠向她要了瓶活血化瘀的外用藥，不等她問需不需要幫忙，就徑自走到洗手間裏把門反鎖了。
時光追到洗手間門口，隔著門問他。
“你傷在背上，不需要我幫忙嗎？”
門裏傳來一聲不知好歹的哼笑：“昨晚跳了一次河，怎麽還泡出一副菩薩心腸了啊？”
時光一怔，恍然回過神來。
因為有關八月六號那段驚心動魄的記憶，她下意識覺得給他處理身上的傷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對霍明遠來說，她還隻不過就是個花錢雇來的按次收費的賬房先生。到今天，八月一號為止，他連自己和“教授”的那重最淺層的關係都還沒準備讓她知道，他還在扮演製藥公司老板霍明遠的角色，那一身的傷疤自然是不會讓她看的。
時光微一抿嘴，順著他的話岔開話題：“我給你的那些車牌號，你都查過了嗎？”
“嗯……”門裏靜了片刻，才傳出甕聲甕氣的聲音，“讓你說中了，韓照幹的。”
“他現在人呢？”
“不知道，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找不著人了。”門裏的人說話間不小心牽痛了傷處，低低地“嘶”了一聲，才又漫不經心地問，“你那邊呢？你上午去交警隊的時候見著他了吧？發現什麽了嗎？”
“沒有。”時光輕描淡寫地說罷，趕在霍明遠接話之前又把話題岔走了，“今天那個關夢嬋是怎麽回事？她不是你們財務部的實習生嗎，為什麽帶她去酒吧給我送錢？”
“韓照跑了，我得提個人上來補缺啊。”
“你的總裁辦裏有那麽多人，為什麽提一個實習生？”
一陣噴藥的“呲呲”聲後，門裏才傳來霍明遠沒什麽耐心的聲音。
“總裁辦那群都是老油子了，她剛畢業沒倆月，在公司裏沒根沒底，人是木了點兒，但用著安全……而且胸大腿長，看著順眼。”
最後一句聽得時光嘴角一抽。
興許韓照說得對，這個人的信任就是來得這麽簡單膚淺。
時光低頭朝自己胸前看了看，驀地想起記憶裏那個八月二號一大早霍明遠給她的評價。
——胸不大，勁兒不小。
這條捷徑還是算了吧……
反正還有另一條。
“霍明遠，”時光聽著門裏傳來擰開水龍頭的聲響，清了清嗓，抬高了聲音，“你以前說過，想讓我跟著你當家養賬房。你現在還想嗎？”
“我想有什麽用啊，你又不答應。”
“我答應。”
水流聲忽然斷了，裏麵好一陣沒有回應，忽然鎖聲一響，門開了。
霍明遠理著襯衫袖子從門裏走出來，像是懷疑自己隔著門聽錯了，盯著站在門外仍舊一臉平淡的人，一字一句地反問：“你說，你想跟著我當家養賬房？”
時光清楚地點頭：“嗯。”
“你跟了我，你找人的事怎麽辦？”
“我已經找到了。”
霍明遠整理袖子的手一頓：“找著了？誰啊？這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時光不答，隻定定地望著他，像是在等他一個幹脆明了的答複。
“行吧……”霍明遠顯然對自己的事更上心，也不再追問了，“你說，條件是什麽？”
時光這才開口：“不能像以前一樣做一單給一單的材料，我需要知道你手裏所有生意的真實情況，包括但不限於資金真實來源，真實數據，真實去向。還有，不能拖欠我的酬金。”
“那跟現在比，我能有什麽好處？”
“我會全力確保你不會在這方麵出任何紕漏，因為你將是我唯一的收入來源，隻有你是安全的，我才能有飯吃。還有，酬金可以優惠。”
霍明遠舐了下微幹的嘴唇，稍稍消化了一下，又問：“那你有什麽好處？”
“收入穩定，不用每次都花時間精力調查客戶的誠意。”說罷，時光低頭朝他夾在臂彎下的噴霧藥瓶看了看，又添了一條，“而且，你比別人對我好。”
條件不算過分，好處也直白實在，霍明遠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這樣吧，我再給你一晚上的反悔時間，你仔細想清楚。明天天亮以後你要是還願意，咱們再談，如果你反悔了，我就當你這些話從來沒說過，誰也別提了。”
明天天亮以後……
時光心裏一沉，忙搖頭：“不用，我已經決定了。”
眼前的人和她半年前拒絕他邀請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都是一秒也不考慮就給他一個語聲平淡卻聽起來斬釘截鐵的回答，霍明遠不禁好氣又好笑。
“你決定了，我還沒決定呢。我一時半會兒又跑不了，你急什麽啊？”
“我怕我明天忘了。”
這個理由明顯不在霍明遠的預料範圍內，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眯成狹長的形狀，像機場安檢掃描儀一樣在她身上疑惑地打了幾個來回，上身緩緩前傾，沉下眉頭湊近了看她。
“時光，你真想當我的家養賬房嗎？”
“想。”
“你知道，如果我答應了你，就意味著從今往後你不能再接其他任何人的生意，也不能再和以前的生意夥伴有任何往來嗎？”
時光幹脆地點頭：“我知道。”
“這和當掛名的財務顧問可不是一回事，一旦我答應了你，以後你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做什麽，不做什麽，全都得聽我的安排了。這些你也都想過嗎？”
時光又點頭：“想過。”
“現在有人想要我的命，你跟著我隨時有可能把命搭進去。”
時光還是平淡又篤定地點頭：“這兩個晚上我已經見識過了。而且如果沒有我，你現在已經把命搭進去了。不是嗎？”
霍明遠沉了半晌的眉頭忽然一展，隨著他挺直腰背，一抹笑意拂過他線條剛硬的臉，剛剛低沉如夜的嗓音一下子舒朗起來。
“既然你什麽都想好了，怎麽可能睡一覺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