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捷徑

時光坐著沒動,也沒應聲,定定地看著韓照。

不用時光把醜話說出來,韓照這樣的人精自然能明白,時光在等他一個答複,他現在給她什麽樣的答複,她一會兒就會給交警什麽樣的筆錄。

年輕交警一時沒聽到回應,又把響亮的嗓門揚高了些:“時光,時光在這兒嗎?”

“好……”韓照咬牙點點頭,“等我拿到我要的東西,我就告訴你。”

時光搖頭,嗓音輕微卻堅決:“不行,離開交警隊之前我就要知道。”

年輕交警看看拿在手裏的材料頁,皺眉掃視全場,又喊:“時間的時,光明的光,昨兒晚上車紮河裏的,在這兒嗎?”

車紮河裏這種事到底不是什麽人都幹得出來的,交警這麽一問,連休息區裏等著辦事的人也都抬頭朝周圍好奇地搜尋起來。

韓照汗濕的襯衫下胸膛大幅起伏了一下,終於點頭:“好。”

韓照一聲應完,時光就毫不拖泥帶水地擱下紙杯站了起來,朝那正準備轉身離開的年輕交警揚手示意。

“在,我是時光。”

時光做完筆錄出來,韓照正頂著滿頭大汗從外麵走進交警隊的大院,手裏拎著大大小小幾個購物袋,一看就是剛從附近商場匆匆趕回來。

“這些……你要的。”

交警隊辦公樓外的陰涼地裏,韓照把手裏的購物袋一股腦地遞到時光麵前。

時光不記得向韓照要過什麽具體的物件,一頭霧水地接過來看,每打開一個購物袋,臉色都多難看一分。一條淺灰色羊毛毯子,一隻白色蠶絲麵羽絨枕頭,一件大紅色的真絲吊帶睡裙,一件男士浴袍,一瓶原裝進口紅酒……

這都是她記憶中八月二號,也就是明天一早,莫名出現在她家裏的那些東西。

時光惱然看著眼前這張大汗淋漓的娃娃臉,直覺得腦仁裏一陣陣發疼:“你耍我嗎?”

“你不是想讓霍明遠信任你嗎?你得知道,這一行裏的人誰都不會真正信誰,就是親爹親媽都不會信。不過誰讓他高興,他就會喜歡誰,他喜歡誰,就會願意讓誰親近他。”韓照借著抹汗的動作警覺地掃著從他們周圍路過的每一個人,耐著性子低聲說,“不管你想幹什麽,你都得先和他親近了,你才有機會。跟他上床,就是捷徑。”

“你就是這樣做的?”

“我要是能這樣做了,你還能這樣做嗎?”韓照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奈地歎了一聲,“你要想用別的捷徑也行,替他擋個槍子什麽的,誰都不會虧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你這麽急著想被他信任,應該是有急事要辦吧?別說你明天早晨之前能不能碰上個機會救他一命,就是有,萬一分寸捏不準,你在醫院裏躺個十天半個月,不怕耽誤事嗎?”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

時光忍著一陣陣的頭疼皺眉看看手裏的購物袋,到底還是一把攏好,拎在了手上:“如果這些沒有用,我會讓你付出違約的代價。”

韓照從頭到腳看看時光,掃過她平淡的麵孔,平坦的腰身,猶豫了一下:“要是這些都沒用,還有一樣……他最想讓你幹什麽,你應該清楚。”

時光怔了一下,恍然反應過來:“家養賬房?”

韓照點頭:“我能想出來的我全告訴你了,我的東西呢?”

時光低聲地說出那一串六位密碼。

韓照聽完轉頭就走,剛走了兩步就定住腳,緩步折了回來:“你就不怕出了這地方,我就殺了你嗎?”

時光淡淡看他一眼,坦然朝交警隊大門走去,從他身前經過時無波無瀾地說:“你再不快走,可能就進不了那棟樓了。”說罷,忽然想起點什麽,稍一猶豫,又駐足回頭,看著這張陽光下仍然充滿活氣的娃娃臉,淡聲補了一句,“等辦完了事,多吃點兒好的吧。”

“你什麽意思!”

中午頭太陽正毒,時光頂著日曬和頭疼去了一趟附近雁城大學邊上的藥店和超市,然後打車回到她市區的住處,放下韓照給她的東西,換下身上那套和這片快要拆遷的老破小區格格不入的職業套裝,穿上T恤短褲,吞了兩片頭疼藥,就踩著拖鞋走去了樓下的小賣部。

八月初的大晴天裏,體感溫度最熱的時間不是陽光最強烈的正午十二點,而是暴露在陽光下的種種事物被一上午毒辣的光線曬到飽和,終於從受熱物體變成熱源的下午兩點。

這個時候鮮少有人出門,即使出門,也是行色匆匆地趕往下一個陰涼地,不會有多少閑情停下腳來和熟人說話,更沒有多少精力留心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時光走到小賣部的時候正好是這個時間。

這片小區附近不遠就有大型連鎖超市,這間開了不知有多少年頭的小賣部已經很少有人來買東西了,唯一還算紅火的一項生意就是代收快遞,時光進門的時候剛有一輛送快遞的電動三輪車從門口離開,小賣部一進門處專門擺放快遞箱的架子已經堆得滿滿當當了。

守著這間小賣部的是個聾啞老大爺,時光和他熟絡地比劃著買了一桶方便麵和一支巧克力甜筒,又比劃著向他借了玻璃櫃台上那部舊得難辨原色的台式電話,然後側對門口倚站在櫃台邊,在牆角那台鏽跡斑駁的電風扇吱呀呀的響聲中撥通了一個手機號碼。

電話響了五六聲,對麵才傳來一個尖細的女人聲音。

“喂?哪位?”

女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接到陌生電話時特有的疑惑和戒備,即便如此,時光還是能在這副熟悉嗓音中一下子想起那張描畫精致的麵孔。

就在她記憶中的“昨天”,這副嗓音還聲嘶力竭地罵過她。

時光咬了一口甜筒,借著咀嚼吞咽的動作自然地模糊了說話的口型,也模糊了出口的聲音,才低低地問:“你是雁城大學的童爍嗎?”

女人的聲音變得更疑惑也更戒備了:“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你丈夫宗亮的朋友。”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時,聲音裏所有的疑惑和戒備全被一種微妙的冷淡取代了。

“他今天回國,飛機兩點半到,有什麽事你直接聯係他本人吧。”

“等一下。”時光搶在電話掛斷前叫住對麵的人,悄然瞄了一眼正拿著一份報紙在電風扇前安然打瞌睡的老大爺,又在甜筒上咬了一口,“麻煩你想辦法轉告他,讓他下飛機之後不要和任何人聯係,不要和任何人接觸,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直接去你舅舅在西雁山的那棟房子,有位老朋友會去那裏找他。”

“等等……”一陣高跟鞋匆匆踏過地磚的聲音之後,對麵才再次傳來女人微微氣喘的聲音。背景音清淨了些許,把那副原本就尖細的嗓音襯得更加尖細了,“你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舅舅在西雁山的房子?”

時光沒回答,又咬下一口甜筒,自顧自地接著說:“還有,他隻能一個人去,誰跟著他誰就會有生命危險,你也不例外。”

對麵又靜了兩秒。一個清晰可聞的深呼吸後,女人的聲音不但沒有安定下來,反而顫抖得更加明顯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時光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在來的路上也打好了草稿,隻是打草稿容易,真要張口說出來,還是覺得如鯁在喉。

拿著甜筒的手不知不覺地攥緊,擠得甜筒底部融化的冰激淩順尖滴落下來,時光直覺得胸前忽然一涼,猛一激靈,才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已經在“喂喂”地詢問她是否還在了。

時光徒勞地擦抹了兩下,無奈地看著那灘已經浸進纖維裏的褐色印子,在這偷襲她的甜筒上狠咬了一口,含著一口冰涼像背課文一樣徐徐把話說出來。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知道你有多在乎他,但是你現在的處境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也不是他讓你看到的那樣。你隻要照我說的做,我會讓你看到你丈夫的真麵目。”

“你胡說八道什麽!我聽不懂你——”

時光淡聲打斷電話那頭因為忽然拔高而難掩驚懼的嗓音:“你不想知道你的這輩子和一個什麽樣的人綁在了一起嗎?”

“我丈夫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清楚。”

“那他是什麽樣的人,學校清楚嗎?他的學生清楚嗎?他的家裏人清楚嗎?你的家裏人清楚嗎?公安局清楚嗎?”

時光每問一句,電話那頭的喘息聲都愈發急促一重。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