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得知道害怕

時光在洗手台前僵了半分鍾,到底還是在霍明遠又一次嗆咳著啐出一口血沫後扔下了牙刷,收好他扔給她的手機,拾起那把橫在地上的槍別回到他身上。

時光不出聲,霍明遠也不說話,閉著眼睛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他這甘為魚肉的態度倒是讓時光自在了些,對著他精赤的上身定了定神,就熟門熟路地剪了幹淨的紗布簡單覆住幾處過深的傷口,然後拿鑷子夾了蘸著生理鹽水的醫用棉球,開始自上而下小心利落地清洗傷處周圍沾了血汙的皮膚。

這個人居然是個警察……

也不能怪她沒有眼力,畢竟把這個人扒光了這麽看,也看不出他哪裏像是個警察。

不過,宗亮歪打正著地蒙對了這一點,那就意味著他十有八九猜錯了教授的用意。難道教授在西雁山鬧的那番陣仗,真是在找她眼前的這個臥底警察嗎?

不對,還是有點兒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從八月一號星期一到今天八月六號星期六,她怎麽就隻記得八月二號那一天的事,其他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為什麽偏偏是八月二號……

還有,這個人說的那些被她忘記而他還記得的事,究竟指的是什麽?他又怎麽會那麽肯定地說,她就一定能再想起來?

時光正東一搭西一搭地想著,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

“你打針水平一般,處理外傷倒像是老手啊……”霍明遠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你是在哪學過,還是在誰身上練過?”

時光一下子停住了動作,驀地抬頭:“你是要審我嗎?”

“我審你幹什麽……”霍明遠無奈又好笑地看著這隻驚弓之鳥,“你的那些事,要審也該是經偵隊審,關我什麽事啊?”

“那你閉嘴。”

霍明遠笑:“害怕啊?”

“你是警察,我是犯罪分子,你還掌握有我的犯罪證據,我當然害怕。”

霍明遠笑得更厲害了,卻也隻是兀自笑了一陣,就又閉起眼睛不說話了。

時光實在沒心思再追問他笑的什麽,低頭接上剛才的動作繼續清洗那些血汙。隨著血汙一點點清洗掉,傷口周邊的肌膚一寸寸露出原貌,也一寸寸露出遮蓋在血汙下星羅棋布的舊疤,尤其心口附近的一處,已經深重到了猙獰的程度。

時光驚詫之下禁不住輕輕摸了上去。

感覺到一抹溫軟的觸感爬上心口,霍明遠嘴角微微一勾,也不睜眼,就用半睡半醒的聲音低低地說:“這是我剛被教授提拔上來的時候留下的。”

時光下意識地想問是怎麽回事,嘴張到一半才忽然回過神來,忙縮了手,正把到嘴邊的話往回咽,霍明遠就自己把話接上了。

“那天教授叫我去談事,結果一到地方我就被人摁下捆柱子上了,教授手下的一個人站在我對麵,蒙著眼,拿飛刀朝著我扔。” 霍明遠閉著眼睛緩緩說著,憑空比劃了一個投擲飛刀的動作,自嘲似地笑了一下,“說是隻要九刀扔完了我還沒死,那就是老天爺向教授保證我是忠心不二的。聽著扯淡吧?”

“扯淡。”時光本已經繼續埋頭清創了,聽到這兒也忘了讓他閉嘴的事,皺眉接話,“這樣有什麽用,這和扔色子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霍明遠緩緩睜眼,低頭朝那道混在血肉模糊的新傷之間依舊刺眼的傷疤看了一眼,“那些刀子不是隨便扔的。跟在西雁山酒窖裏一樣,那房間裏有個攝像頭正對著我,教授就在攝像頭後麵盯著我的反應。扔刀子的人耳朵裏塞著耳麥,他其實就是教授的一雙手,教授讓他往哪兒扔他就往哪兒扔。但凡我一個反應出錯,那就不是挨幾刀的事了。”

“你不是沒見過教授嗎,你怎麽知道?”

“在我之前,我負責聯絡的那個戰友就是這麽犧牲的。事後他們把他埋了。不是葬,就是隨便那麽一埋……我直到前一陣才查到埋他的地方,隊裏已經悄悄安排把他帶回去了,但是為了他一家老小的安全,還有我的安全,除非整個教授組織全部落網,否則他就隻能躺在太平間的那個抽屜裏,永遠不能回家。”

霍明遠說話間時光手上的動作也沒停,話說到這裏,時光正好在他腰腹間剛剛清理幹淨的一片肌膚上一眼撞見又一道猙獰的疤痕,心頭猛地一緊。

時光盯著那道疤痕看了片刻就繼續了手上的動作,默然清著清著,又在血汙之下清出一道同樣猙獰的疤痕,不禁手上一頓,終於忍不住低低出聲:“對不起。”

“嗯?”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壞你的事。”一樣的話,時光說得比先前那一回還要誠懇,隻是誠懇裏沒有了那點兒唯恐霍明遠找她算賬的心虛,多了點實實在在的過意不去,“要不,回頭給我量刑的時候,你把這件事也算進去吧。”

“你是覺得自己虱子多了不怕咬了是吧?”霍明遠好氣又好笑地歎了一聲,“跟你說這個不是想嚇唬你,是想讓你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亡命徒,你那點小聰明在重機槍手榴彈麵前什麽用都沒有,你得知道害怕,但不是害怕我。現在開始,你一切行動都要聽我的。”

時光沒答應也沒拒絕,像是壓根就沒聽他說了什麽似的,隻盯著他身上那些與新傷縱橫交錯的舊疤問:“你這些舊傷,現在還疼嗎?”

“都多長時間了,還疼什麽……”

“你撒謊。”

時光皺眉抬頭,伸手點了點他胸前的那道疤。

“刀紮在這個地方肯定會傷到骨頭,這個疤留得這麽深,是因為當時處理得不好,而且傷口反複開裂。所以一定會留下後遺症,不但會疼,陰天下雨的時候還會特別疼。”時光垂眼掃過分布在這副身體上的其他幾處舊疤,“而且,不隻這一處。”

時光從語聲到神情都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平淡,唯有從傷疤上掃過的目光比往常格外輕軟,像是生怕看得重一點都會給這副已經傷痕累累的身體增加額外的負擔。

霍明遠搖頭笑笑,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湊近些。

時光不明所以,彎腰湊近過去,直把耳朵湊到他嘴邊了,才聽他用低到幾乎隻剩氣聲的嗓音輕輕地說:“陰天下雨也不會特別疼,有人心疼它的時候才特別疼。”

時光一愣抬頭,正對上一雙笑彎的眼睛,這才忽然意識到霍明遠在拿她打趣,不禁臉上一燙,惱然抄起剪子,眨眼間就抵住了他的前頸。

宗亮說得對,這個人就活該死在這張破嘴上!

剪刀不是牙刷,可霍明遠比看到她拿牙刷指著自己的時候還要平靜,不氣也不慌,渾身上下半點緊張也沒有,還是笑著看她:“謝謝你。”

時光被他謝得一愣。

“這些傷在我身上很長時間了,你是第一個在意它們疼不疼的。”霍明遠也不管剪子還抵在脖子上,又笑意安然地把眼睛閉上了,“你說疼,我哪舍得不疼啊。”

齊天大聖被穿了琵琶骨之後也使不出半點神通,這個人卻還能放倒打手,挾持宗亮,又一路開車躲開追殺跑到這裏,高燒將近四十度,冷汗直淌,還能坐在這兒強打精神跟她耍嘴皮子。哪怕這一剪子真戳下去,時光也沒有半點把握能打得贏他。

時光攥著剪子僵了一陣,忽然反應過來點什麽,堪堪鬆了手。

“你是想策反我嗎?”

霍明遠笑得更深了,不答反問:“那你呢,你心疼我這些傷,是想爭取寬大處理嗎?”

時光一時沒出聲,猶豫了好一會兒,好像慎重地思考權衡了些什麽,才認真裏帶著點半信半疑地試探著問了回去。

“心疼你就可以爭取寬大處理嗎?”

笑容瞬間消失在那張白慘慘的臉上。

“我沒有別的意思……”霍明遠還沒睜眼,時光就能想象到那束目光落在她身上會是什麽感覺了,忙把話換了個更清楚直接的說法說出來,“我是想說,你不用再浪費力氣策反我了。我今天這樣幫你一跑,已經徹底把教授得罪了,除了你們警察,沒人能救得了我,現在開始我肯定全都聽你的。明天需要我幫你幹什麽,你直說就行了。”

這張臉上繃得僵硬的線條果然稍稍柔和了些,到底沒睜眼看她。

“知道聽話就行,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誰知道你一覺睡醒了還能記得什麽啊……”

時光噎了一下,卻也沒法反駁。

八月二號一覺醒來忘記了八月一號,八月六號一覺醒來又忘記了三號四號和五號,天曉得今晚睡下去之後,再一醒來,記憶裏還能剩下些什麽。

她還能記得這人其實是個警察嗎?

記不住也得想法子記住。

“對了,一會兒收拾完我,記得把這地方也收拾幹淨。明天有媒體來,公司後勤應該安排了保潔一早過來打掃,別讓人看出什麽不對勁的。”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