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看嗎

時光點頭。

點得雖淺,卻半點沒有猶豫。

“你雖然利用我,但你的生意都是我自己決定接的,你沒逼我,我沒什麽好怪你的。而且我給那麽多人做過賬,你是給錢給得最痛快的。如果沒人埋你的話,我就埋吧。”

“那要是沒人來給我上墳的話,你會來嗎?”

“不會。”

“為什麽?”

“你的毛病太多,我怕我弄得你不滿意,你做鬼都不會放過我。”

霍明遠“哧”地笑出聲來,笑得渾身發顫。

時光也不管他,隻低頭擦幹了那雙手,把他的手絹遞還給他。

霍明遠接回手絹,也斂起了那個讓他把所有的陰陽怪氣一掃而空的笑,破天荒地把用過的手絹疊了兩下收回褲兜裏,轉頭看看那扇通向廚房的門,清了下嗓。

“有件事,一會兒你得給我搭把手。連上我利用你的那份,不管你要收多少錢,都等回去了一塊兒結算。”

“什麽?”

“教授隨時可能會來,宗亮在這兒晃來晃去的太礙事了。”

時光一怔:“你想先殺了他?”

“我殺了他,中午誰做飯啊?”

霍明遠轉身往天上丟了個白眼,信步走進近旁的西紅柿地裏,對著碩果累累的西紅柿秧子饒有興致地挑揀了一番,摘下一顆紅潤無瑕的果子,拿到水管下衝洗起來。

“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我得灌醉他,萬一我灌不動他,你就上。不用你喝,勸就行了,他這種一本正經的老學究不會拒絕女人勸酒的,你就一直把他灌到趴桌子上起不來。”

時光皺起眉頭:“為什麽不直接打暈他?”

霍明遠洗好那顆西紅柿,隨手甩掉上麵的水珠,轉過身來好氣又好笑地看她:“又是殺又是打的,你跟他有多大仇啊?他小時候剪你辮子了?”

“這樣更簡單。”

“是簡單,但是一棍子打暈他,你能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嗎?”

時光無言以對。

“我查過他了,他平時就一兩白酒的量,一瓶紅酒就足夠他從中午睡到天黑了。”霍明遠緩步走到她麵前,似笑非笑地看她,“怎麽,你怕他喝多了說胡話啊?”

“你不怕嗎?”時光迎著日光微眯起眼睛,直覺得那牢籠又在眼前若隱若現了,“你說的,教授隨時可能來,萬一來的時候他正在說胡話怎麽辦?”

“你放心吧,我問好了,他喝多以後不是這個類型的。”霍明遠說著,輕巧地把手裏的西紅柿一掰兩半,忽然想起些什麽,手上一頓,抬眼看她,“你還沒想起昨天的事嗎?”

時光搖搖頭。

霍明遠皺眉嘟囔了聲什麽,舉起其中一半西紅柿送到嘴邊,剛咬進一口就把眉頭擰得更緊了:“真難吃。”

時光還沒反應過來,另一半就塞進了她的手裏。

待到霍明遠邊吃邊抱怨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門後,時光才納悶地看看手裏的半個西紅柿。熟得剛好,瓤將將起沙,豐厚的汁水盈盈地從斷麵泌出來,一點也不像難吃的樣子。

時光小小地咬了一口。

甜,但不像西瓜甜得那麽直白濃烈。含蓄矜持的甜和恰到好處的酸裹挾在一起,在唇齒間糾纏出一種清爽而豐富的滋味,一口咽下,仍有餘香縈縈。

他不喜歡這種味道嗎?

十一點半,教授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宗亮焦頭爛額地聯係了好幾家酒店才叫齊了霍明遠點的菜,霍明遠跟著宗亮從地下酒窖裏拿酒回來後就翹著腿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時不時地在他視線之外瞟他一眼,一聲不吭。

等菜擺上桌,霍明遠卻說自己就是隨口那麽一說,埋怨宗亮不該這麽見外,真弄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來破費。

時光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生怕宗亮幾杯酒下肚就會再把那根花鋤抄起來。

好在這份擔心是多餘的,她第二角披薩還沒吃完,那些絞盡腦汁準備好的勸酒詞一句都還沒說上,宗亮就已經被霍明遠灌趴下了。

眼看著秦暉把人事不省的宗亮扛上樓去,時光鬆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餐具。

“現在需要我幹什麽嗎?”

霍明遠銜著半根煎蘆筍抬起頭來:“嗯?”

“如果你打算趁他喝醉在這房子裏布置點什麽的話,我可以先出去。”

霍明遠笑起來,把剩下的半根蘆筍一口填進嘴裏,擱下刀叉,兩下扯鬆領帶,解開襯衫領扣,整個人像隻沐浴在陽光下的貓科動物,在酒精的作用下從裏到外地鬆弛下來。

這大貓不急不慢地嚼著那口蘆筍,又伸手抓過一瓶還沒開封的紅酒,拿餐巾草草裹了瓶身,一手橫握酒瓶,一手對著瓶底連拍幾下,橡木瓶塞就冒出了頭。

瓶塞“啵”的一聲拔開,霍明遠也不把酒往杯子裏倒,直接舉起瓶子猛灌了一口,喉結深深地一動,混著滿滿一口紅酒把蘆筍咽下,滿足地舒了口氣,才漫不經心地開口。

“這點事兒還用得著趁他喝醉……他四處打電話給我找菜的時候老秦就幹完了。”

霍明遠說著,右腳踝往左腿上一搭,抱著酒瓶子靠進椅子裏,眯起含著輕薄醉意的眼睛看向時光:“你呢,你不打算幹點什麽嗎?”

時光被他問得一愣。

“我?我幹什麽?”

霍明遠揚起手裏的酒瓶子,百無聊賴地**了**,**得酒液直往玻璃瓶壁上撞,撞出陣陣悅耳的脆響:“你就打算一直坐在這兒看我喝酒啊?”

說著,霍明遠慢悠悠地把瓶口送到嘴邊,喝下一口,又喝下一口。時光坐在他旁側,清楚地看著那顆喉結在他因為仰頭而繃緊的前頸上滾了一下,又滾了一下。

喝罷,酒瓶離口,這人牽起一點曖昧不明的笑偏過頭來,拇指緩緩抹過嘴角的酒漬,微啞著嗓子問她:“好看嗎?”

時光無動於衷,卻看著他這副確實稱得上好看的相貌想起點什麽:“你每天健身嗎?”

“健身?”霍明遠一怔,垂眼往自己身上看看,晃著酒瓶子笑得沒個正經:“掀桌子算嗎?我辦公室桌子挺沉,一般人掀不起來。”

霍明遠顯然不想好好說話,時光懶得再問,轉頭看看客廳牆上的老式掛鍾。

老式掛鍾恰巧發出一陣低沉的報時聲。

中午十二點整了。

時光略略不安地皺起眉頭,看向身旁又在仰頭灌酒的人:“如果今天一直沒有消息,我們今天就一直這麽等著?”

“嗯……”

“有沒有這種可能,”時光看著身邊的醉貓稍一遲疑,還是直截了當地說了,“教授放在你身邊的那個眼線發現了什麽,他已經知道了這裏有埋伏,今天不來了?”

“有啊。”霍明遠隨口應著,又連喝了幾口,直把剛開的這一瓶紅酒喝得隻剩一半,才舒出一口氣,仰在椅子裏半醉半醒地說,“你想走嗎?”

時光發現,他雖然已經有了醉態,但那雙朝她看過來的眼睛裏一片清明,毫無醉意。

時光低頭拿起餐叉,戳起一塊烤鬆茸送到嘴裏,咀嚼食物所造成的含混把她的話音修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我隻是不想幹等著。”

“幹等著不是更好嗎?你這趟酬金是按天收的,一天五萬,幹等著就能拿錢,你還有什麽不樂意的?”

“太煎熬,這個價錢不值。”

時光坦誠的回答又把她身邊的醉貓惹笑了,霍明遠舉起酒瓶子又喝了幾口,帶著酒氣歎了一聲,才慢條斯理地問她:“如果是為了宗亮全家的命,你願意忍會兒嗎?”

時光一愕:“你……什麽意思?”

霍明遠鬆散地窩在椅子裏,目光清明地看著她:“你以為你這位青梅竹馬就是趕巧了才在這兒的嗎?”

時光想說難道不是嗎,可霍明遠既然有這麽一問,那就意味著真的不是。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看過了他蓋在這張社會精英麵具下麵的真實麵孔,時光還是覺得他從頭到腳籠著一層迷霧,哪怕在中午頭明朗的陽光底下,依然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時光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握著餐叉的手也不由得攥緊了,隨之繃緊的嗓音在喉嚨口滾了滾,出口時勉強還算平靜。

“他隻是個教書的,這些事,跟他有什麽關係?”

“我本來也以為沒關係呢……”霍明遠像是故意停頓了一下,又不急不慢地喝了口酒,才閑話八卦似地說,“不過,剛才吃飯前我在他的背景資料裏看到點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