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羅迅的低語聲裏,朱警官的眉毛挑動了一下,算是稍露出了一點點訝異,:“是嗎,你怎麽知道呢?”
“朱警官,最近她有沒有找您,跟您講過什麽類似的話。”
“沒有,她沒有找過我。”
“那麽,她有沒有發給過您的微信、短信之類,講過類似的話。”
朱警官沉吟了一下,答道:“我每天收到各種短信,各類真假舉報信息多得不得了,大多是匿名的。”
羅迅露出急切的神情:“朱警官,莫曉曉誣陷我是有原因的,她恨我和我們家……”
“現在她沒有什麽舉動,起碼沒有明顯的舉動,關於錢教授的死亡,我沒有收到有名有姓的告發。”
有時候,朱警官會特別注意措辭的嚴謹。
“是的,是的……”羅迅低下頭,又過度使勁地揚起,“但她一定會的,而且她會有一些理由……不管她有沒有做什麽,我就算提前反應情況。不管你作為一個警察能信任我到什麽程度,我要說,我沒有謀害錢教授,我也從不懷疑我的妻子跟他有任何瓜葛,我們很相愛……”
他終於說出了關鍵,這很難得,雖然沒有什麽用,朱警官一邊思索,一邊安慰對方。
“請放心,要打官腔的話,我就告訴你,警方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壞人。作為一個老警察,隻想說,如果你沒做過,為什麽要自己嚇自己呢。”
朱警官目送著羅迅離開,他知道,這個青年教師的惶恐有更深的理由,僅僅揣測可能被誣陷,不至於如此。這個樣子有兩種可能的情況,第一種,他是無辜的,但“誣陷者”掌握了他的一些什麽事情,讓他不安。第二種,他就是凶手。
羅迅會是哪一種?
羅迅自己都不敢確認自己是哪一種了,最近發生的事情是神奇的,也終於是令人憂心的,如果不是令人恐懼的話。
在孫艾帶他前往那個地下空間,坐上那個被稱為“小野新平”奇怪屏幕牆之間後,羅迅陷入了一種狂喜,那是前所未有的時刻,在那一刻,他這個普通化學老師瞬間頓悟,當今世界化學最高峰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那是難以描述的境界。一個人畢生所學有一定限度,最偉大的天才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將所有專業知識一網打盡。但呆在那個地方,羅迅似乎直接掌握了曆世化學家積累下的成果,那些內容條理分明地堆積在他的“眼前”,供他挑選使用,供他運算,同時並現在他的腦中。
當然,那些內容對一個外行是毫無意義的,在外行眼裏,無窮的公式和試驗數據完全是天書。但羅迅是一個化學專業人士,他眼裏的世界本就有另一種視角。在那些財富麵前,資質平平的他一瞬間達成了此生本來無望的飛躍。
孫艾說:“現在你明白,在這個年代,天才是可以製造的,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被製造的機緣。”
是的,羅迅感到幸運,因為他不僅認識她,她還是他的妻子,但是,這可以確定是一種幸運嗎?
當羅迅在那個椅子上睜開眼睛時,一切更奇妙了,他又一次具有雙重視力,他麵前的——其實是腦中的——那個化學世界仍然清晰分明,同時,他又重返了真實的世界。孫艾臉上露出掛著會意的笑容,她還是那個讓他多少年褪不去心動的樣子。
“回憶素其實隻是一種輔助藥物,”孫艾說,“小野新平係統是一個專業能力升級係統,運用電磁波和虛擬數據流,將數據直接輸入專業人士大腦,讓他幾何級地增加專業能力,直至成為偉大的天才。”
羅迅緩緩摘下頭盔。此刻,那頭盔在他手裏猶如神器。他起身時,沒有尋常久坐和久臥那種軟弱和暈眩,而是一身輕鬆,那個被這“神器”召喚來的世界仍然伴隨著他,並未散去。這是一種美妙到極致的體驗,美妙到讓人害怕。
“專業能力升級係統?”
“小野新平是個代號,”孫艾說,“這個命名是為了不張揚,為什麽叫這個,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為了紀念什麽人吧。”
羅迅轉過身,牆上的屏幕大多隱滅了,他猜想到,剛才孫艾通過這些屏幕,看到他一一“看到”的那些景象。至於屏幕上顯示了多少,她能看懂些什麽,此時他無法掌握。他不禁讚歎道:“真像是魔術。”
“魔術都是在建立在科技進步的基礎上的,咱們理工科的,該更明白。”
離開那個座位時,那個已經被賦予的世界仍然清晰可辨地伴隨著羅迅。他小心翼翼地嚐試著向外走去。宏偉清晰的化學大廈仍在,並沒有在他離開“小野新平”時就消逝掉。這時他可以確認,這個世界是由係統賦予的,但並非必須始終與這個係統連通才能擁有。
孫艾說:“小野新平不是一個即時連通的顯示係統,而是讓數據信息輸入並持續地儲存在被升級的‘潛天才’腦中,成為他本人記憶的有機組成部分。隻有這樣,才能讓潛天才真正成為專業天才。”
潛天才!
羅迅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的詞語。從字麵的意思可以大致理解,潛在的天才就是尚未成型的天才,經過小野係統的“升級”,成為真正的天才。
羅迅已經被視作一個潛天才了嗎?
這樣的好奇心不是首要的,還有更緊迫的事實需要了解。
“你什麽時候跟小野新平……什麽時候接觸了這個係統?”羅迅盡量平靜,聲音裏彌漫著沉鬱的氣息。
這是疑問裏最簡單直接的一個,卻不是唯一的一個。
小野新平是誰研製的,或者說,是哪個機構研發的,如此複雜尖精的技術係統無法靠個人能力完成。為什麽孫艾會掌握這個係統,並將其使用在自己身上?這個係統目前還在什麽人身上發揮過作用,這些作用跟孫艾有何關係……還有最關鍵的問題,他不會說出來,就是在心裏默念,也要用想象中最低的聲音。
孫艾,我的妻子,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伴侶,我怎麽有些不認識不了解你了,不知道你究竟是了什麽人了。你到底是誰?
孫艾側過身體,那泛著光暈的側影,是他在漫漫時光裏最熟悉的,她眼睛裏的神色也是他最熟悉的,她開口說話的聲音,具有在任何時候讓他平靜下來的力量:“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還是我,是你老婆,從來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