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物非(new)

流風見說完對方連個反應都沒有,不由懊惱泄氣,又見李雲珩不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尷尬地跟著沉默了半晌,暈過去的江成月在他手裏感覺越來越重,實在有些礙手了,便當李雲珩是默認了,小心又道:“那,仙君……小仙先行一步?”

李雲珩這才抬眼去看他,眼中明顯有幾分不情願,流風卻不再管他了,設了個瞬傳術,帶著江成月一並傳走了,這一次李雲珩倒沒攔著。

術法亮起的一瞬,流風看著李雲珩立在原地,挺直的脊背,靜靜地看著他們離去,神色有些落寞。

……

江成月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裝飾華美的房間,房間外遠遠傳來迎來送往的喧囂人聲,熱熱鬧鬧嘻嘻哈哈。

他摸了摸腦袋頭重腳輕地爬起身來,身邊一個熟悉聲音道:“醒了?”

他轉眼去看流風靜坐一旁整著適才那一番被李雲珩法器上的靈壓意外劃破的衣袖,又有點兒可惜又有點兒怔然的樣子,最後卻是鬆了口氣。

江成月道:“這什麽地方?”

流風道:“我在人間的據點。”

江成月撇嘴:“這該不會是間勾欄瓦舍吧?”

流風冷笑:“你倒是想得美呢!”

江成月哈哈笑道:“這才符合您著雍城主‘風流成性’的本性呀……”

流風道:“擎昌君您謙虛了。”

江成月:“文顯仙君您過謙了才是……”

兩人許久未見,打了一會兒嘴炮後才轉回正題。

流風道:“你覺得怎麽樣?”

江成月自我檢查了一番:“感覺我即刻就能活蹦亂跳呢!就有點兒頭暈。”

流風嗤笑道:“魂魄差點被人碎了,現下頭不暈才不正常。我雖給你理了理靈脈,魂魄的事……還是得靜養著。”

“嗯。”江成月從善如流,點頭表示同意。

流風頓了頓又問道:“成月,你和李雲珩是怎麽回事?”

江成月一怔,抬頭看向他,神色很是複雜,一時不知該怎麽解釋。

流風又道:“李雲珩兩度飛升,現下位為上仙,執掌靈璧宮和軒轅劍,資曆雖淺,位置極高,三界六眾幾乎所有眼睛都盯著他呢。靈璧宮先宮主宏元天尊,乃是開天辟地後第一代飛升天界的仙君,貴為仙始,比肩上古神族,何等尊崇?他曾化身凡人相於人間收過無數弟子,李雲珩卻是入門最晚資曆最淺的飛升時間最短的,現下靈璧宮那一宮仙君哪一個拎拎出來不比李雲珩修為高?可偏生,宏元天尊羽化歸元,將靈璧宮和軒轅劍一並交給了他,多少人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為什麽。你知道這相當於什麽嗎?軒轅劍乃是天地第一劍,天地初分之時孕育而出與天地同壽的幾件混元級神器之一;就像是人間可上斬昏君下斬佞臣的尚方寶劍,而現在,它被執掌在了一個稚子幼童手裏……何其荒謬?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呢!可李雲珩接手以來,所行所為叫人尋不得半分錯處,老練又機智……現下他主動請纓接手壽陵一案,剛下凡不問青紅皂白便尋上你動用私刑……這,實在不像是他的行事風格。倒像是你跟他有什麽前仇舊怨?”

江成月歎了一口氣道:“說來話長了。”

流風冷笑一聲,不客氣地命令道:“長話短說!”

江成月又歎了一聲,抬眼看向流風苦笑道:“你先前不是還曾問過我,這是占舍了哪個倒黴蛋麽?那個倒黴蛋叫李雲宸,李雲珩曾最親近的……皇長兄。”

流風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才追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當年庸城之圍後……你不是被帝君……封印了麽?”

江成月道:“那之後過了幾十年。”

流風道:“你膽子真大!你都不怕帝君散了你的魂嗎?”

江成月苦笑道:“你還別說,差點兒真散了。”

流風聞言後半晌無語,隻是盯著他看,神色極度複雜。許久後,他才慘白了臉色喃喃道:“所以你和李雲珩之間……當真有前仇?”

江成月垂下頭不語。

流風又默然了半晌,忽抬頭朝江成月道:“成月,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江成月不解地看向他慘白的臉,沉聲道:“什麽意思?我現下走,不成了畏罪潛逃?!”

流風急道:“成月,李雲珩這個人……實則上挺狠辣的。”

江成月一怔,莫名想起李雲逸來,心頭一拎。

流風繼續道:“三界六眾,現下神族人數最為稀有你是知道的,天界之主的金闕宮玄蒼天君,是現下唯一僅存的純血純靈上古神族了。而事實上他於現下這個位置,坐得卻是有幾分搖搖欲墜。宏元天尊在時,天界乃是金闕宮、金焱宮、靈璧宮三宮鼎力之勢:金闕宮之主執掌昆侖鏡;金焱宮之主執掌伏羲琴;靈璧宮之主執掌軒轅劍……玄蒼天君能坐上如今天界之主的位置還有幾分得益於其兄華天上神的庇蔭;現下宏元天尊羽化歸元,軒轅劍落到李雲珩手裏,其實三足鼎立之態已經打破了,李雲珩成了金闕宮和金焱宮兩宮神君仙始都勢在必得的對象,得不到也必得毀去。成月,這裏麵是一潭你無法想象的渾水……李雲珩憑借他飛升僅僅幾十年的修為卻能涉身其中還可獨善其身遊刃有餘,如此他的手段如何你可以想見。若是可以,你最好不要被卷入這潭渾水,所以我勸你回去。”

江成月聽完,卻是沉默不語。

流風又勸了他一陣,見他不為所動不由有些著急,恰在此時他突然突兀地止住了話頭,凝神去聽什麽。江成月會過意,待他雙眸中些微靈光隱沒才問道:“誰喚了你的神識?”

流風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笑,無奈道:“還能有誰,我家先生。”

江成月被他說得一愣。

流風反應過來,朝他解釋道:“是宇殊。”

江成月笑道:“他怎麽成你家‘先生’了?”

流風微微嗤笑了一下道:“他那個人,時時刻刻一本正經的模樣,可不就像個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一般麽?著雍城因而,人人管他叫‘宇先生’。”

江成月嗤笑道:“叫‘宇先生’來,我正要謝過他呢。”

流風蹙眉問道:“你謝他做什麽?”

江成月便將之前囑托宇殊的事情同他講了一遍。流風聽聞了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是缺了人手,著我指派你幾個也不是什麽大事,宇殊待在著雍城要做的事情很多,你別仗著他脾氣好雞毛蒜皮的事也去勞煩他,使喚我的人跟使喚你自己的人一般毫不客氣。”

江成月莫名得了他一頓數落,有些茫然:“怎麽的,仙君現下什麽時候對下頭的人這般體恤了?”

流風翻了個白眼道:“我是著你有事盡可先找我。”

江成月無辜地為自己辯駁道:“這不是天界通靈傳音到不了麽?”

流風不想跟他糾結這些,隻道:“罷罷罷。”說著將宇殊喚了來。

宇殊出現在兩人麵前,見江成月也在,對兩人分別拱手施禮,半天才略帶生硬地分別喚道:“主上,公子。”

流風愣了一下,半晌點點頭道:“何事?”

宇殊轉向他,恭敬道:“主上,帝君有請。”

江成月和流風兩人免不得同時怔了怔。

鬼族的人口中若說帝君,便隻會特指一人:十殿閻羅之首的玄冥殿之主秦廣王。嚴格算起來秦廣王亦是隸屬於神族,卻執掌幽冥幾千年,公允無私,盡得三界六眾的敬重。

流風看向江成月道:“帝君……這時候找我會有什麽事?”

江成月心底一沉:“不知道啊!!”

兩人對視了半晌,眼中皆是惶然。

流風道:“我去看看。”

江成月忙抓住他的衣袖道:“千萬別讓帝君知曉我在這裏!!不,是別讓帝君知曉我……我出來了。”

流風和宇殊皆是一怔,流風蹙眉急忙追問道:“你!你是庸城之圍後又做了什麽?”

江成月忙搖手道:“不不不不不!你別誤會……先前在庸城鑄下大錯的確是我一時衝動,我答應過帝君絕不會再輕易傷凡人性命。他知道的……你隻管先別說我在這,後麵我自己會跟他解釋。”

流風環臂道:“好吧,我先去看看……他老人家又有什麽事找我。”他不放心地對江成月又囑咐道, “你……這兩天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兒養傷!知道了麽?”

江成月點頭。

流風又威脅地冷笑道:“要是敢不聽話的話,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丟給李雲珩處置!叫他把你這個偷了他皇兄舍的混蛋魂飛魄散!”

江成月抖了抖,忙縮了縮脖子低聲拱手討饒道:“不敢不敢。”

宇殊卻聞言渾身僵了一僵,流風不著痕跡地睨了他一眼,忽而想起了什麽一樣,轉而對江成月道:“還有你!去洗一洗,給我換身衣裳!你看看你現下這樣子成什麽體統!!”

江成月道:“我怎麽感覺你跟我爹似的?”

流風馬上接:“乖兒子。”

江成月笑:“本君不介意多弑父一次。”

流風翻了個白眼,這才真的走了。

待到他走了之後,江成月轉身這才發現宇殊還留在那裏,他正準備出口相詢,忽然又記起,是自己跟流風說要道謝,剛剛又來不及,想必流風這才留了他在這裏讓自己好好“道謝”吧。

江成月於是笑道:“宇殊,上次真要謝謝你了!”

宇殊愣了一下卻是半天未答。

江成月有些奇怪,側了側頭:“宇殊?”

宇殊低了頭,沉聲道:“卻還是沒能幫上公子什麽忙……”

江成月以為他是在自責最後那個結果,笑道:“那個不怪你啊!怪我自己時間太緊急就直接把玄清帶去了,沒事先看一眼羅生譜……最後卻把自己給坑了進去。”他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

好久,宇殊問道:“那公子……現下該當如何?”

江成月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既然有百鬼噬心咒,必然就有成契的鬼王。那個劉丞相是個關鍵,還是得找機會再試探試探他……到底怎麽回事。”

宇殊點頭。

江成月伸了個懶腰道:“不過也真是的……是誰這麽跟本君過不去,非要把本君從褚雲山揪出來不可?這個局設的……擺明了針對我啊。”

宇殊道:“褚雲……山……”

江成月這才想起來,先前和宇殊見過幾次麵全是在流風設的神識幻境,宇殊卻是不知自己先前所在地的,趕忙笑道:“啊,說漏嘴了。褚雲山現下算是我的老巢了……宇殊可不要告訴別人哦。”

宇殊淡淡笑道:“不會。”

江成月忽然想起了什麽,驚叫了一聲,急忙對宇殊道:“不好意思啊宇殊!!我還有點事兒想要你幫忙。”他有些窘迫想起不久前流風還囑咐過他不準他使喚宇殊,現下立馬就破禁。

好在宇殊如他所說的好脾氣,立即道:“公子請說。”

於是江成月將稗兒所在告知了宇殊後,請他幫忙去把稗兒接過來。玄門那些人全知曉了他的身份他不怕,但是想到李雲珩也在外麵他就怕得要死。想到這裏,他又悲涼地歎了口氣,怎麽就陰差陽錯地成了這樣了呢。

宇殊自然答應了,便即刻出了去。

宇殊也走了之後江成月把流風這個“據點”巡視了一圈,原來是個酒店客棧,從掌櫃到跑堂的身上都透著絲絲鬼氣,卻在這鬧市區的喧囂人聲中應對自如,修為自然不會低了去。

這些人都知曉江成月是誰,見了他各個恭敬俯首喚道:“公子。”

江成月笑著應了,便轉去後院著人送來衣物和洗澡水,遵照他們家主上的吩咐,自去沐浴去了。

後院被設下了很強的結界,流風辦事當真是穩妥。

江成月散了發,除了衣衫,坐進溫熱的水中,鎖骨處的咒印被水濡濕,愈發顯得猙獰起來。

江成月伸手拂了拂那個咒印,陷入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