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成雙(new)

兩位小弟子也沒有瞞他的打算,畢竟關於武帝陛下的生平可以說是天下人盡皆知的事,既然被問到,便也就毫無保留地開口相告:“武帝陛下原是莊宣帝第五子,莊宣帝隆慶十一年生,隆慶十六年被遣送於此修行;二十二年時,莊宣帝的儲君殿下皇長子宸也搬進此處養病,隆慶二十五年皇儲君殿下薨斃,明宗大慟,後未再立儲。隆慶三十一年明宗崩,立詔傳位皇三子奕,就是後來的哀帝,改年號承宣。

承宣五年強虜犯境,兵部尚書毓英,鎮國公尉池映主戰,鎮國公三子統領全軍領兵相抗,兵敗被殺,叫虜寇連破數十座城池險些打到壽陵城下,哀帝倉皇南逃,皇子珩於危難之際立下軍令狀接過兵權,整合兵力打了艱難的兩年仗才將外敵驅除,承宣八年的時候皇子珩班師回朝,卻並未如約歸還兵權,而是以哀帝假傳詔書謀權篡位為由起兵逼宮,哀帝遜位求和,卻仍然被皇子珩於宮門口親斬於三軍陣前。

隨後皇子珩繼位,改年號玄始,玄始五年,帝自言於宮中忽夢於太虛仙境受宏元天尊布道,頓悟生死,於是禪位於莊宣帝皇二子李雲昕的嫡長子皇侄安,避世修行,後不知所蹤。

安繼位景帝,改年號延興。延興四十九年,有道人入宮呈報陛下先帝已於數年前曆劫飛升,拜入靈璧宮宏元天尊門下,位列仙班。景帝大喜,追封先帝昭武神威仁孝睿皇帝,世人簡取前二字,稱其為昭武帝。”

江成月聽聞了以後,默然了許久,又問:“那這座昭武祠也是那之後修建的?”

小弟子答道:“呃,是肅帝二十一年修建的,距離景帝延興四十九年過了二十多年呢!”

“嗯。”另一個小弟子答道:“昭武帝乃是本朝國主之一,他飛升之後自不必說朝中上下都興起修建昭武祠以供奉,朝廷還將當年武帝陛下拜入靈山修習的日子定為了萬壽節,人人都得沐浴齋戒地祭拜,前後三天,十分熱鬧。到了肅帝的時候為表後輩虔誠,便下令將這處當年武帝修習過的宗邖國靈氣最充沛之地重新整改修葺,預備建一座國內最大的昭武祠,哪知才動工幾日,帝忽於夜間夢見遭武帝陛下痛斥,驚慌醒來心有餘悸,再不敢動工,便急急叫停了工事,反而下令不準擅動昭武祠內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江成月聽完以後,這次沉默得更久了。

兩位小弟子不明所以,隻能陪著他沉默。

過了好久,其中一個再受不了這沉默詭異的氛圍,小心翼翼問道:“這位……前輩……莫不是從前來過此地?”

江成月一怔,回過神來,站起了身,環顧四周,神色淒涼,口中接道:“是啊……來過。不過,隻待了很短一段時間就離開了。”他又黯然神傷了片刻,低頭一揮手收了捆仙索,朝依舊躺在地上的兩個小弟子道,“再等一盞茶的功夫,二位小哥的靈脈和穴位會一並解開,委屈兩位在地上繼續稍躺片刻。”語畢,再不理會那兩人,疾步離去。

江成月離了昭武祠後幾乎是慌不擇路如無頭蒼蠅一般朝山下的位置亂竄而去,腳步淩亂,心底更是亂成一團糟。

阿珩飛升了!阿珩飛升天界了!!

他腦中不斷浮現那兩個小弟子的話:哀帝遜位求和,卻仍被皇子珩於宮門口親斬於三軍陣前……

親斬於三軍陣前……

除了奪位,似乎更有泄憤的成分在裏麵。李雲逸生前最在乎的便是他的命和他的皇位,最後卻被逼至遜位求和依然未能保住他那條命,不可謂不誅心。而在江成月久遠的記憶中,當年他離開的時候,李雲珩尚未成年,未成年的李雲珩除了傲嬌別扭愛使小性子外,明明是個軟萌小可愛啊!生氣了也最多就是不理人,而且無論生多大的氣隻要死皮賴臉地哄最後一定能哄回來……何曾想見過他竟然也有這般狠辣冷血的一麵?

不過,李雲逸雖也同是李雲珩的血脈至親,江成月卻對李雲珩此舉頗能理解,畢竟是李雲逸自己作惡在先。

李雲珩繼位之後,僅僅五年便禪讓了,繼續修習,那麽他花了七年走這一遭似乎隻為了複仇。

想到這裏,江成月心底不由又暖又澀,被一種奇怪的感情塞滿了,既喜又悲。為了誰複仇呢?為了他皇長兄麽?阿珩,阿珩……還是記得我的……

江成月用顫抖的手緊緊捉住了胸前衣襟,心裏那股感情抑製不住幾乎就要洶湧勃發,隻想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又哭又笑地宣泄出來。

然而,還不待擎昌君悲喜交加地消化完這些信息,他忽又想到什麽,渾身一涼。

在李雲珩的眼裏,當初在齊峘山淩霄殿和他相依為命生活了三年的,是他皇長兄李雲宸啊!他看著的,是他皇長兄的臉,依偎的是他皇長兄的身體,敬愛、依賴、甚至撒嬌都是對他皇長兄那個身份那個角色的人……李雲珩的複仇,或許確實是為了他的皇長兄……但也……隻是為了他的皇長兄啊。

關你擎昌君什麽事?

江成月猛地止住了腳步,渾身如被冰封,臉上血色盡退。

那麽現下他皇長兄殼子裏的這具靈魂算什麽呢?不過是奪舍了他皇長兄的一介陰祟邪物。

江成月心底怫然劇痛。他不僅不該偷偷暗自竊喜地期盼能跟阿珩重遇,事實上……他應該做的,是祈禱自己別遇見李雲珩。

因為當年僅僅一介凡修的李雲珩或許察覺不出來,現下已經是天界仙君的李雲珩絕不會還看不出來……他皇兄是被人占舍了的!依他對他皇兄的敬愛,現下如果被他發現了占舍他皇兄的祟物會發生什麽……李雲逸的下場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江成月想著,不由汗毛倒豎。剛剛還對李雲逸幸災樂禍的他,現下隻剩下了同李雲逸一般的惶恐不安!

擎昌君往前走著,腳步越發虛浮如同踩著棉花。

一個多時辰後,天色漸亮,他發現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他迷路了。

齊峘山他雖然住了一段時間,上下山卻隻有那麽一次,而時隔了這麽些年,山路如此複雜,他哪裏能記得下山的路?先前上山的瞬傳術幾乎又一次耗盡了他這兩天好不容易恢複的靈力,再瞬傳下山不切實。

他走了許久,越走越覺得有些不對勁,周遭的風景雖說不管走到哪裏都很是相似,但是……這也太相似了一點兒吧?!忽然在前麵發現了一個眼熟的物什,他猛然睜大了眼睛,急急忙忙衝了過去,撿起來一看,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幾乎沒癱坐在地上。

哪怕眼睛瞎了用手摸的他都絕不會認不出來,手裏他剛剛撿起的這個荷包正是他自己的!!!

一時間他又有點兒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了。

喜的是那個他戴了多年的荷包雖差點兒卻到底沒掉,憂的是現下可以確定他真的迷,路,了!!

沒靈力沒法力……起碼咱還剩點兒體力不是?不用白不用!好在這些天來酒足飯飽不必辟穀,吃的好睡得好,精力自然充沛。想到這裏他朝自己手心呸呸兩聲,然後找了一棵高聳入雲的鬆樹,吭哧吭哧地給爬上了頂,基本確定了一個大致要走的方位後,他便朝著那個方向繼續馬不停蹄地艱難跋涉。

又一個時辰後,就在他覺得自己僅剩的那點兒體力也快枯竭了,他才驚恐地發現了一個問題……他還在半山腰上繞?!

恰在此時,他幻覺般的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馬蹄聲。“噠噠噠”響得甚至悠閑自在閑庭信步。江成月再不能等,一躍而起,循聲追過去。

果不其然,不久他便氣喘籲籲地看見前麵山間小徑上遠遠一個騎著馬的背影。

“喂!前麵的兄台……等一下!!”江成月將經曆了一個時辰後稍稍恢複少許的靈力灌入雙腿,輕盈朝那人躍去,稍傾就追上了。

騎在馬上的是一個衣衫頗為華貴的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脊背挺得筆直,聽到身後的響動,那人慢慢回過頭來。

江成月與其打了個照麵,卻是楞了一下。

隻見那人身形高大,膚色白皙無暇,五官精致,長眉入鬢,眸燦寒星,唇若施朱;內著貼身一件薄羅衫,墨綠繡線的中衣交領,外罩一件金色兩肩繡有仙鶴紋罩衫,叫腰封一絲不苟束住的細腰窄臀,下擺處墜著玉璧禁步,腰懸一把鏤花瑩白寶劍,考究卻不落俗……此人倒真是既有叫人眼前一亮的驚豔絕色又帶了點拒人千裏的禁忌美感,不可方物。

就在江成月愣神間,那人狹長精致的雙眸微微眯了眯,帶了幾分親切笑問道:“有事麽?”

江成月雖直覺般地覺察到那笑容背後並無多少暖意,但眼前的青年著實好看得有些過分了,那一笑便叫江成月莫名想到如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就在擎昌君沒出息地因為驚豔而呆怔在原地時,那青年許久等不到回應,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不知有什麽可以效勞?”

清泠好聽的聲音傳入耳畔,江成月這才從怔忪中驚醒,急忙滿臉堆笑拱手恭敬道:“這位兄台……在下在這山中迷路了,兄台可是下山的?不知道……可否……”他盯著那人美到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臉,莫名有點兒心虛,想想稗兒還在山下等著,還是厚著臉皮一咬牙道,“兄台若也是下山的,可否……捎在下一程?”

“……”

好久,江成月說完之後,那人都沒有答話。

兩人彼此沉默,樹林間唯有鬆濤陣陣。

江成月尷尬無比。

齊峘山聞名遐邇的靈山,除了北峰的淩霄殿,尚有別的寺廟道觀星羅密布香火鼎盛,然而這些普通信徒亦能參拜的寺廟道觀所處位置卻是靠近山腳,越往主峰這邊靈氣充沛之地卻反而越偏僻,除了那個從前有曆代國師駐守,隻供皇家參拜的淩霄殿,僅有幾座零星寺廟,簇擁著最高處的淩霄殿,能上來信徒也是非富即貴。

看這青年的打扮,想必也是那“非富即貴”之一,隻是奇怪為何會丟開了侍衛仆從獨自在此……不管怎麽說,這人都不像是很樂意跟江成月這個一看就是“貧下中農”打扮的人共乘一騎的樣子。

就在江成月咬緊牙關正準備軟磨硬泡威逼利誘死皮賴臉再度開口乞求之時,那人卻是輕輕笑了笑。江成月又怔了怔。在他還來不及從二度驚豔中回神之際,那青年唇瓣帶著點兒意味深長的弧度,伸手對他道:“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