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崔天星引領著許佳桐朝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房間走去。

兩人走進房間,崔天星將門關上並反鎖上。

許佳桐站在房間裏,她沒有回過頭來,淚水湧上眼眶。

“桐桐……”崔天星站在她身後,聲音哽咽。

許佳桐努力控製著自已,她緩緩地回過頭來。

“桐桐,我……就是你爺爺。”

許佳桐沒有說話。

崔天星想上來擁抱許佳桐。許佳桐往後退了一步。崔天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氣氛十分的尷尬。

“你等一下。”崔天星哽咽道。

他走進臥室裏。

許佳桐無措地站在房間裏。不一會,崔天星從臥室裏出來,他的右手放在身後。

崔天星走到許佳桐的麵前,右手伸出來,他的手裏拿著一隻很舊的小馬布偶。

“這是你送給爺爺的小馬布偶,你還記得嗎?”

許佳桐用顫抖的手接過了那隻小馬布偶。

“桐桐,無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爺爺在睡之前都要跟它說說話。我一直想跟你相認,可你奶奶不允許,說在國內見麵不安全,當年聽說你考上了牛津大學,爺爺高興得一夜沒睡……其實,在你去牛津的第二個月爺爺就來過一次英國,偷偷去學校見你……我……”

崔天星已經滿臉的淚水。

許佳桐望著手裏的那個小馬布偶,還是沒有說話。

“桐桐,你要是不願意認我這個爺爺,爺爺不會怪你,隻是……”

許佳桐抬起頭來。

“爺爺……”

崔天星上前將許佳桐緊緊地擁在懷裏。

“對……不起……爺爺對不起你……”崔天星泣不成聲。

許佳桐終於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著崔天星,潸然淚下。

很久,祖孫倆才停止了哭泣。

崔天星仔細地端詳著許佳桐。許佳桐似乎仍然有些不太適應這種相逢,她的目光在回避著什麽。

“比在牛津的時候瘦了好多。”崔天星喃喃道。

“爺爺……”

“桐桐,我知道你的壓力,對不起,要讓你承受這麽多。”

“爺爺,您身體還好吧?”

“你放心,爺爺的身體結實得很,人生百歲,七十者稀,我還要和你奶奶在英國開始新的人生呢……”

許佳桐打量著崔天星。

“可是我爸……”

“你奶奶跟我說了。沒事,等東山銀行的保函一到,貸款貸出來後,就讓羅伯特以羅徹斯特市政府的名義向你奶奶和你爸發個邀請。還有時間。放心吧,隻要他們找不到我,就沒有證據對龍星和你們展開調查。”

“對不起爺爺,咱們該出去了,不然羅伯特他們該懷疑了。”許佳桐看表,“我今晚不走,到時候咱們再聊。

龍灣區,夜色正濃。

陳潔拎著一大袋水果敲開高風的家門。

“剛才給你發了條微信,你沒回我。我還當你不在家呢。“

“是嗎?我沒注意。你什麽時候從廣州回來的?“高風接過水果。

“昨天。本來昨天就想來的,但醫院裏一堆的事要處理。“

“又拿來這麽多東西。上次你拿來的還沒吃完呢。“

“沒吃完?壓根就沒動。”陳潔打開冰箱,“你就這麽對付吧,把身體搞壞了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知道了,以後一定注意。“

“你和青葉的事怎麽樣了?“陳潔問兒子。

“嬸跟你說的?“

“怎麽了?你嬸不說,你還打算瞞媽多久?“

“都還是沒影的事……”

“沒影?那就讓它變得有影。”陳潔邊收拾冰箱邊說,“說實話,我一直希望你們倆能成,青葉從小就粘著你。”

“媽,小時候懂什麽呀?就算那個時候有感情,肯定不會是愛情啊。隻能是一種友情或者是一種親情,再或者就隻是一種打發無聊時光的玩伴。”

“小風,媽相信青梅竹馬的愛情。這種愛情至少沒那麽多的利益,沒有那麽多的欲望,沒有那麽複雜,是幹淨的,晶瑩剔透的,而且單純。能一起分享童年的人,才可以叫做青梅竹馬。人們都是孤零零地呆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生苦就苦在這裏……如果你和青葉要能牽手,你們在寂寞的時候至少還可以一起回味那段青梅竹馬的童真歲月啊?我跟你說啊,對青葉你要主動點。“

高風不說話了。

陳潔抬起頭來看到了高風的目光,她也不說話了。

“媽,你跟我爸在一起寂寞嗎?”高風問。

“不說他為了辦案經常整月整月不回家,就是平常能回家來,一般我都已經睡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幫你們做飯,他吃完早飯就匆匆走了,有的時候經常是不吃飯就走了。我呢,還要送你上幼兒園,然後去上班……那個年代也沒有手機,平常聯係也不方便……這就是我和你爸的婚姻,應該說湊合得還算可以,雖然時不時也能見上麵,卻發現有好幾個月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高風看著一牆的家庭照片。

“其實我能忍受他的工作,但不能忍受他玩命。”陳潔說,“他對死人的關心甚於活人的關心,他的心都撲在那些死人身上……不,或許應該這麽說,他跟我的七年婚姻裏,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懲奸除惡上。這就是絕大部分刑警之家的生活。”。

“看這些照片,我總覺得我爸和我爺爺相處得並不融洽,為什麽?他們倆到底有什麽隔閡?”高風問母親。“我不了解我爸爸,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陳潔走到餐桌前坐下。高風也走過來坐在陳潔的對麵。

“因為你爺爺法醫的職業,讓你爸爸從小就接觸到太多的社會的陰暗麵,他說他經常會偷偷地翻你爺爺的包,偷看裏麵存放著的一些犯罪現場照片。”

“我從小也愛偷看那些照片。”高風微微一笑,“我記得為此我奶奶還跟我爺爺大吵過一架。從這點上說,我繼承了我爸爸的陰暗麵。”

“除了脾氣,別的方麵你跟你爸真是挺象的……在許家福一案沒有出來之前,其實你爸和你爺爺的關係還算可以。”陳潔問高風,“你爺爺和許家福一家的關係你應該知道一些吧?”

“知道。”高風點頭。

“你奶奶和你爺爺也是許家福的爸爸九爺做的媒。”陳潔說,“在 86年許家福卷款逃亡前,你們兩家關係一直非常融洽。許家福出事後,是青葉的爺爺負責這個案子,那時候,青葉的爺爺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你爸爸說,在那大半年裏,你爺爺還在劉誌堅麵前為許家福說過不少好話,認為許家福卷款逃走肯定是事出有因……”

高風仔細地聽著。

“86年10月,許家福逃到海東自焚身亡後,青葉的爺爺讓你爺爺出了現場,你爺爺對那具燒焦的屍體進行屍檢後得出許家福沒死的結論。從那以後,咱們家和許家就勢不兩立了。那段時間,這是轟動全縣的大新聞。那時,我剛剛從衛校畢業分到縣人民醫院工作,經常會聽到人們在議論你爺爺。大部分的流言蜚語都是不利於你爺爺的。主要是說你爺爺忘恩負義。不但如此,當時縣裏的領導對你爺爺的結論也相當不滿。”

“為什麽?”

“因為許家福卷走的都是村民的集資款,許村村民經常去縣政府門前集體上訪,還把許家福的弟弟活活打死,縣政府最怕的就是群體性事件。為了維穩的需要縣政府也希望早早結案。所以當時你爺爺的壓力非常大,好在有青葉爺爺支持,所以,許家福的案子一直拖著沒有結案。”

高風默默聽著。

“所以,這件事也給你奶奶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壓力。89年9月,你奶奶被查出患了乳腺癌,發現的時候已是中晚期,當時就住在我護理的病房裏。醫院建議馬上送到省人民醫院做手術,但你奶奶堅決不肯去,一個半月之後你奶奶就……”

陳潔歎氣,停了一會兒。

“你奶奶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半文盲,沒有工作,一直在家相夫教子,是個非常明事理的人,你爸爸說,你爺爺的成功有一半是你奶奶的功勞。你爸爸也說過,在許家福這件事上你奶奶很困惑,覺得你爺爺做的一切讓她抬不起頭來做人,甚至都不敢再回娘家。但是,在許家福這件事上,她從來沒有向你爺爺抱怨過一次。”

高風依然沒有說話。

“或許每個人都是一個矛盾體。你奶奶去世後,你爸就和你爺爺徹底疏遠了。你爸爸認為,你奶奶本來能挺過來的,能活更長時間的,那是她不願意再挺下去了,因為她想早點離開這個讓她困惑的人世……其實,你奶奶一直不喜歡你爺爺為你爸爸和你叔叔做的職業規劃,她不希望他們倆再當警察。”

陳潔擼擼頭發。

“嗨,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她站起來,“祖輩的事,父輩的事,都過去了。你也好,青葉也好,得過好自己的生活。明白嗎?”

高風沒說話,點了點頭。

陳潔又坐了一會兒,起身離去。而高風回憶著母親的話,竟然一夜沒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