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馮凱認為我爸當年被一輛摩托車逼下山崖,是人為的,有預謀的。是這樣嗎?”

聽完他斷斷續續的描述,高風大概總結了一下。

“那麽說,馮凱懷疑‘4·05’一案跟許家福的案子,跟開棺驗屍事件有關?”

“我沒那麽說。我……可以走了嗎?”周遊站起來。

“告訴青葉,明天我去找吳天,有什麽新的情況我會跟你們聯係。”高風點頭。

周勇走出高風的房間。劉青葉正在和馮凱打電話。

“我覺得吳貴祥的死因和許達太象了,都是昏迷不醒進入重症監護室,然後各項數據都有好轉的跡象,卻突然死於腦梗塞。”劉青葉一隻手捂著電話。

“你懷疑他們倆的死有疑點?”馮凱問。

“我說不好。但總覺得哪兒不對。你覺得我們在對許達的死因調查中會不會漏過什麽?你比我有經驗。“

馮凱沒有說話。

“還有,當年的田小蘭會不會有問題?“

“你想說明什麽?”馮凱反問。

“我說不好。”劉青葉猶豫一下,“吳貴祥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那害吳貴祥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許達?許達是88年去上海投奔許軍的。高建設當年上海之行也許查到了許達作案的證據,就引來了殺身之禍,這就能和你的懷疑串聯起來了。當然,前提是高建設的確是被謀殺的。”

馮凱依舊沒說話。

“馮隊,我們怎麽辦?是留在上海還是回來?”

“你們倆最好到當年上海聯達紡織廠所在轄區的派出所,和吳貴祥家所在轄區的派出所,具體了解一下廠子和吳貴祥家庭當年的情況。越詳細越好。”

“明白。”劉青葉掛斷手機。

她和周遊交代幾句,回到自己的房間洗了洗臉。時間已經不早了,但劉青葉總覺得心裏鬱結,好像有什麽該說的話沒說出來,堵在胸口。她在房間裏轉了好幾圈,猶豫很久,又開門走了出去。

劉青葉來到高風的308房間門口,伸手按門鈴,門鈴了好幾聲,並沒有人出來開門。劉青葉側耳聽了聽房間裏的動靜,失望地放下手。她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手表然後朝著電梯間方向走去。

劉青葉在一樓下了電梯,走到酒店門口。突然,她站住,盯著不遠處的街邊。

高風正站在那裏望著街麵,似乎正在等什麽人。

不一會,一輛出租車來到他的麵前。高風朝出租車的後座方向看了看,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鑽進出租車。

劉青葉往門口方向走了幾步,她注意到後車座上似乎坐著一個女人。

那輛出租車在酒店門口調頭。劉青葉看到,出租司機後座位置上坐著許佳桐。許佳桐似乎正在和司機說著什麽。

出租車朝著來的方向飛駛而去。劉青葉的臉上露著憤怒。她仿佛不相信自已的眼睛。

“混蛋!”她恨恨地罵了一句,轉身進了酒店。

夜已經深了,許佳桐和高風下了出租車,在街麵上走著。

“非常感謝你能出來陪我。”許佳桐看著路麵。

“你怎麽突然來上海了?”高風問。

“明天是我媽20周年的忌日。”

“節哀順變。”

“我聽浩宇說,你來上海了。”許佳桐說,“他以為你終於想通了,打算去東方法正。不過我了解你,你不會去律所了。”

“對不起,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高風道歉。

“你不欠我什麽。即使是當年……”許佳桐擠出一點笑容。

“其實……我一直沒有問過你,當年你為什麽會看上我,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高風停下來。

“溫柔,神秘,理解我。”許佳桐不假思索地回答。

“溫柔是你的錯覺,你沒看到我冷酷的一麵。神秘也是你的錯覺,我隻是不善於表達自已。理解你不是你的錯覺,隻是我恰巧和你是同一類型而已。”

“什麽類型?”許佳桐不解。

“恐懼型依戀者。”

許佳桐更加糊塗。

“恐懼型依戀者,就是一群想愛又怕受傷害的人,親密關係讓他們感到矛盾,他們既會因為擔心失去而想要親近,又會因為害怕親密而想要逃避。這些性格的形成和他們的原始家庭中的缺陷有關。比如你的爺爺,我的爺爺的經曆給我們的童年造成了羞恥感和困惑。”

“高風,本來人與人的靠近不可能完全無痛,更何況我們兩家的前史又是那麽複雜和極端……我能理解你當年的決定。畢竟,雖然有95年的DNA親子鑒定事件,但你爺爺還是堅定不移地相信我爺爺還活在世上的,所以,你爺爺堅決反對你和我交往是正常的邏輯,要不然,我倒是會懷疑你再跟我接近是因為動機不純。”

“動機不純?這話怎說?”高風假裝不懂。

“你知道我指什麽。”許佳桐不看他,“高風,我能理解當年你爺爺為了阻止我們倆在一起所做過的一切,但我不理解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倔強,反叛,敢愛敢恨的高風為什麽突然就屈服了,逃離了,這真的讓我困惑,因為那不是我認識的你。拿你們警察的話來說,這裏麵有一個缺口,或許隻能用秘密和動機來填上。”

“秘密和動機?”

“在我和你爺爺之間,你選擇了你爺爺,有血緣的因素,但……但從內心深處,你還是選擇信任你爺爺的,是吧?”

“你指哪方麵的信任?”

“浩宇說過,小時候,你爺爺是你心裏的偶像,你那時的理想是象你爺爺一樣當一名法醫。我說的是這種信任。”

“你是說,我相信我爺爺認為你爺爺還活在世上的判斷是對的?”

“你說呢?”許佳桐反問,“要不然,以你的個性不會這麽容易屈服的。高風,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自信心受到最大打擊的就是你當年的離開。我當時信心滿滿的,真以為你可以跟我浪跡天涯的。”

“那你是怎麽看的?”

許佳桐一驚。

“你覺得,你爺爺還活在世上嗎?”

“說實話嗎?”許佳桐愣愣地看著他。

高風沒有說話。

“我爺爺和你爺爺是當年龍灣最傳奇的那個故事的主角……”她望著遠處,“我到是真想見他一麵,如果他還活著。”她回過頭來盯視著高風,“你來上海,是為了驗證你爺爺當年的判斷嗎?”

“你爺爺和上海有什麽交集嗎?”

許佳桐稍稍愣了一下。“你來上海是為了這個目的嗎?有的話,我還真想聽。”

高風沒有說話。

“拿走你想要的,為它付出代價。”許佳桐自言自語。

“什麽?”高風沒聽清楚。

“我從一本書上看到的這句話。世界上有什麽道理比這話更簡單,更重要?隻要承認凡事都有代價,而且願承擔,就什麽都能得到。”她的聲音更小了,“我們拿到我們想要的,正在付出代價。”

“你想要什麽?代價又是什麽?”

“我怎麽覺得咱們的對話有了一股火藥味?”許佳桐看了一下手表,“好了,不跟你聊了,再聊下去我怕談話內容會變味,我走了。”

說著,她伸手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許佳桐。”高風喊住她。“看來,你和趙總已經求證過了。”

許佳桐回頭看了他一眼,鑽進出租車的後車座。

高風站在街邊默默地望著那出租車遠去,他的目光裏有一種疑惑。

許佳桐坐在出租車裏望著後視鏡,眼裏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她猶豫了一會,然後拿出手機撥號。

“奶奶,有吳天的電話嗎?嗯,好,您發給我。”

很快她收到趙月娥發來的消息。許佳桐點開信息裏的電話號碼。

“喂?”吳天濃重的上海口音從電話那一頭傳過來。

“吳伯伯,我桐桐啊,許佳桐。”

“哎喲,今天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咦,這麽多奇怪的人怎麽一天時間裏都找上我了……”

“除了我,還有什麽奇怪的人?”許佳桐假裝聽不懂。

“還有一個龍灣來的高風也說要見我,更好玩的是,二十年前他老爸也來找過我,看來龍灣發生了大事了,來,跟吳伯伯說說,我就是愛聽許家的八卦……”

許佳桐麵無表情地聽著手機,目光更加冰冷。

“對不起師傅,麻煩你在這兒停車。”她捂著電話,對司機說。

車靠邊停下。許佳桐緩步走到黃浦江邊,看著黑漆漆江水。

她一直站到天微微亮。

許佳桐望著那晨曦中的黃浦江,頭發在風中淩亂。遊船的汽笛聲把她從沉思中拉回來。許佳桐抹掉臉上的眼淚,撥通趙月娥的電話。

“桐桐?”趙月娥的聲音傳來。她聽起來 也是一夜沒睡。

許佳桐嘴唇翕動著,可就是說不出話來

“桐桐?說話?”趙月娥有點焦慮地喊起來。

“高風……”

“高風怎麽了?”

“他必須死。”許佳桐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