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風跑出樓門,上了自已的車,從衣服裏拿出一卷複印好的材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平靜了一會,然後驅車匆匆離去。

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夕陽紅護理院一片寧靜。

高風推門走進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間。衛生間的門開了,周偉攙扶著高四海走出來。高風趕忙上前,扶著爺爺坐在輪椅上。

“爺爺,您今天感覺好點嗎?”他附身輕聲問。

高四海一言不發,兩眼空洞地望著窗外。

周偉從衛生間拿了一塊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醫院四點有個會,我先走了。”他走到門口又站住,“小風,你出來一下。”

高風跟著他一起走到門外的僻靜。看周偉一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樣子,高風心裏頓時不安。

“小風,不瞞你說,爺爺的病情有加速惡化的跡象。”周偉艱澀地說,“照這樣的趁勢,不出個把星期,就隻能臥床了。”

“沒有別的治療方法了嗎?”

“爺爺患阿爾茨·海默症已經八年,能有今天的狀況已經是奇跡了。”

“以後爺爺就隻能一直臥床了?”高風悵然,“那……和植物人也沒有什麽差異了。”

周偉沉默片刻,拍拍高風的肩膀,轉身離開。高風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回到房間裏,拿起地上的熱水瓶,打算出去接壺熱水。

走廊裏有很多出來活動筋骨的老人。高風一路走,一路笑著和他們打招呼。轉過一個拐角,他遠遠看到母親陳潔,臉上的笑陡然凝固住。

“小風,辭職手續都辦了吧?”陳潔走到近前。“什麽時候去上海?”

“明天。”高風麵無表情地看著母親。

“恭喜你。”陳潔遞給他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高風沒有伸手。

“媽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麽東西,自作主張給你買了一塊手表。”陳潔的表情變得僵硬。

“我有手表。再說我現在也不戴表。”高風依舊不碰那個盒子。

“已經買了,你就拿著吧。”陳潔的語氣裏有一絲哀求的意味,“在上海,不象在龍城,更何況你以後是律師了,總有一些場麵上的應酬的……”

“謝謝,退了吧。”高風看著母親的尷尬,“還有事嗎?沒事的話你走吧,我還要去陪爺爺。”

他轉身朝著高四海的房間方向快步走去。陳潔呆立在原地,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

晚上7點,高風走進家裏二室一廳的老房子。客廳裏放著一箱正待打包的書,還有一個大大的行李箱。

他精疲力盡地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空空如也。沒辦法,他隻好關上了冰箱的門,走進臥室。

無所適從地在**做了好一會兒,他拿起手機打給李顯。

“大律師,又有什麽事?”李顯的聲音聽著很疲憊。

“老李,你在區戶籍辦有沒有人認識?我想找一個人,叫楊衡,羅紅英的兒子,楊衡曾經和我在高一時同班過一個學期,後來輟學離開了龍灣,這麽多年沒有見過他,可我今天卻在龍灣的街上碰到他了,他好象剛從外地回來……”

“你是說楊衡可能知道羅紅英的下落?”李顯興奮起來,“羅紅英可是咱們市第一個上網追逃的逃犯,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要是能抓住羅紅英,我李顯就能真正揚眉吐氣一回了,高風,你現在已經脫了警服了,這功勞就全歸我行不行?”

“事情可能有點複雜。楊衡可能懷疑北山山洞的那具屍骨就是他媽羅紅英。所以,我現在想馬上找到他。我記得他爸好象還在龍灣。”

“嗨,我還瞎激動了一回,不過再急也要等到明天上班了,我現在正在幫人民群眾找狗呢。”李顯掛了手機。

高風歎氣,拿出複印的案卷,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沒什麽問題啊。”他呐呐自語,合衣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時間轉瞬即逝,太陽落下又升起,給城市帶來新的早晨。

高風開著破吉普,在早高峰的車流中掙紮。街上因為在大興土木擁擠不堪。他一邊慢慢前行,一邊打著手機。

“喂?老李啊,你給的地址不對啊,這地都拆了,正在建地鐵呢,你能不能再讓你那戶籍辦的朋友幫幫忙,看能不能查到楊三水搬到哪去了?拜托啊……”

一個走神的工夫,他的車頭朝著前車的車尾紮了過去。高風急刹車,但已經來不及了。咣當一聲,撞了個正著。

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從前車駕駛室裏走出來,到車尾看了看,抬頭不急不惱地望著跳下車的高風。

“對不起,是我全責,我賠。”高風忙說。

“你認識這車嗎?”

“有保險公司……”高風仔細看了看前車,笑容立刻消失了。那是一輛勞斯萊斯,保險杠凹下去一大塊,這修一下,少說得十萬。

此時後麵的車已經排起了長龍,煩躁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許叔。”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高風抬起頭來,看到許佳桐從車裏走出來。他愣住了。

“怎麽,不認識我了?”許佳桐微笑。

高風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許叔,把車往前開開,找個能說話的地方,我上他的車。”許佳桐走到高風的車邊,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高風隻得匆匆上車。

勞斯萊斯發動,慢慢前行。高風亦步亦趨地跟著,不看身邊的許佳桐。車裏陷入沉默。他們一直開到空曠的路邊才停下。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許佳桐打破沉默,“你要到上海最牛的律師事務所當見習律師。當了這麽多年的警察,以後要替那些罪犯辯護,晚上能睡得安穩嗎?”

“改變嘛,連美國總統都說要Change。”

“那美國總統得向你學習,八年前你就學會了改變。”許佳桐笑道。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

“沒錯,這世上隻有你最有資格恨我了。”高風自嘲。

“不,我太忙了,沒時間記仇。”許佳桐淡淡地說,“再說,被恨的人沒有痛苦,恨人的人都始終遍體磷傷。”

“我還有點急事。車的事還是走正規程序吧。”高風指指勞斯萊斯。

“到了上海,你請我吃頓飯就算扯平了。”許佳桐拿出手機,“加個微信?”

高風猶豫了一下,打開微信的二維碼。許佳桐掃碼,推開車門走了出去。高風望著勞斯萊斯離去,把手機扔到一旁。車子上了路麵,朝前方而去。

在狹窄的街道上繞了好幾圈,高風才找到李顯給的新地址。他敲了半天門,裏麵聽不到一點動靜。沒人?高風繼續用力敲門,幾乎要把破舊的門從門框上擂下來。終於,他聽到開鎖的聲音。一個男人頹廢地站在門裏,酒氣撲麵而來。

“你好,請問你是楊三水嗎?”

“可能,你是誰?”楊三水口齒不清。

“我叫高風。楊衡的中學同學。”

“我已經十年沒見過他了。”楊三水仿佛聽不懂他的話。

“他回龍灣了,我昨天見到他了。”

“楊衡?”楊三水醉熏熏地回頭,朝著屋裏走去。

“楊衡昨天回來,就要求和北山山洞發現的那具屍骨進行DNA親子鑒定。”高風跟進來,打量著破爛的家具和一屋子的彩票報紙、各種酒的空瓶。

“你是警察?”楊三水目光呆滯地看著高風,突然伸手推他,“出去,我不跟警察說話。”

“二十年了,有什麽理由讓楊衡堅定不移地相信,他媽羅紅英是清白的?”高風抵擋著,“當年他才八歲!”

楊三水不說話了。

“楊衡知道‘4.05’案的真相?是不是當年他給警察作了偽證?”高風這一問,楊三水酒醒了一半。

“你他媽的什麽意思?”他扯住高風的衣領。

“楊衡離開龍灣有十年了吧。據我所知,這十年來他從沒回來看過你……”

“請你馬上離開我家。”楊三水推搡高風。

“我走。”高風掙脫他的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楊衡回來,你讓他給我打個電話。”

楊三水接過來一看,是派出所的名片。

“快走!”他把高風推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