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清夜無塵
程淵與甘棠的第二次相遇，與宜蘇問道大會不過間隔一年。
是年，程澹及冠，取字靜儉。
各世家應邀前往空桑程府觀程氏大公子的及冠禮，宜蘇向氏自然也在受邀名單之內。
因程老宗主決定在程澹及冠後便將宗主之位傳給程澹，程氏這次的及冠禮也辦得盛大異常——這幾年程老宗主隔三差五便要閉關修行，宗裏的事多半由程太夫人擔著，現下大公子既已成年，也是時候為祖母分擔了。
因此在程澹的及冠禮之後，便是繼任宗主的大典。
待至及冠禮前一日，門生來報說宜蘇向氏來人與程太夫人在會客廳閑談，程太夫人叫三公子過去。程淵隨門生到會客廳，便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兒。
“阿淵，你等下帶向公子和甘小姐四處轉轉。”程太夫人轉頭對向氏宗主向雲旗道，“他們三個年齡相仿，也能說得到一起去。”
“太夫人考慮周全。”
程太夫人笑，對甘棠說：“阿梨來，到奶奶這兒來。”
甘棠上前，甜甜地叫了聲“奶奶”。
“誒，真好。我一直想要個孫女兒，可惜了，我家這倆都是男孩兒，今天見到阿梨奶奶真是歡喜得緊。”
這話程淵來之前程太夫人便說過，當時甘棠很自然地回了句“阿梨以後叫您奶奶可好”。沒有猶疑身份，沒有考慮氏族牽絆，沒有想著占些便宜，隻是單純心疼老人家，喚聲奶奶。程太夫人心下更是高興，覺得這女孩兒不僅聰明伶俐，還單純善良，自是應了好。
一旁的程澹覺得不對，思索片刻道：“之前聽阿淵說甘小姐廚藝精湛，阿淵回來念叨了許久，澹聽得也是心向神往……”
不等程澹說完，甘棠在一側“嘿嘿”幹笑起來，向敦曠倒是不客氣地笑出聲，連向雲旗臉上都掛了笑。
“澹失禮了。”
向雲旗揮揮手：“不關程大公子的事哈。”
程太夫人也是一臉好奇。
向敦曠看甘棠悻悻，便替她回答：“敢問程大公子，程三公子當日可是嚐過阿梨做的點心？”
“正是。”
“那便是了。”向敦曠看看妹妹，又接著道：“舍妹擅長做點心，至於煎炒蒸煮一類的正餐飯菜，就……”
向敦曠的話沒有說完，但在場都是明白的。
甘棠笑了笑，說：“改日阿梨做些點心給奶奶嚐嚐，阿梨對自己做的糕點可是很有信心。”
程太夫人見甘棠大大方方的樣子更是歡喜，忙笑著應好。
雖說仙門如普通人一般，大多期望女兒家懂庖廚懂女紅，可向雲旗不在乎這些，他隻希望甘棠可以開開心心的，按自己的想法生活；程太夫人也不在乎，她自己便不懂這些，照樣將程氏治理得井井有條。
程太夫人又道：“既然阿淵認得你們兄妹，不如讓他陪你們走走，我和向宗主也有話要說。”
就這樣，程淵被喚了過來。
現下，程太夫人又一次表達了對甘棠的喜愛。程淵倒沒覺得什麽，他還沉浸在甘棠來空桑的喜悅中，倒是程澹有些擔憂，生怕祖母一激動要認甘棠作幹孫女，回頭自家弟弟都沒地方說屈去。
程澹說：“既然祖母和向宗主還有事要談，我們就先退下了。正巧這會兒我也沒什麽事兒，不如我和阿淵一起陪向公子、甘小姐在空桑走走吧。”
——*——
程氏兄弟與向氏兄妹四人原是並排而走，走著走著便成了程澹與向敦曠在前論道，程淵與甘棠在後邊沉默著。
程淵囁嚅了半天，終是先開了口：“甘小姐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啊。你呢，你過得怎麽樣？”
“很好。”
甘棠點點頭，又笑：“沒想到你那麽喜歡我做的糕點。”
程淵微微睜大眼睛，似是不明白甘棠緣何說出這一句。
“你大哥說的。怎麽，你不喜歡嗎？”
程淵了然，聽到後半句又連忙道：“不，我很喜歡。”
甘棠的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可惜梨花已經落了，不過我改日可以給你做些別的。”
“梨花酸澀，不知甘小姐為何會以梨花入糕點？”
“因為我叫阿梨呀。”甘棠心道這程三公子莫不是真要和她探討一下糕點的一百種做法，但還是頗給麵子地回答，“舅舅說我阿娘最喜歡梨花了。”
“抱歉。”世人皆知甘棠父母早逝，程淵原不過是想和甘棠隨意聊聊天，卻不想害人想起了些別的事情。
“沒事兒，我都習慣了。”甘棠想了一下才明白程淵為何道歉，“舅舅說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生下我沒幾日，撐不住，走了。”
這麽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了，哪裏還能有多大的情感起伏呢。
“我也是。”
“嗯？”甘棠疑惑地看向程淵。
“我母親也是生我時去世的。”
甘棠聞言愣了一下，張嘴卻蹦出了一句“難兄難弟啊”。
程淵失笑。第一次覺得這件事好像沒那麽痛苦了。
“失禮了。”倒是甘棠察覺自己說錯話了。
“無事。”
“我以後叫你程淵哥哥好不好？”甘棠看著程淵臉上一抹沒有來得及消散的笑容，大腦還未多加思索，嘴巴已經把話說出。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甘棠又訕訕地加了一句，“總覺得叫你程三公子太生疏了。”
“好。”
甘棠得到肯定的回答便笑道：“那你也叫我阿梨吧。”
——*——
這一日晚間，甘棠做了些荷葉餅，想著送些給程太夫人嚐嚐。
東西送到了，人也被留下來談天。
甘棠一向會討長輩歡心，見程太夫人有興致，她也不拘著，天南地北的和程太夫人閑聊。
聊得程太夫人頗為高興，由衷的讚道：“將來誰若娶了你去，可真是好福氣。”
“奶奶您就別取笑阿梨了，烹飪女紅阿梨是半分不懂，琴棋書畫也是樣樣不精，誰若娶了阿梨，那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程太夫人不信：“我聽你舅舅說，你瑤琴可是彈得不錯。”
“舅舅一向對我‘寬宏大量’，”甘棠低頭淺笑，“我就是打段木魚，舅舅都會說是霓裳羽衣。”
“阿梨介不介意給奶奶彈首曲子聽聽？”
甘棠自然不介意。
一曲陽春終了，程太夫人笑道：“你的技法純熟，隻是年輕，沒那個心境罷了。”頓了頓又道：“若是一直沒那個心境，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
甘棠沒有聽懂：“奶奶？”
程太夫人歎道：“阿梨這個年齡，能把琴彈到這個程度，已經相當不錯了，要不門外也不會有人偷聽了那麽久。”
語畢，程淵便來到庭前：“祖母，阿梨，程淵失禮。”
甘棠見來人說：“早知道程淵哥哥在這裏，阿梨才不碰琴呢。”
世人皆知，程府三公子的琴藝是萬裏挑一。
程太夫人說：“奶奶覺得阿梨彈得更好。”
“奶奶您就莫要打趣阿梨了。”甘棠裝作委屈巴巴的樣子。
程太夫人見甘棠這副模樣就笑了出來，然後轉頭對程淵說：“來了便進來坐會兒，正好嚐嚐阿梨的手藝。”
程淵依言坐下，拿起一塊荷葉餅細細品嚐。
這邊程太夫人又與甘棠話起了家常：“靜儉的瑤琴彈得也不錯，有機會的話你們倆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甘棠點頭：“早就聽聞程大公子琴技超絕，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親身感受。”
“等宗裏沒什麽事了，奶奶叫他彈給你聽。”
“那阿梨就提前謝過奶奶了。”
“謝什麽呀。”程太夫人也笑，“到時候還可以叫他陪你下棋。”
“程大公子要是陪阿梨下棋就當真大材小用了，阿梨的棋下得真的很差。”
“我聽說你時常與你表哥對弈，向公子的棋藝我可是有所耳聞。”
“表哥陪我玩總是讓著我的，若認真起來，隻怕不出五十招，阿梨就要認輸了。”
“奶奶不信，阿梨剛剛還說自己不擅琴藝的。”
“奶奶要是不信，試試阿梨不就知道了。”
“奶奶不會玩這些，”程太夫人看看天色，想著這會兒程澹也該忙完了，便吩咐身邊的丫頭，“去，把靜儉叫來，讓他陪阿梨下。”
丫頭剛要應是，便被程淵打斷：“祖母，不必麻煩兄長，阿淵陪甘小姐也是一樣。”
程太夫人剛想說不一樣的，甘棠又連忙道：“是啊奶奶，程大公子忙了一天，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也好，”程太夫人心道阿梨很是體貼，更是滿意，便又吩咐丫頭道：“裝幾塊荷葉餅給靜儉送去，說是阿梨的手藝，叫他嚐嚐。”
說完又看向甘棠：“阿梨的糕點做得果然好吃，怪不得靜儉說阿淵總惦記著呢。”扭頭看向程淵，卻見程淵正細細咀嚼著，手中還拿著一塊咬了一口的荷葉餅。
程淵原是準備陪甘棠下棋的，見祖母轉身便把這事兒忘了，隻好悻悻然坐下。
程太夫人見狀，笑：“太晚了，少吃些，一會兒帶幾塊走明日吃。”
甘棠道：“不用的奶奶，我剛剛叫人給程淵哥哥送了的。可能有個時間差，程淵哥哥回到居所便知道了。”
程淵聞言，放下手中的荷葉餅起身致謝：“多謝阿梨。”
“程淵哥哥和我客氣什麽呀。”
程太夫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個一向守禮的孫兒竟一直喚人家小姐的名字，而這位小姐不僅叫他哥哥，還記得給他送些吃食。心中有了計較，不禁慶幸剛剛沒把程澹喚來，差點兒是錯點了鴛鴦譜。
程太夫人將話題轉至他處，仔細觀察了二人半天，心下了然。
不多時，程太夫人便借口身子乏了，想早些歇息，又反複叮囑程淵一定要將甘小姐送回住處再回淺靈室。
程淵行禮應是。
——*——
鄰近宵禁，路上的門生少了許多。
“阿梨這幾日還習慣嗎？”
“習慣的。吃的也好，住的也好，玩的更好，阿淵哥哥不用擔心。”
“若有什麽需要，阿梨可以直接去淺靈室找我。”
“好。”
接下來又是沉默。
程淵本就話少，甘棠雖是個話多的，但不知是累了還是怎的，此刻也沒什麽話說，於是二人隻能一路沉默著。
甘棠心道幸虧綠竹跟著自己，要不這會兒可真是尷尬極了。
當然綠竹並不這麽想。
綠竹是甘棠的貼身侍女，這會兒便跟在二人身後。
快至客房時，程淵才又開口。
“後日是七夕，空桑城中會有集市，還有些活動什麽的。”程淵的手指捏了捏衣袖，似是有些緊張，“我、能不能約阿梨一起去逛一逛？”
“好呀好呀，反正我在空桑也沒什麽事情做。”說完頓了頓，又道：“可是沒兩天就是宗主的繼任大典了，阿淵哥哥有時間嗎？”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到時應是有時間的。”何況能單獨約阿梨出去，便是沒時間他也要擠時間出來。
“好啊，那我們後日見了。”
正巧這時走到客院門口，程淵道：“阿梨早些休息，我先告辭了。”
甘棠行過禮後又叫住程淵：“荷葉性涼，雖是暑日，也不宜多食。”
不等程淵道謝，甘棠又道：“阿淵哥哥快回房吧，晚安。”
程淵轉過身，鄭重地道了一句：“晚安。”
等程淵抬起頭時，已沒有了甘棠的身影，隻剩綠竹還在向程淵行禮。
綠竹回到房中，急忙道：“小姐！”
這一聲嚇得正在喝茶的甘棠嗆了口水，咳嗽起來。
綠竹忙幫甘棠順氣。
甘棠：“你嚇死我了！做什麽？”
綠竹無奈：“小姐您還記不記得今天答應了周大公子什麽？”
“周淩？我答應他什麽了？”
“您說您七夕會和他一起去空桑城看煙花的。”
“呃，好像是有這麽一件事來著？”
“您剛剛又答應了程三公子七夕去逛集市，一個人，總不能同時陪兩個人吧。”
“綠竹你剛剛怎麽不攔我。”
“您答應得那麽快，我還沒反應過來呢，您就答應了。”言下之意是，你自己這麽衝動，怪我嘍？
甘棠揮揮手：“算了算了，那就三個人一起。”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