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心似雙絲網

程琭和程珞的事情發生在宜蘇,還是向府後山,向敦曠在悲痛之餘自然是震怒。而一死一傷的皆是程氏嫡係公子,程澹不會坐視不理。兩大家族的宗主俱下令徹查當天的事情,其餘三大家族也表示將全力配合、鼎力相助。

且不論其餘三家是真心還是假意,單是向氏與程氏聯手,其實力已不容小覷。查出始作俑者並沒有耗費太多精力,隻是在找人上麵花了些功夫,但也在程琭七七之前將人捉了回來。

甘棠和程淵為程琭做完七七之後便來到程氏的地牢。

因為程琭的喪事,程澹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所以是向敦曠陪著甘棠和程淵去的地牢。

向敦曠告訴二人,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叫孫新的羽士,但如此周密的計劃自然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是故他用了些手段,但孫新始終不肯說他為什麽這麽做,說有些話他隻會對甘棠講。

甘棠進屋的時候下意識地想用手帕捂住口鼻——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這麽血腥而又惡心的場景了。甘棠忍住不適,抬起眼去看被吊在半空的孫新。

程淵察覺到甘棠的不適,實際上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蹙眉,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倒是向敦曠先開口道:“阿梨,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的話,就先……”

甘棠打斷了向敦曠的話,說:“沒什麽不舒服的,我是甘棠。”

這是她自事情發生以來第二次說這話了,程淵覺得很不安:她是甘棠,所以怎麽樣呢?

聞得這話的孫新大笑出來,直說“是啊是啊,你是甘棠”。

甘棠沒有理睬他言語之間的嘲諷,說:“你不是想見我嗎,現在我來了,要說什麽就說吧。”

孫新止住了笑,明明是被吊在半空中,反而居高臨下地以一種趾高氣揚的語氣“呸”了一聲,濃痰落在甘棠麵前,說:“老子現在不想說了。”

程淵咬了咬牙,剛想說話,就被甘棠搶先一步。

甘棠說:“你不說我也知道。”

孫新說:“是嘛。”

“你殺琭兒和珞兒是為了報複我,對吧?”

這一點程淵和向敦曠也早就想到了。

若非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而孫新受了各種大刑甚至連同謀都已供出來,還是不肯透漏別的信息一分,向敦曠是不會讓甘棠來見他的。

即使如此,聽見甘棠沒有任何語氣的說出這句話,向敦曠和程淵還是覺得心痛不已。

是啊,他們能想到,甘棠又怎麽會想不到。

孫新的表情變得狠毒:“你殺了我全家,自然要血債血償。”

甘棠點點頭,問:“你今年多大?”

“什麽?”

甘棠看向向敦曠,向敦曠對她說:“他本名叫蔣梓,今年二十一,是櫃山蔣氏的遺孤。十四年前伐周之戰,他的家族被……滅族。”

甘棠垂下眼眸:“是嗎,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哈,你不記得了。”孫新大喊:“我娘當初跪著給你磕頭,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娘的額頭都磕破了,血和泥沙混在一起……你竟然說你不記得了,你不記得了!”

甘棠抬起眼看他:“我殺了那麽多人,你以為我會記得每一個嗎?”

程淵握住甘棠的手:“阿梨!”

甘棠看向程淵的手,眼中的不舍一閃而過,她甩開程淵的手,說:“我就是這樣一個人,程三公子不是知道的嗎?”

“阿梨!”

孫新冷笑:“我真該千刀萬剮了那兩個小崽子,他們死一千次一萬次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向敦曠匯集靈力在手便要向孫新劈去,被甘棠攔下。

甘棠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沒有資格說你錯。但是你想過後果嗎?”

“後果?哈哈哈哈,隻要能讓你這個魔頭不好過,什麽後果我都認了!”

甘棠點頭:“我猜你們家當年為了救你,應該死了不少人,我相信,你不會讓這些人白死,所以你一定留了血脈在世上對嗎?”

孫新沒有說話,但明顯變了臉色。

向敦曠接過甘棠的話說:“我們查到你和一個叫丁香的妓|女有情,那妓|女幾個月前失蹤;另外你家有個叫小雪的丫頭,之前因為和人有私情被趕回了老家;還有就是你和櫃山沈家的小姐有婚約。順著摸下去,我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甘棠說:“找個失蹤的妓|女或者丫頭對我來講不是什麽難事,不信你可以試試。不過到那個時候,我保證會把這世間的酷刑都施加在你的孩子身上。如果我心情好,我會考慮送他去和你團聚;如果我心情不好,我會讓他豬狗不如地長大,然後再送他去和你團聚。”

孫新說:“你……你敢!”

甘棠笑:“我敢不敢,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

甘棠又說:“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叫我。”

——*——

甘棠三人出了地牢之後,甘棠說:“表哥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

向敦曠還想再多說什麽,但他知道此時甘棠和程淵一定有話要說,他隻是說:“阿梨,琭兒在天之靈一定不願意看到你……”向敦曠歎了口氣,“不說了,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甘棠不想笑,她不想在向敦曠麵前偽裝,但她還是笑了,以一個標準的微笑回答道:“好的。”

向敦曠看著甘棠歎了口氣,又拍了拍程淵的肩,走了。

甘棠看著向敦曠離去的方向,深吸了口氣,說:“你想說什麽,說吧。”

程淵看著甘棠,他覺得這個甘棠不是和自己成婚十年的甘棠,而是那個在伐周戰場上不可一世的甘棠。程淵想起伐周時兩人每次的不歡而散,想起甘棠殺人時嗜血的微笑還有殺人後落寞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更不知該說什麽。

甘棠等了半天,還是沒有聽到程淵的聲音。甘棠笑了笑,說:“沒什麽想說的就回去休息吧。”

甘棠提腳要走,程淵說:“阿梨,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好嗎?”

甘棠站定,卻沒有回身,說:“為什麽?”

“你累了,需要休息。”

“我累了 ?嗬,不是我累了,是你程三公子怕了。”甘棠轉過身看向程淵:“我說的對嗎?”

“阿梨,你太難過了。”

“程淵,你為什麽不說實話呢,你為什麽不直接說你很討厭我這個樣子,討厭我做過的那些事情?”

“我沒有。”

“沒關係程淵,承認吧,我不介意的。”

“我真的沒有。”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甘棠笑了笑,“反正你早就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阿梨……”

程淵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跑來的門生打斷,門生說:“柴桑陳氏的陳傑越陳管事求見三公子和三夫人。”

程淵看著甘棠歎了口氣,餘光瞥見甘棠纂起的拳頭,對門生說:“請陳管事去淺靈室。”

——*——

甘棠看見陳傑越的時候直接將劍架在了陳傑越脖子上,她咬著牙說:“是不是你?”

陳傑越看著甘棠的眼睛說:“不是。”

相較於當年伐周時麵對周淩顫抖不已的雙手,甘棠這次的劍舉得穩極了。

她說:“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阻攔魔族的陣法,除了你還有誰會知道用那陣法對付我,對付琭兒和珞兒!”

陳傑越依舊看著甘棠的眼睛說:“不是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

“如果你覺得是我,現在就可以殺了我。”說完這句話,陳傑越真的閉上眼睛,一副聽憑甘棠處置的樣子。

下一瞬,陳傑越便聽到了靈劍入鞘的聲音。

甘棠說:“如果真的是你,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麽容易。”

陳傑越睜開眼睛,說:“我知道。”

甘棠問:“你來什麽事?”

“關於宜蘇的事,我查到了一些東西。”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甘棠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沉默了片刻,再之後她用眼神掃了一眼程淵,對陳傑越說:“你跟他說。”說完真的坐到一邊喝茶,不再管還站在院中的兩個男人。

兩個男人見甘棠如此,對視了一眼後,陳傑越說:“我懷疑這是陳緝熙做的。”

程淵問:“可有證據?”

陳傑越搖頭:“我的一點猜想。”

陳傑越心中始終有兩個過不去的坎:一是他想不通陳緝熙明知道他是周淩,為什麽不殺了他報仇雪恨,反而將他留在身邊。最初陳傑越以為陳緝熙是為了羞辱他,但幾年相處他早已發現,陳緝熙待他就像是對待尋常下屬,沒有優待,也沒有折辱,甚至閑暇時還會來找他喝酒。

陳傑越曾很多次試圖說服自己相信陳緝熙隻是選賢與能廣納良士,但他還是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陳傑越一定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如果一定要問他這麽想的原因,陳傑越覺得是直覺,是動物麵對危險時的直覺。

陳傑越心中的第二個坎是承逸。

他相信承逸一定還活著,隻是不知道被誰藏在了哪裏。

承逸此人不僅僅通過素衣對魔族有些了解,他還跟隨周昊多年,對周氏不少事情都十分清楚,大抵也是憑借他對修真界和魔界的了解,承逸才能在伐周之時成功逃脫。俗話說得好,禍害遺千年,承逸這種人一定不會這麽容易就死。

當陳傑越將這兩個坎放在一起,他就開始思考承逸被陳緝熙抓走的可能性。

陳緝熙做事一向仔細,很少會留下把柄。陳府分工又嚴,該陳傑越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該他知道的打聽起來總歸費些力氣。但隻要做過一件事,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就算是蛛絲馬跡,好歹也是繼續探查下去的希望。

陳傑越順著承逸的線索查,的確發現了些有價值的東西——他趁送喝多了的陳緝熙回房的時間,在陳緝熙的桌上瞥見了一張陣法布置圖,與當初承逸留在屋中的困魔陣一模一樣。

陳傑越原本打算順著繼續追查,卻意外查到了另一個人。

陳傑越說:“你還記得蘇穆清嗎?”

程淵點頭:“欽山蘇氏的少宗主。”

欽山蘇氏當年舉族投靠括蒼周氏,以周氏宗主號令馬首是瞻。蘇宗主宣布這個決定的第二天,他的長子蘇氏少宗主蘇穆清就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直到伐周之戰結束這麽多年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因蘇氏投靠周氏最早,頗得周昊信任,或多或少對周昊控製魔族一事有些了解。伐周時,甘棠怕魔族的秘密被蘇氏泄露,便借殺叛徒壯士氣一名,殺了蘇氏全族。

陳傑越說:“蘇穆清沒死,他和陳緝熙有勾結。”

幾個月之前的一個夜晚,陳緝熙和陳傑越像之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喝酒閑聊,從武功招法聊到靈力修為,從雄心理想聊到女人現實。陳傑越不得不承認,經過這十數年的相處,如果不是太明白陳緝熙很危險,這個人是真的有魅力,他也是真的願意交這個朋友。

然而那個夜晚還是有些不同。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有一個人來找陳緝熙,陳緝熙一下變得慌張——大抵是因為正在和人喝酒談心,難得的,陳傑越在陳緝熙這隻狐狸身上用上了慌張兩個字。

陳傑越不經意多看了那人兩眼,他才那人用靈力易了容,但此刻三清鏡不在手,他也看不出來人的真實麵貌。隻聽陳緝熙低聲質問了句“你怎麽來了”,隨後便匆匆帶人離開。陳傑越原是裝作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模樣,待兩人離開之後,立馬悄悄跟上。

陳緝熙和那人來到陳府的一處僻靜處,又施了陣法,陳傑越聽不到他們聊什麽,但能看見二人似乎是起了爭執。沒過多久,應該是陳緝熙妥協了,那人拱手便要離開。此時陣法已解,陳傑越清晰的聽到了一句:“蘇穆清,你最好說到做到。”

那夜之後,陳傑越開始調查蘇穆清的事。

陳傑越發現陳緝熙與蘇穆清之間隻怕早已相交多年,雖然沒有證據,但是陳傑越相信,蘇穆清到陳緝熙身邊為他做事是很早很早就開始的了,起碼要比自己早。意識到這一點的陳傑越不再糾結承逸的問題,因為他明白,承逸所知道的周氏的事,蘇穆清可能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更多,也更為清晰。

“就比如說,周氏的毒藥。”陳傑越說。

周氏的毒很有名,但知道配方的人極少,當年周氏也僅有幾名藥師和周昊本人知道各種毒藥的配方罷了。其餘人若有這種毒藥隻能有兩種可能,一是周昊賞賜的,二是有人冒死去周昊的藏寶室偷出了秘方自己調配。

當年甘棠受傷向醫師配出解藥之後,向敦曠曾問過能不能根據解藥找到原有的毒藥方子,向醫師說想要相似的有可能,但是想要一模一樣這世間絕無人能做到。

“蘇穆清很謹慎。”

陳傑越所調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順著陳緝熙往下查,若是去探查蘇穆清,以陳傑越的力量,他甚至無法得知蘇穆清這個人的任何消息。蘇穆清根本沒有使用任何假身份在世間活動,他就像一個影子,可以憑空出現,也可以憑空消失。

那夜蘇穆清的突然出現,就像是在與陳緝熙談條件,而在陳緝熙答應了他的條件之後,蘇穆清便信守承諾再不露麵。所以實際上,那夜是陳傑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蘇穆清。

“你如何確定那天的事情與蘇穆清有關?”程淵問。

陳傑越搖頭:“不是和蘇穆清有關,是和陳緝熙有關。”

的確,不管這事是由承逸還是蘇穆清主導,背後的人八成都是陳緝熙。但陳緝熙畢竟是一宗之主,要想對付他,很難。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從替他辦事的人開始。

程淵明白了陳傑越的話外音,又說:“到底是承逸,還是蘇穆清?”

“查不到。”陳傑越搖頭,“這是今日我來找你們的原因。”

甘棠的茶蓋落在茶碗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查不到,就讓陳緝熙自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