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也曾是、長安少年

自十年前參加程澹繼任宗主的大典後,甘棠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說是多嚴重倒也沒有,隻是隔三差五會染個風寒。甘棠本是不甚在意的,但時不時一碗又黑又苦的湯藥著實令人苦惱。

關於病因,宗裏的醫師乃至鎮上的郎中,沒有一個說得清楚,次次隻道是風寒。

向敦曠很是疑惑,畢竟表妹自幼便身體康健,一年不生一次病。偏偏這一年間,倒像是把之前的病一次生幹淨了。

相較於兄妹二人的苦惱與疑惑,向雲旗與夫人眼底的擔憂更甚。

向雲旗夫婦與甘棠談過一次,不是關於甘棠的身體,而是關於她的身份,或者不如說,是她未來的身份。

向雲旗有一個親生妹妹,名曰向雲旃(zhan1)。

向雲旃去世得早,甘棠甚至沒有在向府見過她,就連向敦曠都不記得這位姑姑的樣子。

向雲旗問甘棠是否願意記名在向雲旃下,說這也是她母親的意思。甘棠不在乎什麽身份不身份的,自打她出生便長在向府,在向雲旗夫婦的疼愛下長大,說二人如同她的父母也不為過。但既然這是母親的意思,那答應也沒什麽不可以。

甘棠想多問些母親的情況,向雲旗隻道待她及笄便會告知與她。甘棠掰掰手指算了日子,離她及笄約莫還有三個月,便點頭應是。向雲旗摸摸甘棠的頭,說她及笄後便會將她的名字寫入族譜,正式成為宜蘇向氏的二小姐。

在甘棠看不見的地方,向雲旗與夫人不止一次為她的身體焦慮,向雲旗安慰夫人說等阿梨熬過及笄應當就無礙了。向夫人道你又如何知曉,阿梨這身世……話沒說完又歎了口氣,希望阿梨能撐過及笄。

事實證明向雲旗與夫人對甘棠身體情況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但情況也沒他們想象中,或者在古籍中翻閱到的記載那麽嚴重。

在那次談話過去後沒兩天,甘棠又病了。

這次不是風寒,但醫師仍說不清是什麽病。

病的前幾天甘棠上吐下瀉,藥喝下去又吐出來;之後開始昏厥、高熱,意識一直模模糊糊的,清醒時能應兩句話,再之後便陷入沉睡。

甘棠沉睡前清醒過一次,看著綠竹紅腫的雙眼,想說兩句話安慰安慰,終究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聞訊趕來的向雲旗握住甘棠的手,叫她無論如何堅持下去,等她及笄就告知她的身世,告訴她她的生母究竟是誰。甘棠沒能等到向雲旗把話說完,就又昏厥了過去。

向雲旗將手探向甘棠的鼻息,卻是,沒了反應。

——*——

甘棠醒來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日,綠竹如往常一般備好了藥浴,正與別的侍女一起打算將甘棠抬進浴桶時,卻見甘棠躺在榻上,睜眼看著她。

“我睡了多久?”

綠竹抹著淚道:“將近一個月。”

不等甘棠再說些什麽,向敦曠便衝了進來:“阿梨!”

甘棠看著向敦曠烏青的眼眶,想來這一個月來恐怕也沒有休息好:“你瘦了。”

向敦曠坐在甘棠榻前,握住甘棠的手:“阿梨才是瘦了,要多吃些養養。”

甘棠笑著點頭。

向敦曠又替甘棠擺了擺枕頭,讓她靠著舒服些。

甘棠想說些什麽,張嘴卻是一陣咳嗽。

向敦曠替她拍著背:“你剛醒來,別急著說話。”又對綠竹道:“叫人再去催醫師。”

向雲旗與夫人到的比醫師早。

甘棠見人便要下榻,被向夫人按在了榻上:“你好好休息。”

“阿梨不孝,讓舅舅、舅母擔心了。”

向雲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向夫人笑:“我就說你這丫頭愛熱鬧,怎麽著這幾日也該醒了。”

向雲旗蹙眉:“醒了也哪兒都不許去,就在府裏待著!”

甘棠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嘴最近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醫師便到了。

醫師把著甘棠的脈,把來把去,搞得向敦曠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差點兒以為甘棠這是回光返照的時候,才開了口:“小姐這病來得奇,去得怪。”

向雲旗:“醫師這是何意?”

“稟宗主,從脈象來看,小姐的身子應無大礙,隻是昏睡了這些時日還有些虛弱,需要調理罷了。”

“並且,”醫師起身朝甘棠作了一揖,“要恭喜小姐因禍得福。”

向雲旗:“怎麽說?”

“小姐現在靈力充沛,甚至比之前更勝,完全不像病了一場的樣子。”

向雲旗與夫人聞言對視一眼,未語。

向敦曠則握住甘棠的手腕感受著,半晌,道:“醫師伯伯,這是為何?”

老醫師撚著胡子搖頭:“慚愧,我也不知。隻能推斷是宗主當時為護小姐心脈施的陣法起了效用,但具體的也說不清。”

老醫師歎了口氣又道:“小姐這病著實奇怪,現在雖是沒什麽問題,但還是得小心看護著。我會為小姐開幾副方子,先調理身體,再看看接下來的情況。”

“有勞醫師。”

——*——

休息過後甘棠得知先前她靈力開始潰散,又沒了脈搏,向雲旗不得已用護心陣護住了她。

這陣法原是戰亂時先人用來替重傷之人暫時護住心脈的,太平日子過了許久,誰也不知道這書中記載的陣法究竟有沒有用。

向雲旗也是沒了辦法,死馬當成活馬醫,誰知陣法真的有用,護了她三天三夜,甘棠的靈力又開始聚集,心跳也逐漸有力起來。

隻是甘棠一直佩戴的玉佩,卻在甘棠靈力聚集時突然崩碎,變成了一灘玉屑。

打記事起,甘棠身上就有這塊玉佩了,向敦曠告訴她這是她父親留下的遺物,所以甘棠一直很珍惜地戴在身上。

這次玉佩崩碎,或許是冥冥中父親保護了她。甘棠接過包裹著玉屑的手帕,如此想道。

見甘棠情緒有些低落,向敦曠又開玩笑道甘棠若再多睡幾天,醒來後定是要後悔的。

甘棠不解,向敦曠解釋說:“還有一周便是括蒼問道大會。”

甘棠雖然想參賽,但也明白就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別說舅舅舅母,就是表哥也不會允她任性的。所以接下來的幾天甘棠很配合地在調理身體,而實際上她的身體恢複得極好,完全不像是重病初愈的樣子。

——*——

先幾日向雲旗已經帶著弟子出發了,但向敦曠想多陪甘棠些日子,便沒有跟隨大部隊。直至距問道大會開始不過兩日,向敦曠不得不趕忙禦劍前往括蒼。

甘棠央了許久,向敦曠就是不同意帶著她一起。

甘棠道:“你不帶我去,我也有辦法自己溜出去的。你帶著我還安全些,要是我自己去,萬一路上體力不支,從劍上掉下來怎麽辦。”

向敦曠覺得甘棠說的頗有道理,便喚門生拿了繩子將甘棠捆在了**。

甘棠詫異:“你打算這麽捆我一個月嗎?表哥,你覺得這繩子我掙不開?”

向敦曠聞言,在繩子上施了陣法。

甘棠無奈:“你也太瞧不起我了,你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就算我今天破不開這陣法,我就不信我明天、後天、大後天還破不開。”

“阿梨,你聽一次話好不好……”

“表哥,”甘棠開始撒嬌,“就算你再快,最起碼也要十天半個月吧。那這段時間你不在家,我真的會很無聊啊。”

“阿梨,你聽話,問道大會又不是幾十年一次,三年之後欽山問道,到時候你想怎麽樣表哥都陪你好不好?”

“表哥,你走吧。”甘棠見軟的不行隻能來硬的,“以你妹妹我的聰明才智,我們之後括蒼見。”說完甘棠便不再將頭扭到一邊,不再理向敦曠。

向敦曠一張嘴在外人麵前是舌燦蓮花,遇到這個妹妹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此時向夫人便帶著醫師走了進來。

“撒嬌不成,就開始胡鬧?”向夫人看著被綁得嚴嚴實實的甘棠,心裏想笑,嘴上卻罵著,“甘棠,你病剛好就想抄書了嗎?”

甘棠心下一顫。向夫人平日視她如親女,每每總是‘阿梨’、‘阿梨’地喚她。但隻要向夫人叫她大名‘甘棠’,就一定沒什麽好事情,不是罰跪就是罰抄,要麽就是打手板。

見甘棠沒有回應,氣勢卻一下子弱了下去,向夫人便沒再理她,隻是讓綠竹解了甘棠身上的繩索,又叫醫師把脈。

“小姐的身子已經完全無礙了,看來這幾日小姐調理得很好。”

甘棠喜道:“多謝醫師伯伯,那我能不能禦劍了?”

醫師想笑,又看向夫人臉上全無笑意,便想忍著,可惜沒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可以可以。”笑完又正色道:“雖說從脈象來看小姐的身子並無大礙,但到底是大病初愈,我還是不建議小姐做什麽需要耗費大量靈力的活動。”

許是醫師剛剛的笑緩解了氣氛,連一臉嚴肅的向夫人麵上都掛了幾分無奈。

向夫人:“你要是能給我一個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就讓阿曠帶你去括蒼。”

“真的嗎,舅母?”甘棠沒想到舅母竟然會比表哥好說話這麽多。

向夫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理由。”

這次是甘棠被問住了。

她有什麽非去不可的理由嗎?好像沒有。隻是今年是她第一年有參賽資格,她不想錯過罷了。但若說非去不可,倒也不是,畢竟接下來她還有很多機會。

要說什麽別的理由嗎?那就更不正當了。總不能說自己這病斷斷續續生了小一年,給她憋壞了吧。這也太胡鬧了。

說她約了周淩彈琵琶?不行不行,琵琶本就是偷偷學的,舅母裝著不知道已經很給她麵子了,自己不能再拿出來挑釁。

說她和程淵約好了括蒼見,她不能失信?那舅母一定會親自去信解釋的,她還是去不了。

那說什麽?

其實她真的沒什麽理由啊,就是覺得自己身體沒問題想出去玩玩。

向夫人見甘棠一臉猙獰,也不再逼她,歎了口氣道:“綠竹,給小姐收拾行李。”

“舅母?”甘棠聞言疑惑道。

向夫人沒有理甘棠,而是對向敦曠說:“你帶著你的好妹妹去括蒼,路上你禦劍,沒什麽事盡量別讓她用靈力。”說完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保護好她。”

“是。”

甘棠喜道:“多謝舅母。”

“不過我有條件,”向夫人又說,“五術隻能參加一項,答應就去。”

“答應答應!”

“去吧,”向夫人點頭,“早去早回。”

阿梨,等你回來,我和你舅舅會告訴你你的身世——但你要原諒舅舅舅母,有些事情我們已經決定爛在肚子裏。舅舅舅母隻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無憂無慮,你父親他們的恩恩怨怨早就過去了,與你無關,你不必知曉。你隻要知道,舅舅舅母一定會護你天真無邪,護你笑容永駐就夠了。

阿曠、阿梨,早些回家。